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霂兰劫》之孝贤皇后 作者:三让 文案 她精于诗画,貌美绝伦,因一场姻缘,住进了那金顶红宫...... 她用自己的坚贞与智慧铸就了大清贤后的美名,留下一段凄美的爱情传说。 《霂兰劫---相诺》 胭脂作媒牵姻绳,缘定此生终相逢 惊鸿一瞥瞥红颜,回眸一笑笑倾城 与卿愿做双飛燕,赏游四方晴雨风 陪君同化比翼鸟,铺纸漫笔绘余生。 行至青丝变白发,坐看春夏复秋冬 浮沉跌宕共相伴,承膝天伦绕妪翁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旖萱弘历 ┃ 配角:李荣保傅恒 ┃ 其它:孝贤皇后 ================== ☆、喜开寿宴   雍正三年七月初五,察哈尔总管李荣保正在府邸喜摆五十寿宴。李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佣人们正在管家的吩咐下穿梭过往,悉心准备着寿宴上的酒食。府门前,前来贺寿的官员一一送上贺礼,下人们将宾客的名字在礼账上依次记下,并引着他们到内院宴席间落座。酒席摆在府邸正院,众官员进院后按照官阶等级分桌而坐。   察哈尔总管李荣保身穿一身朱红色的吉服长褂,从前厅屏风的后面转身步入厅堂,迈进正院。大家见了李荣保,均抱拳作揖恭贺寿辰,李荣保也是含笑一一还礼,示意大家赶快就座。待众人坐定,李荣保拱手说道:“诸位同僚,大家共事多年,今日即是老夫寿宴也是家宴,既然大家都没穿官服,就不必拘泥于繁文礼节,开怀畅饮便是。”几个下属附和道:“谢大人!”   李荣保落座在首席正中,与大家寒暄客套。这首席上落座的,多是李荣保在察哈尔共事多年的好友。即为好友,言语之间也是随意,借此机会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倒是轻松自在的很。有人说道:“今日为荣保兄贺寿我们齐聚至此,实属难得,大家要不醉不归啊!”   “对!对!对!不醉不归!”众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几番祝酒之后,一位官员逗趣的说道:“哎?宗明兄可是许久不见!还是荣保的面子大呀,连宗明兄都请的来!”   另一位官员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人家是京官,可不比我们这些地方的小官呀。”   刘宗明夹了口菜放入嘴中,咀嚼了几下说道:“我是有些时日不与大家吃酒,你们可不许在这挤兑我。我这是从京城回来省亲,恰巧赶上荣保兄五十整寿,焉能不来?当真是要沾沾荣保兄的喜气啊。”   众人皆道:“是啊是啊,来此喝杯寿酒,能与老友叙旧不说,就凭把这喜气带回家,也是益寿延年哪”。   “正是正是。”旁人也是一番附和。   刘宗明接着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荣保兄今日可谓是三喜临门!”   众人称奇,皆放下酒杯竹筷,互相观望起来,好奇得问道:“宗明兄,这三喜是作何解释啊?”   刘宗明将面前的一杯酒喝下,娓娓说道:“这第一喜,乃是荣宝兄五十大寿。人逢半百,不仅身体康健,而且儿女双全,可谓一喜?”   众人附和道:“那是自然。身康体健才是根本,要不这世间福乐拿什么去消受?”   “儿女双全那就是一个‘好’字啊。确是一喜!”   有人接着问道:“那第二喜呢?”   刘宗明笑看着面前的空酒杯道:“这……口干得竟说不出话来。”旁人见此情景马上会意,赶忙提起酒壶将空杯斟满,刘宗明不紧不慢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荣保兄任察哈尔总管期间吏风勤政清廉,百姓安居乐业,皇上念其有功,已将他李家的旗籍由汉军镶蓝旗抬为满洲正白旗了!”   李荣保听着,心里虽是得意,但面上并无放形之色,只是微笑着听他一字一句的细细道来。   众人惊喜的连声啧啧道:“哎呀!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呀,正白旗,那可是满洲八旗中的上三旗,这上三旗乃是皇上亲统自将,旗内无王,旗主就是我大清历朝天子,只有皇室宗亲才能入得上三旗,足见皇上对荣保的宠眷厚爱啊!”   众人惊叹之余,还未等刘宗明卖官司,赶忙将他的酒杯斟满,亟不可待的追问道:“那还有一喜呢?”   刘宗明扬起手来将杯中酒饮下,手捋胡须接着说道:“荣宝兄次子傅恒,随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征战西北,立下赫赫战功,现已在得胜的归途上了。傅恒公子任左路军先锋,是勇猛睿智、屡破劲敌啊,据说年将军已为傅恒公子向吏部请命,这加官进爵是指日可待喽!”   众人齐声鼓掌贺道:“哎呀呀!确为三喜,确为三喜啊!要不是你老兄一语道出天机,我等还蒙在鼓里,果然是在京为官,方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消息如此之灵通,不像我等这般闭塞……”   “是啊是啊,荣保兄一向行事低调,今天我们只道是贺寿来着,却不知有这等喜事,看来这贺礼呀,是备的少了啊!”众人听罢皆朗声大笑。   宴席间不停的有人起身敬酒,举杯致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荣保起身致辞:“各位高朋好友,下属同僚,今日是老夫五十寿辰。蒙各位盛情,齐聚府邸为老夫暖寿。一晃光阴如水,现岁已半百,弹指五十年哪。今日虽是家宴,但你我皆为朝官,当时时不忘皇家恩德,誓效朝廷。蒙皇上隆恩,令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方才亲朋说我造福百姓,鄙人怎敢贪此天功。若无皇上之英武明睿,哪有这国泰民安?若无皇上之圣训教诲,哪有你我之今日?”   他提起酒杯再次说道:“各位下属同僚,让我们在此恭祝皇上万寿无疆,大清千秋万代!”说罢跪地面南,众官员也是纷纷跪倒在地,双手捧杯举过头顶,齐声贺到:“祝吾皇万寿无疆,大清千秋万代。”大家将酒饮尽,起身回座。   李荣保接着说:“各位同僚,今日大家来赴老夫之五十寿宴,老夫不胜欣喜,只是这在宴席结束之后,我命管家将各位所送之寿礼要一一奉还。”   李荣保语出惊人,众人皆叹:“大人这是为何?我等下属拜您案下多年,感激大人这般提携,您平日勤政清廉,素衣俭食,从不收受下属同僚馈赠,今日恰逢大人寿辰,我等聊表心意,实则发自肺腑,望大人莫再推辞。”   李荣保笑答:“各位同僚的心意我怎不知,只是这是老夫多年处事立身之准则,不容更改。大家的情义我已明了,你们来喝杯寿酒已经是给足老夫面子了,怎能收受你们的贺礼?诸位齐心协力,为吾皇分忧,为百姓造福,那就是给老夫最大的贺礼啦!”说罢应声朗笑。   众人知晓李荣保多年行事之习惯,便不再强求,又是共同举杯畅饮了几番,就散了宴席一一作别,各返府邸了。   到了黄昏时分,李府西院的荷塘边灯火通明,席开二度,李府又热闹起来。这回宴请的是当地的富商名医,书画名流,李荣保士林出身,喜欢舞文弄墨,常与文人雅士讨教书画技法,自然也结交了许多文人朋友。为何不在中午一行安排酒席?李荣保自有解释:一来,这士农工商,地位有别,况且官员之间皆是些阿谀奉承之语,被文人朋友视为俗不可耐,难以共饮一席。二来,秋夜里风轻云淡,月朗星稀,正是举杯邀月、把酒赋诗的绝好时节。   李荣保换了身蓝色吉服,与众位友人把酒言欢,作画吟诗。不过多时,已有几位友人共同写好了百寿字呈于李荣保。他将寿字持在手中示于众人,大家连声叫好,李荣保将寿字交予下人,叮嘱要细细装裱挂于门廊。   众人听闻,午宴时曾有位宾客说道今日有‘三喜临门’,又是一番道贺祝酒,李荣保听罢仍不失于形,仅仅含笑以对。席间却有人笑问道:“启禀大人,这三喜中的一喜,鄙人还是有所不详,人说大人公子傅恒,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国之栋梁,但这好字,唯有一子,尚缺一女。盛传大人千金花容月貌,不知令千金何在,也好让我众人一睹芳容啊。”   李荣保道:“小女不才,枉为众位好友盛赞。只是,闺阁女儿平日里勤于琴棋音律、书画女红而少有露面。几位友人曾得相识,继而画出小女肖像传于众人,这才惹来取笑,哪里是花容月貌,实则名过于实了。今日老夫寿诞,小女正在荷塘浮亭中作画,过会要来这里祝寿,正好与她各位前辈讨教一二。”   时则皓月当空,清风拂面;池塘中荷花盛开,香气怡人。管家阿德向李荣保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到了。”   李荣保向大家说道:“小女来了”。众人满心期待的皆朝浮亭方向望去,但见一叶轻舟泛于荷花之中正徐徐驶来。虽说灯火通明,但离岸甚远,烛火难以照全。舟头立有一女,却看不清容颜,只觉那女子穿着清雅,身材窈窕,月色朦胧之中,宛如月下仙子浮于荷花上一般。   待舟靠岸,丫鬟递手相迎,那女子一手捧着画轴抱于怀间,一手执美人团扇贴于腹中,她足履轻盈、步态婀娜,向着宴席间缓步而行。随她渐进灯火,方能一睹真容,只见这女子生得:面如春花,鬓如夏柳,目若秋波,唇如冬梅。她手持团扇,向宾客降身施礼。众人心中窃喜,能有幸一睹花容,当真不虚此行。世人皆叹李荣保之女惊为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有诗为证:   杏眼乌眸桃花面,绢扇掩齿藏朱唇   绒草红绳发中系,金簪玉卡无处寻   水粉披肩如蝉翼,玉足藕鞋石榴裙   亭亭玉立出芙蓉,步步生香了无痕   佳人绝非世间有,定是仙草落凡尘   那女子见到李荣保后屈身施礼,轻启朱唇道:“旖萱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恭祝阿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娇声宛如铜铃般清脆悦耳。   李荣保道:“诸位见笑了,此乃小女旖萱,年方十五。”他招呼旖萱说道:“快来拜见诸位叔伯。”旖萱又转身施礼。   一位老者捋须说道:“哎呦,荣宝兄,令千金真是出水芙蓉,秀美惊人,这不知又要扰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志啊?”   在场的青年才俊之中,有半数以上对旖萱已是钟情,只是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难以启齿罢了。古语云:“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像那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小姐,浑身的珠光宝气,满身的骄横跋扈,旖萱不饰珠翠,清雅怡然,这番彬彬有礼更是难得。李荣保道:“旖萱,献为父何物?也让众位叔侄指点指点。”   旖萱微微点头,低声说道:“启禀阿玛,女儿画的是咏竹图。”她与丫鬟散开画轴,一副竖版的咏竹图便展现在诸位宾客面前,大家拭目而看,但见画中的几株翠竹直挺青郁,枝繁叶茂,竹叶晶莹玉透,沾沾欲滴,好似雨洗一样。细细看去,此画气形豁达,笔法细腻,明暗得体,画旁附写杜甫《咏竹》一首: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香。   那题诗笔法俊秀,字形苍劲,实为一手好字。这宴席之间,不乏孤傲清高者,见旖萱貌美却不为其美色而动,他们料想旖萱不过是花瓶一枚,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再有幸生于这富贵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已。但见旖萱的墨画书法,样样一流,不禁心中仰慕;再瞧旖萱身处豆蔻年华,生的美艳动人,这等有才有颜的绝色佳人,实乃金镶玉石完美至极,爱慕之心便油然而生。   又一位老者说道:“这副咏竹图画的极好,着色、线法、工笔堪称上乘,尤其这书法更是柔中带刚、可圈可点。咏竹寓意可嘉,暗喻荣保兄为官耿直、为政清廉,更预祝节节高升啊。旖萱千金实乃才女,荣宝你好有福气啊!”李荣保这回没有矜持而是开怀大笑,说道:“王兄过奖了,小女拙笔让诸位见笑了。”他回头满脸欣喜的对旖萱说道:“还是我的宝贝女儿最得我心,这是为父今晚收到的最好的贺礼!”    ☆、玉竹邂逅      时逢七月初七,恰逢佛历吉日,察哈尔城内,各佛寺均开寺迎接香客,众多富贾名流广发布施举办庙会。旖萱与贴身丫鬟芳雯在府邸憋闷了许久,正想借此机会到庙会上游玩一番消解烦闷。   与李荣保夫人用过晚膳,旖萱便对李夫人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许是雨夜里睡觉时,窗子没有关紧,被风吹痛了头,想早些安歇了。李夫人道:“额娘还是给你请个郎中吧?”   旖萱说道:“不必了。晚上命芳雯熬些热姜汤喝,睡上一觉也就没事了。”   暮色愈发的浓重,待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山峰时,旖萱便迫不及待的叫上芳雯,命车夫套上车马,从后门溜出李府,寻那逛庙会去了。   马车行走不多时,便到了沭阳门外,透过车帘只听得人声鼎沸,吵闹异常。旖萱掀开帘看,见街面上灯火辉煌、,酒肆林立,市井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芳雯接过旖萱的手将其扶下马车,马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嘴中叹到:“小姐你看,这么多人啊,真是热闹极了。”旖萱望着这热闹繁华,喃喃说道:“我也是好久没来这庙会上走走了,记得上次还是小的时候呢。”   芳雯兴奋的向路边一指:“小姐你看那边!”旖萱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路边有好几处杂耍,一位江湖艺人可单手执缸,膂力惊人,大缸在他左右手中隔空互换,旋转不停,惹得众人叫好打赏。街的对边正表演着舞龙舞狮,临近的商贩们叫卖着身前的瓜果梨桃和特色小吃,一派市井喧嚣。   芳雯左看右看,一会将旖萱拽向这边,一会又把旖萱拉向那边。正看的兴起,竟也忘了照顾旖萱。旖萱不太喜欢这些舞枪弄棒的,又不想扰了芳雯兴致,便独自悄悄离开,沿着街旁在人群之后漫不经心的闲逛,寻别处游玩去了。   旖萱任着脚步寻了一间幽静的琉璃巷子走了进去,这巷子里布满店面,有湖笔、徽墨、有宣纸、洮砚,还有紫砂茶壶,山水墨画、古玩玉石等,不比巷子外的锣鼓喧天,这里倒是清雅安静的很。刚才的烦躁,已消失的无形,旖萱的内心倒是平静了许多。   她漫无目的的,缓步沿着街路边走边看,一缕微风拂面,只觉丝丝清凉,吹的人舒服提神的很。仰头望去,一轮明月悬挂于空,月光之下,巷子里人群漫步其乐,悠然自得;两侧灰黑的房屋宛如两条宽厚的臂膀伸向夜空,欲将明月搂入怀中。今夜乃七夕之夜,是牛郎织女在天界重逢团圆之日,却不知这人间许多人只能‘长空共明月,千里寄相思’了,她想着想着不免伤感起来。忽见一颗流星从天幕一角滑落下来,从月影前穿过,朝山那边去了,旖萱好奇得顺那方向寻去。   走了一阵,见得星落之处,仿佛是在路旁的一家玉石店。店前的风铃被微风拂得声声作响,那铃音悦耳清脆,引得旖萱驻足。再一细看,门口有几处待售的玉石被嵌在竹板里,店主为方便买家从两侧同时把玩,拿红绳将竹板垂系于横梁之上,远远望去似流苏式的裙摆一般。竹板中的玉石随风舞动,反射着皎白的月光如繁星点点,好看极了。   旖萱缓步迈进店门,在一处悬有美玉的横梁边上站定,依左至右把玩起上面的玉石来。她看着看着不免心中生奇,觉得此家玉石的刻法尤为精妙,玉石她也见过不少,但这家的形制却别致的很。继续向右数,发现一枚玉石通体红色,娇艳至极,这玉被雕成圆壁状,有半指大小,月光下更显晶莹剔透。旖萱甚是喜爱,欲伸手将其摘下来细细把玩,却不想这手抓住玉石的同时,另有一只带有戒指的手也从对面放在玉石之上,。惊愕之余,旖萱手撩红线,想看看对面是谁,没想道对面之人也正有此意,顺着她的手也挑帘相望。   透过珠帘,旖萱看见有位俊美的公子,用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正深情的凝望着她,也是一脸惊奇。一时间顿感脸颊热如火烧,羞得她忙放下红绳,抽回玉手。那公子从横梁对面转身走到旖萱一侧,赔礼说道:“不知姑娘也钟情于此,这玉石好生福气,有佳人心许,令人羡慕。”   旖萱回身侧头看他,但见这位公子,相貌英俊,皮肤白皙,星眉朗目,身材伟岸,一身利索的月白锦缎,他面带微笑,正向自己拱手施礼。   旖萱羞涩的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恰巧店家发现这里客人居多便走了过来,冲那男子说道:“客官好眼力,这是采用上等的鸡血石,请回疆有名的玉石匠人精雕细刻而成,名为胭脂扣。”老板的眼神在那男子和旖萱之间来回游移,便接着说道:“恰逢七夕之夜,送于佳人作为定情之物,岂不正好?”   旖萱听得心急,寻思这店家为了招揽生意,怎能这般乱说,急欲开口争辩将此事澄清,却不想那男子抢先说道:“店家误会了,我与这位小姐为路人一双,未曾相识,只因皆喜爱这块玉石才一同站在这里,哪有福气以求佳人?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让给这位姑娘吧。”   店家说道“失礼,失礼,姑娘休怪我胡言,只是二位郎才女貌,气度非凡,实乃人中龙凤,老朽不免胡乱猜测了。”说罢他拱手施礼,冲着旖萱接着说道:“姑娘你若喜欢,我便十两银子将胭脂扣卖你可好?”   旖萱说道:“这玉石价值不菲,我看它至少也值五十两,店家何以卖我十两?”   店家说道:“难得姑娘喜欢这玉石,我见姑娘也是欣悦异常,况且因这胭脂扣令我识得二位,实为缘分,今日是藏历吉日,我这也算是广发布施,就半卖半送了,姑娘莫要推辞。”说罢便捋须而笑。   旖萱谢过店家,双手伸向腰间锦囊,却不想腰际间空空如野,不禁心惊。想必是方才在繁闹市井时,锦囊被小贼给偷了去,这芳雯又不在身边,可如何是好?正在焦急之时,那位公子从袖中拿出一小锭紫金,交予店家说道:“我与这玉石也算结缘,因它而识得这位姑娘,恰巧没有礼物可赠新友,只好借花献佛,这金子就请店家收下,将它卖与这位姑娘好了。”   店家说道:“甚好甚好。”   旖萱婉拒道:“这怎么好?请店家稍等,我即刻回府取来银两就是。”   弘历道:“若姑娘取得银两再回到此地,怕是这胭脂扣已经另有所属了。”   店家将胭脂扣用块鹿皮包好,说道:“姑娘请收好。”他背着双手,转身走回店面,边走边笑着喃喃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旖萱听后,面上又是一阵羞红,她手中握着胭脂扣低头转向那位公子轻声说道:“多谢公子,请公子稍等片刻,待我寻得我家仆人,定将银钱如数补还。”   公子笑答:“良辰附美景,胭脂配佳人。这胭脂扣能赠与姑娘实是物至所归,不枉它在这世间经历万千雕琢。就当是我与姑娘的见面礼,在下姓金,名弘历。后会有期,告辞。”说罢向旖萱躬身施了一礼,他便潇洒的拂袖而去了,旖萱还未来得及拦住弘历,他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云楼听琴   旖萱望着穿梭如织的人流正在愣神,这时芳雯跑了过来说道:“哎呦小姐,你怎么把我一人扔下,独自跑到这里来了,让芳雯好找,真是急死我了。”   旖萱仍注视着人流说道:“没事,只是我贪玩罢了。你将这玉石收好。”   芳雯接过胭脂扣,惊喜的说道:“这玉石可真漂亮,我还从未见过这般鲜红的玉石!小姐这是你方才买的?”   旖萱哼了一声说道:“你还说呢,若不是你只顾着自己,我方才也不至于那般窘迫,这是一位公子送的。”   芳雯惊道:“一位公子?在哪?”她迅即四下张望一番,接着说道“小姐方才望得出神,难道就是在寻那位公子?”   旖萱见她开始猎奇,便转移话题道:“你快将这玉石收好,万万不要弄丢了。”   芳雯打趣道:“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若把玉石丢了,再见面时怕是难堪了”   旖萱道:“你个贫嘴的丫头!”   芳雯却不以为然,边收玉石边将舌头一吐做个鬼脸,她对旖萱说:“前些日我听闻察哈尔的荟云楼来了位琵琶女,弹的一手好琵琶,而且据说模样长的很是好看呢,现如今已经是察哈尔最红的乐伎了,不如我们去瞧瞧,看看是不是讹传?”   旖萱问道:“荟云楼是什么地方?”   芳雯答道:“荟云楼是这里有名的酒肆,也是个戏院,可供艺人登台表演,还可供宾客吃些酒食”   旖萱道:“我还以为是青楼红尘之地。倒也罢了,去听听琵琶也好,只是你我这女儿之身,出入酒肆实在不雅。”   芳雯道:“小姐莫愁,芳雯已在马车上备好了两套男装,咱们这就回车里换上吧”   旖萱从头到脚的打量起芳雯来,戏虐道:“鬼丫头!你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芳雯心急的说道:“哎呀小姐,咱们快些去吧,若回去晚了,老爷的一顿斥责定是少不了的!”说着便拉着旖萱去寻来时乘坐的马车。   车夫坐在车上嗑着瓜子,正赏着沭阳门外的热闹,见着旖萱和芳雯,忙下了车恭恭敬敬的说道:“小姐,我们这可是要回府?”   芳雯道:“不回去,只是来取些东西。”   车夫惊倒:“不回府?”车夫有些为难道:“小姐,咱们这是偷跑出来,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奴才是要挨板子的。”   旖萱道:“你放心,我们只去瞧瞧,不会连累你的。”   二人在车上换穿男装,芳雯再瞧旖萱,见她将那收好的胭脂玉用红绳穿系在脖颈之上,便说笑道:“哎呦呦,真后悔没见到那位公子,这才送的胭脂玉就这般舍不得了?”   旖萱斜看了一眼,说道:“我是不放心你!若是粗心丢了,岂不枉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等她们换好男装将车帘一掀,可吓坏了车夫,他寻思这车上什么时候进得这两个陌生的男子,莫不是遇上了贼人?正要惊叫,却被芳雯拽住,她示意车夫是自家小姐。车夫定睛一看,还真是旖萱和芳雯,旖萱低语道:“不要声张,我们去去就回。”车夫只得点头应允。   她们主仆二人本就生的俊俏,再配上两身利落的长褂,便活脱成了两个美男子,走在街上引得路过的男子不时回头,看得迎面走过的姑娘也是阵阵害羞。芳雯躬身施礼故作着粗腔说道:“公子,请!”   旖萱清咳了一声,低沉着嗓子到:“前边带路”。她背着手走在前面,芳雯紧随其后,二人迈着方步走进了荟云楼。   刚一进门,一名小二便满脸堆笑的过来招呼:“哎呦,这二位公子长得眉清目秀,一看便不是凡人哪,不知是要听曲还是吃酒啊?”   芳雯道:“听曲如何?吃酒又如何?”   小二道:“看样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这荟云楼前厅是酒肆,后厅是戏园,不知二位公子有何打算,小的好先行安排。”   芳雯道:“就不吃酒食了,到戏园听曲去。”   小二道:“好嘞,请随我来。”旖萱和芳雯便由店小二引着朝后厅走去。   旖萱问小二道:“今晚可有琵琶女弹奏?”   小二回答:“客官说的是紫星姑娘吧?当然有!这良辰吉日的,怎能少了紫星姑娘,还是今晚大轴呢!”   旖萱问:“还有空余的雅座么?”“三楼西侧还有一间厢房,就是有些偏了些,不知二位……”   旖萱道:“可以的,订下吧。”   店小二说的这间包厢,角度虽偏,但视野却好,令人中意的是,这里离其他客人也远些,自是少了很多吵闹与麻烦。琵琶女的演出果然是在后面压了大轴,现在只是些普通的杂耍和乐器吹奏。过了些时辰,见一名伙计从侧幕走出,拿着木梆敲了三声,大家便提神坐直了起来,听旁边的客人说道:大轴到了。   敲梆的伙计退回耳房,紧接着从耳房里出了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姑娘,长得果然是俊俏的很,她怀抱一把满月琵琶,徐徐走上戏台坐定。伙计又敲梆三声,那紫月便弹指撩琴,戏园中顿时乐声四溅。   这位姑娘指法娴熟,技艺超群,所弹曲目,节奏时而暴风骤雨、惊涛骇浪,时而放牛南山、牧笛悠扬,听得大家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一曲弹终,只觉回声绕梁,余音袅袅,众位宾客竟鸦雀无声,忘记了喝彩,忽然一人喊道:“好!”大家这才魂回附体,刹那间掌声雷动,众宾客均和声喊道:“好!好!”,   旖萱听罢悠悠说到:“‘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姑娘弹的是《广陵散曲》,此女不仅琴艺高超,而且演绎用情,将自身的幽怨之念注入琴声之中”   芳雯道:“这《广陵散曲》是什么曲子?”   旖萱道“这《广陵散曲》在东汉末年流行于广陵一带。相传战国时期韩国人聂政,其父为韩王铸剑因误期而被杀。聂政为报父仇,上泰山刻苦学琴十年之后,将漆身吞炭,改变音容,返回韩国,在离宫不远处弹琴,高超的琴艺使行人止步,牛马停蹄。韩王得悉后,召进宫内演奏,聂政趁其不备,从琴腹抽出匕首刺死韩王。为免连累母亲,便毁容自尽。这琵琶女不知是何身世,但从琴声来看,其中必是藏有许多幽怨。”   芳雯说道:“小姐,我却怎么听不懂这许多?只觉得这琵琶声悦耳至极,是我平生听到的最好的琵琶了”   旖萱接着说道:“不止这些,我发现这琴声并非出自紫星姑娘之手,场外应是另有高人”   “啊!?”芳雯惊到“小姐说的可是当真?这不是在欺骗宾客么?”   还未得旖萱回答,便听楼下有客人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大家也是好声连连,琵琶女扶着琵琶,笑着起身谢过众位客人,然后再次坐定在椅子上,伙计又出来敲梆三声,这次琵琶女为大家弹奏了一首《高山流水》,依旧是赞声如潮。   琵琶女谢过众人欲返回耳房,没想到二楼贵宾席间传出一声:“慢,紫星姑娘留步,请再弹一首助兴,公子我额外加赏!”说罢招呼伙计,将一锭整银放在托盘之上,伙计不知该拿是不拿,就听那位宾客喊道:“怎么着?嫌我的银子脏??”吓得伙计满脸赔笑的说:“纳兰公子,奴才不敢,谢公子,谢谢公子!”   正巧另一位伙计从三楼走过,被芳雯叫住问道:“纳兰公子是何人物?”   伙计答道:“他就是察哈尔藩镇将军纳兰明惠之子纳兰申德,是我们荟云楼的老主顾,此人跋扈骄横,我们东家怕他的很。”   旖萱道:“原来是武官之子,难怪这般粗莽”。   纳兰公子下了二楼,他踱着方步来到戏台前,对紫星说道:“姑娘若不再弹上一首,公子我便不叫你下台,若真是不弹也行,你只需……哈哈哈,你该知晓!”随即□□起来,在场宾客均畏惧纳兰家权势,不敢作声。   紫月姑娘知晓此人难缠,只好委屈着应道:“公子莫要生气,奴家弹曲便是”   纳兰申德道:“慢,这曲目我来选,就弹《胡十八拍》吧”   姑娘惊愕:“这……”   纳兰道“怎么着,不弹?”说罢气势汹汹的就要挽袖上台,紫星被逼无奈,只好三次坐定座位上,紫月待伙计出来敲梆后,方才弹起《胡十八拍》,纳兰就在几步外的戏台边上看她弹奏。   只是没弹多久,忽见纳兰将手中的核桃向戏台上的紫星狠狠扔去,怒喊道:“居然敢欺骗爷爷!这琵琶曲绝非你弹!”   宾客也在惊奇,寻思纳兰此般究竟为何,见紫星被核桃打中额头,疼的她急忙用手捂住脸面。奇的是琵琶已然落地,却仍听得少许琴音,这是何道理?便继续往下看看究竟。   纳兰道:“叫那幕后之人出来,居然敢骗到太岁头上!”   众人听后皆惊,但见耳房伙计中人头攒动,不多时便缓缓分出条缝隙,一位黑衣女子脸带面纱怀抱着琵琶走了出来。她走到纳兰身前,忙降身施礼到:“公子得罪了。”   纳兰定睛一看,见得这女子虽以轻纱遮面,但只看这眉眼生得,便知其是美人无疑,心想今天艳福不浅,竟遇得美人成双了。纳兰轻浮,走上台去,伸手便要摘下黑衣姑娘的面纱,那姑娘退后几步,缓缓揭下面纱,吓得纳兰啊的一声大叫,众人拭目一看皆是一惊。原来在那黑衣女子的右脸上,有道半手长一指宽的伤疤,像一条粗大的蜈蚣狰狞的趴在脸上,纳兰吓到:“这……这这….这是何妖孽!”   旖萱摇头笑道:“亏他还是武将之子,胆量却如鼠辈一般。”   那黑衣女子说道:“公子莫怕,我并不是妖孽,而是琵琶女一名。在下名为紫月。”出了这等变故,在场宾客无不唏嘘。   那黑衣姑娘道:“紫月自幼精于琵琶,奈何家道中落,不得不卖身于戏班以谋生路。去年随戏班辗转至直隶,一日,我在酒肆抚琴,不成想被客人轻浮,逼我以身相许。那客人是当地权贵,戏班把头和店主也不敢得罪于他。我不甘被辱,便摘下头上铜簪,狠心之下将右脸划破,以此明志,便留下了这道疤痕。这疤痕令我变得面目狰狞,唯恐吓到客人,这才不得不与戏班中另一位卖艺的妹妹做这琵琶双簧。为取同步,待伙计敲梆三声之后我姐妹二人便会同时演奏,没想到被公子慧眼识破,望公子念我求生不易,饶过我姐妹二人吧。”说罢便跪地求饶。   众宾客听罢均是怜惜紫月,而纳兰见到她样貌丑陋,自知轻浮美女之事已成泡影,便恼羞成怒,一拳落在紫月脸上,打得她口鼻出血。后台伙计皆是愤怒不已,便走出来和纳兰理论,却被纳兰抓住又踢又打,伙计们均不敢还手,其他宾客也是惧怕纳兰家势而不敢做声,任由他在戏台上肆意妄为,只可怜那琵琶姐妹被纳兰这魔王这顿厮打。   旖萱气的直咬嘴唇,却又无计可施。在这关头,但听有人大喝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容你放肆!”众人皆是一惊,寻声而望,话音是传自二楼另一间厢房。纳兰放开琵琶姐妹,回头环视客房,大声喝道:“有种的站出来,别躲在角落里装乌龟,让你纳兰太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光影翻着跟头飞了出来,一脚踢在纳兰面门之上,尔后借力又向后轻轻翻了个跟头,羽毛一般飘落在戏台之上。他右手一扶长褂下裳,左手倒背在身后,正淡然的看着纳兰。众宾客定睛看去,原来是位英气逼人的公子。旖萱细细打量,岂不是那方才在玉石店赠她胭脂扣的弘历?   纳兰被弘历踢得口吐鲜血踉跄着摔向后台,台下纳兰的家奴见主子被打,迅即爬上戏台要围打弘历,却不想从刚才那个房间又飞出两个人来落在台上,好似侍卫一般护在弘历两侧,只三拳两脚便将那七八个家奴打得人仰马翻。   弘历低头轻抚长褂袖口,淡淡说道:“好一个纳兰,你本是将军之子,官拜参赞,不在军营留宿反而来这里酗酒滋事、轻浮女子?难道没有王法了么?”他旁边一位侍卫说“东家莫要与他废话,免得脏了口舌,容我接着教训他便是”。说罢便要继续出手,弘历伸手拦住他说:“算了,让他去吧”   纳兰也是求饶,几个家奴忙搀扶着纳兰向门口退去,没想到这纳兰踉跄到门口居然大吼一声:“你这杂种给我等着!纳兰爷爷必将你碎尸万段!”说罢转身便跑。   众人皆叹这是何等人品,简直是小人行径,但觉弘历仗义出手,实在应该,均向弘历拱手致敬。弘历摆手回谢,只见他上前单膝蹲地,看望那受伤姐妹,遂从手中掏出一小锭金子交予伙计:“告诉你们东家,说我要给她二人赎身。这金子足够,剩下的钱留一部分给伙计们养伤治病,其余的钱要悉数交还紫月。如有差错,我定不轻饶。”   那老板看弘历器宇不凡,身边侍卫又是这般勇猛,连纳兰都敢教训,来头定是不小!他哪敢说不,当下就说:“公子莫怪,我这就进去取卖身契来。”   不一会卖身契和剩余的银两被老板一并拿来,当场便签字画押、解除契约,琵琶姐妹重获自由,众人连声叫好。她姐妹感激得跪在弘历面前,感激不已,欲做丫鬟终身供弘历差使。   弘历婉拒说道:“你姐妹二人,为贞烈行孝的楷模,令人敬服,我意在让你们重获自由但并无收身之意,你们好自为之,回家孝敬父母去吧。”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二位侍卫也是紧随其后不离半步的护在弘历左右。   众人皆是赞叹,世间竟有这等英俊潇洒、行侠仗义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来头。旖萱望着弘历潇洒离去的身影,心中竟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只觉着自己双颊发热,心如小鹿。她将手轻按在胸口,隔着衣襟触摸到那块已经被自己捂得温热的胭脂玉,竟觉得有丝许甜蜜与幸福溢上心头。    ☆、双媒求亲      李荣保房中,李夫人正在为李荣保更衣。李夫人问道:“今日府衙告假,老爷这是去哪?”李荣保道:“昨晚忘记告诉夫人,今日是同僚家的女儿举办婚宴,喜帖前些日就已经送到衙门上了,你也收拾衣装随我同去吧。”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同僚的女儿举办婚宴,这等喜事李荣保自是愿意去的,他有旖萱、傅恒这一双儿女,心中也盼念着他们能早日成亲。傅恒他一个男儿,趁着年富力强而忙于仕途,晚些成亲倒也没什么,只是旖萱这女儿家似乎到了出阁的年纪,看见别人家的女儿嫁人,心中难免思量起旖萱的归宿来。   李荣保出了自己居住的院子,绕行至旖萱闺房。透过半敞的门缝,看见芳雯正在书案前研墨,旖萱则在案上练习书法,见女儿如此勤习笔墨,他不禁慰心一笑,便想考考旖萱的学业可有所长进。   李荣保清咳一声推门而入,口中问到:“旖萱,在写字么”   旖萱看见是阿玛进来,赶忙将毛笔放到笔托之上,走出案眉屈身施礼到:“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   李荣保道:“让阿玛看看,写的是什么?”   旖萱手挽着李荣保的胳膊,将他引入案中,李荣保俯身细看,写的是李清照的辞---《如梦令》,只才写了两句。李荣保问道: “女儿最近开始研读宋辞了?”   旖萱道:“是。”   李荣保看到旖萱书法又见精进,说道:“你所临摹的是柳公的书法。”   旖萱笑道:“阿玛当真好眼力,正是柳公的笔法。”李荣保说道:“嗯,柳公的书法结体遒劲,在字的特色上,以瘦劲着称,所写楷书,体势劲媚,骨力道健,以行书和楷书最为精妙,这也是柳公的独到之处。你个女儿家,能用秀笔写出这样柔中带刚的字,实属不易。不知你对所写的这首宋辞又了解多少?”   旖萱缓步走向窗门,口中悠悠念到: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李荣保道:“恩,所念不错,但《如梦令》可只有这一首?”旖萱知晓父亲这是有意考她,随即会心一笑继续颂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李荣保道:“不错,念的都对。”   旖萱说道:“从字面上讲,这前一阙辞写的是:辞人晚间赴宴归来,酒醉乘舟返家,不曾记得来时的路,意外闯进了荷花丛中,惊扰了鸥鹭。这后一阙辞写的是:词人夜来饮酒听雨,次日酒醒问仆人:窗外风雨过后,海棠景致如何?仆人怕词人听了心伤,便敷衍说道:海棠依旧,但词人心知肚明,雨夜狂风大作,海棠花怎可保全,怕是凋谢了不少,当是叶多花少才是。”   李荣宝道:“是这解译,看来女儿已经熟读易安居士的辞了。”   旖萱接着说道:“虽说这两首词都是写景抒情,且皆为酒后叙事,但意境全然不同。前一阙是易安居士早年的辞作。易安居士出嫁后与夫君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家境甚为富裕,夫妻二人出双入对,举案齐眉,生活甚是美好,所作诗辞多写些闺阁之乐、悠闲生活。后期金兵入据中原时,易安居士举家流寓南方,不幸夫君也客死他乡,境遇孤苦,后期辞作便多为悲叹身世,思念夫君,情调甚是感伤。”   李荣保心中惊到,没想到女儿对于文墨之事研习得已是入木三分,不禁从字法辞法上磨练钻研,更是熟读史书,做到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这学识果然是长进不少,我这当阿玛的真要刮目相看了。   李荣保说道:“女儿所说极好,易安居士前半生悠闲其乐,后半生颠沛凄苦,虽受丧夫之痛,但他仍感激上苍赐她与赵明诚这段姻缘。若无赵明诚,她何以喜,何以忧,何以思,何以愁?想必她也自叹,若无此可让她喜乐忧愁之人,人生岂不是了无乏味?”   旖萱施礼道:“阿玛说的正是,女儿知晓了。”李荣保接着笑问道:“可是我宝贝千金旖萱的忧愁,阿玛安知何在?”   旖萱一听便知晓他这是询问婚事,暗问她心中可有中意之人。这闺阁女儿最是羞于谈婚嫁之事,即使李荣保这般隐晦的问起,她仍是羞愧得难以启齿。   旖萱满脸的害羞和无奈,转身低头难为情到:“阿玛……”   李荣保追问道:“那日阿玛五十寿辰,文人雅士共坐一席,可有女儿中意的人?”   旖萱不耐烦的答道:“都是些凡夫俗子,墨守有余,朝气不足。”   李荣保道:“那之前阿玛的同僚上司可有多人向我提亲,我却不知你心意而一直在推诿,你可有中意者?”   旖萱道:“纨绔子弟?女儿更是看不上眼,胸无点墨,跋扈至极,阿玛怎能招之为婿。”   李荣保喜到,“莫非女儿心中已有如意郎君?”   旖萱到:“我……”旖萱欲言又止,不知为何,脑海之中竟晃过弘历的身影。   李荣保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明亮,欲继续追问,却听门外管家阿德催到:“启禀老爷,若再不出门,怕是要耽搁时辰了,夫人在府门外已等候多时了。”   李荣保无奈说道:“你这丫头,跟阿玛还遮遮掩掩的。”他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罢了,日后再议,我赴宴去了。”他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纸张说道:“你好生练字!”   旖萱屈身施礼边笑边答道:“谨遵阿玛之命,恭送阿玛!”   送过李荣保,旖萱继续回案习字,李荣保和夫人便急忙乘轿赴宴去了。   旖萱被李荣保这番问过,方才练字时那安若明镜的心神已是渐起涟漪,之前她并未有过嫁人成亲的心思,觉着应该一辈子生活在阿玛额娘的身边,李府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但是最近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她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思念与惆怅,思绪如缕缕青烟在脑海之中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但却看不清模样,虚渺的似乎用手指轻轻一点便要弥散于无形。   旖萱满腹心事,但纸上的笔锋却是挥洒个不停,写着写着发现自己竟在纸上写了个“弘”字,惊得她捂嘴倒吸了口气,她斜眼看着芳雯仍在专心研墨,并没有发觉,赶忙将那‘弘’字用毛笔涂抹开来,芳雯见状便问道:“小姐不习字又改作画了?”   旖萱正迟疑着该如何回答,忽听下人气喘吁吁的跑到房门口说到:“启禀二小姐,不好了!府门口一前一后来了两家求亲的仪仗,还未等我们问清是哪家的亲队,这两家居然彼此出言相讽,在门口相互推搡起来,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啦!”   旖萱与芳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视互相说道:“求亲!?”   管家一时没了主意,慌慌张张的道:“这……这如何是好,老爷夫人全不在府,这又是哪家求亲的队伍?居然来了两家!?”   芳雯嬉笑到:“小姐真是应了那老者的话。”说着她故作苍老之声道:“要扰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智啊?”   旖萱道:“什么时候了?你又胡说!走,咱们去府门瞧瞧去”。说罢主仆二人相跟着来到了府门内间。   府门早已被关闭且上了门闩,几个男仆站在门口神色慌张,生怕这两家队伍在门口打闹起来,更怕他们为了争着求亲夺门而入。   男仆们见到旖萱,忙拱手行礼道:“二小姐吉祥。”旖萱说道:“你们在这守着,不必惊慌”。她来到府门耳房,透过蜂窗向外望去,这热闹场面才在旖萱眼前出落个干净。   街面上确实有两家求亲的队伍,穿的很是喜庆。东面的那支穿朱红色,西边的那支穿紫红色,两家队伍均有求亲的仪仗、聘礼、乐师、媒人。这媒人在前,仪仗随后,聘礼在中,乐师垫尾。不同的是,东面的队伍仪仗上绣着“纳兰”,媒人是位尖嘴羊胡手持纸扇的高瘦师爷。另一边队伍仪仗上纹着“鄂济”,媒人是个浓妆艳抹手拿粉帕的矮胖媒婆!   旖萱看到后,嘴中喃喃道:“哎呦呦,你看看那师爷和媒婆的扮相,看来我李家真的是要大红大紫了”。   两家队伍实为东面的“纳兰”先到,但后到的“鄂济”也不甘示弱,硬说是两家同时而到。   双方媒人走到队伍之前怒目而视,师爷眯眼以示轻蔑,媒婆瞪目用来恐吓,后面的随从也是个个剑拔弩张,摩拳擦掌。   双媒沉吟半晌,师爷先忍不住开口,俯身细声尖嗓说道:“我乃察哈尔藩镇将军纳兰明惠之弟,前些日李荣保大人做寿邀我兄侄赴宴,我小侄纳兰申德与旖萱千金一见钟情,故今日奉我家兄长之命,特在此良辰吉日来李府求亲,恳求李家千金旖萱小姐与我家少爷喜结秦晋之好,敢问你是何故?”   旖萱一听,这不是那日在荟云楼殴打紫月的那个人么?怎么今日居然跑到府上向我求亲?   媒婆没有丝毫惧怕,她将粉帕挑高一甩,差点没把师爷的扇子拽掉,仰头高声粗口说道:“什么一见钟情?可有定情之物为证?奶奶我是察哈尔鄂济大人的妹妹,旖萱小姐与我家外甥郎才女貌,特为我的外甥鄂尔赤来此求亲来着。”   两家仆人一听,顿时捂嘴笑了起来,真是秀才遇到兵,心思着这师爷还未求亲便多了位奶奶,师爷气得山羊胡子倒竖起来:“你怎么骂人?你是谁奶奶?”   媒婆道:“我在鄂府除了我哥哥,谁不尊称我一声奶奶,你叫声奶奶那是抬举你了”   师爷气道“你!……我不和你这土地一般见识!”   两家仆人笑的更欢了,心想这师爷嘴真是够损,笑那媒婆浓妆艳抹如唱戏一般,身材又如此矮胖,往这地上一站,可不是戏文里那个活生生的土地?   媒婆可是不客气,怒吼道:“谁是土地!?”她右手用力猛的一推,推得师爷一个踉跄,若不是后边随从急忙扶住,必是栽了一个跟头。   师爷就感到胸口腹中有一阵排山倒海的力量涌了过来,使他疼痛难奈,这晴空朗日的,硬是看见了日月同辉和漫天星辰。过了好半天,他才强挺着身子站了起来,质问道:“你打人?”   那媒婆妩媚着用手轻抚双鬓,嘴里胡乱应到:“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乃小女子一位便是”说罢拿起香帕拂面,生怕过来一阵风吹落了脸上那厚厚的脂粉。   师爷说道:“我家将军乃藩镇步兵统领,官拜四品,朝补为猛豹,我小侄现为步兵参赞,年少有为,你可知晓?”   媒婆也是有准备而来,笑对道:“我家老爷乃察哈尔通政史,也官拜四品,朝补为孔雀,外甥乃察哈尔总管府议政,何尝不是青出于兰?你们这些行伍出身,粗人一群,怎配得上李家的千金?还一件钟情!?旖萱千金是喜文好墨之人,怎能消受你小侄的那满身铜臭?”   师爷没想到这媒婆看似一介粗人,说起话来竟也有理有节。师爷说道:“既然都为三品,那便以先来后到为序,我先拜府!”   媒婆道:“不成!那是何道理?我们同时到府不说,但你可别忘记了,同级官员当中武将要拜文臣,这可是《大清律》明文所写的!”   师爷一听,心想:“这刁妇还真是诡言善辩!把大清律都搬了出来,而且所言无误。”只是双方的‘文臣武将’未到,仅两个‘先锋’前来,这先拜后拜又有何妨?师爷心想决不能输了士气,便将自己瘦竹竿似的身子挺上前去,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明明我们先到,你……”   二人便接着在双方阵前叫骂起来,“鄂济”家的乐师也是跟着起哄,停了喜乐,转而时不时的吹了些俏皮的短音,那声音听来就好笑,好似腹泻肠鸣一般。“纳兰”家的乐师们也唯恐阵势不乱,添油加醋的相互奏乐附和,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芳雯说道:“小姐你看,这二人真是粗俗至极,凭这般德行也配来咱们李府求亲?真是丢尽了自家颜面,还什么虎啊豹啊,鸟啊雀的,这风牛马的,和求亲都不挨边嘛!”   旖萱说道:“他们说的是朝补。这朝补乃是我朝官服缀于前胸后背之上的一块织物,用来标识官员职别等级。文臣缀飞禽,武将饰走兽,官从九品至一品,每品又有正、从之分。文臣补子从高到低为: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雁,五品白鹇,六品鸬鹚,七品鸿漱,八品鹌鹑,九品练雀。这武将补子呢是:一品麒麟,二品狮,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六品彪,七品、八品是犀牛,九品是海马。”   旖萱这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听的芳雯则是脑袋发晕一头雾水,她满心敬佩的看着旖萱悠悠说道:“小姐你真是博学多识,这么多东西你都是怎么记住的?”   旖萱接着说道:“他二人所说之人我都曾知晓,皆是些纨绔子弟,整日不学无术的游手好闲,阿玛之前曾向我提起,也是不愿我牵扯其中,奈何这两家都是皇室远亲,不仅在察哈尔颇有势力,在京中也有一定影响。阿玛怕强拒婚约而惹来麻烦,进而伤及傅恒,这才百般推诿,不成想今日竟闹到府上。”   芳雯说道:“定是那日老爷寿宴,小姐美艳四座,这才吊了他们心肝,小姐真是了得呀”说着她便竖起大拇指来,   旖萱狠的按下她的手说道:“你又胡说,需想些法子,就这么在府前闹着,该如何是好?”   芳雯便吐舌做个鬼脸不再作声,旖萱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明眸一转,她手指轻勾,招呼着芳雯凑过身来。旖萱在她耳旁低语一番,芳雯听后笑道:“小姐放心,芳雯明白”。   这二位媒人仍在府前吵闹个不停,忽闻府门吱呀呀打开,忙抢上前去,急欲自报家名说明来意。但还未等开口,芳雯便抬手示意他二人不要争吵,她有话要说。这二人迅疾不语,生怕得罪了府人而坏了印象,只好垂手恭听。   芳雯义正言辞的说道:“你二人心意我府上已经知晓,方才二人你来我往、情真意切,都动了肌肤之亲,我李府觉得二位却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即是喜欢又何必自报家中亲贵来攀比势力?即是两情相悦,就不要让世规俗理误了姻缘!二位相亲居然相到我李府上,真是与我李家有缘,若不嫌弃奴家,我愿与其他家奴一起做个媒证,成二位百年之好。”   师爷与媒婆听芳雯这一番说辞后是目瞪口呆,双方仆人则是笑得前仰后合,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说媒反被媒人说。师爷气得有些口吃,先忍不住的说:“你你你……你这姑娘休得胡言,我我我…..我是替我侄儿来向旖萱姑娘求求……求亲的,会瞧得上这矮矮……矮胖土地?”   媒婆也是骂不绝口:“瞧他一副酸腐样,尖嘴猴腮的,痩如竹竿,我这美人断断不会委身与他!”   师爷怒道:“还断断不会?我何时向你求亲?我又何需你委身?你这刁妇!”   媒婆却淡然妩媚的说道“相公休要失了礼仪,免得被李府笑话坏了声誉,这后果你我心知肚明啊。”   师爷明白这其中道理,变不再与媒婆争吵,转身问芳雯,旖萱何在。   芳雯说:“原来你们是上李府求亲啊,失敬失敬,小姐今一早便出门去南山拜寺,焚香还愿去了。”   二人一听,先是一愣,然后迅疾转身招呼各自队伍,一溜烟的朝南山奔去了。看着二人边跑边互相掣肘拉拽,唯恐落后,而那两支求亲队伍此般急忙启程又甚是狼狈,芳雯不免笑到捧腹。   旖萱却面色淡然的从府门缓缓走了出来,她眼望街头转角,只见一俊美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正面带微笑向他而来,心中一阵欣喜!再细看,这人岂不是弘历?   芳雯走进旖萱身前挽住她的手臂,笑着说道:“还是小姐想的法子灵,他们都散啦。”   旖萱不禁转头看着芳雯道:“噢……”待她回头再看街角时却空无一人,竟是幻境一场。    ☆、年少钦差      在荟云楼怒打纳兰,为琵琶女赎身的究竟为何人,他就雍正帝第五子,后齿序排行第四,人称四阿哥的皇四子弘历。弘历学识广博、年少有为,深受雍正帝器重。当年康熙帝初见弘历便认为他将来是有大富大贵之人,遂喜爱异常,带他入宫,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弘历此行是受皇父雍正之命,以钦差之名来察哈尔密办公务的。七夕前夜他与当地商界巨贾共同议事至深夜,次日醒来已是中午。在进午饭时曾听说,当晚在沭阳门一带要举办庙会,将是十分的热闹。连日来操办公务,弘历也感身心俱疲,如今此次钦差之行,任务已完成十之有八,就差一件未办却也不急,弘历心想到庙会游玩一番也好,就当是缓解心情了。   用过晚饭,还未等天黑,弘历便与侍卫先行登赴南山,到佛寺焚香祷告,为国祈福。他手持佛香虔诚的跪拜在佛像之前,心中默默祷告:“愿皇阿玛龙体康健,福寿万年,大清国祚昌隆,千秋万代。”然后双手持香合十,叩头行礼。   庙门口有一算卦郎中正手持签桶,盘坐在兽皮之上,待弘历从面前经过,他口中便悠然说道:“公子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实乃权贵之人。”   弘历不免驻足,心想我穿着本是低调,这人为何说我是权贵之人?他转身瞧那郎中,见他那副模样似乎有些玄奇,随即问道:“先生何以见得?”   郎中答道:“方才老朽见到公子跪身行礼甚是虔诚,而且礼数如此周详,仪态这般标准,若不是家教良好,何以致此?老朽虽不知公子心念何物,但我想与那平常富家子弟自是不同,断不是祈求风花雪月之事,应是为国为家,为忠为孝。”   弘历起初以为,这郎中不过是为了些银两,胡乱阿谀奉承他而已,但听他一番释读,觉着这郎中相人的本领也是入木三分,颇有道理。   那郎中接着说道:“再看门外那两位公子,身材高大,不怒自威,宛如两尊门神,这不是来自镖局就是出身行伍,他们二人从进门来便是对公子您毕恭毕敬,做你卫士是不会错的了,能有此二人做卫士者,可谓权贵?”   弘历答道:“先生睿智。先生既然留我,不只是为了向我倾诉你你所悟之事吧?”   郎中到:“当然不是。一来,见得公子宛如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心中尤为赞叹。二来也是想留公子测上一签,付我些银两,家中尚有妻儿待我买米下锅,三来公子方才为国为家虔诚祈福,却未求自己,我见你额中泛红,今日又恰逢七夕,愿为公子测测姻缘。”   弘历听得也是一笑,心想这人说话倒也直爽,所得钱财不为淫邪,而为家中妻儿,算得好人一个,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测上一测。   弘历手执签筒,心排杂念,脑中便生姻缘二字,用力摇了几下,一支竹签应声落地,郎中将其拿起,口念签文道: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花影移,疑是玉人来。”   弘历好奇的问道:“这签文所述,是何意义?”   郎中说道:“恕老夫之言,此签为姻缘签中固有一句,确为上上之签,但这签也实为哑签,就是签文只道出了这姻缘芥蒂时的蛛丝马迹,大概与风竹月玉有关,却不曾悉数道明,老朽不敢期瞒公子,望公子见谅。”弘历掏出银子递给他说道:“多谢先生,告辞。”   在下山的路上,弘历心中不免呢喃的回味起刚才抽到的签文:“风弄竹声、月花影移……”,只是百般思索也难解其意。   侍卫问道:“不知阿哥此行还有何事未办,我等也好先行为主子打点。”   弘历到:“唯剩考问察哈尔官员一事。再过几日,我便进驻总管府,你们不必提前安排,只提着圣旨腰牌临时进府便可。”   身旁侍卫到:“阿哥办差劳苦,今日恰逢当地举办庙会,我们不如到山下瞧瞧热闹如何?”   弘历欣然答应道:“我也正有此意,全当是体察当地的风土人情了。”   侍卫道:“嗻。”主仆三人牵着马匹步行下山,策马奔向沭阳门去了。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还真的应了那签文,竟在古玩街那一片竹玉之地邂逅于富察。弘历细细想来,这缘分似乎冥冥中早有安排,富察美若仙人是真,但人性品行如何却未曾知晓,弘历不是好色之徒,虽恋于富察美貌,但并无轻浮之心,遂赠送玉石之后拂袖而去,并未继续攀谈。他心中假设,若是这女子贤良淑德,品行嘉良,他日做我王妃,岂不美事一桩   在庙会上听闻察哈尔的荟云楼来了位琵琶女,样貌美艳,琴艺超群,弘历决定去瞧上一瞧,却不想遇到纳兰闹场,逼出紫月说出坎坷遭遇。这纳兰混账泼皮,品性不端,惹得弘历仗义出手,为琵琶女赎身。弘历心想,待我赴总管府考问官员时,必要将此事说个明白。   三日后一早,弘历带领侍卫奔向察哈尔总管府衙。到达府衙门口,三人在下马石处翻身下马,系好了马匹,径直朝府门走去。衙门卫兵接过侍卫递上的鎏金腰牌不曾认得,只见正面上刻有“御”,背面刻有“钦”,却不知为何物,遂叫弘历三人在门口稍等片刻,他即刻进府通禀师爷。师爷拿到牌子后仍不知何物,见这腰牌的形制甚是精美考究,便知这三人出身不凡,当即放下手中公务,拿着腰牌奔向李荣保的案堂。   李荣保正在审阅官文,见师爷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忙停笔而问:“何事慌张?”   师爷急忙说道:“启禀大人,府衙外来了三人,手持金牌,欲求见大人,您看!”他拿出那腰牌呈于李荣保。   李荣保接在手心一瞧,惊得站起身来,问道:“来者是何装扮?年有几许?”   师爷答道:“平常打扮,年龄……应不过二十岁。”   李荣保更是惊奇,喃喃自语道:“这等年轻?”他思索片刻,继续说道:“你不要声张。”他招手示意师爷附耳过来,李荣保低声交代师爷一番,遂吩咐下人,拿出朝服补挂,伺候更衣。   师爷仍不明其中道理:“大人这是为何?”   李说道:“莫问,你快去将那三人领到我后厅书房,切勿与他三人说些闲话。”师爷道:“卑职听命。”   弘历三人在门口等了些时分,见得师爷出门相迎,他施礼拜过说道:“我家大人在府内恭候,有请三位公子随我入府。”   弘历笑道:“入府!”   管家引着弘历主仆三人来到后厅书房,向三位施礼说:“请。”三人进门,管家在外把门关好,便独自去了。   李荣保头戴红缨官帽,身着朝服,颈系朝珠,从屏风后快步走出,来到弘历跟前,他双手抚下马蹄袖,跪倒便拜:“钦差大人在上,卑职察哈尔总管李荣保,拜见钦差大人。有失远迎,望大人见谅。”   弘历环视书房,淡淡说道:“不碍。”   李荣保接着说道:“下官听府人说钦差大人身穿便衣,便知大人是微服私访,遂为保密期间,未在府门拜见,这才引得大人来得书房。”   弘历到:“李大人果然深明事理,你这么做甚得我心,起来说话吧。”   李荣保起身问道:“不知钦差大人来察哈尔府有何公干,还请大人示下。”   弘历道:“李荣保听旨。”   李荣保赶忙再次跪身,侍卫从怀中掏出圣旨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皇四子弘历为钦差大臣,行户部事,赴察哈尔密办西北用兵之粮草,暨考核察哈尔府衙从二品以下、正四品以上官员之政绩,返京后奏报吏部。钦此。”   李荣保一听是四阿哥弘历,心中万分惊诧,忙跪身转向弘历,叩头不起,口中念道:“不知四阿哥莅临察哈尔府,未曾礼迎,实乃臣之罪过。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说罢又叩头在地,不敢起身。   弘历说道:“本是私访,你又怎能知晓,不知者不罪,李大人请起。”   李荣保道:“谢阿哥。”他起身说道:“启禀四阿哥,您到察哈尔密办行军所需粮草,为何卑职未听得一点声讯呢?阿哥若能提前吩咐卑职,卑职也好略尽犬马之劳。”   弘历道:“即为密办,便不得让更多人知晓,所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几日我隐匿皇子身份,与察哈尔的商界巨贾商谈高粱麦米之事,正是为西北用兵,筹办军用粮草。”   李荣保道:“下官即刻命察哈尔将军调集兵马,护送军粮。”   弘历道“不必了,此番我早有安排。”   李荣保道:“愿听阿哥教诲。”   弘历道:“行军之事最要紧的是一个‘密’字,我隐匿成商人以户部之名为兵部采办粮草,实乃学自我十三皇叔允祥。我皇阿玛登基初始,海内未尝安定,这几年多有用兵,而百姓却未知曾有战事,这是为何?”   李荣保道:“回禀阿哥,卑职不知。”   弘历说道“十三皇叔,深受皇阿玛器重,每次用兵时皆为三军筹备军需。他利用晋商在全国秘密采购军粮,再以贩商为由,将粮草运至前线军营,别说是百姓,就连这许多商贾也是以为京城或者江南一带,有粮商欲投机做大、谋取暴利才大量收购粮草,却未曾料到是朝廷之谋、官府所为,这就是怡亲王处事高明的地方。”   李荣保道:“谢四阿哥教诲,卑职明白了。”   弘历说道:“按皇上圣训,你即刻召集府衙正四品以上官员至此,我要逐人考核。切记,圣旨只有你一人看过,不要说明我皇子身份,更不要说出我密办粮草之事。”   李荣保道:“嗻,臣定当守口如瓶。”   李荣保带着府衙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依次进入案房,按职务级别,分班而列。弘历吩咐拿出相关账目及要事记,逐一过问,考核官员是否熟识所司事物,政绩如何。李荣保应答入流,弘历甚是满意。又考问其他官员,满意者虽多,但仍有不尽心意,马虎大意者,弘历一一记录下来,以作考评。   待考核完毕,弘历遣散其他官员,独留李荣保在案房听命,李荣保跪身赔罪到:“是卑职教导无方,提点不力,导致下属不称官职,请四阿哥降罪。”   弘历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方才那几位也只是对相关账目不甚清楚,并非贪庸之才,你回去好好教导便是。”   李荣保道:“谢四阿哥。”   弘历接着说道:“你为政清廉,造福民间,察哈尔百姓对你赞誉尤佳,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能心系吾皇,祈福大清,为人臣子该当如此,正如你所说:‘只有我们做臣子的,齐心协力,造福百姓那才是不负皇上隆恩!’”   李荣保又跪地施礼说道:“谢四阿哥赞誉,卑职必当鞠躬尽瘁,效忠朝廷。”李荣保暗中心惊,我在府邸摆设酒宴,这酒席间所说的话语怎能一字不差的被四阿哥说了出来?他心中惊叹之余,只感到这皇四子弘历,能力深不可测,令他更加敬服畏惧。   弘历接着说道:“你这府衙下属,可有纳兰□□一人?”   李荣保答道:“却有此人,纳兰□□便是察哈尔藩镇将军。”   弘历道:“其可有一子名为纳兰申德”   李荣保道:“这……恕卑职不知。”   弘历说道:“我前些时日,微服体察民情,见有一人自称纳兰申德,为藩镇将军纳兰明惠之子,此人欺压汉族百姓,轻浮民间女子,这等官宦子弟,若不加严惩,将有损官府之威严、八旗之威武,我满族入主中原以来,怀柔各族百姓,自世祖、圣祖两朝始终持此国策,他身为满族官员竟这番欺压汉人,长此以往若激起民变,你可承担的起?”   李荣保惊恐万分,忙跪地说道:“臣却不知此事,平日里只对官员耳提面命,却疏于提点官员对家眷的自律,若不是受阿哥训教,臣还不知自己险些酿成大错,请阿哥降罪于卑职。”   弘历释然说道“你虽有错,但罪不在你,纳兰明惠带兵有方,唯教子不严,罪责在他。这事交由你处理,你需查清此事,安抚百姓。”   李荣保道:“卑职遵命。卑职明日必将严查此事,给无辜百姓一个交代。”   弘历道:“迟了,明日是惩处纳兰申德的日子,你今日就速速去办。”   李荣保道:“卑职遵命。”   弘历长舒口气道:“惩此恶人,我这趟察哈尔之行也算圆满了。”   李荣保道:“四阿哥为国事操劳多日,既然公务已经悉数办完,不如就在府衙安歇几日吧。”   弘历道:“不了,一会我在你这里用过吃食,就即刻返京复命了。”   弘历让李荣保不必陪侍,主仆三人吃过便饭就出府门去了。李荣保率领府衙众官员跪送钦差大人返京,待弘历三人策马走远后,方才拂尘起身。李荣保心中叹道:“四阿哥做事机警,心思缜密,有着天家威严,皇族风范,他日必成大器。”他回身向各位下属说道:“我等必将谨记钦差大人训辞,日后精进所司之职,不负皇上隆恩!”众人齐声允诺:“卑职谨记!”    ☆、一封家书      旖萱在花房中浇水施肥,芳雯跑来相告:“小姐小姐。”   旖萱提着喷壶,边浇花边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芳雯到:“小姐可曾记得,几日前来府门闹着求亲的纳兰公子么?”   旖萱不屑的说道:“记得啊,此人不提也罢。”   芳雯道:“据说京中有人吩咐老爷,要以欺压百姓,□□民女为由,严厉惩处此人呢。”   旖萱放下水壶,好奇问道:“怎么会突然这样?”   芳雯道:“说是有人在府衙当庭检举,而且来头极大。”   旖萱喃喃道:“这纳兰在此地许是无人敢招惹,更别说是去衙门检举了,莫非是弘……”这“历”字含在舌尖未曾出口,旖萱怕芳雯得知定会问个没完没了,徒增麻烦,便勉强将字咽下。   芳雯不停追问:“是什么?红什么?”   旖萱说道:“是红花,我说这花色正红。”   芳雯道:“什么呀,看小姐说的,我这都闹不明白了。”   芳雯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只是摇头,旖萱怕她嘴碎,扰了闺阁密事,便将她支走:“快去德叔那里,说当下时节正好,叫人去荷塘多摘下藕来,这入秋容易肝火旺盛,吃些莲藕最有利于调理身体了。快去快去。”   芳雯‘噢’了一声,点头答应,嘴中喃喃道:“红什么呢?难不成是红藕?”旖萱看见芳雯离开花房,嘴中不免留笑,心想这丫头就是喜欢猎奇。   旖萱便重拾水壶,继续浇起花来。她望着被水流浇弄而来回摇摆的鲜花,只觉眼中渐起白雾般的迷蒙,竟做起痴梦来。   她梦见和弘历二人将整个荟云楼包了下来,酒肆的天棚竟也不知去向,只见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月旁缕缕浮云好似轻纱若隐若现,她与弘历赋诗饮酒,写字作画,耳边满是悦耳的琴声。酒意正浓时,弘历指向天上明月,旖萱顺手望去但见那明月大如银盘,她感觉弘历似乎有什么私语要对她讲,便低身附耳过来。还未等他出口,月亮里竟出现了芳雯的脸,不住的喊自己‘小姐!小姐!’只是声音听似甚为遥远。她正暗暗生奇,随之天气忽转,顿时狂风骤雨,弘历也不见了身影,旖萱感到脸被风雨吹打,细细嗅来,怎么这雨水中还有股茶香?   她晃了下脑袋定睛一瞧,见眼前站的却是芳雯,正向自己左右摆手,而自己手拿着空壶却未曾浇花,只是水洒了一地,湿了鞋袜却也未曾察觉。   原来,这芳雯按旖萱之意准备去告知管家阿德,要多去荷塘挖些藕吃,忽然又想起还有一事未曾告诉小姐,便又转折回来。只见旖萱手执水壶,不曾浇花,独自站在那里愣得出神,这可吓坏了芳雯。芳雯以为旖萱中了邪,马上喝了一大口茶水,朝旖萱脸上猛喷,这才使旖萱回过神来。   旖萱知晓方才又是自己幻想,忙一本正经的解释到:“我这几日礼佛诵经,听闻佛祖释迦摩尼出家之前,曾悟道菩提树下,历经一月丝毫未动,叹其定力之深。今日浇花,突然想起此事,便故意有心一试,你这丫头,坏我修行,真是讨厌至极!”   芳雯说:“我还以为小姐是中了邪术,灵魂出窍了呢,吓死芳雯了,只好想了这法子。”说罢掏出手中绢帕,为旖萱擦拭脸上的水渍,边擦边说道:“小姐,芳雯还有一事禀告,我听管家说,傅恒少爷托驿站捎回家书一封,已经到府上了,老爷正在前厅看呢。芳雯想,信中也必提及小姐,这才返回相告。”   旖萱喜到:“你说的当真?傅恒来信了?”   傅恒一走就是大半年,家中甚是思念,旖萱小时候多与傅恒为伴,姐弟情深。见信如见人,傅恒的家书到了,与他本人回府探亲又有什么两样,她心急的赶忙跑去前厅。   芳雯提醒道:“小姐,还是先换身干净衣裳再去,要不夫人该训斥你了!”旖萱兴奋得连头也不回的就跑出了花房,边跑边说道:“来不及了,随额娘去吧。”   旖萱兴奋的一路小跑,这花房距前厅需转好几个回廊,她急欲见到傅恒的家信,脚下跑的更快,在回廊转角处不小心失足被门坎摔倒,趴了个踉跄,好在是没有擦破手臂。   旖萱趴在地上,看见两个女仆在那边晾晒越冬用的菜蔬,一位对着旖萱的女仆,看着旖萱这般窘相趴在地上,不免朝她尴尬的笑了一笑,那仆人对另一位仆人低声说道:“二小姐居然跑摔了自己。”她心想二小姐平日里温文尔雅,大方得体,今日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仆人以为是她坏了眼睛,喃喃说道:“定是看走了眼。”   旖萱趁她们迟疑,迅疾站起身来挺直腰板,以标准步态向前缓行,等两个仆人对视言语后,发现二小姐正姿态端庄的已是走出这段回廊了,赶忙屈身施礼:“二小姐吉祥。”   旖萱故作镇静的说到:“甚好甚好,你们要多多备些菜蔬,瞧今年这景象,冬天许是较往年要长呢。”   女仆道:“是。”二人目送旖萱走向下一段回廊。   那女仆说道:“我说吧,小姐怎会么疯疯癫癫的摔倒?你还真是走了眼!”   那女仆叹道:“哎,我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好,白天多有幻觉,你看看,这刚才又来了一出,好在是没失了礼仪”   “就是就是,你呀,就是夜里睡不好,白天总做梦,是不是你家相公夜里忙你忙得很……?”   “去你的,抓紧干活!”   旖萱转过回廊发现这边没人,马上轻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不免疼的撅嘴,再快走了几步,就到了前厅。转身进门一看,见李荣保正读信给李夫人听,两人出了神,竟没有察觉旖萱已站进门来,李荣保读得是喜形于色,李夫人则是听得老泪纵横。   李荣保接着读到:   “……儿近日听年将军说,赴察哈尔钦差大臣返京后,将察哈尔各项政绩奏于皇上,钦差大臣对阿玛赞誉尤佳,皇上欲将您调回京中,担任要职,已经手谕吏部,商研调动之事,过些时日任免谕旨就该到府,请阿玛做好准备。另,替儿问候姐姐,我在外征战,思念长姐,望长姐替我在双亲面前多多尽孝,成父母天伦之乐。特带京中松鼠一只养于笼中,赠予长姐。   儿,傅恒”   旖萱喜到:“还有松鼠?在哪?”她高兴的跑到李荣保身旁将信夺了过来,李荣保和夫人这才发现旖萱已经站在门口多时。   李夫人赶快擦干眼泪,生怕旖萱看见。李夫人见她那狼狈模样便责问道:“你看看你,弄得鞋袜湿漉漉的,衣裳又满是尘土,从这一路闺房过来,若被下人们看到,成何体统?你今晚回去给我抄写《女则》十遍,明日交付于我,不许替写,我若发现字迹不对,加倍严惩!”   旖萱道“是,额娘,女儿知错了。”她随即走到李夫人身边,低头问道:“额娘你哭了?”   李夫人擦拭着脸颊泪痕道:“哪有!?”   旖萱道:“额娘说谎,这泪水还未曾干呢,我知道额娘是思念傅恒所致,为他能加官进爵才喜极而泣的。”   李夫人终于忍不住,泪又留了下来,悠悠说道:“哎,你说恒儿,这一走快有一年,远征西北,我这当额娘的怎能不挂在心上?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生怕他出个闪失。好不容易才盼个得胜归师,却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日子当真是煎熬。”   旖萱被母亲说得也是更加挂念起傅恒,不免泪出眼眶,她劝道母亲:“额娘放心,傅恒得胜归来,未曾伤得分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了”。   李荣保见她母女相互依偎哭泣起来,不免烦心说道:“哎,我说你们真是多愁善感,这恒儿家书里刚报过平安,你们这又是哭的什么?女流之辈……”   李夫人辩驳道:“我思念恒儿!落泪怎么了?谁像你那么狠心,非要让恒儿参军入伍行走兵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有闪失,叫你我三人将来有何依靠?”   李荣保道:“你个妇人家懂得什么?这恒儿若成栋梁必先在军中锻炼,男儿不从军报国、征战沙场,难不成都留在父母身边,成废人一个?真是荒唐!”   李夫人深知这其中道理,只是思念傅恒心切,才说出埋怨李荣保的话来,李荣保也是理解夫人,又和声劝到:“好了好了,你看你,恒儿这般成才,你该高兴不是?旖萱你快去阿德那里,傅恒送你的松鼠在那。拿去玩吧。”   旖萱拉着母亲的手说:“父亲所言极是,该为傅恒高兴才对。走吧,陪女儿看看那带回来的松鼠。”   李夫人擦干眼泪长叹了口气,起身说道:“走,额娘陪旖萱看松鼠去。”说罢母女二人互相搀扶着迈出房门,朝后堂去了。   要回京赴职,李荣保心中感慨万千:这京城乃皇家重地,天子脚下,那里遍布宗室权臣,个个老练狡诈,别人知他赴京皆是羡慕不已,而这荣华富贵背后又将徒增多少险恶,又有几人能够看清,侍奉皇帝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人之祸。   他望着手中的书信,心中仍旧记挂起傅恒,依李荣保所感:雍正多疑,这年羹尧每逢出兵,都向皇上举荐自家儿子年富出征,看似是上阵父子兵,实际是为年富抛砖引玉,筑堤登高,雍正早有不满。年家跋扈多年,朝中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上怎会视而不见。依皇上脾性,对兄弟手足都毫不留情,就别说这家奴臣子了,将来定将严惩,现今只不过是狡兔未死,走狗难烹罢了。我要告诫傅恒,与年家划清干系,至于拜在年氏帐下,那也是受朝廷所托,对事不对人,切不可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才好。   李荣保虽远居察哈尔,但年轻时与雍正也多有交往,熟知雍正性情,他为官多年,深谙这其中利害,不免为自己和家人打算起来。   九日后,吏部一纸官文送达察哈尔总管府,调李荣保回京任职,官拜从二品户部左侍郎,分管天下盐粮。李荣保跪接官文,谢皇上隆恩。   众位同僚下属又是一番恭贺送礼,李荣保仍婉拒不收,这些人执意坚持,有的甚至将贺礼送至门口,不容分说转身便走。李荣保心想,让我在户部任职,不就是看中我李荣保的一个“廉”字吗,既然如此,这么多贺礼我如何收得?皇上眼线遍布天下,四阿哥连我在寿宴席间所说的话,都能一字不差的说出,就更别提这些天他们登门恭贺我乔迁之喜的事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这些贺礼尽数典当成银子,以察哈尔全体府衙官员的名义捐银劳军,将银钱造册入库,尽数归了朝廷。他还自嘲到,这才刚刚成了户部官员,便开始为户部收金纳银了。   李荣保嘱咐师爷整理好府衙各项银钱账目、案本官文等,以便与继任之人交接妥当。回到府邸又嘱咐管家,收拾行李和家中细软,尤其是那些古董名画要收装牢靠,待封箱装好后还要再行禀告,他要亲自来看。   旖萱听说要进京,则是喜忧参半,喜得是:傅恒尚在京中,日后与弟弟可以常常见面,再也不必这番挂念了;再者京城为六朝古都,人文景致绝非察哈尔可比,要说此趟赴京能大开眼界,自不为过。忧的是,自己在察哈尔府邸生活的久了,难免有故土难离之情,最最重要的是这一趟若离开,何时何地才能再见得弘历?但她转而一想:自己何必这番痴情,虽说弘历英俊潇洒,品行一流,但万一他已有家室呢?那我断断不可能与之交往,更不可能为他做小了。   旖萱反复思量,觉得忧多于喜,到后来竟然有了不想离开察哈尔的念头,但她孤身一人又何以在这察哈尔生活下去,况且这可是受了朝廷的旨意,岂容推辞,只得让芳雯给自己收拾行囊物件,随车马一同入京了。    ☆、举家进京      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李荣保全家终于顺利抵达京城。旖萱这是头一次进得如此繁华热闹的京都,不时透过窗帘向外观望,芳雯赶紧拽下窗帘说道:“小姐,这要是被老爷看见了又要责怪的,女儿家做轿时怎能轻易掀开帘子,万一被那些轻浮男子看见,岂不失了身份 ?”这些道理旖萱岂能不知,怎奈这一切都是这么新奇,旖萱连声说道:“好啦好啦,就看一会。”芳雯本来是要劝旖萱的,但终究还是被车窗外的景致吸引过去。   车队向前又行了一阵,路边有座高大的城门映入眼帘,离近一瞧,这城门足有六七丈高,门楣上写着硕大的三个字,旖萱口中念道:“‘正阳门’……好气派的正阳门……”   管家阿德在车下应道:“回禀小姐,我年轻时随老爷在京,对这一带有所了解,这正阳门虽说是城门,但却是皇家御用,专走龙车凤辇,咱们臣子百姓是不能走的。”阿德不敢用手去指,只用眼睛斜看了一下城门上的卫兵,对旖萱说道:“您瞧,这正阳门上设有箭楼,驻有八旗禁军在此把守。”   旖萱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瞧去,正阳门虽门洞打开,但门内果然没有车马通行,一队身着八旗袄甲的侍卫护在城门两旁,门楼之上仍有卫兵手持腰刀身跨弓矢,在来回警戒巡逻,不禁使人望而生畏,深感皇家威严。   过了正阳门,旖萱指着远处的一片朱红,好奇的问道:“德叔,那里是什么?”   阿德啧啧说道:“哎呦小姐,那就是皇城禁地、天子的寝宫----紫禁城了,这世间的权贵与财富要数这紫禁城为最。我也只是远远的瞧过几次,还未曾有过近身。”阿德略有叹息,他接着说道:“紫禁城面前的那条街叫做长安街,听老爷说,长安街东西两侧分列官府的六部衙门,为国政军机之要地,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知府、总督没有腰牌也不得在长安街上行走,只有皇亲禁军、军机重臣的车马方可行驶其上。”   旖萱远远望着那宫宇林立的皇城禁地,金顶红墙所映射的光晕之下无不彰显着皇家的气派与威仪,感叹之余竟渐渐有些生厌,心想生在那皇家有什么好,那些公主格格定是久居深宫不能轻易走出宫门,名为皇城,实则牢狱,人生岂不乏味无趣?旖萱暗自庆幸自己只为官吏之女,不受那许多礼规的束缚,对那些深居在禁城的女主们竟有了同情之感,她索性放下车帘,闭目养神起来。   窗外传来阿德的声音:“夫人,小姐,新府到了。”   李夫人与旖萱双双下了马车,这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旖萱身子甚是乏累,这回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阿德对李夫人说道:“启禀夫人,老爷刚才吩咐,他要先换朝服去吏部点到,请夫人、小姐先进府安顿。”   李夫人道:“好,旖萱我们进府吧。”   母女二人挽臂而入,阿德吩咐佣人家奴,赶忙卸车抬物,叮嘱下人手脚要慢些轻些,免得把那些的古玩字画弄坏了,老爷可是要怪罪的。男佣们忙着搬挪行李、归置房间,女仆们烧水烹菜准备吃食。旖萱在家奴的带领下走进自己的闺房,房间布置的很是清雅,家具陈设也是简单,与察哈尔总管府的简约风格如出一辙,旖萱瞧着竟别有一番家的味道。   她实在是太倦了,也来不及仔细细看,便转身对芳雯说道:我熬不住身体,实在是倦了,就先睡会。额娘要是问起我,就说已经先躺下了。”   芳雯回到:“小姐那就先歇息吧,这几日旅途劳苦,小姐先睡个好觉,我去烧水,待小姐醒来后沐浴更衣,与老爷、夫人共进晚膳。”   旖萱在芳雯的侍奉下宽衣解带,将整个身体浸在浴桶之中,她双眼微闭,感到格外的温暖舒适。身体离开了衣衫的束缚,多日旅途颠簸的劳累被这温水一扫而净,当真是轻松惬意。旖萱情不自禁的长伸个懒腰,忽然闻到一阵清香,睁眼瞧去,发现水中漂浮了许多芙蓉花瓣,芳雯站在浴桶边上,正拿着竹篮将剩余的花瓣撒入桶中。   旖萱喜道:“哪来的芙蓉花?”   芳雯笑着答道:“方才小姐休息,我在伙房外烧水,透过矮墙发现墙边长满好多芙蓉花,便挑些花瓣摘了来,给小姐泡澡,这叫红袖添香!”   旖萱在水上捡起一朵放到鼻前轻轻一嗅,口中赞道:“嗯,好香!芳雯还是你最好了。”那花香入鼻,很是驱困提神,感觉身子也轻快了许多。旖萱慵懒的将脖颈靠在木桶边沿,望着蒸腾上升的热气,氤氲之下,脑中竟浮起了弘历那潇洒俊朗的身影,内心不觉热潮涌动,失声笑了出来。   芳雯见状,忙问到:“小姐,你这是笑什么哪……?”   旖萱收了笑容,侧目仰头说道“臭丫头!要你管?”   芳雯长叹了口气,悠悠说到:“哎,这小姐是最不好侍候了,方才还说芳雯是世间最好,这会又嫌弃芳雯起来,正应了孔夫子说的那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旖萱说道:“好啊,你居然敢顶嘴?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旖萱便用力的将木桶中的水向芳雯身上猛扬。   芳雯拿起竹篮当在身前求饶道:“小姐,小姐!是芳雯错了,你是女子,我才是小人!我才是小人还不成吗?芳雯不敢啦!……”   这时听到外面有个女仆说到:“二小姐,夫人有请二小姐到前厅共进晚饭。”   芳雯辨出了声音说道:“小姐,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彩月。”   旖萱问道:“可是阿玛回来了?”   彩月答道:“是,老爷刚刚回府。”   旖萱说道:“知道了,回去禀告老爷夫人,我更衣后就去。”   彩月回到:“是”。   旖萱缓步来到前厅,看到阿玛和额娘坐在八仙座前,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李夫人对旖萱说道:“正要再遣丫鬟催你,再耽搁些,饭菜怕是要凉了,你阿玛怕你吃了凉食坏了身子,已经将你最喜爱的蜜枣蒸糕拿去热了。”   旖萱致歉道:“阿玛额娘,女儿许是累了,方才回屋小睡了会,继而沐浴更衣,没想耽搁了时辰,还请阿玛额娘原谅。”   李荣保道:“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女儿来晚些又如何,你看她着实清瘦了不少。”   李荣保将旖萱拉在身边坐下,帮她拿过碗筷关切的说道:“快来快来,我的宝贝女儿咱们抓紧吃饭。”   旖萱坐在父母中间,看见满桌的饭菜也是胃口大开,连日的奔波竟也没吃上一顿像样的吃食。这刚刚入府,虽是食材欠缺,但好歹也是有汤有菜,比起路上的粗茶淡饭,自是好的多了。李荣保不停的给旖萱夹菜,看着女儿消瘦的模样,心中很是心疼。李夫人嘴上对旖萱甚是严厉,心中却哪有不疼的道理,只是藏在心中不说罢了,她早已吩咐管家,明天去集市上,采买些旖萱最爱的吃食,好好为她调养身子。   汤足饭饱之后,李荣保召集管家还有一众下人到正厅等候。彩月将刚刚沏好的清口茶端上,李荣保轻轻抿了一口,又将茶盏缓缓放下,开口说道:“这几日车马奔波,大家都很是辛苦。初到京城,府里府外的,有好多事情需要周详办理,大家务必要提起精神。”   众人齐声答道:“是。”   李荣保接着吩咐道:“阿德,你要及时提点他们做事。察哈尔不比京城,这府邸周围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将相王公,你们出去办事,言行举止要低调行事,切莫惹是生非,免得招来祸端。”   管家答道:“阿德明白,阿德必紧记老爷教诲,督促他们好好办事,维我李家声誉。”   李荣保道:“好,你们这几日也着实劳累,告诉其他家丁,都早些安顿吧。”   众家丁齐声应道:“是。”然后依次鱼贯着退出正厅。   旖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定在李夫人身边给她揉肩,李荣保心疼起女儿说道:“你也早些安顿吧,何必又来侍奉阿玛额娘?”   旖萱答道:“女儿不累,只想多陪陪阿玛和额娘。”   李荣保转头笑看夫人,说道:“夫人你看,还是女儿贴心啊,傅恒整日忙于朝务,素日里见面都难,要不是女儿在身边照顾陪伴,你我这日子倒是空寂了许多啊。”   李夫人随即将手抬向肩头,轻抚着旖萱的手说道:“不用捏了,手该酸了。”旖萱摇头拒绝。   李荣保接着说道:“只是这女大不中留,总要嫁人生子的,也不知还能留你多久。”他想到终有一日,旖萱要头戴凤冠,身穿嫁衣,成为别人家的儿媳,不免心生不舍。   旖萱答道:“女儿不嫁,旖萱愿终生侍候在爹娘身边,使双亲共享天伦之乐。”   李荣保道:“这傻孩子,阿玛和额娘还能为了留你侍奉在侧,而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那我们岂不是都成了老糊涂了?”说罢大笑起来,旖萱羞涩道:“女儿就是不嫁!”   李荣保道:“好好,不嫁,依你依你。”   (此章已完结)    ☆、名纸澄心   从察哈尔到京城,需要行得上千里的路程,自打旖萱记事起,还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许是这趟远行身体过于乏累,不好好睡上几天怕是要缓不过来的。在新府中一连三日,她始终待在自己的屋子当中不曾出门,除了读书便只剩下用膳、睡觉了。   清晨,旖萱起得格外的早,待梳洗完毕照例在房中读起书来。读了有个把时辰,觉得眼睛乏了,便走到窗前欣赏窗外的景色,也好换换眼神。   院子中,晨光明媚,风清气爽,旖萱站在窗棂前望着庭院里新鲜光亮的景致,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阵阵清香窜入鼻间,旖萱不禁自问:“哪来的这荷香?”她环视四周,发现在假山之后竟有一处池塘,池塘里种满了绽放的荷花。旖萱不由得心情大好,便招呼芳雯与她一同赏花。   李府虽是不大,倒有这一处别致的池塘。李荣保进京之前,吏部官员曾有问他:“既然调往京中,自是要分得府邸,这外调官员并无重新开府的资格,眼下京中倒有几处宅子,不知李大人有何喜欢,待我回去也好禀告工部,为大人尽心挑选。”   李荣保回答说:“这就不必了,既是分府,就依吏部与工部的官文就好,免得生出闲话。”   吏部官员说道:“李大人多虑了,这几处宅子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这本就没有越制,何不如人所愿,上面是断然不会怪罪的。”   李荣保说道:“既然如此,不知哪座宅子中有池塘?”   吏部官员答道:“容我回去打探一下,然后书信告知大人。”   李荣保要这池塘也是为旖萱着想,他深知旖萱自小就喜欢水中荷花。自搬入新府后,府中所有家具陈设均原封未动,一切从简都按部就班的用着,李荣保惟独花了笔银子,托人从京郊挖来了这一池碧荷,种在院中的小水塘里。眼下这池荷花已开至年中最盛,水面尽是翡翠般的莲叶,朵朵盛开的粉荷,如亭亭玉立的美人般出落在水面之上,一阵微风拂过,这些迎风而开的荷花,兴奋的舞动起婀娜的身姿,几只淘气的蜻蜓,非要学那蝴蝶欲落在花蓬之上,奈何自己形小体轻,对于摇摆的花冠而言,总是近不得身。   旖萱和芳雯正坐在池塘边一边赏花一边说笑,远远的看见有几个仆人,在搬抬四五个麻袋路过池塘,一个仆人许是手滑,将袋子的一角抓空了,袋中的东西便洒落了出来。旖萱低头望去竟是些纸张,她随口问道:“这纸是作何用?为何不用木箱封存,只用这些麻袋草草收装?”   那几个仆人答道:“回小姐,这些是刚从纸墨字号里订购的,管家挑了这些用来平时书信使用的普通纸张,留给小姐的则是专门用于书画的上好生宣。”虽比不上生宣的品质,但旖萱仍是心疼这些落地的纸张,她忙蹲下身来与仆人一起拾捡,免得被风吹到池塘里去,反倒是浪费了。仆人们了解自家小姐平易近人的脾性,见她这般也并未阻拦。   旖萱正俯身捡着,只觉着在阳光之下,一道光影从眼前闪过,她本能的用手遮了遮眼睛,然后好奇的的寻那方向去瞧,见那发光之物竟是缘自仆人手中的一罗旧纸。她心奇这纸张即使再柔滑也不该至此,便走到家仆身边去寻那纸。   待将它从纸堆中抽出,旖萱发现此纸着实不同,心中更是生奇,只见它白如脂玉,滑如卵膜,摸起来竟似孩童皮肤一般细腻。她将这纸对着太阳再细细看去,方才在地上瞧的不够仔细,此刻透过阳光发现,纸中已经长有因年代久远而天然生成的纸脉,这张纸的年岁恐怕要不下百年了。再往纸角看去,似乎印有字的模样,但那字迹仿佛是倒着的,只好将这纸正过来定睛再瞧,只见三个字隐约其间:“澄心堂”。   旖萱面露惊愕,立刻吩咐在场的仆人道:“快!你们快将这所有的麻袋都抬到我书房,还有,告诉德叔,把所有新买的纸全都抬到我屋里去!”仆人们全是愣在那里,不知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但旖萱这般催促也只得照做就是了。   所有新进府的纸张,一时间都堆在了旖萱的书房之中,旖萱将它们一一摊开在地上逐张查验。等全部查看之后,又发现了几张和之前相同品相的纸,旖萱将它们全部摆放在书案之上,然后就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芳雯不明其意,她走到书案旁,先是看着眼睛都不曾眨的旖萱,再顺着她的视线瞧着那桌案上的纸,满心不解的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这不就是几张再寻常不过的纸么?”   旖萱似乎并没有听到芳雯所说,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会与这宝贝有这般缘分……”   旖萱的一番感概将芳雯弄得更是糊涂,芳雯心急的问道:“哎呀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就告诉我吧,都快要急死芳雯了!”   旖萱并没有转头向她,而是继续盯着案上那几张纸说道:“据古书记载:黟歙①间多良纸,有凝霜,自首至尾匀薄如一。南唐后主李煜就极力推崇这种纸,并精研造纸之术,生得此纸。因原产地为歙县的羽山,那里有一道天然奇观叫做‘石门九不锁’,云溪穿心而过,故名澄心,唐后主李煜便取名曰‘澄心堂纸’,并专门营建厅堂存放。”旖萱用手轻抚着面前的澄心堂纸,接着说道:“书中记载这纸肤如美玉,每五十尺裁得一方,在每方纸的四角暗印有‘澄心堂’三字。以记之有诗云:“   山里人家底事忙,纷纷运石迭新墙,   沿溪纸碓无停息,一片舂声撼夕阳。   这是记录徽州山区百姓造纸盛况的诗,足见当时澄心堂纸受文人墨客的喜爱程度了。”   芳雯听得出神却不曾言语,旖萱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便轻笑一下继续说道:“北宋诗人梅尧臣曾为之作诗,诗曰:‘澄心纸出新安郡,触月敲冰滑有余。’那时候的澄心堂纸得到宫廷和名家的喜爱,每逢岁贡,歙地的文房四宝便是岁贡中不可少的珍品。明朝的书法家董其昌得到澄心堂纸时,曾感慨地说:‘此纸不敢书’。意思就是说,董其昌晓得这纸的名贵却未曾见过,有朝一日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却不舍也不敢在纸上书写作画,怕自己的拙迹,污了这名贵的古纸。宋代李公麟的传世之作<<五马图>>、欧阳修的起草的<<新唐书>>均取澄心堂纸而作,这澄心堂纸的名贵可见一斑了。”   听她一番释读,芳雯似乎明白了些许,便说道:“这么说,这纸当真是名贵的很了?”   旖萱道“起止是名贵,而是可遇而不可求!现今,这纸存世已经是寥寥无几了,当真是名贵至极。”她指着桌案上的澄心堂纸对芳雯说道:“你看这纸中已经生有纸脉,若不是年代久远绝非至此,况且这纸脉生的自然天成,更非人为;纸角又有澄心堂三字,与古书记载无二,可以断定这纸就是南唐李后主所造的澄心堂纸无疑!”   芳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噢!芳雯明白了”   旖萱道:“芳雯你说,我与这纸是不是有莫大的缘分?”   芳雯点头不语,逐渐开始欣赏起眼前的古纸来,旖萱叫她去唤来男仆,问道:“这纸是在京城哪家纸墨字号裁来的?”   仆人道:“回小姐,是叫‘翰墨轩’的一家纸墨字号。”   旖萱道:“在什么地方?”   仆人道:“是在城郊东北的木棉花胡同里。”   旖萱用手向桌上轻轻一叩,嘴中发难的说道:“如此愚蠢无知,居然将这宝贝就给这般的低价卖了!亏得还做的是这纸墨生意,我倒要去瞧瞧这店家究竟是什么糊涂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①黟歙:古代安徽省南部的一个县,盛产宣纸和墨砚。 ☆、翰墨重逢      旖萱与芳雯乘着李府的马车,来到了京郊东北的木棉花胡同。在胡同里行了一阵,见路旁有家纸墨字号,买客进进出出,门庭若市。抬头一看,只见门匾上写着“翰墨轩”三个字。旖萱心想:“这里便是了。”   芳雯将马车栓系在店旁,便与旖萱一起进了翰墨轩。进得前厅,见正对着店门的是个齐腰的柜台,有两个个伙计正忙着给排队的客人们结算、取纸。柜台两侧是副对联,右侧上联写道:“笔书勤耕诗词富”,左侧下联是“墨砚清香纸上开”。在柜台两侧皆是用檀木做的格子,各种纸张、毛笔、墨砚码放其上,供买客比对挑选,整个店面布置的简洁明了,清雅质朴。旖萱心中生奇:‘这店家到像是个懂得诗书,把玩笔墨之人,却怎的这般糊涂大意?’   旖萱与芳雯走近货架,在生宣纸的木柜前漫不经心的翻弄起来。一个伙计过来热情的招呼她们,他满脸堆笑的躬身施礼说道:“姑娘好眼力,这是我们翰墨轩新进的上好徽宣,是否裁上两刀?”   旖萱道:“这生宣纸不算好,还有更好的吗?”   伙计竖起大拇指赞道:“姑娘是识货之人,有,您且看。”说罢他转身从别的柜子中拿出新的半熟宣纸递给旖萱。   旖萱拿在手中摸了又摸,说道:“半生半熟,这纸也不好。就没有更好的了?”   伙计一听,迟疑了片刻便问道:“这好纸倒是有,只是……”那伙计说着便上下打量起旖萱二人,言外之意是好纸虽有但价钱且贵,你这两位姑娘家的,可是能买得起么?   伙计的鄙疑自是写在了脸上,芳雯瞧出他的心思,忙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呀?怎么着,怕我们出不起银子么?还不快去!”   伙计无奈,又从后堂拿出了徽州泾县的上好熟宣纸。   旖萱接在手中轻抚,仍不在乎的说道:“这泾县的熟宣还可以,但还是难合心意。”   芳雯说道:“你们的东家呢,店里就卖些这样品质低劣的纸张,也好在京城开设字号?”芳雯俨然是一副地头蛇的模样,其实她与旖萱还不是刚到这北京城没几天么。芳雯见那伙计犯了怂,便接着威胁道:“若还是拿不出上好的宣纸,我可要到门前摘幌子了!”她嚷着便挽起袖子,直奔门前的幌子去了。   芳雯这句声音可是不小,引得店中的买客们都心疑的朝这里看了过来,顿时嘘声阵阵,小伙计一看,觉得这二人来者不善,连徽州熟宣都看不中,也不知买回去要用来作什么,但见旖萱和芳雯衣着不俗,想必是有些来头,他赶忙跑到芳雯身前拦住她去路,躬身施礼说道:“二位姑娘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东家。”说罢他便转身跑入后堂找东家去了。   伙计进入后堂客厅,见东家正在会客,便站在门口向东家示意借一步说话。东家看见伙计神色慌张,便请客人先行喝茶,他要失陪去前厅柜台招呼一下,客人应允。东家走了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伙计焦急的答道:“回东家,前厅来了两位很懂行的漂亮姑娘,说是要买宣纸。我向她们一连推荐三款宣纸,连咱们店最好的徽州熟宣都拿了出来,可这二位仍不满意,说东家不是诚心做这买卖,要咱们拿出最好的纸来,还要东家你出去赔罪呢!”   东家惊讶的说道:“有这等事?还是两位漂亮姑娘?”   伙计答道:“没错!”   东家接着问道:“人呢,现在还在前厅?”   伙计回答:“还在。估计是您不出来,她们就不走了,那个丫鬟模样的还要摘咱们的幌子呢。我看,八成是来找茬的。”   东家对伙计说:“你去再给这位客人沏杯茶来。我这就去前堂看看究竟。”   翰墨轩的东家转身迈步来到了前厅,见纸柜旁站有两位姑娘,在翻弄纸张彼此交谈。他走上前去,躬身施礼道:“二位姑娘,鄙人吴展豪,是这家字号的东家,敢问姑娘想要什么纸?”   旖萱抬头一看,见这人长得高高大大,生得文质彬彬,一身月白的长褂,只是身材略显消瘦,她开口问道:“东家,我想买些你们店里最名贵的纸,可否拿来?”   吴展豪道:“姑娘手边这刀徽州熟宣就是我字号当中最好的纸了,不要说在我们这里,就是在这北京城除了皇家御贡之外,这也算的上是最好的纸了。”   旖萱问道:“东家所说当真?”   吴展豪自信满满:“鄙人不敢夸口,所言当真。”   吴展豪刚说完,一个穿着破旧的书生从身旁走过,对他施礼问候道:“见过东家。”   吴展豪也客气的应声说道:“公子有礼。”随后吴展豪转身对柜台说道:“这秦公子的笔墨钱就不必要了,再裁上一刀生宣,是我赠与秦公子的。”   柜台里的账房听得清楚,随即就吊着嗓门,长长的应了一声:“好嘞!”   秦公子拒绝道:“怎能劳东家破费,万万使不得。”   吴展豪说道:“秦公子莫要拒绝,你我皆为读书之人,深知这其中辛苦,我赠予你纸墨,实为公子之品格感动于我,我这也是心诚所至,并无羞辱公子囊中羞涩之意,请公子笑纳才好。”   那秦公子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是节省半月之酬薪来买这纸墨,有东家赠予,自是宽绰不少,我便谢谢东家了。”   吴展豪说:“公子说的哪里话,还望你得闲常来我这翰墨轩,我愿与君把酒言欢。”   秦公子从柜台取了纸张笔墨来,对吴展豪深深鞠躬道:“一定一定。东家告辞了。”   吴展豪又转身回到旖萱身边道:“遇到一位刚得相识的朋友,失礼之处还请姑娘见谅,敢问姑娘还打算要这熟宣么?”   旖萱好奇的问道:“敢问吴东家为何照顾于他?”   吴展豪先是一愣,觉得旖萱不提宣纸,反而问起这路人,有些出乎他的意外,但见旖萱一双大眼直直的看着自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更是无法拒绝,只好对旖萱解释道:“前些日,这秦公子来我店里选纸,我见他衣裳破旧,裁纸也是挑些最便宜的纸来裁,就知道他乃是一界贫苦书生。与之交谈,发现其谈吐风雅,满腹经纶,竟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这时门口突然聚集了一群人吵吵嚷嚷,我二人也被吸引过去,发现在门口不远处,有一老妇人昏倒在地,旁边有一男童正在她身边不停的呼唤祖母。有好心的路人向老妇人喂食米汤将她唤醒,众人看这祖孙二人,身着褴褛,问道何故至此。老妇人微微睁开双眼说道,她和孙儿是因河水泛滥,才举家从山西逃难至京城。儿子重病在家,儿媳照顾在旁,只有她与孙儿出来讨饭,已经是几日未进水米,体力不济这才昏倒。没想秦公子听完那老妇哭诉,从怀中掏出仅有的几块碎银子交给那老妇,说这钱虽不多,但也够吃上几顿饱饭,快带着你的孙儿买些米面回家团聚去吧。众人见此情形,也是纷纷解囊相助,那妇人谢过秦公子和众人便领着孙儿去了。我对秦公子说,这纸笔我分文不取,送于公子便是。秦公子婉拒,说自己虽一时困窘,但为人之道还是清楚的很的,他平日里靠为别人教书识字,还是能赚得些银两,请我不要赠与他,先记账就好,择日便来销账。我也坚持,说自己也曾是读书人一个,只是才华不济,便放下圣贤书成了商人,所以请秦公子务必笑纳,这才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   旖萱听他一番叙述,才知这东家为人朴实厚道,一副书生心肠,也确实不知他店中有那名贵的澄心堂纸。旖萱赞道:“吴东家不看罗裳只敬人,果然是读过圣贤书的,方才我还曾想将你店中的纸全部买下,好好的让你吃次大亏,现在便没这打算了。”   吴展豪惊奇的笑道:“吃亏?姑娘若将我这字号里的纸全部买走,那是照顾我的生意,我求之不得,这吃亏又是从何说起呢?”   旖萱将卷在画筒中的澄心堂纸拿了出来递给吴展豪,吴展豪接过古纸拿在手中反复抚摸,转而将它举起向门口光亮处凌空而视,惊诧之色瞬间展露于形,他由不得惊叹一声,赶忙回身对旖萱深深鞠躬,生怕别人听见而小声说道:“姑娘,原谅我方才失礼。我字号里可从未有过这等纸,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我仍愿出得金银以求与这纸张的缘分,但请姑娘开价,莫要拒绝。”   旖萱笑道:“吴东家识得这纸?”   吴展豪自信的说道:“南唐后主李煜所造的澄心堂纸,何人不知?只可惜,这世间多为澄心堂仿制,而这张,纸脉纯正出自天然,定是澄心堂原纸无疑。我经营纸墨生意这些年,连这都不识得,怕是真要被人笑话了。”   旖萱笑道:“吴东家有所不知,这纸张就是出自你家字号。”   吴展豪惊讶道:“啊!?”   旖萱便把自己的来意向吴展好悉数说明,旖萱说道:“既然这本就是吴东家的宝贝,我完璧归赵就是了。”   吴展豪万分感激的说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请姑娘定要收些酬金才好,全当我聊表谢意。”   旖萱道:“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芳雯在旁说道:“谁要你那银钱,若是在乎金银,又何必将这宝贝归还,私藏起来岂不更好?”   吴展豪致歉道:“姑娘教训的是!是我一时情急失语,还请二位姑娘莫要怪罪。”   旖萱问道:“东家为何这般大意,将这古纸当做寻常的纸张来卖?”   吴展豪道:“我店中伙计前些时日在京郊百姓手中,收得一些废旧纸张以备不时之需,古纸许是掺杂在农家人之手。店中伙计从未知晓这宝贝竟能混在其中,害得我险些与它失之交臂。”   旖萱释然道:“原是这样。”   这时从后堂门厅走进一人,还未见人但闻其声:“吴兄去得好久,是不是被那美貌姑娘捆住了手脚?”   吴展豪转身道:“公子多多保函,我这一时糊涂出了差错,还多谢这位姑娘善心,才免留遗憾!”   旖萱寻声去瞧那人,不由得一阵欣喜,那人望见旖萱,更是惊喜万分。若问这人是谁?此人就是在察哈尔庙会上赠予旖萱胭脂玉的弘历。    ☆、郊外心语      弘历在后堂听伙计相告,东家正与两位姑娘在前厅聊的热闹,弘历不免打趣了吴展豪几句,随即起身去前厅寻他。待走近前厅一瞧,看见与吴展豪交谈之人正是他魂牵梦萦的旖萱,不由得热血上涌,好似被塞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心中那份久久的期盼,此刻终于成了现实,其中的欢喜自是无法言表。旖萱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弘历,只觉得惊喜、羞涩此刻全都在混杂在一起。二人含情脉脉,四目以对,却又不曾言语。   还是吴展豪打破了这僵局。   吴展豪道:“金公子,这位姑娘,你们……你们之前认识?”   弘历痴情的望着旖萱,口中喃喃说道:“一面之缘,但觉已熟识半生。”   旖萱也悠悠答道:“萍水相逢,却恍惚已如隔世。”   吴展豪听他二人对白,也不晓得这是念得哪里的戏文,只觉其中有着什么不曾为人所知的故事。芳雯才是眼拙,竟没有认出这就是那日在荟云楼仗义救人的弘历。   吴展好道:“鄙人今天真是有缘,能同时结识你们三位友人,还请各位到客厅上座。”说罢便将弘历、旖萱还有芳雯三人一同请进了客房中。待四人坐定,伙计为大家重新沏好了茶,吴展豪便将方才前厅的发生的一切告于弘历,又将弘历到翰墨轩的来意讲给旖萱听。   原来,弘历从察哈尔办完差事返回京城,心中对旖萱甚是思念,若不是国事之需、皇父之命,他定要在察哈尔多留些时日以寻得佳人。但他转而又想,这人海茫茫,若求重逢怕是无望,不免幽然神伤而暗自苦叹。   弘历的下属知道主子喜欢书画,为他送上一副刚从琉璃厂新得的美人图,弘历看后很是喜欢,觉得这幅侍女图不仅画得惟妙惟肖,水墨工笔更是别具一格,他赶紧把下属唤来,询问此画出自何处。下人回答,是从一家叫做翰墨轩的纸墨字号里购得,他急于得知这画的作者姓氏名谁,想再多求上几幅以作赏鉴,便一路寻到这翰墨轩来。   吴展豪告诉弘历,这画确是他店内之物,是前些年在江南一带做生意时在当地的古玩店购得。为了收藏,自然要在画眉处留章按印的,只是吴展豪对这幅画甚是喜欢,怕碍着赏画,便将自己的章名盖在画的背面。前些日子,字号中有位新伙计,家中老父身患重病,急需重金医治,这伙计救父心切,便将这画偷走卖了去,没成想几经辗转竟到了弘历手中。弘历转过画来,发现画背确实有一枚印章,吴展豪取出自己的刻章往上一对,果然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吴展豪念那个新伙计出于行孝,并没有惩处他,不仅把他留在店里继续当伙计,还给了他十两银子寄回家给父亲治病,那伙计感激吴展豪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说再也不敢偷了,以免再伤了品性,折了双亲的阳寿。弘历得知吴展豪这般优待伙计,觉得吴展豪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便与他讨论起书法墨画,从唐诗宋词、颜公柳卿聊到巴山夜雨、钱塘潮水,一番天南地北的漫谈之后,两人觉得彼此很是投缘。吴展豪心中惊奇,他经营这家纸墨字号多年,免不了的四处周游,自认为阅历见识要比寻常人多上许多,没想到从言谈举止中就能看出,弘历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不由得心生敬佩。再见他英俊潇洒、通古博今,心中的礼敬之意更是多上一分。吴展豪虽是商人,但终究是书儒出身,喜欢与弘历这样有诗书气的人交为朋友。   两人在客厅聊的正酣,前堂的伙计跑来告知吴展豪,说前厅有二位姑娘请他出去相见,吴展豪无奈先行告辞,弘历自然应允。只是这去了些许时辰,弘历独自在后厅坐得无聊,便追问伙计吴展豪到前厅何为,伙计说东家正在前堂招架两位陌生姑娘,弘历好奇,边说笑打趣的来到前厅。这一来不打紧,还真的等来了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旖萱。   吴展豪拱手施礼问道:“这聊了半天还不知姑娘芳名几何?”   当日将红玉赠予旖萱,弘历却不曾方便问得旖萱姓名,吴展豪这一问也是此刻他心里最曾想问的。   旖萱轻声道:“若轩。”   吴展豪道:“若轩姑娘?”   旖萱点头应允说道:“正是。”   芳雯纳闷起来,这小姐明明叫做‘旖萱’,何以改为‘若轩’?她忙要出口指正,未料旖萱说完之后便向她暗递眼色,示意不要多嘴。芳雯这才想起,李荣保曾有所言教:‘要低调行事,切勿招惹麻烦。’她理解小姐心意,不再作声了。   吴展豪向弘历介绍旖萱来意之时,弘历的目光就未曾从旖萱身上挪开过,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这一刻却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那种欣喜与抓狂,仿佛是股股激荡澎湃的思潮般难以平复。旖萱坐在椅中已是面染红霞,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弘历正深情的望着自己,她赶忙低下头来,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弘历说笑道:“吴兄,这澄心堂纸你竟然当做草芥之物随便作价卖掉,当真是有愧于你做的这纸墨生意啊。若不是若轩姑娘提点,你这生意可就要赔大了。”   吴展豪道:“说的正是!有此一遭,这古纸就算是姑娘的了,我若白拿也是不合乎道理。就容我斗胆,请姑娘再次开价,能与这古纸结缘我已是三生有幸,金银我是不在乎的,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旖萱开口道:“方才见你对一介寒儒如此慷慨,便对你人品心生敬意。你既然识得这澄心堂纸,可见你果真不知道自家字号中曾有这宝贝。这古纸本就是你的,我怎会投机强占于它,还你就好。”   吴展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拱手道:“多谢姑娘!就是将我字号里全部的徽州熟宣加起来,也换不得这几张澄心堂纸呀,姑娘实为君子豪杰,秉性豁达,吴某拜服!”吴展豪兴奋的有些激动,他赶忙站起身来,向旖萱躬身施礼。   旖萱笑着答道:“我就是小女子一个,可不是什么君子豪杰的。吴东家说笑了。”   吴展豪这才发现自己言语有失,便自嘲道:“呃……你看这我这一时高兴,竟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弘历道:“吴兄,我看你应该择机好好谢谢若轩姑娘,就如你所说,这几张纸已是价值连城,现在她如数奉还,你打算如何?”   吴展豪说道:“金公子,二位姑娘,今日得幸与诸位相识,又是与我畅谈诗书,又是赠还我古纸。我在京郊有处宅子,现为我叔父和堂妹的居所,那里僻静清雅,离这也近,我诚心邀请公子和二位姑娘到寒舍一游,一来答谢若轩姑娘送还古纸,二来也是出于私心,想尽快将剩余的澄心堂纸从农户手中全部收回,若宝贝再被遗失,被佃农拿去糊了窗户,那我这损失可就大了!”说罢他与弘历便朗声大笑起来。   弘历也嘲讽道:“说是谢过若轩姑娘,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所说其二才是你的本意。吴兄终究还是个商人,心中满是盘算着自家的买卖。”   吴展豪辩驳道:“公子此言差异,若无商人何以货通南北,若无商人何以将流通的金银聚少成多?看似经商之人,赚得世间银钱,但我等也皆付出辛苦,为朝廷创造税收,实则方便了百姓,报效了国家……”   弘历知道他又要辩论这经商为国之道,便说道:“好好好,吴兄,今日且不与你争辩。”说罢手指轻指那边:“这二位姑娘还未答应呢?”   吴展豪这才恍过神来,似乎觉察出旖萱心中的顾忌,转身施礼到:“请姑娘放心,我绝非好色之徒,那金公子也不是轻浮之辈,吴某诚心答谢,希望二位姑娘应允。”   见他真心邀请,旖萱一时竟没了主意,芳雯拽拽旖萱的袖子低声说道:“小姐还是答应吧,我看他们不像是那种纨绔子弟,再说也是盛情难却,我们将这么值钱的宝贝如数归还,他理应谢过我们才是。”   芳雯心中却是想出去热闹热闹,来到京城还未出府走上一遭,整日的陪着小姐读书习字,憋闷的都快疯掉了,有这等机会焉能错过?她不停的丛恿旖萱,旖萱心想这样也好,又可与弘历相聚,算是美事一桩,便欣然答应了。   弘历在旁窃喜,如此一来便有机会与旖萱多些接触,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旁作陪了。总不能亲自邀旖萱出门,这样做失了规矩不说,更会招致拒绝而陷入难堪。得以再次重逢,弘历不知谢谁才好,只能拜谢这满天神佛了。   正如吴展豪所言,时值上午,京郊的天气变得风和日丽,天高云淡。弘历与吴展豪的一行人马,缓缓行进朝京郊驶去。吴展豪与弘历双双骑马在前,旖萱所乘马车在后,远远跟着马车的是弘历的两个家奴和翰墨轩的伙计。弘历的家奴身着青灰短褂、箭袖马靴,穿戴很是利落,吴家的伙计则是平常打扮,他们看着那家奴好生威武,也不知东家新交得的朋友是什么来头,只想弘历出身定是不凡,虽同是在车队中垫后,但也不敢与之同行,   吴展豪经营这纸墨生意,平日里免不了的吃喝应酬,这与商家客人迎来送往之事也实属无奈,久居京城更是有些乏味,今日得闲,能有此机会出京一游,心情当真是好的非常。   虽然这京郊景色宜人,弘历也无心欣赏,此刻最让他在意的而是面前的佳人。   旖萱则是一直坐在马车当中,透过车窗欣赏起窗外的景致,但见浮云翩翩,青草依依,花儿点点,溪水绵绵,路旁麦浪滚滚,葵花阵阵,几处农舍,立于田园之间,一片清新自然。   弘历驱马靠近旖萱车旁说道:“若轩姑娘,这坐在车厢里身处一隅难观全景,不如你出来骑马?”   旖萱听得是弘历在说话,便将车帘放了下来。弘历见旖萱并无应答,寻思许是人家若轩姑娘不会骑马,他接着说道:“姑娘莫怕,绝非策马狂奔,只是缓步徐行而已,若不骑马观赏,当真要辜负这美景了。”   旖萱道:“那就有劳公子了。”弘历命芳雯停下马车,叫家奴牵过自己的马来,芳雯接过旖萱帮她从马车直接上马坐好。   弘历见旖萱并非相像中的那般生疏,反倒是灵活有度,不禁说道:“我以为你是柔弱女子,却没成想姑娘竟会骑马。”   旖萱道:“小的时候骑过,只是好久没有再试过了。”   旖萱坐在马上,觉得比坐在马车里视线高了许多,也宽敞了许多,这郊外美景尽收眼底,心情也随之大好。她起了兴致,口中悠悠念到:“‘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景色当真是美的很!”   弘历道:“是北宋王安石的《初夏即事》?”   旖萱笑道:“公子说的正是,让公子见笑了。”   弘历道:“若轩姑娘平日里喜读诗书?”   旖萱到:“公子何以见得?”   弘历道:“王安石是北宋文学大家,他诗风含蓄深沉、深婉不迫,擅长于说理与修辞,但他的这首《初夏即事》,却异于常规,只是单纯的描写日朗云晴,麦草林荫,纯粹的田园诗一首,未有任何的政见和寓意。常人读王安石只读其忧国忧民的诗文,却不曾知晓他也是凡人也有闲适之时。若不是广读诗书,怎能将《初夏即事》念出口中?”   旖萱答道:“公子聪慧。但若轩也只是粗读其文,不解其意。”   弘历道:“姑娘谦虚了,有道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我见姑娘不御珠翠,衣饰简朴,但气质却与寻常女子不同,却又怎么对那胭脂红玉情有独钟?”   弘历还是把话题绕到了那胭脂玉上,旖萱机灵的反问:“敢问公子,你是想让我回答为何不同寻常?还是为何情有独钟?”   弘历笑道:“都是!”   旖萱答道:“双亲从小教我为人恭俭,那些珠玉之物皆是名贵的很,想戴在身上必将花费许多金银,难免生得与他人攀比富贵的旁念。虽说芙蓉不及美人妆,但恕我愚见,女子之美,心胜于颜,德胜于行。有辞云:‘泽发则思其心之顺;用栉则思其心之理。’说的就是女子要注重内心的品德修行,切勿以色取人。”   弘历说:“《女训》?”   旖萱侧目道:“正是。”   弘历道:“姑娘莫要误会,我也绝非是以色取人之辈,只是想问,姑娘当真喜欢那红玉?”   旖萱答道:“当然,非常的喜欢。我虽不喜珠翠饰身,但对美丽之物也绝无排斥的道理。”   弘历又追问道:“那又是为何喜欢那红玉?”   旖萱对那红玉虽说甚是喜欢,但最让她动心之处,是它为弘历所赠,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寄托与纪念,她常常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但这番心境,又怎能告知于他?    ☆、林中赌约      弘历说道:“那日我去庙会之前,曾在佛寺中测签,算命郎中说我有姻缘于当日,我将信将疑,便到庙会闲逛,果真在那竹牌风铃之后见得姑娘,莫不是真应了那郎中的话……”   旖萱打断弘历,劝说道:“是公子多虑了,江湖郎中之言怎可轻信?无非是博你欢心,为骗些钱财罢了。”说完她转过头去,用手捂嘴偷笑了起来。   弘历问道:“那块红玉,你是将它送人了还是自己留用了?”   旖萱答道:“那胭脂玉我着实喜欢,怎能送人?是自己留下了呀。”   还未等旖萱说出最后一个字,弘历又接着问道:“那你把它收在哪了?”   旖萱尚未回答,就听吴展豪在前面扯着嗓子唱起歌来:   “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   吴展豪的歌声未免太过粗狂而且时常走音,他唱着唱着索性调转了身子倒骑在马上望着弘历与旖萱,他一边唱一边挥舞着双手,任由马儿踩着路辙而行,两边的庄稼似乎都被歌声唱得活了,皆是和着调子随风摆动了起来。   在弘历和旖萱谈话之余,吴展豪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快些赶路,好尽早到达佃农那里,免得被人家抢了先机,只有把全部澄心堂纸收到自己手中才能安心。虽说吴展豪也曾是个读书人,但他现在毕竟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想到能将古纸全部收在囊中,自己又可以狠狠的赚上一笔,他由不得一阵狂喜,便放声高唱一番。   吴展豪发现弘历不知何时已经手牵着旖萱的马了,他心若明镜,一眼就瞧出弘历对这‘若轩’姑娘心生爱慕,而那‘若轩’姑娘呢,似乎对这位金公子也是有情。方才在翰墨轩,弘历一直在提醒自己要答谢‘若轩’,吴展豪知晓弘历心意,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成他人之美了。   旖萱与弘历听吴展豪唱得很是滑稽不禁对视而笑,旖萱手按胸口心想:那红玉就在我身上,却对弘历撒谎道:“那胭脂玉我是若珍宝,就放在闺房的檀木盒里。”   在吴展豪那狂野豪放的歌声中,众人来到了吴家在京郊的宅子。这宅子建在一座山前,顺着山边望去,远处尽是层层叠叠的树林。   车队在门口停了下来,旖萱和弘历随即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予仆人。院中主人听闻是客人到了也赶忙出门相迎,只见有位老汉和位姑娘一前一后相跟着走了出来。老汉一身青灰,面色发红,一抹浓胡缀于两腮;那姑娘则是一身米白,头裹包巾,将发辫盘系于头顶周围,这一老一少均是绑腿箭袖,一副拳师的身着打扮,只是那老汉的面上有道过鼻的伤疤,倒是甚为抢眼,可见他也是历经风雨之人。吴展豪先打招呼道:“叔叔。多日不见,一切可都安好?”   那女子道:“堂哥,你可有些日子不来看我们了呀?”   老汉说道:“展豪,看你清瘦了许多,是不是那字号令你操心?也不常回我这走走。你呀!……”   吴展豪接着说道:“叔父,前些日来字号里的生意确实忙的很,朝廷举办科举应试,官府也到了每季采购官纸的时候,纸墨用量自是大幅上涨,所以便忙了些。”他回身指向弘历和旖萱,说道:“叔叔,堂妹,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结识的两位朋友,一位视我为挚友,一位施恩于我,今日特邀请他二位来此一聚,聊表谢意。”   老汉热情的笑道:“好啊好啊,咱们这庄院也是好久没有来客人了,快快有请,里面坐。”   旖萱和弘历谢过吴老汉,便相跟着吴展豪进了院落。弘历、旖萱、芳雯随着吴展豪进入前厅,弘历的家奴和吴展豪的仆人们,纷纷把马匹车辆牵入马厩,吴展豪亟不可待,急命伙计到村中百姓家,去收购那些古纸。   待众人坐定后,仆人过来将茶沏好,吴展豪将如何与弘历和旖萱相识,悉数向吴老汉说了一遍,吴老汉开口说道:“原来如此。我吴家还真是与二位有缘哪。”   弘历说道:“我也是有幸结识吴兄,这应吴兄盛情,来此地讨扰,还请吴叔叔见谅。”   旖萱也附和说道:“举手之劳,那古纸本就是吴东家所得,我如数奉还,理所应当,实在是客气了。”   吴老汉说道:“哎!看二位说的哪里话!”老汉转而向弘历说道:“我看公子器宇不凡,仪表堂堂,不知可有家室啊?”   吴老汉此话问得突然,弘历听完有些吃惊,他把头转向旖萱,见旖萱双眉紧锁,正用双大眼紧紧的盯着自己,似乎也在期盼一个她想要得到的答案。   弘历如实说道:“晚辈还未曾有家室。”   旖萱这才面转喜色,她松开手中攥紧的绢帕,长舒了口气。   老汉也是欣喜得说道:“甚好!甚好!”老汉接着说:“我叫吴有三,这是我女儿吴湘。年轻的时候我曾做过镖师,后来年岁大了,辞了镖局的职回家养老。这几年展豪将生意越做越大,我膝下无子,展豪他爹娘又走的早,我就只好来投奔家侄展豪了。他将字号里新招来的伙计先送到我这里,一来让我帮着看看人品,二来我也顺便教些拳脚功夫,免得字号里发生什么意外,也得有几个能招架住的人哪……现在惟独希望能给小女湘儿找个归宿,我这也可以放心去见她娘亲了。”   吴老汉猛的将话题转到吴湘的婚事上来,更加让人觉得突然,旖萱渐渐明白,方才吴老汉所说的‘甚好甚好’究竟是何用意了,她心思敏锐,细细想来,自从进门那老汉看见弘历就是极为欣赏,许是他有意将女儿吴湘许配给他。   吴有三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展豪带回来的朋友,想必是与展豪脾性地位相当之人,我女儿是展豪的堂妹,自然与这位公子是门当户对了,若是女儿能嫁得这等人杰,那必是一个好的归宿,自己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吴湘羞在一旁羞涩道:“爹爹!”示意吴有三不要再说的这样露骨,弘历这下也听明白其中道理,一时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吴展豪平日里深知叔叔心中夙愿,了解他为堂妹急于找个好人家的急迫心境,但未曾想竟是这般毫无准备,毫无铺垫。吴展豪心中叫苦,我将只相识一面的朋友请到家里,叔叔你便说起这些,实在是有些唐突和失礼,他面露尴尬,忙转开话题道:“叔父说的哪里话,我这生意将来还得多靠你和帮扶照顾呢,再说叔叔身体硬朗,距百年之期还为时过早啊。今日不提这些,我请二位友人来这里可是为了把酒言欢、畅谈诗书的。”   吴湘也附和说道:“看这位公子和姑娘素日许是舞文弄墨惯了,既然来了这里,何不把诗书放下?不如下午去打猎,今天换换口味如何?”   弘历道:“这倒是好,许久没有伸展筋骨了,不知府上可有弓箭?”   吴有三笑道:“当然有,公子可不要忘记了,我曾是镖师,虽说辞了镖局,但刀棒箭弩还是有的。各位放心,这里毕竟不比森林,没有洪水猛兽,只有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大家就当是散步郊游了。”   弘历问旖萱到:“我们出去打猎可好?难得他们有涉猎用的器具,而且这恰巧又是郊外,有我在姑娘莫怕,我定会保护于你。”   旖萱到:“我从小还未涉猎,最多只是骑马。瞧瞧打猎,倒也无妨。”   吴展豪对旖萱道:“没事,我让堂妹随你,我堂妹吴湘受叔叔亲传武艺,身手好的很。”   众人商议,即是打猎那晚间必有大餐野味可吃,现已正午,不如简单吃上几口,留了肠胃以赴晚宴才好。吴展豪换了身利落装扮,与弘历拿了腰刀弓箭,叫上伙计和仆人去牵马,与旖萱、吴湘一起,顺着庄院后面的小路去林中打猎去了。   时入下午,日光偏斜,众人已经走入密林入口,道路也不像之前那般宽阔,只容得两匹马同行。但见这林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枝间隙,洒成一道道光柱射到地面上来,散在空中的尘埃便在那光柱内外时隐时现;地上则是枯叶便地,野蘑从生,偶尔遇见几只腐木,横陈于树下。再走着,脚下的路也只允许一匹马而过,最后路也不见了踪影。   众人边走边欣赏林中的景色,吴展豪说道:“大家来这里也只是散散闷气,换换心情,只要随便打些野鸡、野兔,带回去做些晚餐就可以了。”弘历则想多打些野味,借此在旖萱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精于骑射的身手,取悦旖萱之心驱使他想要猎到更多的猎物。   吴湘对弘历并无心许之意,而且还看出弘历早已心属旖萱,为了免得尴尬,便向堂哥使了眼色,吴展豪也知晓堂妹心意,驱马来到旖萱跟前递过水袋,对他二人说道:“不如这样,我们比赛如何?金公子和‘若轩’姑娘一队,我和堂妹一队,我们分头打猎,以日落西山为限,就在那个林口处集合。这里虽是林中,但地形容易辨认,绝不会走丢的。要是哪队输了,晚宴上必将多罚酒三杯!不知金公子酒量几何呀?”吴展豪边说边挑衅的笑问道。   弘历笑道:“吴兄你不用激将与我,这骑射打猎我也略知一二,许是不输于你们兄妹,但你放心,即便是我们赢了我也定与你畅饮一番!”   吴展豪笑道:“真是爽快之之人。那就太阳遇山时,我们林口再见,就此告别。”吴展豪与吴湘驱马朝林中一侧走远了。   这边的林子里就剩下弘历和旖萱二人相伴而行。   之前碍于旁人,弘历总是寻不得机会与旖萱多聊上几句,现在就只剩下他二人,心中纵有万千的话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一阵,旖萱先问弘历:“我看那吴湘姑娘一身英气,摸样俊秀,倒也很配你呀?”   弘历双眉紧锁,心有不悦的质问道:“何以见得?”   旖萱接着说道:“方才那吴叔叔介绍家世,弦外之音是在为吴湘招婿,老人家对你很是中意,你不曾察觉么?”   弘历道:“我已心有所属。不敢再辜负吴湘姑娘,况且她并非对我有意,只是那老汉一厢情愿罢了。”   旖萱到:“此话怎讲?”   弘历道:“方才在后堂收拾行具,吴兄已对我道歉说,今日本来是请你我来此地闲聚,没想到吴叔叔一门心思想给堂妹找个人家,那老汉以为是吴兄特意将我带上门来相亲的,这才起了误会。”   旖萱接着问道:“难道你对吴湘姑娘就没有一点心动?”   弘历慢慢道:“吴湘呢,长得眉清目秀,居然是一位镖师的女儿,气质确实与寻常女子不同,想必也是会些功夫……”弘历品说吴湘时,言语中也饱含有赞许之意,吴湘虽为女子但却一身武装打扮,不免令人眼前一亮。   旖萱瞧弘历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悠悠到:“我看你还是中意的很。”   弘历见她话语不对,急忙补充到:“只是欣赏,绝无倾慕。”   旖萱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弘历只好说道:“我若中意,为何还来这里与你同行?吴兄也在帮我寻得机会与你独处。”   旖萱听闻他这番说辞,只觉面上有些胀热,竟无言以对。   弘历说道:“你先在这里待会切勿远走,我再往林中走深一些,趁着光亮好多打些野物,免得我们这边毫无所获被吴家兄妹笑话,顺便也让你瞧瞧我的本事。”弘历自信满满的说道。   旖萱点头:“那好,你去吧。”   弘历道:“待我随便猎些野味就回来陪你。”弘历招呼一个远远跟在身后的家奴,命他贴身照顾旖萱,自己转身勒马前行。   旖萱叮嘱道:“公子多加小心。”   弘历转头看见旖萱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心中就像吃了蜜糖似的,忙大声回道:“多谢姑娘,我去去就回。”   旖萱骑在马上呆着无趣,便想到周围随便转转,家奴百般阻拦,说是主子之命不敢违抗,若是姑娘有了闪失,他可担待不起。这走也不行,骑马也不行,去周围看看更是不行,旖萱心想,这岂不成了软禁?   就这样僵持了好长时间,旖萱对那家奴说道:“这位大哥,我……我有所不便,还请你……”旖萱示意我要去那边解手,你就别跟着我了,那家奴听明白了意思,支支吾吾得说道:“请姑娘莫要远走,我转过身远远走开就是。”   旖萱这才下马,朝不远处的溪水那边走去,她回头望了望那家奴,见他走得远远的,站在那里像个铁塔一般,旖萱哪里是有什么不便,只是找个由头去骗那家奴,自己到林中闲逛去了。   溪水边树木渐少,不会有野兽藏身,她索性俯下身子,用手捧了水撩在脸上,觉得很是清爽提神。仰头环视四周,但见树木上枝叶婆娑,阳光在叶隙间来回闪烁,不免令人有些眩晕,她正要站起准备伸个懒腰,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呜呜作声,不免心中一惊,顺着声迹寻去,仿佛是从一片矮木丛中发出,这矮林之中绝不会有豺狼虎豹,既然没了危险,旖萱倒想去瞧个究竟。    ☆、溪水遇险      旖萱顺手捡起一支树枝,轻步走到那矮木丛前,用树枝轻轻一拨,便看见了那呜呜作响的东西,竟是一只母猞猁在给四只小猞猁哺喂奶水!那四只幼崽正闭着双眼贪婪的吸吮乳汁,那母猞猁则是慵懒的将头伏在地上打着呼噜。旖萱惊奇之余,嘴中念道:“原来是你们母子。”怕吵到它们,旖萱缓缓放回撩拨的矮树丛,低着身子轻手轻脚的缓慢向后退着。   刚退了几步,右脚不小心落在一块松动的青石之而没有踩实,石块翻滚起来,旖萱也被滑倒坐在了地上,口中不免疼的哎呦一声,那母猞猁被惊醒,四只幼崽也被吓得藏在了矮丛深处,母猞猁从矮木丛中跳了出来,它躬着身子,龇牙低吼着向旖萱缓缓靠近,意在逼走这不速之客。   旖萱手臂被石头划伤,脚也痛得很,只得坐在地上向后慢慢挪移,但那猞猁的双腿已渐渐蓄上力道,马上就要跃身扑向旖萱。在这情急之时,一支箭羽从林中飞了出来,与旖萱擦身而过,应声射在了那母猞猁的腿上,它被吓得本能的退回了矮木丛中,口中仍在那里低吼作声,但比起之前已经是哀怜的很了。   旖萱顺这箭羽的来向看去,见弘历腰间系了两支野兔,正朝这里奔了过来。弘历跑到旖萱身边,蹲下身来急切地查验旖萱的伤势如何,他责问道:“不是告诉你不要远走吗,你看看这多危险!”弘历满脸的责难,但更多的关心和爱怜。   旖萱道:“我自己一人在这里烦闷,想四处走走,寻思这矮木丛中怎会有什么野兽,没想到竟是一只母猞猁在哺喂幼崽,那母兽被我惊倒,这才行凶。”   弘历看到旖萱衣袖被石块划破,手臂也被划伤,正在缓缓流血。他心痛不已,似乎这伤口是划在自己的心头之上,他懊悔的用力捶打自己的额头,自责道:“弘历你当真是愚蠢至极!为了争强,居然放下一个弱女子在这丛林之中!那家奴更是混账,我交代的事他都忘到九霄云外了?!”说罢就要喊那家奴过来发难。   旖萱用手拉住弘历的臂膀说道:“哎呦没事,就是擦伤而已,你就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也不要责怪那下人,是我骗得他才来的这里,他未曾知晓会有这般凶险,难不成我解手旁人也要跟来?”   弘历道:“即使你原谅我,我也是难辞其咎。瞧你伤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旖萱拿出袖口中的手帕,用牙齿将其撕开,让弘历绑系好伤口,对他说道:“回去敷几服药就没事了,还好没被那猞猁伤到,否则这伤口许是要化脓了。”   弘历只顾着包扎伤口,在一旁沉默不语,仍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旖萱接着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弘历随声道:“你说就是。”   旖萱道:“莫要再伤了那母猞猁,否则那四个幼崽怕是没有母兽照料,要朝不保夕了。”   弘历说道:“你倒是仁慈。”   弘历发现旖萱的手帕上,有一个用兽毛绣的“李”字,他双目微凝,注视旖萱良久,似乎在回想起什么事情。过了片刻,惊喜之情已是溢于眉间,弘历在一旁解谜般的说道:“人说察哈尔总管李荣保有位千金,芳龄十五,生的秀美绝伦。此女才华横溢,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李大人寿宴之际,曾献画一幅,众宾客目睹真容,皆惊叹其贤美,成为当地达官显贵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莫非小姐不是‘若轩’,而是李荣保大人之女‘旖萱’?”   旖萱一脸惊色,忙问道:“公子这话何以见得?”   弘历道:“若是贫民百姓,所属之物也有注字的习惯,但笔法随意,字迹潦草,而这手帕上的‘李’字绣的却极为标致周正,最为重要的是这字为小篆,我朝官民等级森严,只有官家在刻制玉石时方可用小篆,贫民百姓是万万不能使用的,即使是富豪名绅也是不能,以此昭示官家威严,违者按越制问罪。”   旖萱道:“公子说的在理,只是这也不能说明我就是李荣保的女儿啊?”   弘历接着说道:“我前段时间曾去过察哈尔,听闻关于旖萱姑娘的传说甚多,又曾有缘与你相识于沭阳门外,说明你当时身在察哈尔。实不相瞒,我在吏部任职,对这驻京官吏的调进调出,还是略知一二的。而今李大人近期赴京任职,你又附身出现在京城,虽未见到旖萱姑娘本尊,但凭小姐美貌及品行,就与这旖萱千金极为相似。在京为官姓李者,本就不多,家中有女者更是少数。姑娘手帕上的李字有墨狐绒毛做边,这绝非京城女子的喜好,定是塞北官民之风俗,我这才冒昧断定你是李家千金。”   旖萱本想再次争辩自己绝非是李荣保之女,免得暴露官女身份而招惹莫名的麻烦,但被弘历这番释读,倒也无处可辨了,她索性承认:“公子真是睿智,我却为李荣保之女,但枉为公子盛赞,只是那些闲人平时里浮夸虚言,名过于实了。”   弘历道“不,我倒认为实过于名。”   旖萱瞧弘历说得认真,赞赏的目光之下,尽是充满了爱慕与柔情……   远处传来芳雯的声音,“小----姐?小----姐?”原是芳雯在吴府苦等,眼看日落西山,见旖萱还未归来不免等得心急,只好请了吴家的仆人一同来这林子口寻人。   弘历说道:“我先带你去就医,然后再遣车将你送回府上,今日出来郊游,遭此意外却是始料未及,望姑娘见谅。”   旖萱答道:“公子不要这样说,我自入京以来一直闷在府邸,今日得此一游….”她边说边环视周围林中的景致,待目光移到弘历脸上时,发现弘历正痴情的望着自己,不由得面颊羞红,她低下头接着说“……今日得此一游,自是开心许多,只是不知道此地竟是那猞猁母子的居所,这扰了人家清净,当然要给我点颜色了。”   弘历答道“难得你菩萨心肠,我不再伤害它们就是。”旖萱见他答允自己,便笑盈盈的点了点头,起身去迎芳雯了。弘历望着旖萱蹦跳着远去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对她的爱恋与不舍,他记得方才对旖萱的允诺,随即命下人将那母猞猁放回矮丛之中,又向林子里抛洒了野兔喂它吃食。   芳雯见到旖萱担心的说道“哎呦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让芳雯等的好苦。”芳雯看到旖萱的袖口有很重的血渍,当即惊愕得问到:“哎呀!小姐你的胳膊怎么了?”她一把抢过旖萱的手臂将袖口向上翻起,那条伤口便赫然露了出来,弄得旖萱疼的‘哎呦’一声。芳雯顿时吓了一跳,惊到:“小姐,这是怎么弄的,是谁弄的?”她的目光掠向旖萱身后,正好狠狠砸在弘历身上。   弘历这才抽回神来,发现这芳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开口便要解释,却被芳雯占了先手:“好你个金公子!枉我如此信任,将我家小姐交付与你,你却将她弄伤成这个样子!我家老爷夫人待我家小姐如同掌上明珠,平日里不得有丝毫损伤,你……你可倒好!”芳雯越说越急,竟口吃起来:“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何人物吗?”她刚要报出李荣保的名号,却又马上想起老爷曾有交代,出门在外不许说出真名,随即又说道:“说了你也不配听,看上我家小姐的人,多的都踢破了李府的门槛!你算是什么东西?”   弘历笑道“噢!李府?这方才刚刚知晓姑娘名字,却未曾得知是何姓氏,现在倒是齐全了。”   芳雯发现自己还是说漏了嘴,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名为旖萱?”   弘历继续说道:“噢!旖萱?”   芳雯这才得知,弘历又是故意诱她,她咬牙怒斥道:“真是一个油嘴滑舌、心机深重的赖皮,走!小姐咱们走,不与他争辩,我们回家告诉老爷便是,看老爷怎么收拾他。”说完扭身就拽着旖萱向马车走去,旖萱无奈地被她踉跄地扶着,心想这丫头心中城府着实不深,口中竟无半点遮拦,人家三言两语的这么一吊,自己就把身家说个底朝天,当真是蠢笨至极,不免笑她,但她是真情实意的关心自己,又不禁心生感激。   旖萱回头望了望弘历,见他面带微笑,笔挺的站在那里,他手执马鞭,另一只手向她挥手相送,百般歉意、千般不舍、万般嘱咐尽在不言中,旖萱会心一笑并轻轻摇头,示意:不碍的,我会照顾好自己。旖萱还未来得及辞别吴家兄妹,就被心急的芳雯拽上马车,朝城中去了。   芳雯驾着马车快要到李府时,旖萱提醒芳雯到道:“一会进府不许你告诉阿玛额娘我受伤的事,他们担心惦念不说,还会怪罪我们不好好在家呆着,而去围的什么猎,若是被禁足府中,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加苦闷,最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将我照看好,额娘岂能饶你?”   芳雯争辩道:“是小姐你不让我跟着,若是有我在身边,怎会让你受伤?芳雯就是拼死也要护住小姐,不让你伤得分毫!”她说说竟哭泣起来。   旖萱马上劝慰道:“哎呦,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了,我虽为主,你虽为仆,但这些年你我情同姐妹,我还不知你对我的心意?我没有怪你,只是怕阿玛额娘惦念。”   芳雯到:“芳雯知道,我虽为下人,但小姐待我亲如姐妹,视我如同母而出,芳雯三生得幸,今生才得投托来服侍小姐。看见小姐受此委屈,我心如刀割、愧疚至极,甘愿受老爷夫人责罚。”   旖萱一听,知道芳雯所说具出自真心,溢于真情,她低声劝道:“没人会责罚你,都是我不好,不要哭了啊,你答应我不要声张出去,我最怕阿玛额娘为我担心,快别哭了。”   芳雯勉强停止抽泣,擦干泪水诺诺应到:“是,芳雯不说就是。”   傍晚时分,李夫人身边的丫鬟彩月来报:“启禀小姐,白天夫人去别家的福晋那里串门,赶在落日前才返回府邸,夫人乏了,正在沐浴更衣,就准备歇息了;老爷与同僚赴宴,晚些才能回府,夫人请小姐自己用晚膳,特将饭菜热好了送来。”   旖萱听闻心中窃喜,这倒正好,免得被额娘发现手臂上的划伤。她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对额娘说,谢谢额娘关心,请她早些歇息吧。”   彩月道:“是,彩月告退。”   免了李夫人的追问责罚,旖萱与芳雯皆是万分的欢喜,没了旁人,这主仆二人又成了姐妹,同坐在桌旁吃起晚膳来。   待到掌灯时分,纸罩红烛,芳雯打来了热水,将房门倒插关好,给旖萱擦拭伤口,消毒换药。这划伤不是很深,但若不及时处置包扎,怕是要溃烂流脓。芳雯手再小心,也难免触及伤口皮肉,不时弄得旖萱哎呦一声,芳雯口中抱怨道:“小姐也真是的,那位金公子有什么好,你偏偏要和他出去围猎,他只是长相英俊罢了,人品当真是差的不行。还不是垂涎小姐美貌,想占些便宜而已。”   旖萱答道:“你所说不实,你可记得七夕那日,在察哈尔那座酒肆当中,为琵琶姐妹赎身的那位公子么?”   芳雯道:“记得啊!那位公子的身手当真是好的很呢!”芳雯赞叹之余,恍惚的叹道:“难不成就是他?!”   旖萱点头道:“正是!”   芳雯吃惊道:“哎呦喂!我怎么就没认出来?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旖萱道:“紫月姑娘容颜被毁,但那紫星姑娘的姿色也是数一数二,他虽说替紫月姐妹赎身,实则与将她二人买下无异,若是收她们姐妹为奴,或做小妾也未尝不可,而金公子却给她们盘缠,劝她们返回家乡投靠亲人,足可见他不是好色之徒,却真有侠义心肠,绝非你说的那般不堪。”   芳雯道:“依小姐说来,今天是我错怪他了?”   旖萱道:“当真是你错怪他了,这本来就是我出于猎奇,独自钻进矮丛之中,没成想被母猞猁吓到,这才伤了手臂,之前金公子可是一直叮嘱我不要独自走远,免得出现意外的。”   芳雯释然道:“原是这样……”话为说完,旖萱惊愕的看见从房上落下一个黑影,那人箭步走到门口,轻敲了两下房门,低声说到:“旖萱姑娘莫怕,小人受金公子之托,有些物品要交付于姑娘,请姑娘笑纳。”说罢双足一点,应声上房不知去向了。   旖萱与芳雯对视一番,惊奇之余,皆是叹得这人功夫了得,李府虽不及紫禁城那般深宫大院,但只趁着月色就能一路寻来也绝非易事。   芳雯徐徐把门打开,但见庭院深深,弦月如钩,院中却空无一人。她正要低头关门,却见门前的地上码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芳雯甚是惊奇,她俯身将盒子拿起带进屋中。旖萱也赶了过来,二人坐在桌前,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皆是发呆。   芳雯先将小的盒子打开,里面装的原是两瓶药酒。另外一个黑色的漆木盒,上面用楷体竖写着“八宝锦盒”四个字。这盒子的侧裙同样刻有三个字,芳雯缓缓读到:“正--茗--斋--”,芳雯问道:“小姐,这正茗斋是什么?”   旖萱答道:“这正茗斋,乃是京城一家远近闻名的糕点字号,这家老字号以八宝饽饽最为出名,应是:奶皮饼、干菜月饼、萨其马、蜂蜜蛋糕、桃酥、黄酥月饼、桂花糕什么的。我在察哈尔的时候,阿玛曾托人为我买来些正茗斋的点心,只是没有眼前的这般精致。”   二人打开盒子,那糕点的甜香便充溢在整个房间,芳雯闭眼轻嗅说道:“嗯,真香。”打开锦盒再瞧,确有八样点心按双排四列陈放在锦盒当中,形状颜色皆是不同。   芳雯早已垂涎欲滴,但嘴中却喃喃说道:“这点心里面会不会有毒啊?”   旖萱道:“有毒为何?真要是想加害你我,以那人的身手他方才直接进屋便是了,何必多次行径?馋猫,你快吃吧!”   芳雯道:“小姐说的极是,那我先替小姐试吃一块。”说罢她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嘴中,这糕点入口即化,当真是香甜无比,芳雯忙赞到:“真是美味呀,好吃!好吃!”   旖萱扫视剩下的糕点,也正准备挑上一种口味品尝,她目光向锦盒里侧一瞧,发现上面粘有一张纸条,她怕芳雯见得又多事起来,趁她没注意将纸条偷偷摘下藏于手心。   旖萱转过身去打开纸条,心中读到:“何夕今夕,相见相思”。她会心一笑,弘历的身影又闪现在脑海之中,仿佛这四个字就是刚刚从他口中情意绵绵的说了出来。    ☆、许身报恩      弘历目送旖萱登上马车,仍呆呆的望着旖萱的身影难舍难离,他不好亲自护送她回李府,只好无奈的待在原地。   吴展豪和吴湘带了打到的野味出了林子,却只见弘历一人,便问旖萱去哪里了,弘历只好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他兄妹。   吴展豪叹气说道:“全都怪我,这矮林极少有猞猁出没,这东西怎么就突然跑了出来!金公子,你可莫怪我啊?”   吴湘说道:“许是近来山中雨多,才逼得这猞猁下山寻吃的……”   弘历索性对吴展豪说道:“不碍的。”话刚说完,弘历尴尬起来:旖萱受伤,我又不是旖萱的家人,他吴展豪却向我道的什么歉?而我又答应的这般爽快释然,这不俨然是承认了旖萱与我关系非同一般么?弘历心中纳闷便向吴展豪看去,只见吴展豪已经是一脸诡笑的望着自己了。弘历猜想,自己对旖萱的心意,他早已是看在眼里了。   吴展豪笑道:“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若轩’姑娘这般才貌兼备的绝代佳人,也难怪金公子会一见倾心了。”   弘历坦然道:“吴兄慧眼,我确实对‘若轩’姑娘中意的很。”弘历听他那般赞誉旖萱,不禁问道:“吴兄也认为‘若轩’姑娘是美貌才情具备的佳人?”   吴展豪以为弘历是在怀疑自己的判断,便迅疾回答:“当然!”他对自己的观点坚信不已,接着说道:“就凭‘若轩’姑娘的美貌……”但话未说完,他转头发现弘历正用略带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吴展豪似乎读出了其中的端倪,忙说道:“公子莫要误会,我说‘若轩’仅仅是赞赏而已,并未其它。我已订有亲事,只是内人她未在京城。”弘历听罢也是略带羞涩,不知自己为何生出这些醋意来。   吴展好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驷马而追,反而站在这里”弘历道:“吴兄有所不知,虽然我与她只是君子之交,但冒然前往难免会惹来流言蜚语,若是误了‘若轩’姑娘清誉,那便得不偿失了。”   吴展豪道:“公子说的正是。还是我这心思粗陋,想的竟没有这般周详。要不也不会领你们来这里,伤着‘若轩’姑娘了。”   弘历心中惦记旖萱的伤,说道:“吴兄,我这就起身告辞了,家中有些治疗划伤的奇药,我这就速取些送给‘若轩’。”他翻身上马,向吴家兄妹拱手施礼说道:“后会有期!”吴家兄妹也是拱手还礼,吴展豪道:“金公子一路小心。”   辞别了吴家兄妹,弘历与仆人策马赶回城中,忙写了手符差使仆人到宫中太医院取些药酒,又托人买了些京城‘正茗斋’里上好的点心,将这些东西悉数交予一位家奴,去寻李荣保的府邸了。   过了两日,弘历又到翰墨轩与吴展好品诗论画、谈天说地,二人虽只是见面两次,却已经很是熟识,吴展豪对弘历敬如上宾,又从字号里取出一些收藏的古玩字画,与弘历共赏起来。   一番叙旧之后,弘历向吴展豪起身告辞。弘历走出店门正要翻身上马,见得一位男子上前躬身施礼,那男子五十岁上下的模样,穿的一身黑袍长褂,头戴瓜皮小帽,浑身的衣着很是体面不俗,他施礼说道:“公子打扰了。我家少主人在察哈尔与您结缘,今日得知公子也在京城,特派老朽请公子到寒舍一叙。”   弘历问道:“敢问你家主人尊姓?”   那男子说道:“我家主人乃城东广乐堂叶天杰。”   弘历心想,广乐堂是京中有名的寻药问诊之地,我与叶家素无来往,当初我离京之时,为掩人耳目也是侨装打扮,官府更是封锁消息,只有兵部户部掌事之人才知道内情,他却怎知我几月前到过察哈尔?   那男子说完又躬身施礼,从怀中掏出一副请柬双手捧上,请柬内没有片字只语,只是夹着刻有“广乐堂”三个字的手牌,由此可见这男子是广乐堂派来的人无疑。弘历心想:虽说未曾相识,但他知道我曾在数月前去过察哈尔,想必也确实与那少主人有些过往。广乐堂是光明正大的地方,与宫中太医院交情颇深,我只身前去也不会有什么凶险,毕竟治病救人乃医者仁心,难道还会害人不成?去上一趟也好,那里有什么治疗划伤的好药也说不定。   想到这,弘历回身对众家奴说道:“按我方才跟你们说的去安排,不得有误。”又对那男子说道:“请前面带路。”   男子对路边招手,一个下人应声牵过马匹,男子对下人在耳边低语了几声,那下人便到路边翻身上马,先行安排去了。   家奴担心的说道:“公子,您只身前去?……”言外之意是让我们在身旁护卫,万一遇到什么险情,好歹有个照应,弘历轻轻摇头道:“不必。”   家奴坚持道:“公子万万不可,至少也得容我们几个尾随在后,以防不测。”   那男子看出弘历家奴的心思,忙笑着说道:“请公子不要推辞了,这几位好汉护主心切,实为人之常情,只怪我这般唐突才求于公子。我广乐堂平日里看病救人,害人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还请公子放心此行。”那男子接着说道:“公子,请身后的几位兄弟也到府一聚,我家少主人虽说想与您独处叙旧,但也不会亏待了几位。”   弘历这才同意那些家奴一同前往,那男子牵过马来,然后翻身上马,拱手说道:“有劳公子了。请!”   时辰已近黄昏,在叶府一处幽深的楼阁之中,一名女子刚刚沐浴完毕从木桶中走出,她裸着雪白的身子,满头黑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缓步而行在铜镜前坐了下来,面生愁色,眼露忧神。侍女登楼上来报信道:“启禀小姐,管家派人来回,公子请到了。” 那女子听到后,顿时喜笑开颜,但笑着笑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竟羞涩起来,她示意侍女离开,开始对着铜镜为自己沾染红妆,为使得面容变得更加美丽娇艳,她刻意在脸颊上画了一朵她最喜爱的梨花。   正是:   日沉西楼暮风凉,   系裙披罗裳。   口衔胭脂染香泽,   指描螺黛饰眸窗,   对镜人成双。   轻抚云鬓额前柳,   手拈紫薇袖添香。   莫问黄昏上红妆,   惟是,博君悦己,   费思量……   那男子引着弘历来到叶府。男子轻声敲门,不多时便有人应声开门,门中探出一个脑袋,见那男子便恭声说道:“管家回来了”   管家说道:“去告诉少主人,客人已经到府了。”他转身对弘历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弘历由他引着,穿过正院,绕过假山,越过水榭,踩着一条卵石小径,来到了掩映在矮林之中的一座楼阁。走到门前,管家对弘历说:“公子我们到了。”他说罢轻推房门,伸手请道:“公子里面请,我家少主人已在此恭候多时。”管家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弘历揣着满心的好奇迈进这屋子,但见得这屋中的家具陈设甚是简洁清雅,正厅设有一案,案上摞放有许多书籍。弘历走到案边,心想既然是广乐堂,这桌案上陈放的必然都是些药学病案之类的书,打开一看却出乎意外,书中载得竟是些二胡、古筝之类的曲谱,上面清晰的注有器乐演奏的指法、姿势,曲目的音律、格调。弘历更是生奇。这等书籍只在宫中掌乐司得曾见过,想不到民间也有能识谱绘谱的高人?弘历识得乐谱,他翻开一页,在心中读起谱来,随着乐符在心中化作声乐,顿感这谱中韵律精妙,绝非在宫中所闻。   正读得出神,忽闻阵阵古筝声轻飘入耳,但觉琴音绵绵,幽婉而凄。顺着声音去寻,发现这琴音竟是从正厅转角的屏风传来。向转角走去,见转角还有楼梯通到二楼。弘历左手背后,右手扶梯,登上楼来。   随着渐渐登楼,那琴声听得愈来愈近,越来越真。上得楼来,闻得檀香怡人,见一条长长的紫色纱帐漫于月形拱门之上,棚顶垂挂一支巨大的描彩花灯,屋边有套连体的檀木梳妆组柜,地上稀稀落落的洒满了红色的芍药花瓣,这分明就是女儿家的闺房!   在画有一片牡丹花开的屏风之后,只见一婀娜的身影正在撩拨琴弦,这应就是奏乐之人了。弘历不忍打断这美妙的筝声,便站在那里任由她弹。   一曲奏完,那身影起身离座,从屏风后走出。弘历见有一女子生得美丽娇艳、楚楚动人,正朝自己缓步而行,待有五六步的距离时跪地拜道:“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弘历顿感意外,欲上前去扶她起来,但想到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寻思还是先问个明白,便又站定伸出手来对她说道:“姑娘请起,不知姑娘芳名?我有何恩于你,为何行此大礼?”   那女子仍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说道:“回禀公子,我是在察哈尔荟云楼被你赎身的紫月。”她这话一出口,弘历心中满是惊诧,自问道,这便是被我从纳兰申德手中救下的紫月姑娘?他仔细端详那姑娘的模样,便觉得不是,因为紫月脸部有一道被簪子划伤的伤疤很是明显,而这姑娘的面颊上却丝毫没有什么疤痕。弘历觉得这女子是在骗他,心中生了戒备,厉声说道:“你并非紫月,何以冒充?”说罢已经是拳攥手中,以防不测了。   那姑娘道:“公子莫气,我当真是紫月!”说罢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纸双手捧给弘历,弘历接过一看,正是那日在荟云楼所立的赎身字据。有此为证,面前这女子应当是紫月无疑,只是这伤疤……紫月也觉察到弘历心中疑虑,对弘历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请容我详细说来。”   紫月起身道:“我本名查雨时,家父查嗣庭原为内阁学士、礼部左侍郎,半年前,礼部以“江西大省,人文颇盛,须得大员以典试事”为由,指派家父出任江西学政,主考江西省试。家父引用《诗经》中“维民所止”为考题,却不想惹了灾祸。”   弘历道:“‘维民所止’出自《诗经--玄鸟》,原文是‘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本意是说:都邑周边千里远,都是商民居住之地,寓意这普天之下虽是王土,但也是这亿兆黎民的安身居所,实劝为王为官者要广施仁政、爱护臣民,这确为贤句良言,又何以招致灾祸?”   紫月道:“有人诬告,说‘雍’字去一横是‘维’,‘正’字去一横为‘止’,这两字恰为“雍正”去头便是“维止”,这是想让当今皇上身首异处,意图谋反,进而惹怒龙颜,家父罪获戮尸,害的查家满门抄斩。破府当日,是贴身丫鬟为了保全于我,穿我衣裳自缢于房梁,官府以为我已畏罪自尽,这才侥幸逃过一劫。我是查家唯一存活下来之人。”   弘历气愤道:“这些捕风捉影之人实在可恶,虽说忠孝乃做人立身之本,但也不可这番曲解,而亵渎了先哲的圣贤。”   弘历又问道:“是何人诬告你父亲?此番恶行又是为何?”   紫月道:“家父受难,纯属奸人设计陷害。父亲为官耿直清廉,见官场弊政曾直言抨击,与同僚政见多有不合,平时里也结下许多恩怨。曾有一姓张的高官丧妻后欲与我结亲,那人与父亲年龄相仿,说我若是嫁入张家便立为正妻,不是娶妾而是续弦,由此就可将过往的干戈化为玉帛,日后定助父亲仕途。家父断然拒绝,对那人说道,用女儿换取功名,这种委曲求全的事他决然不会去做,并痛骂其人卑鄙无耻,那人便心生恶念,构计诬告父亲。后来在牢狱之中,奸人要挟家父,说若认罪便可以保我周全,父亲无奈这才含恨认罪。”   弘历说道:“姑娘将自家身世告诉于我,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世公布于众,去官府领赏么?”   紫月坦然说道:“紫月虽涉世不深,但我看得出公子并非是那种唯利是图之人,以公子侠义,当真知道我乃无辜,若不是公子仗义出手相救,我怎得有今日?若紫月所说不实,任凭公子处置,我自无怨言。能得以再见公子,紫月此生无憾。”紫月说完一副心满意足,视死如归的模样。   弘历接着问道:“那你就不恨朝廷害的你家破人亡?”   紫月说道:“对朝廷我心中无恨。父亲临终时曾嘱咐于我,不要再记得仇恨,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能好生生的在这世间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慰藉,否则他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让紫月家破人亡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些狗官!他们设计陷害爹爹,逼他认罪招供,这些朝廷怎会知晓?面对一个已经招供的犯人,岂有不依法惩治的道理?我爹爹至行刑前也未曾辱骂朝廷一字一句。”   弘历叹道:“想不到你竟有这番遭遇,难怪你会在荟云楼弹琴卖艺。”   紫月接着说道:“我一路侨装北上,辗转逃离,投靠戏班靠卖艺为生。却不成想险些被人欺辱,于是便毁了自己容颜以此明志。那日我在荟云楼并未向公子道出实情,是怕招来杀身之祸,实有难言之隐,还请公子原谅。”   弘历点头说道:“你的脸……?”弘历欲言又止,寻思你这脸上并没有疤痕,紫月接着解释道:“自那日公子在荟云楼给我赎身,我便拿了银两奔京城而来,父亲临终前曾说过,可以投奔京城中的一位至交,名叫叶天杰,是京城出了名的名医。我到京城后便投奔于她。他妙手神医竟用家中自制膏药,消除了我脸上的大部疤痕,只剩下蝌蚪大的一块,今日为见公子,我将它依形而描画成一朵梨花,以遮其丑。”   弘历细细看去,见她面颊上的梨花之下,真的隐约有块蝌蚪大小的伤疤,回想起来,与那日所见紫月的伤疤位置竟极为相似。   紫月接着说道:“叶天杰世伯与我父亲深交多年,他和夫人无儿无女,便将我收为义女,我就成了这广乐堂的少主人。现今容颜已换,我也如重生一样了。”紫月说着说着早已是泪流满面。   弘历见她哭泣也不知如何是好,原本是想劝慰,但又想她经历这番苦楚,怎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好的?只好任她轻声哭诉。   紫月捂嘴说道:“我吃尽人间凄苦,本已看破红尘,准备遁身佛门,誓要与青灯黄卷相伴而终老一生的,却不曾想那日在荟云楼恰逢公子,发觉心中仍有尘缘未了,我心念公子,才对这大千世界重生眷恋。落脚京城之后,我经常思念公子,那日我与侍女为标注曲谱在翰墨轩采购笔墨,恰巧又见得公子,这才派管家在翰墨轩等候,今日终得一见。不知公子现在是否已有家室?”   这一问,问的突然,弘历说道:“尚未娶妻”。   紫月又说道:“我自知身份卑微,现又是罪人之女,只要公子不曾嫌弃,我愿终身侍奉公子左右。”   弘历听出紫月心意,也坦然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早已心有所属。”   紫月听后很是失落,随即又说道:“那也请公子收留,我不计较名分,做不得侍妾做个丫鬟也好,只要能侍奉公子在侧,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紫月口中所言几近于哀求。   弘历心想:她当真是把我当做可托付终身之人,我若将这些说出去,她必是要命丧黄泉了。弘历见她并无复仇之意,只是想许身自己,不想再为难于她,免得将查家一网打尽。她一介女儿身,此生已是多有磨难,何不放她一条生路,令其做只闲云野鹤岂不更好?   弘历说道:“姑娘且不要妄自菲薄,我看楼下注有许多乐谱,那可是你写的?”   紫月道:“正是,我从小就喜欢器乐,又蒙家父请乐师传教,识得乐谱。”   弘历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也略通音律。你我有缘结识,却无缘做得夫妻,我怎么忍心把你当做使唤的丫鬟,不如你我结为知己如何?”   紫月道:“既然公子婉拒,紫月也不再强求。今生得以重逢与你,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日后但凡有所吩咐,我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弘历接着说道:“那我以后就继续称你为紫月吧。”   紫月道:“好。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弘历说道:“我姓金,名弘历,叫我弘历就好。既然已是知己,眼下我倒有一事相求。”   紫月道:“公子但说无妨。”   弘历说道:“我有一好友,前日被利石划伤了手臂,不知广乐堂可否有什么灵药,可以医治?”   紫月道:“公子莫急,我这就吩咐仆人去拿药,连我脸上的伤疤广乐堂都能治得,这等轻伤自是不在话下。”   弘历道:“多谢紫月姑娘,我看你精通音律,那就请姑娘再为我弹奏一曲吧。”   紫月说道:“遵命。”    ☆、府门团圆   李荣保一家正在前厅共进晚饭,忽见管家阿德气喘吁吁的跑到李荣保夫妇旁,他一脸兴奋的高声说道:“老爷、夫人,回来啦!”   李荣保不解道:“究竟是谁回来了,怎么也不说清楚?”   阿德急道:“少爷,是少爷回来啦!”   李夫人道:“什么?是恒儿回来了?”   旖萱也忙问:“是傅恒回来了?”   阿德道:“回禀夫人小姐,正是!正是我家傅恒少爷回来啦!”全家人又惊又喜,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全都放下了碗筷,李荣保追问:“恒儿现在在哪?”   阿德答道:“回禀老爷,就要到府门了,方才少爷派的马前卒前来禀报,我这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竟失了规矩,望老爷夫人见谅。”   李荣保道:“哪里话,你从小看着恒儿长大,对他更是关爱有加,我怎会怪罪于你。”他转身说道:“走,我们全家出门迎接恒儿回府!”   李荣保三人站在李府门口,焦急的望着街角,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引得众人注目。过了少许功夫,见一匹高头棕马上载着一人,此人身披镶蓝旗铆钉袄甲,头戴黑色鹰盔,纵马疾驰到府门前,他把缰绳猛的一勒,战马前蹄扬起,口中一声长嘶,那人翻身下马跪倒便拜,随即说道:“阿玛额娘在上,儿子傅恒不孝,父母远道入京,至今仍未回府探望,望阿玛额娘恕罪。”说罢叩头不起,这便是李荣保之子,旖萱之弟傅恒。   李荣保与夫人赶忙将傅恒扶起,李荣保道:“你为国尽忠,为我李家光宗耀祖,何罪之有!”   李夫人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荣保道:“你额娘想你想的总是落泪,天天盼你回来。”   听闻这些,傅恒再次跪在母亲身前,失声说道:“孩儿不孝,让额娘挂心了。”   李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她赶忙将傅恒扶起,待傅恒起身,见他面染风尘,肤色黝黑,心疼的又是摸摸这又是看看那的,说道:“恒儿一路辛苦,这次回家要多待些时日,好生陪陪阿玛额娘还有你的长姐。”说罢她转身看向旖萱。   旖萱也是眼睛湿红,傅恒忙施礼道:“见过长姐。”   旖萱说道:“你这一走就是一年,这可算是回来了。”   傅恒说道:“我看长姐面容清瘦了许多,可是初到京城,水土不服?”   旖萱答道:“我身子本就单薄,再加上旅途劳顿,自是有些吃不消,倒是你皮肤素来白皙,现却这般黑瘦,想必是经受不少烈日,饱受许多风霜,不像长姐,只留在阿玛额娘身边享受清福罢了。”   傅恒答道:“长姐莫要这样说,若不是你代我在父母身边尽孝,阿玛额娘怎享天伦之乐?”   李荣保道:“哎呦你看你们娘俩,这恒儿刚刚回来,战甲还未卸下,你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快快进屋,吃口饭菜,沐浴更衣后再畅谈也不迟!”   李夫人擦干眼泪在旁附和道:“可不是么!快快进屋吃饭。”说罢李夫人和旖萱挽着傅恒的胳膊,跟在李荣保身后进入了府门,至此李荣保全家才得以在京城团聚。   晚饭过后,待傅恒在房中沐浴更衣完毕,一家四人在正厅闲聊起来。   仆人上过清口茶,李荣保饮下几口,放下茶盏随即问道:“恒儿这趟出征可有何见闻。”李荣保此问,一来想多些了解朝中军务要事,二来是想看看傅恒对朝中政事时局有何见地。   傅恒答道:“孩儿此次赴青海出兵,拜年将军帐下,任左路军副先锋,一路破敌,擒杀罗卜藏丹津之部下众多人,罗布藏丹津以残部两百余人西逃,窜入准葛尔部。随后受年将军令接连清缴多处叛乱与流贼,如今青海军情已悉数平定。班师回朝时,皇上亲率文武百官在阜成门外相迎劳军,孩儿因军功而加官进爵,现为正四品护军参赞,调任兵部行走,侍奉兵部侍郎岳钟琪大人。”   李荣保连声赞道:“好!好!你从军报国,建功立业,为父真心为你高兴,你要切记,万万不可骄横跋扈。我父子现在是同朝为官,凡事要谨言慎行,低调行事,免得招惹祸端。唯有效忠朝廷,对皇上忠心不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方能成就功名,保全自己。”   傅恒点头应道:“孩儿记住了。”   李荣保道:“近些日,年羹尧在朝中多受朝臣弹劾,你可曾知晓?”   傅恒道:“孩儿毕竟是职低人微,只是略知一二,愿闻其详。”   李荣保接着说道:“年羹尧现在居功自傲,恃皇上眷顾,做事骄横无礼,在与总督巡抚互通文书中均呵斥对方姓名,进京入觐时,令总督李维钧、巡抚范时捷跪于道路两旁送迎;在抵达京师后,王公大臣在郊区欢迎时,均不为还礼;在边疆时,蒙古王公拜见其必须行跪礼,甚至额驸阿宝入谒时也是如此……京中皇家宗室,军机重臣多对其不满,尤其是皇上也在诏书中明文写道:‘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全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已示警告,我想以皇上为君之道,这年家再不收敛,恐怕离身首异处已为时不远了。你曾拜在年羹尧帐下,又立有战功,切记要与年氏一族划清界限,免受牵连。”   傅恒道:“孩儿之前也曾听说年将军现今骄横跋扈,朝中内外多有异音,今听阿玛教诲,孩儿铭记于心,今后必当小心行事。”   李荣保道:“你这般想,为父甚感欣慰。”   傅恒话题一转,问道旖萱:“长姐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李夫人道:“她呀,最近总在舞文弄墨,交些诗书朋友,一起赋诗赏画,不知自己仍是闺阁女儿,怎能无视世俗,也不怕耽误了自己将来嫁不出去?”   李荣保说道:“此言差矣,我满洲女儿可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深守闺中,只要自己矜持自爱,做事留有分寸,那些轻贱之人又怎会招惹上身?再说我李荣保的宝贝女儿会是那种轻抚的红尘女子?”   傅恒说道:“孩儿认为阿玛说的甚是,长姐芳名已是广为人知,朝中多有尚未娶妻的同僚,欲求我做媒,与我李家结秦晋之好,但都被我婉拒,我说双亲甚是疼爱长姐,若长姐不合心意,既是委屈了长姐,更是委屈了同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同僚虽暂时不提,但绝无放弃之意,弄得恒儿也是为难。”   旖萱忙说道:“弟弟做的甚好,旖萱就是不嫁。”她急忙转身向父母央求道:“求阿玛额娘,女儿不嫁,女儿愿终身守在双亲身边,尽子女之孝,成天伦之美,不愿与那些纨绔俗子煎熬一生。”   李荣保道:“好啦,我和你额娘总不能把你留成老姑娘吧,那世人还不笑我们自私、糊涂?”李荣保又端起茶盏,低头说道:“凡夫俗子不嫁,难不成你要嫁入皇家为后为妃?”   旖萱道:“皇亲国戚又有什么好的,女儿绝不稀罕。”   紫禁城养心殿内,画政司案郎世宁正在为雍正帝画朝服像。   雍正帝坐于宝座之上,面向郎世宁。郎世宁则全神贯注的掌握着笔下的光色明暗,细心作画。雍正帝自登基以来,常年忙于朝政,这一久坐反倒困倦难耐,他背靠着龙椅,不觉间已是鼾声微起,打起盹来。   郎世宁发现皇帝瞌睡,便放下画笔走到雍正帝龙座前,跪地叩头施礼,想叫醒皇帝说道:“臣,郎世宁恭请圣上……”   宫内总管太监周德胜还未等郎世宁将话说完,急忙给拦了下来,他将郎世宁扶起身拉到殿门外,对其说道:“朗大人您有所不知,皇上批阅奏章直至深夜已经四日有余,若不是怡亲王力鉴皇上画朝服像,皇上哪里肯命如意馆的人前来,难得皇上休息一会,就让皇上多养养精神吧。”   郎世宁虽点头应允,但仍是一脸疑惑,周德胜把郎世宁引到殿外亭廊,命小太监沏了茶来,两人纷纷坐下。   郎世宁接着问道:“敢问周总管,作为帝王,有这满朝文武官员效力,还需这般辛苦?”   周德胜说道:“皇上日理万机,每日都是手不离卷,夜里要批复上百件奏折。平日我们这还是轮班值守,但许多太监都已经感到吃不消了,而皇上是夜以继日,通宵达旦,我们做奴才的为皇上的身子骨担心啊。”   郎世宁叹道:“惭愧惭愧,帝王尚且如此,我这一个小小画师还经常抱怨画工繁重,心中感觉这如意馆就是个牢笼,不成想大清皇帝这般勤政理国,我真心佩服。”   周德胜道:“先生不必,打皇上龙潜为雍亲王时,我便是王府中的掌事太监,深深了解皇上的秉性。皇上和朝中其他几位兄弟,从小便受到圣祖爷的严厉教导。皇上生性端凝,处事沉稳,平日里除了国政以外没有别的喜好,深受圣祖爷器重。”   郎世宁道:“难怪皇帝这般勤奋,原来是从小就受到严父施教所致。”    ☆、亲王觐见   周德胜与郎世宁正在殿外聊天,雍正的十三弟怡亲王允祥,朝养心殿走来,似乎是有事要禀报雍正。他看见周德胜和郎世宁在养心殿外等候,便径直走了过来询问这是为何,周德胜单膝下跪给怡亲王施礼:“怡亲王吉祥。”   郎世宁则弯腰行礼说道:“怡亲王吉祥。”朗世宁行此躬身礼,是受到皇帝特殊批准的,康熙在位时爱于其才,对于郎世宁恩遇有加,虽对郎世宁在京传教给予反对,但在衣装食物、药品古玩等多有所赐,而且恩准他以西方礼节拜见除皇帝以外的宗室及官员,这对于一个卷发蓝眼的西方人来说,的确是极大的礼遇了。雍正为皇子时,郎世宁便与雍正和怡亲王来往甚多,雍正非常喜欢其在绘画上有别于中原华夏的画风,让他了解异域风情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新鲜和惊奇。雍正登基后,继续礼遇郎世宁,对郎世宁而言,雍正即是新帝又是故友,于是他欣然为皇帝创作画幅,以谢皇恩。   怡亲王道:“免礼,起来吧。周德胜,你为何不在养心殿里侍奉皇兄,反而和郎世宁在门外?”   周德胜躬身答道:“回怡亲王,前些日里,在您再三劝说下,皇上终于答应绘画朝像,但一再拖延,今日我又提醒皇上,说若是再不画朝像,怡亲王来了便要怪罪老奴了,就当是坐在龙椅上小憩一会也好,皇上这才吩咐如意馆的人来侍候。没成想,近几日皇上白天处理朝政,晚上批阅奏折,身体甚是劳累,郎大人刚画了些许时辰,皇上就乏了小睡起来。敢问怡亲王,可有要事启奏,需不需要老奴进去通禀?”   怡亲王手向旁边一挥道:“不必,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这才从直隶勘察完水务,正好想拜见皇兄,皇兄为国事操劳,身体疲倦,就让他多歇息一会吧,我在这等就好。”   周德胜命小太监又沏了碗茶,搬过一把椅子来,怡亲王喝了几口茶,便坐在椅子中闭目养神,周德胜和郎世宁进得养心殿,等待雍正醒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雍正在宝座上轻出一口气,眼睛渐渐睁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虽是小睡了一会,这对他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靠着龙椅睡着了,周德胜见雍正醒来,马上跪地说道:“求皇上恕罪,奴才方才见皇上小睡,本想让皇上回龙塌歇息,但又怕皇上一旦醒来,为节省时间而继续画朝像不肯休息,这才做主没敢惊扰皇上,求皇上饶恕奴才。”   雍正一伸懒腰说道:“朕睡的倒好,人也感觉精神了很多,你无罪,朕不怪你,起来吧。”   “谢皇上。”周德胜接着说道:“启禀皇上,怡亲王在外求见。”   雍正兴奋起来:“十三弟回来了?快请!”   周德胜道:“禀皇上,怡亲王方才说并无要事,只是他刚从直隶办差回来想念皇上,特来请安,他请皇上画完朝像再行召见。”   雍正笑道:“这老十三……就让他等会也是无妨,郎世宁,快接着画吧。”郎世宁躬身行礼道:“嗻”,他便站在画布之前继续作画。   清代皇帝朝服及所戴的冠,分冬夏二式。冬夏朝服区别主要在衣服的边缘,春夏用缎,秋冬用珍贵皮毛为缘进行装饰。朝服的颜色以黄色为主,以明黄为贵,只有在祭祀天时用蓝色,朝日时用红色,礼月时用白色。朝服的纹样主要为龙纹及十二章纹样。一般在正前、背后及两臂,绣正龙各一条;腰帷,绣行龙五条,折肩前后,各绣团龙九条;裳,绣正龙两条、行龙四条;披肩,绣行龙两条;袖端,绣正以龙各一条。而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描绘起来,十分繁琐,因此作画时间很长,只是画师已经将被画人出除头部以外的部分先行画完,目的是节约皇帝坐在龙椅的时间,免得皇帝坐得久了身子辛苦,等皇帝坐定后,就对着皇帝的脸在头的位置补画出头像就可以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郎世宁将雍正的朝服像画好了,他转过画板躬身在侧,请雍正过目,雍正走下龙椅定睛一看,觉得与自己甚为相像,而且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他不禁喜笑颜开,命周德胜赏赐郎世宁玉石首饰,以示褒奖。   雍正对周德胜说,:“宣怡亲王。”   周德胜道:“嗻。”   怡亲王走进养心殿,进门跪拜道:“臣弟拜见皇兄,给皇兄请安,皇兄吉祥。”   雍正急忙快步抢上前去,双手扶起允祥,说道:“快起快起,老十三哪,现就你我二人,还行如此大礼?”   怡亲王道:“皇兄,这君臣礼仪断不可缺失,这……”话未说完,就被雍正打断:“不谈不谈,你这次去勘察水务很是辛苦,怎么样,直隶水利修筑如何?”   怡亲王道:“臣弟已经勘察黄河入海口一带的河道,由于黄河河水中泥沙较多,上游水速湍急,河道较窄,河水多将两岸及河床的泥沙冲将下来,到了直隶的黄河下游,河道变宽,地势平坦,水速有所放缓,这泥沙逐渐在河床和河道两岸沉积起来。一遇大雨,河床淤泥增多,水满则溢,便会殃及周围,附近官民便在河道两边修筑河堤,奈何河床不断升高,河堤也不得不随之加高,现在已成地上之河了,一旦决口,危险巨大。”   雍正双眉紧锁:“十三弟可有良策?”   怡亲王道:“我已勘察过地形,等进入秋季,待雨水较少、土地未冻之时,在河道较为宽阔处开凿三渠,将河水分流至附近的河流,待河床水位下降后,命人继续拓挖河床,但河道两边保持河堤高度不变,以防洪水侵袭。我已告知户部,抽调米粮押送至直隶地区,万一河道破堤,洪水泛滥,可广设粥棚,救济百姓,免得生起民乱。又告知兵部,抽调满汉八旗兵三千,移防直隶,一来可帮助百姓修建引渠,二来一旦发生民变,可迅疾剿灭,以免事态扩大。”   雍正欣慰道:“十三弟果然想得周全,这所有的可能都被你一一预测,且做好了周密的准备,朕心里方得轻松啊。若这满朝文武,办事都像你一样事必躬亲,尽心而为,还愁我大清国运?”   怡亲王道:“皇兄过誉了。”   雍正道:“你可不知,这几日你不在京中,朕有要事也不知与谁商量。这其他臣下又是迂腐,办事不得吾心,心中盼你早日归来,替朕分忧。”   怡亲王道:“皇兄可多多提携众多皇室宗亲,一则可锻炼其才,二则也可做皇兄之臂膀。我看四阿哥在察哈尔督办西北用兵所需粮草一事,甚是妥当,足见其理政之才,日后当委以重任。”   雍正喜到:“能有他十三叔这么夸他,弘历也会高兴的很啊。这四阿哥办事确实干练,有勇有谋,当年皇阿玛就对他喜爱尤佳,将他带回宫中,亲授予功课……”说到这里,雍正心中思念起康熙,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幼时,康熙也曾亲自教授自己功课,思父之情尽显其中,眼圈湿润不免难过起来,   怡亲王见状也是伤心,他们诸多兄弟,康熙都逐个亲自教授书法骑射、治国之道,在这一众孩儿心中,更是对这位英明神武的皇父心存敬畏和思念。怡亲王怕扰了雍正心情,转开话题道:“皇兄有所不知,四阿哥不仅处事干练,而且精于书画,造诣颇深。”   雍正舒展愁容道:“不错。弘历这孩子确实善于书画,比他几个兄弟要强许多。他的字是咱们皇阿玛亲自教的嘛,弘时、弘昼他们哪有这个福分?”说罢也是会心笑了起来。   怡亲王见雍正心情转好,心中有所宽慰,接着说道:“这如意馆,现在只有郎世宁一人懂得西洋画法,且宫中画务日渐繁重,皇上又喜爱郎世宁之画作,臣弟身为内务府总理大臣,建议如意馆招募新人。这样既可高效快速完成画作,也可以将西洋画法得以传承,岂不甚好?”   雍正道:“这个主意不错,具体事宜,十三弟你看着安排就是。”   怡亲王道:“正好,这差事就请四阿哥弘历在京操办吧,弘历精于书画音律,领此文差最适合不过,再者弘历刚从察哈尔回京,眼下西北叛贼皆除,回疆军事已定,京中也无要事可办,令弘历办此闲差,也可让他借机休息休息。”   雍正到:“好,就依你所奏。周德胜?”   周德胜答道:“奴才在。”   雍正道:“中午多准备几样怡亲王喜欢的酒菜,我要为十三弟接风!”   周德胜道:“嗻。”   怡亲王答谢道“谢皇上隆恩”。    ☆、招选门生      怡亲王允祥拜别雍正后,将弘历邀到自己府邸,欲共同商议这如意馆纳贤之事。弘历见了允祥,躬身施礼拜道:“十三叔吉祥。”   允祥上前扶起弘历说道:“你这般行礼,让本王如何受得。”   允祥封爵为和硕怡亲王,而弘历只是多罗郡王,比和硕亲王低了两级,按礼制,郡王见了亲王理应施礼拜见,弘历是大清朝的阿哥,这“阿哥”乃清廷对皇子的称谓,虽不是爵位,但论起尊贵要凌驾于诸爵之上,这就该怡亲王向弘历行礼了。弘历先行施礼,足见其内心对这位十三皇叔的尊敬,弘历平日里做事谨慎,不失分寸,即使出于尊敬也不会越制而为,这一举动显然是将亲情至于首位,完全是一个晚辈以尊敬之心来拜见自家的长辈。有此一举,必是受得雍正的教化与默许,这也深深的映出雍正与怡亲王的手足情深。   怡亲王边说边把弘历拉向座位,叫仆人看茶。   怡亲王道:“这趟去察哈尔密筹军粮之事办得如何?详细说给我听听。”   弘历说道:“筹措军粮之事,一切顺利。按照十三叔的指派,我先在山西祁县、太谷、平遥三县密拖乔、陆、沈三家,以大运河河道阻塞,江南稻米难以北运,华北太行一带米麦欠缺为由,在粮市上委托三家争做霸盘,而大量收购稻米麦麸,再以贩商为名,委派多家镖局密运至察哈尔,军粮押运期间,未曾动用一兵一卒,以免官兵众多惊扰了沿途的敌细探子。路线途径太原、宁武、溯州、大同、丰镇至乌兰察布。选此路线是出于考虑沿途八旗驻军较多,不必兴师动众,官军只需守在营盘便可对商队加以保护,并在运粮车队中夹杂药车、茶车、皮货车,以混视听,掩人耳目。侄儿到察哈尔第四日后,粮草已全部押运完毕,一车不少。”   怡亲王赞道:“好!好!你考虑得很是周详!”   弘历说到:“都是十三叔的良策,弘历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依计而行罢了,皇阿玛不时叮嘱我,要多向十三叔学习治国理政之策。还望十三叔多多教授侄儿。”   允祥笑道:“你为人聪慧善学,记得你小的时候,圣祖爷曾教授你读文解书,是一学就会,深受他老人家喜爱。皇上当年潜邸为亲王时因忙于政务,托我亲授你骑马和箭术,你也是潜心而学,骑射日渐精进。正所谓教授只是前提,重要在于日后的学习。此次密运军粮之事,深得你皇阿玛心意,皇兄对你是赞赏有加啊。”   弘历道:“多谢十三叔夸奖。”   怡亲王又说道:“请晋商出面密运粮草,可以节省朝廷资费,还可防止沿途蒙古细作的打探,进而保守军队密要,防止百姓惊觉引起骚动。我朝龙兴伊始,曾需要大量军需民用,除了入关掠夺外,便主要倚赖于晋商从内地运输。这其中就包括大量的铁器和盐巴。晋商把这些货物运送到蒙古草原上,再卖给早已候在那里的满洲商人,换回毛皮人参等名贵的货物。起初是碍于明朝官府管制,只是卖些农具、铁器、盐水之类,到后来明朝官府昏庸无能、政务凋敝,这些晋商干脆就把加工好的农具,还有整块的盐巴直接送到察哈尔或者满洲边境,这极大的有利于我满洲兴兵扩军,晋商也是从中牟取暴利。我朝入关以后,为了报答这些商人,封了八家晋商为皇家御办身份,纵横蒙古内外。后来康熙年间,又对青海甘肃用兵,也是倚赖于晋商从包头所统筹提供的粮草,以作军需。”   弘历说道:“由此说来,晋商贡献甚巨。”   怡亲王接着说道:“不错。但有一点,这商人毕竟是商人,唯利是图是商家的本性,只要有暴利他们就敢作为,甚至是犯险。明朝政府虽说腐败无能,但明廷毕竟是汉人的正宗国主,明知铁器盐巴乃国之重器,关系国家命脉,他们却只为牟利将这些东西悉数送到满洲来,此举与叛国无异。现如今,西北边陲虽军事已定但残余势力未清,西藏□□喇嘛也是蠢蠢欲动,难料这些商人为谋暴利从中浑水摸鱼。朝廷为了提防晋商,封他们的子嗣在京为官,一则……”怡亲王还未说完,弘历抢着说道:“一则在于在于拉拢,使其更加用心办事,忠于朝廷;二来也是人质,告诫其莫要作不顺之举,免得家破人亡。”   怡亲王听弘历说完先是愣了一会,没想到他是一点就透,笑赞到:“贤侄所言正是!你果然是聪慧先觉,不枉圣祖爷和皇兄这般器重于你。”边说边捋须点头。他接着说道:“现如今西北军情一切按部就班,破城擒贼也是指日可待,朝廷这段时间也没什么要务,你这趟去西北办差辛苦,正好让你休息休息,眼下便有一差使交予你。 ”   弘历应道:“但凭十三叔吩咐。”   怡亲王接着说道:“前些日如意馆的郎世宁在养心殿,为你皇阿玛画朝服像,郎世宁所绘之法乃西洋画法,他所谓之‘油画’,但此画艺与我中华之水墨画全然不同。宫廷里对此种画作需求巨大,这画种绘画周期又长,最为吃紧的是,现如今就郎世宁一人会此画法,我曾建议皇兄为如意馆添选新人,一来可将西洋画技得以传承,二来也是提高画作效率,储备人才。我在皇兄面前举荐你来操办,你觉得招贤一事,该如何操办最好?”   弘历沉思片刻,说道:“古往今来,这招贤纳士都离不开科举题试,如今如意馆招选门生也是不应例外,只是在遴选的范围上要好好斟酌一下。”   怡亲王道:“噢?你细说说看。”   弘历道:“其一,考虑油画画法独特新颖,所选的考生最好要求不能师从任何名家,只有心如白纸才能免受门派干扰。其二,对年龄也应有规定,岁数年轻者,方能思维敏捷,领悟迅速便于学成,再者画匠年轻,将来发挥效用也自会长久;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些学子的出身。他们必须要熟识我朝礼仪,毕竟是侍候皇室,生员若从百姓中选出,宫禁私密难免被传至民间,不利于皇家声誉,考虑到这些画师将来侍奉的均是皇室宗亲,有的甚至要像郎世宁一样,需近身服侍皇上,因此这些画师的出身背景就显得尤为重要,定要严加审查,若是给有贼祸之心的人蒙混进来,伤那后果不堪设想。综上考虑,侄儿建议从驻京官员的子女中挑选,再以上述三点一一甄别,确定哪些生员可以参加题试那便容易多了。”   怡亲王道:“方才你说的是驻京官员的子女,难不成这生员中要有女子参加?”   弘历说道:“汉人皆说我满人重武轻文乃蛮夷之辈,以为满洲女子是不喜诗书之人而心生鄙抵,对我清廷也只是畏于屠刀,并非心悦诚服。皇阿玛向来提倡文治,倘若借此机会展示我满洲女子风采,让那些汉人知道,她们照样可以巾帼不让须眉,岂不甚好?”   怡亲王道:“贤侄言之有理,你择日便拟出详细文案拿来我看。”   弘历道:“是,十三叔”。   第二日,弘历在礼部府衙召集官员,与其详细草拟如意馆招选门生之事。待将计划拟好之后,众人散去,弘历在房中踱步而走,不知不觉思念起旖萱来。心中暗想:“旖萱若能参加,必会取得佳绩。若是她能被选留如意馆,那日后相见岂不是容易的多了。盛传李荣保之女旖萱精于诗赋书画,以旖萱的才学肯定能通过题试。”但高兴之余,他又沮丧起来,按照昨日与怡亲王所议,本次招选考生多为满洲皇亲贵族,以李荣保的身份地位,旖萱是不够招选资格的,就更谈不上留在如意馆了,想到这里弘历又不免叹气。   又过了几日,礼部官员将考生经初试后,最终入围的名册呈阅给弘历,弘历翻开名册一一过目考生姓名,待读到册文第七行时,赫然看到“旖萱”其名跃然于纸上,他忙擦了擦眼睛,以为是自己昨日没有睡好,失了眼神,再定睛一瞧果然是旖萱的名字没错。他竟喜的笑出声来,旁边的礼部官员不觉抬头去看,发现弘历仍旧对着名册发笑,不知何故。弘历也回神过来,才想起身边还跪着礼部的官员,于是他收了笑容,暗自在心中欢喜罢了。   弘历突然想到,这个旖萱会是我熟识的那个‘旖萱’么?万一要是重名重姓呢?弘历心中一紧,不免轻叹一声,内心的欢喜马上悬在空中,不知着落何处。这一轻叹不要紧,跪在地上的礼部官员莫名紧张起来,以为是差事办得出了差错,由不得皱起眉头,心中合计:‘难不成有让四皇子不如意的地方,而惹他生气了?’只好战战兢兢的等着弘历发难于他。   弘历面色紧张起来,急忙向后翻找考生的户籍出身,心中念到:“一定要是!一定要是!”。   待翻到旖萱那页,直到清清楚楚的看见名册上写着:“旖萱,户部从三品左侍郎李荣保之女,满洲正白旗人”等字样,这才悬心落地,欢喜的彻底了。于是他又喜上眉梢,朗声笑了起来。那官员惊吓得早已是一身冷汗,不时拿袖口擦拭起额头上的汗水,听见弘历笑声,忙放下手臂,惊得双目圆睁,嘴如瓶口,不知是喜是忧,心中有百思而不得其解。   弘历看见那官员一脸疑惑,说道:“差事你们办得不错,一定要通知到每一位考生,应试那天必须参加,不准弃考,违者论罪!”   那官员好似大难不死、逃过一劫般庆幸,赶忙跪拜在地:“谢阿哥夸奖,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下官定当无误传达至每位考生。”那官员湿着后背,拜别弘历起身办差去了。弘历这才真正的放松开心起来,不为别的,就算能再堂而皇之的见上旖萱一面,也是让人欣悦的很了。弘历为自己忧喜交加的窘相自嘲起来,寻思自己何时这般心神不定,他明明记得曾在心中自问:“这是我的那个旖萱么?”不觉也是羞涩拂面,但他心中更为在意的是:“她会成为我的旖萱么?”    ☆、画馆应试   傍晚,李荣保从户部府衙乘轿返回李府,一进门管家迎上前去说道:“老爷今日回来的晚些,不知老爷用饭了没有,夫人和小姐都已经用过了。”   李荣保道:“还没。”   管家急忙回到:“那我这就去厨房准备吃食。”   李荣保道:“你去请夫人和小姐来陪我共进晚饭。”   管家回到:“是!”。   旖萱和李夫人坐在八仙桌旁,李荣保只顾着急吃,却也不说话,旖萱与母亲相互看看不知何故,怕说起话来,以李荣保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免不了是要呛饭噎着的,索性就等他将桌上的东西吃完再问个究竟。   待李荣把最后一杯酒送入口中,便长呼了口气,自在轻松起来。李夫人见他酒足饭饱,耐不住问道:“哎呀我说老爷,你从进门就不曾言语,这饭都吃完了,是不是该告诉我和女儿,免得我们看着着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李荣保笑着说道:“夫人哪!是喜事!”   李夫人一脸愕然的反问道:“喜事?什么喜事?”   李荣保说道:“三日后皇宫内务府如意馆要招纳新人,宗明兄已经把我家旖萱的名字报上去了!”   李夫人道:“宗明?就是那位在察哈尔特意来为你祝寿的那位京官?”   李荣保笑道:“正是!”   李夫人又道:“那如意馆是什么地方?”   李荣保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如意馆是专门以绘画侍奉于皇室的一处司政,里面全是精于书画的能人才子。那日在府邸夜宴时,宗明也在场,旖萱作画为我祝寿,他都见得。宗明对旖萱这孩子甚是喜爱,他说像旖萱这般端庄贤美、才学满腹的女子,何不趁这等机会一展风采?便将旖萱之名报了上去。”   旖萱问道:“阿玛。那喜又从何而来呢?”   李荣保解释道:“此次如意馆招生,乃奉皇上口谕,怡亲王亲办,皇室对此的重视可见一斑,而且为彰显我满洲女子也同汉人一样精通书画,本次也破例招了女子入试。以阿玛现今的地位,你是不够资格参加题试的,但不知为何,你的名字被报上去后,怡亲王居然准奏了,这当真是意外至极,想必为父在察哈尔政绩尚得人心,你弟弟傅恒又远征西北履立战功,怡亲王才这等恩情准你到如意馆题试吧。”   旖萱不屑说道:“谁要参加那题试?难不成所去之人都是靠这些个关系通融的么?若要同那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人同台比试,倒不如不去。”   旖萱说完便想起那日在察哈尔荟云楼,纳兰申德欺辱紫月姑娘一事,不禁气得撅起嘴来。   李荣保道:“哎?!此言差矣,据你宗明世伯所说,这次生员所选虽说都是官宦子弟,但这其中不乏能诗善画之人,你不了解,怡亲王为人清廉公正,知人善用,他最是讨厌不学无术之人,选人之事焉能马虎?你去赛赛无妨,何不与他们切磋切磋,不说为我李家增添荣耀,就算自己长长见识也好。”   旖萱听得阿玛这般解释,觉得如意馆题试之事,并非像她想的那般不堪,这才动了去比试的念头,只是心中挂念,若是这几日离家,晚上便收不到弘历所送来的书信,她又轻咬嘴唇犹豫起来。   李荣保见旖萱一脸迟疑,正声劝道:“你宗明世伯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了上去,这怡亲王也准了,你现在就是三日后入如意馆的一名考生,怡亲王已命礼部告知诸考生,皇家招贤纳士不得儿戏,弃考者将以大不敬论罪。你可不能闹着脾气不去啊?”   旖萱委屈道:“啊?还有这等说法,不去也要论罪,可是我自己又没说要报名啊?”但又一想,去去也好,就如阿玛所说,既然那里也不乏高手,比试比试也算是开开眼界了。无奈之下只好答应父亲道:“女儿定当好生准备,请阿玛放心!”   自从旖萱受伤以来,弘历便经常在夜间委派黑衣人来送些药酒和京城中有名的吃食给旖萱。短短过了几天,京城的天福号肘子、六必居酱菜、老凤祥糕点都吃了个遍,旖萱倒是食量有限吃的不多,那芳雯当真是有容乃大,海纳百川,夜夜将那些吃食打扫个精光。这日子一长,芳雯逐渐变得圆润了起来,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每到晚上就有这么多美食入肚,不胖才怪。芳雯不时抱怨,自己怕是要重新量裁衣服了。黑衣人不仅带来吃食,每日还带来弘历的亲笔书信,待旖萱看阅后,再将旖萱的回信带走,天天往返于皇宫和李府,做起信使来。   每日月起西山之刻,便是旖萱和芳雯所盼之时,当然她们是各有所期,旖萱是喜于见到弘历的书信,芳雯是着急品尝今日的美食。今晚已是月上枝头,那黑衣人又准时出现,依旧带来了弘历的书信和所赠的吃食。他将锦盒放下后轻敲了敲门,便飞身上房等候了。芳雯走出门外,将锦盒交给旖萱打开,旖萱取出书信心中读到:   “旖萱亲启:   得知你身体日趋康健,甚是欣喜,却不知何时得以重聚。今又测签,说姑娘近日有鸿运将临,祝卿皆事如意。   弘历书”   旖萱看后心疑:莫非阿玛和我的谈话被那黑衣人听了去?但又想,晚饭时仍有暮色,想那黑衣人不敢这么早就冒然闯来,定不是被偷听了去。但弘历却怎知我有鸿运将至?只有飞鸟化凤,鱼跃龙门才可称为‘鸿运’,我只是一介女子……尤其是特意点到这“如意”二字,似乎知道我要比试于如意馆之事,还祝我皆事如意?旖萱又轻轻摇头难猜其中蹊跷,心想:“或许这只是巧合,是我想多了吧。”她缓步走到案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侧目凝神一看,见那烛晕中弘历拱手而立,正微笑着望着自己,一副恭贺她折桂的摸样,旖萱惊得‘啊’了一声,没想这口气将那烛火吹动了少许,烛晕中弘历的光影也像薄雾一般飘散开了,旖萱这才知道又是自己痴想,她收回神来,伏案秀笔写道:   “弘历恭阅:   多谢公子所赠药酒美食,不胜感激。如君所料,三日后,与天家相约,有缘人自会重逢。   旖萱笔”   待书信写完,她将纸叠了几折塞入锦盒之中,走到窗前打开窗板,轻敲几下窗棂,那黑衣人应声从房上飞下向旖萱躬身施礼,示意可写好了?旖萱将锦盒交予他手中,向他微微点头,以示信纸已在盒中,那黑衣人将锦盒装入包袱斜跨在侧,又飞身上房独自奔月去了。   旖萱放下窗板缓步回到房中,芳雯早已打开锦盒大吃大喝起来,见芳雯吃的满嘴都是,她不禁发笑,拿出袖中丝帕在桌旁坐下,为她擦起嘴来,芳雯却也开心笑望旖萱任由她擦,烛影下没有主仆只有姐妹,芳雯竟全然不觉方才之事。   如意馆前,那入围题试的二十四位考生已经等候多时。今日来到这如意馆,旖萱才知道自己是这众考生当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其他男考生也是心中称奇,不成想会有这等美貌的姑娘参加题试,免不了对旖萱当面品头论足一番,但也多是赞美之词,这里毕竟是皇宫画院,若想轻浮女子,他们还没那个胆量。   旖萱羞得忙低下头,心中怪道:“都是那位宗明世伯,也没问我同意与否便把姓名报了上去,难不成真就我一个女子来这如意馆题试?”旖萱暗自抱怨,竟有了转身就走的想法,但想到阿玛那日晚饭时曾嘱托,尤其是李荣保讲到,若是弃考则当大不敬论罪,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等待即将开始的题试了。   一名内官出来传话:“请各位考生进院入座,准备考试。”大家紧张起来,纷纷整顿衣裳鱼贯而入走进内院,但见庭院中布置了一排排的桌案木椅,众人寻了桌角上已贴有的姓名对应入座。   先前在门庭中发话的那位内官又出来发声:“诸位肃静。请本次考政,礼部副侍郎魏景文魏大人训话。”只见从屏风后走出三位官员来到台阶之上。全体考生迈出桌来,男生跪地,女生降身,恭听魏景文训示。   站在正中的那位中等身材的官员拱手说道:“鄙人奉和硕怡亲王之命,为如意馆招贤纳才。在座各位,他日若得以侍奉皇家,必将富贵无限。望诸位各显其能通过题试,预祝各位才子折桂而归。”   众人低头齐声谢道:“谢大人!”   魏景文对左右的两位官员说道:“思龄、世济,我们也就座吧。”左边的那位高个官员是礼部的司案名叫房思龄,右边的矮个官员是工部的司案名为佟世济,二人均回敬道:“大人先请!”   众考生见考政们均已坐定,这才坐回到座位等待开考。旁边六名考务陆续搬来三个锦盒,每个盒子都用封纸封好,像是封藏试卷之用,不一会,内官便向众人宣读起考试规则。    ☆、鉴赏洛神   内官向众位考生说道:“本次考试共设三场,每场一题。每题根据题试结果赏花,第一题最多赏花两枚,第二题最多赏花三枚,第三题最多赏花四枚,三题结束后,以得花最多者为冠。题试现在开始!”   内官回身取出写有“鉴”字的锦盒,先示于那位高个子考政房思龄,又将锦盒示于众考生,以此示意锦盒上的封漆完好,然后他用小刀挑开封漆,从中取出一纸试题交予房思龄,房思龄验过题后,又交还内官,那内官宣读起题目来:   “第一题,请诸位考生说出这副画的作者和名称。”话音刚落,内官将手一挥,从偏殿中走出两名考务,二人小心翼翼的抬出一轴画卷,将它缓缓铺开在长台上示于众人。   内官说道:“请众位考生到台前看画。”   考生们起身离座,鱼贯而行从画首开始向画尾依次看去。大家定睛一瞧,只见这画:通体为绢本,色泽古朴,年代久远,画的作者、名款和题诗均被红绢遮住,以免被众位考生看到。再看这画作,长有两丈,高近一尺,应是一副长轴画卷,但展露在外仅有一处。再细瞧这画中所画之物:一个红色的华盖之下,坐着身穿汉服的一主一婢,女婢正身,手执车缰,女主身体朝前,但身微斜侧,她手捂于胸,头向后望,面色迟疑,似乎有何事何人牵挂在心,令她心神游离不定。双人坐的是六龙云车,车下有祥云悬于江水之上,江中有大鱼看护在云车两侧,车后一对威武的麒麟踏云护卫在后。   众考生纷纷思索,这画的不是凡人,分明就是神仙。这二十四人中,其实对古画所知者只在少数,众人皆以为今日题试无非就是考比水墨工笔,定是当场作画以论高地,谁曾料到这第一题便成了辨识古画?大家看着出奇,觉这画笔法精妙,着色艳丽,当真是名画,却不知此画是什么名字,出自何人之手,这刚开考就要失了两朵红花,却是有些晦气,众考生回到座位上,对着自己桌前的白纸,无奈的摇头叹气起来。   旖萱不仅精于作画,更是熟读史书,她迅速的在脑海中搜寻起任何蛛丝马迹,一时间眼前闪过多幅名画,但确实没有面前的这一副,再从那些所读过的史料中寻证,似乎有些相似之处,但仍是模糊难辨。此画应是长篇巨制,以所示的画幅再加上两侧隐匿的画部,这画足有两丈!看画中那女主回头张望,一脸的忧郁不舍,似乎脑中的答案愈渐清晰了,再看这六龙云车,有江水、鱼兽、祥云、华盖、汉服……旖萱忽然眼前雪亮,喜笑颜开,她提起毛笔,铺开宣纸,自信的写下了心中答案。三位考政见下面考生都是一脸茫然、垂头叹气,只有一女子在案上书写答案。房思龄也懒得将那些空白卷纸收上来,索性叫旖萱读出自己的答案,不论对错,这第一题只测她一人就行了。   旖萱起身施礼,然后悠悠说道:“此画若为真迹,小女子以为,是东晋顾恺之所做的《洛神赋图》。”话音刚落,只听有人哎呀一惊,不禁发出感叹,像是醍醐灌顶,遭受当头棒吓一般,有的仍是一脸茫然,不解其意。   房思龄正品着刚刚沏上来的西湖龙井,他本是寻思等着旖萱将答案念出,待将这唯一的试卷验过,即便是答错,也算公正严肃,按章办事。等旖萱说出《洛神赋图》,房思龄不觉惊得被口中茶水呛得咳嗽起来。   三位考政定下神来相互而看,又向旖萱望去,见她正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等待他们出示正解,众学子也是屏气凝神,满脸期待,考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房思龄捋了捋官衣,对旖萱正言说道:“姑娘,说说你因何断定这就是《洛神赋图》的?”   旖萱走出座位,缓步行至盛有洛神图的台案边,她玉手轻抚洛神赋图的裱纸,爱惜之意流露其中,指尖触碰到这古物,似乎时隔着千年时空与古人心神相同,不免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她娓娓说道:“回大人,其实我也未曾见过洛神赋图真迹。这幅《洛神赋图》为传世名画,价值连城,为历代皇室收藏的瑰宝。史书中曾有记载,东晋顾恺之曾做有一副洛神赋图,尺寸为一丈九尺,高有八寸余,我走过台案时,曾用脚步粗略估算一下,书中所说尺寸与面前的这副画的尺寸极为相似。”   她将头微微抬起,目视远方接着说道:“这洛神赋图,是顾恺之源自曹植所写《洛神赋》有感而作。但《洛神赋》并非曹植所作辞赋的原名。”   有考生好奇得问道:“敢问姑娘,那洛神又是何人?”   旖萱答道: “传说洛神就是宓[fú]妃,宓妃原是伏羲氏的女儿,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才降临人间。那时,洛氏是居住在洛河流域的是一个勤劳勇敢的民族。宓[fú]妃加入洛氏当中,并教会洛氏百姓结网捕鱼,还把从父亲那儿学来的狩猎、养畜、放牧的好方法也悉数教给了洛氏百姓。一天,大伙儿劳动之余,宓妃拿起五弦琴,奏起优美动听的乐曲来。不巧,这悠扬的琴声被黄河里的河伯听到,这个浪荡公子潜入洛河看到宓妃,一下子就被宓妃的美貌所吸引,于是河伯化成一条白龙,在洛河里掀起轩然大波,吞没了宓妃。   宓妃被河伯押入水府深宫,终日郁郁寡欢,只好用七弦琴排遣愁苦。这时,使弓善射的天神后羿来到了宓妃的身边。后羿听说了宓妃的遭遇,非常气愤,将宓妃解救出深宫,将她带回洛氏中间,并与宓妃产生了情愫。那河伯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听闻了后羿与宓妃之间的恋情,更是恼羞成怒。他化作一条白龙潜入洛河,吞噬了许多田地和牲畜。后羿怒火填膺,弯弓射中了河伯的左眼,河伯受伤,仓皇而逃。   河伯自知不是后羿的对手,只好跑到天帝那儿去告状。天帝早就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反而将河伯训斥了一番,河伯只好灰溜溜地回到水府,再也不敢过问羿与宓妃的事了。   从此,后羿与宓妃这对仙侠便在洛阳居住下来,为表彰他们造福百姓,天帝还封后羿为宗布神,宓妃为洛神。”   方才发问的那位考生叹道:“想不到洛神竟有这一番美谈。”   旖萱继续说道:“这《洛神赋》,原名为《感甄赋》,其序称曹植由京城返回封地时,途经洛水,思念起一甄氏女子,有感而发,并作此赋。据《文昭甄皇后传载》:甄氏乃中山无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建安年间,她嫁给袁绍的儿子袁熙。东汉献帝七年,官渡之战,袁绍兵败病死。曹操乘机出兵,甄氏成了曹军的俘虏,继而嫁曹丕为妾。曹丕当时有拥有官职,其人力大无比,喜武善战。曹丕的弟弟曹植天赋异禀,博闻强记,十岁左右便能撰写诗赋,也颇得曹操及其幕僚的赞赏。当时曹操正醉心于他的霸业,曹丕也援有官职,而曹植则因年纪尚小、又生性不喜争战,遂得以与甄氏朝夕相处,进而生出一段情意。曹□□后,曹丕登上帝位,定都洛阳,是为魏文帝。甄氏因激怒曹丕,不仅未能封后,最终亦惨死,据说死时以糠塞口,以发遮面,十分凄惨。   甄氏死的那年,曹植到洛阳朝见曹丕。曹丕设宴相待,宴席间甄氏所生的儿子曹睿也陪坐其中。曹植看着侄子,想起甄氏之死,心中酸楚无比。饭后,曹丕遂将甄氏的遗物送给曹植,曹植睹物思人,在返回封地时,夜宿舟中,恍惚之间,遥见甄氏化作洛神凌波御风而来,曹植惊呼而醒,原是南柯一梦。回到鄄城,曹植脑海里还在回想着与甄氏洛水相遇的情景,于是文思激荡,字如泉涌,写出这篇旷世之作---《感甄赋》。后来曹丕的儿子曹睿继位,即魏明帝。因觉原赋名字不雅,遂改为《洛神赋》。史书中记载,这画中最为传神的部分便是甄妃与曹植别离时的欲去还留,顾盼之间,得见真迹者无不为之动容。   图画中女主回头张望,流露出不舍之情,但女婢却表情坚毅,执意驾着云车离去。这画的尺寸大小,画风立意,均极为吻合,所以恕我拙见,这应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说罢又降身施礼,以谢众位考政听她释读。   在场学子听她这一番娓娓道来,心中顿感开朗,觉得这姑娘所说有凭有据,句句在理,相信眼前所放的这副半遮半掩的长幅画作定是那洛神赋图无疑。众人心中感慨,此女子广博群书且记忆非凡,当真是遇到了通史辨画的的高手,即是输了也是输的心服口服,况且今日得见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真迹,也不枉此行了。   那三位考政也是万分惊诧,心想这位姑娘所说是丝毫不差。魏景文手捋胡须,声音浑厚的说道:“恭喜这位姑娘了。”转身对身旁的考务说道:“赐花两枚!”得到魏景问的这番肯定,场下的一众考生才相信旖萱所说为实,不免啧啧赞许起来。    ☆、依画赋诗      房思龄等三位考政均放下茶盏不再品饮,之前房思龄与佟世济还觉得做这如意馆招选门生的考政实在无趣,这满洲官宦子弟能有什么熟读诗书之人,最多也就是精于画工罢了,至于论起说文解画,满人更是万万不能,对这趟差使心中自是懈怠了许多。方才听闻旖萱对《洛神赋图》的这般解读,让他们三人觉得,在今日的这方学子当中,还真是藏龙卧虎,不容小觑,便都严肃起来,耐心再试后面的两题。   众人重新坐定,内官又拿出贴有‘诗’字的锦盒,照例向众人展示,然后拿刀挑开封漆,取出卷纸解开红绳,高声念到:“第二题,为此画配写诗辞。”随即又命两名考务取出那个小些的长条盒子。   考生当中又有人烦躁起来,但碍于三位考政,不敢放肆只得小声抱怨:“不是如意馆招考新生吗,怎么又是鉴画,又是写诗的?莫非我们这画功当真无用武之地了么?”   “是啊是啊,我这前些天也只是请了师父重新温习下明暗画法、水墨工笔,这平日里,诗都没读上几首,还做的什么诗啊?……”   两位考务将长盒捧到右边那位矮个子考政佟世济面前,示意封字完好,再将此长盒示于众人,揭下封纸从盒中取出一副画来。考务在众人面前将画打开,并将它挂于画架之上,那内官说道:“请众位考生上前看画。”   众人仍离开座位鱼贯上前,只见这画绘得:上幅一弦月牙被乌云遮住,下幅是片盛开的荷塘,一只青蛙蹲坐在荷叶之上,仰头望月。一座佛塔半没在在荷塘边的林中。   有个考生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心思却多,前一场我只是单纯上来看画,却不想她曾用步来量,竟寻了《洛神赋图》的蛛丝马迹,既然这不是古画,便可以用手量上一量了,我也要看它是个几尺几寸!”说罢便迂腐地用手臂测了起来。   后面有位考生看他这般认真,便讥讽说道:“这位兄才当真是可笑至极,这又不是鉴画,而是作诗,你量它大小做什么?难不成你的诗里要塞满‘丈寸厘毫’?”   众人低声嘘笑,那人尴尬的生气起来,回身甩袖说道:“你的诗里才是丈寸厘毫!你……!放肆!”   那人听到他说放肆,机敏的回道:“对对对,何止塞满‘丈寸厘毫’,还要放上‘肆贰陆捌’!否则岂不是白量了么?”他这么顺着一讥,众人笑得更欢了。旖萱也是听得捂嘴轻笑了起来,心想前一位当真是迂腐至极,盲目去测画的大小,却不知是何用处,这后一位嘴巴更是刁钻有趣,句句话都噎的人说不出话来。   众位考生上前依次看完那画,又回到座位上作诗。这二十四人当中,多数只是通晓画法,而未曾精于诗书,这第一题鉴画,第二题又是作诗,当真是戳到软肋,有的考生只好空对着眼前的白纸,无奈得再次放下笔来。   作诗不比鉴画,毕竟是容易了些,动笔的人也自是多了起来。不过多时,众人的诗也都做好,考务将写有诗的卷纸收了上来,双手捧到佟世济手中,佟世济接过卷纸,逐一念了出来:   “仲夏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仰天望月坐荷叶,不喜蚊虫爱荷花”   佟世济读后轻摇起头来,缓缓说道:“没有任何意境,纯粹的叙事诗一首。勉强勉强,赏一朵花。”那学子听到赏花一朵,便开心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但表情也是极为夸张,他可是除了旖萱之外,考到这第二场唯一获得红花之人,以他腹中的墨水,能写出这样的诗已经是十分不易了,其他的考生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今天的题目似乎与绘画丝毫联系也没有,这已经是第二题了,仍没有得花的希望,对那红花已是期盼至极了。   佟世济又接着下一首念到: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   佟世济淡淡说道:“诗句并非原创,而是摘用宋代李宗元所作--《忆王孙—夏词》,但也算有贴合之意。赏一朵红花!”   佟世济继续念到:   “两月照映云水,问风儿孰假孰真   独蛙虎踞荷叶,看畜生怎样出蹄”   佟世济刚读完这对联,旖萱和几位考生便捂嘴笑了起来,其他考生不知何故,但听考政继续说道:“这首诗写的是月影映在池中,仿佛青蛙心生猜疑,不知天上水底,哪个月亮才是真身,只好去问风儿。但青蛙的心思也好猜中,只要看他是如何出脚跳跃就知晓了,要么朝天,要么入水,倒也颇有趣味。”   佟世济念着念着觉得不是味,忽然胡子一歪,气得他尖声嚷了起来:“岂有此理!好你个费秀举,你这是以诗隐匿的辱骂我们这些出题的考政啊!”   堂下考生听得皆是一愣,相互看来看去,尖嗓子考政继续说道:“这出蹄谐音为‘出题’,你这是在骂我们是畜生啊。”众考生这才明白过来,免不得一阵哄笑。   房思龄探出身子,隔着魏景文对佟世济低声说道:“我说世济兄,这题可是你出的,那费秀举骂的自然是你,可别把我们牵扯进去。”说完是一脸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费秀举心中窃喜,但仍装作一脸无辜,他站起来说道:“回禀考政大人,小人不敢,小人万万不敢啊,还请大人恕罪!”费秀举为自己开罪求情的诚心是真假难辨,但从他得意的表情来看,他对自己的诗作还是满意的很的。   魏景文开口说道:“罢了罢了,费秀举,你再若放肆借语讥讽考政,休怪老夫惩治于你。” 魏景文说完又闭目养神起来。他话音低沉,说辞言简意赅,官家威严尽数展露出来,费秀举不免心生敬畏,不敢再嘲弄考政,只好躬身施礼道:“谢大人,小人知错了。”说罢双手作揖,向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既然魏景文不再追究,佟世济也只好作罢,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念到:   “丈寸厘毫躬身量,贰肆陆捌鳞中藏   吃鱼奈何数鱼骨,鱼腐(迂腐)至脊难烹尝”   佟世济扬声问道:“这又是谁写的打油诗啊?什么丈寸厘毫!什么贰肆陆捌?与这副画可有丝毫关系?真是荒唐!这里是如意馆,不是御膳房!还什么‘吃鱼奈何数鱼骨’,怎么着?吃饱了鱼肉撑得,竟数起鱼刺来?”   佟世济将那副卷纸拍在桌上,看着下面的考生,心中寻思这群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堂堂题试却不认真答题,居然明里暗里嘲讽起人来,当真是可恶至极。佟世济见魏景文闭目坐在那里并无责备之念,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年轻考生所犯的调皮,他也只好按住脾气,隐忍不发。   他喝口茶水平复下情绪,继续念诗:   “夏夜荷塘林中风,僧疑将雨叩晚钟,   亭下方丈疾作画,忽闻池水响叮咚。   群蛙皆惊纷入水,一蛙稳踞荷叶中,   只因金蟾喜铜色,坐等皓月重现空”   佟世济念完之后,边点头边回味道:“这首诗是谁写的?”说罢转过纸角看了下名签,说道:“旖萱姑娘,这首诗是你写得?”   旖萱起身道:“禀大人,是小女子所写。”   佟世济接着说道:“这首诗所描述的意境与这副画极为符合,画中确有古寺但未画铜钟,也未有僧人,你加入了自己对画外世界的联想,却加的合情合理,只是这第一句:‘夏夜荷塘林中风,僧疑将雨叩晚钟’,不知姑娘是如何知晓这风雨将至的?”   旖萱道:“我看那云遮半月,林木微弯,想是风卷云动,应是雨前景象,即是在佛寺,便由此想到后面的诗句。”   佟世济赞到:“妙解!此画却为驻云禅师在夜雨将至前画成,画上有着少许阴晕,并非南风天水汽潮湿所致,而是禅师为避风雨而奋笔疾画时,那头雨已至洒落在画纸上的缘故。姑娘请坐吧。赏三朵红花!”   内官起身打开最后一个写有‘画’字的锦盒,从中取出试题交给考政魏景文。魏景文这才睁开双眼,他拆开红绳又将试题交予内官,内官则高声念到:“第三题,以题作画。题为:‘深山藏古寺’。请众位考生在两柱香的时间内作画,最后由魏景文大人逐一评判!”   只见考务端上两个香炉,分别插上檀香,用蜡烛已经点燃了其中一支。许多考生在内官念题时,就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心想今天这考试着实憋气,此刻终于到了作画的环节,这回定要大展身手,尽力追回前两场的颓势。等那考务刚点好香,场内立刻就有动笔之人。   旖萱未动笔墨,而是凝神思索起今日题试的题目来。旁边的一位考生以为是旖萱笔下见拙,心中挖苦道:“怎么样姑娘?这回傻眼了吧,就恨你们这些酸腐的文人,竟会用嘴皮子争得彩头,别忘记了,这可是如意馆,不是茶楼诗会!看你一会怎么出丑。”   旖萱心想今日考题设计得颇有深意,足见草拟试题者汉学造诣极深,在他心中,一名合格的画师,既要懂得诗书文画,还要将之融会贯通。这先是鉴赏古画,其后以诗配画,再则以画副诗,若无真才实学之人,怕是难过三关啊。   思索片刻,旖萱心中已有了主意,她提起秀笔,开始在纸上作起画来。    ☆、妙笔生花      两柱香的时间一过,内官喊道:“停笔!”四位考务将所有的画纸收了上来,依次摊开摆在一片干净的地石之上。内官走到魏景文身旁,拱手施礼道:“有请魏大人评画。”   魏景文睁开双目,喃喃说道:“这两柱香的时间竟有这么快,我这才小睡了一会的功夫。众考生可都画好了?”   内官道:“回大人,全都画好了。”   魏景文起身,由内官在前面引着,来到了那片地石旁,房思龄与佟世济两位考政紧随其后,魏景文吩咐:“让那些考生全都过来,陪老夫赏画,也好一齐涨涨见识。”众位考生听命,均起身离座,一起来到这些画卷旁鉴起画来。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捋着胡须,一手背在身后,慢慢的挪移着脚步逐个欣赏起地上的画卷。魏景文不时的点头赞许,心中暗叹,这一众考生当中不乏绘画高手,所作之画,画风清雅,工笔曼妙,将山、水、草、木、寺绘的尽显本色,如临其境,工笔画技皆是可圈可点。   魏景文在一处画作前停下脚步,但见这幅将深山画得郁郁葱葱,古寺掩映于深山之间,若隐若现,但凭露出的那一小阙高挑的楼檐便知这佛寺的挺拔巍峨、金碧辉煌,果然应了题目那句“深山藏古寺”。众位考生见魏景文在那副画前驻足了好长时间,眼神中饱含肯定之色,以为这副画作必是本场题试的画魁了,连那幅画的作者见此情景都是得意起来。其实与众人猜想得一样,这副画的确是魏景文心中极为看好的一副,但他并未有只字言语,仍是继续往前走。   众人一路跟随,魏景文缓步在前走着,却在最后一副画前停了脚步,只见魏景文双眉一皱,面露迟疑之色,紧接着俯身看起那画来,房思龄与佟世济不知何故,以为又是哪位学子在戏弄题试,惹得魏大人生气,便一同俯身去看。   当他二人看完,相互说笑道:“这个旖萱啊,人说女儿家都心思细密,你画的这副却怎么跑了题目?看来你前面所得红花算是无用了。”   众人一听,心想旖萱姑娘已经得了四朵金花,只要这第三题不出意外,今日折桂也不是难事,这如何就无用了呢?好奇的竟全都围了过来一看究竟。众考生看完也都嘘笑起来,不免啧啧叹惜,原来,旖萱的画上竟没有绘出古寺,这不是跑题这是什么?   忽然从后面传来啪的一声,众人惊得回头望去,原是方才画的最好的那位考生猛得拍了下自己的头,惊呼道:“妙!真是妙啊!我为何就没想到?”他惊呼之余,又垂首顿足叹起气来。   魏景文也起身说道:“妙,此画乃今日之花魁!”说完转身对旁边的一位考务吩咐道: “来呀!赏旖萱姑娘五朵红花!”   众人皆惊!不知这又是为何,方才两位考政还说旖萱遗漏了题目,这怎得又翻盘夺魁了呢?当下就有一位学子愤惑不解道:“敢问大人?此画何以夺得画魁?这题目中明明说的是以画副题,本场题为:‘深山藏古寺’,旖萱所画,只有深山,未有古寺,难道不是跑题么?”   魏景文回道:“此画无论工笔,画风均不逊于先前那些画作,且从山廓水形来看,更显出笔法清秀,特点鲜明。妙的是这副画将这题目‘深山藏古寺’中的这个‘藏’字体现的精妙无比,你们所画,要么佛寺露于顶,要么青松掩佛寺,但终究是能看见佛寺的,而这副画作却将佛寺化于无形,压根就没有那古寺的一砖一瓦!这当真是藏的无影无踪,无处可寻哪!”   又一位考生也疑惑的开口问道:“启禀大人,佛寺藏的确是精妙,但题目强调的深山藏古寺,虽然藏了起来,但如何知道藏的是佛寺呢?”   众人也有同感,心想那位考生问得对啊,虽然她旖萱压根就没画出古寺,算是给它藏个严严实实,即使她藏的精妙,但如何知道这藏的就是佛寺呢?   魏景文笑道:“问得好!这也是此画更为精妙之处!”众人听得惊奇,魏景文继续说道:“来,你们看,这里画的是什么?”说罢他右手一指画幅的右下角,众人顺着一瞧,原是一个小和尚弯着腰拿着木桶,正在在山溪中打水呢,另一只木桶却放在了身后的山间小径上,那小径向山腰弯了几回便消失在山林之中了,像是小和尚从山中长途跋涉来此地取水,终于看到溪水,于是心急的扔下一只桶,拿着另外一只急忙打水解渴去了。   魏景文道:“你们细细琢磨,这小和尚是从何而来?由那山中小径,便可猜出他必是来自山中,既然有寺方有僧,那么有僧也必有寺!”魏景文释然的笑道:“这山中当真是有佛寺啊! ”   众人听他解读,也是如梦方醒,大家终于明白过来,觉得此画的构思实在是精妙的很,不觉纷纷转向旖萱,投去赞许敬佩的目光。   魏景文走向旖萱喜声说道:“恭喜旖萱姑娘了!姑娘学识广博,聪慧机敏,今日才华尽显,老夫得意一见,实乃有幸。”旖萱躬身施礼道:“大人过誉了。”   待三位考政与众考生全都坐定在案,内官站起身来宣读题试名次,众人皆是鼓起掌来,向名列前茅者一一祝贺。   待众考生恭贺完毕,从后堂走出一位侍官,来到魏景文身旁俯身至耳边低语了几声,魏景文听后点头示意已经知道,那侍官又转身回到后堂里了,随后魏景文说道:“稍后本次如意馆题试卷的总考政将会为折桂者---旖萱姑娘,赏赐玉如意一支!”   众考生听罢均是一阵惊愕,未曾料到夺得画魁之人,还会得此殊荣?   再过稍许,方才那个侍官又走了出来,恭敬的站在一侧,高声喊道:“王爷到!”众人心中纳闷,听说和硕怡亲王是本次题试卷的总考政,莫非怡亲王也亲临考场了?   只见如意馆二楼探楼处的垂帘缓缓卷了上来,帘后隐约看见一人影起身下楼,似乎就是怡亲王允祥。待他缓缓从一楼门厅走出来时,只听内官高声说道:“王爷到!”   三位考政听闻是怡亲王到了,赶忙单膝伏地跪接,众人则是双膝跪地,迎接王驾。怡亲王略过伏膝在地的三位考政,径直走到仍在施礼的旖萱身边,向她伸出一只手来,轻声说道:“恭喜旖萱姑娘了,请起。”   旖萱回敬道:“多谢王爷!”旖萱心中感慨终于可以还礼了,这女子施礼为降身屈膝,当真要比那跪礼累人的很,等旖萱站起身来抬头一看却险些惊出魂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站的竟是弘历!   旖萱忙脱口惊问道:“是你!?”   弘历微笑着轻声答道:“是我。”   旖萱惊诧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脚跟无力,险些向后栽了去,弘历急忙伸过手臂拽住旖萱,旖萱这才又重新站定,弘历满心欣赏的小声问她:“你还有多少才情是我不曾知道的?”   旖萱羞得低头不语,弘历又追问道:“伤好些了没?”他轻柔的话语间充满怜爱之意。   旖萱语塞道:“我……我……好多了”竟也不敢再看他,一时间惊喜、惧怕、疑惑、害羞全部充盈在心头,毕竟自己的半个身子还在他怀中,却也是酥软的无力挣脱。   旖萱环视四周,好在其他人都还在地上叩头跪着不曾看见,弘历声音也小,别人也未曾听见。魏景文三人心中犯疑,这十三王爷在干什么,我等施礼于此,王爷却未曾允许我三人起身,莫非这题试有让怡亲王不得心意之处?却又不敢起身,只好跪地苦等。   众考生也是在跪在地上,叩头在地纳闷起来,心中叹道:“这皇家就是皇家。亲王威风尚且如此,若是天子驾临,那还得了?感慨之余,也只好叩头在地跪等。   旖萱双目微侧,头略向□□,示意弘历眼下这一众人还在跪着呢,是不是让他们起来说话。弘历这才将旖萱从怀中扶起站好,他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深情款款的看着旖萱,然后转身走向身后的那三位考政,大声说道:“众位大人,诸位考生免礼,都起来说话吧!”   魏景文三人谢道:“谢王爷!”   正欲起身,抬头一看竟是四阿哥弘历,惊得‘呃’了一声,急忙再次跪身在地,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是改为双膝跪下、双手伏地了,三人口中高声说道:“四阿哥吉祥!”   台下的一众考生,刚听弘历说可以起身,早就站起身来舒展膝盖,却见得考政们又双膝跪下,正是迷惑不解,只听得魏景文口中清楚的说道:“四阿哥吉祥。”   众人心中惊疑,四阿哥?皇四子?先前不是说怡亲王么。旖萱痴痴傻傻的站在那里望着弘历,脑中接连闪现出弘历在玉石店与其相遇时的英俊潇洒,在荟云楼飞身跳出楼阁救紫月姑娘的行侠仗义,与他共同策马郊游时的心旷神怡,自己受伤被他挽在怀中的万般柔情…….等回忆散尽之时,眼前真真实实站着的就是弘历。   旖萱心中问自己:“他真的就是我熟识的弘历?当朝的四皇子、阿哥?”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这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一切,本来此时此地得以重逢已是万般惊喜,但更让人意料之外的是,方才还以为他是亲王,这会竟又成了阿哥!当真是如梦如幻!   旖萱惊得失语,许久之后她才醒悟过来,急忙双膝跪地,与其他考生一同伏身叩头。弘历命那三个考政起来说话,随后他用手一挥,内监捧出一只紫檀锦盒,送到旖萱身前,只听弘历高声说道:“众考生请起!”   那内监俯身对旖萱说道:“此乃四阿哥所赐玉如意,姑娘快起身谢恩吧。”   旖萱双手接过锦盒,却口吃的说道:“谢阿哥。”    ☆、六岁女童      如意馆招贤之事已经办妥,弘历到紫禁城拜见雍正。   弘历到了养心殿门口,总管太监周德胜在殿内远远的便以笑相迎,他走近弘历身前,将拂尘向臂弯处一洒,单膝跪地问候道:“奴才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   弘历说道:“周公公请起。我有事奏请皇阿玛,麻烦公公进去禀报一声。”   周德胜起身笑着说道:“回四阿哥,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还是请阿哥稍等一会,待进茶的时候,老奴马上进去禀告。四阿哥您有日子没来给皇上请安了,这不,皇上用早膳的时候还提起您呢。”   周德胜刚把这话说完,就见里面的小太监出来报知:“师傅,皇上要上茶呢,您还不快进去。”   周德胜说道:“哎呀,四阿哥您看,皇上想您了。请阿哥荣老奴进去禀报一声。”   弘历说道:“有劳公公了。”   周德胜端好了八分烫的西湖龙井走入养心殿,将茶盏放到雍正龙案旁边说道:“皇上,茶沏来了。”   雍正将茶盏拿在手中,摘下茶盖拨弄起茶汤。   周德胜说道:“启禀皇上,四阿哥在外求见。”   雍正刚要喝茶,一听是弘历来了,又把茶碗端回在手中,兴奋的说道:“快叫他进来!”   周得胜走出殿外对弘历说道:“四阿哥,皇上要召见您,请吧。”   轮值太监掀开门帘,弘历走进内殿,见到雍正跪地请安道:“儿臣拜见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雍正放下手中茶碗,说道:“是弘历啊,快起来吧。”   弘历起身谢道:“谢皇阿玛。皇阿玛您也该注意龙体。听周德胜说,您已经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了,不如先休息片刻如何?”   雍正道:“这个周德胜,嘴巴越发的细碎了。”   弘历道:“皇阿玛不要怪罪周公公,他也是关心皇阿玛,但又怕您迁怒于他。”   雍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朝务虽是繁忙,也要事必躬亲。身为帝王不仅要俯览苍生,还当勤政爱民。心系民之安危,心晓民之所欲,是君王职责所在,此乃为君之道。”   弘历道:“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雍正揉了揉眼睛说道:“许是累了,正巧你来,我也歇息一会吧。”雍正起身在屋中伸展起胳膊来,问道:“你有何事要启奏?”   弘历陪侍在侧说道:“前些日十三叔委派儿臣,主持如意馆招纳新人之事,如今门生已经录取完毕,特来禀报皇阿玛。”   雍正说道:“确有此事,是朕决意让你去的。”   弘历接着说道:“儿臣现已将纳贤之事办妥,特来禀报皇阿玛。”   雍正来了兴趣,说道:“这如意馆纳贤之事还是你十三叔的主意,不过他说的很对,确实该充实些为我皇家供画的画匠,这次中选者为何人哪?”   弘历答道:“此次中选之人为户部副侍郎李荣保之女--旖萱。”   雍正听弘历说完先是一愣,正在伸展的双臂还停在空中,随后转头问道:“旖萱!?可是原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女儿?”   弘历答道“正是!皇阿玛您认识此人?”   雍正似乎被唤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去,笑着喃喃道:“果然是这丫头,朕就说她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说罢便朗声而笑,弘历看到雍正这番欣喜,却不知缘自何处,一脸惊奇的问道:“皇阿玛认得这个旖萱?”   雍正背手而笑,对弘历说道:“弘历啊,在你七岁那年,有一日我办差回到王府,把你还有弘时、弘昼一并叫到书房之中,将一副写得很漂亮的字给你们看,你可曾记得?”   弘历回道:“儿臣记得,皇阿玛还说,若是不刻苦用功就连六岁女童是也比不过了。”   雍正问道:“你可知道那副字是谁写的?”   弘历如梦方醒般说道:“莫非那副字就是旖萱所写?”   雍正双目微闭,手捋胡须,微微笑道:“就是这个李荣保的女儿!”雍正边说边用手在腰间比划,向弘历示意当年旖萱就这般身高,说道:“我初见她时,她还是个六岁的娃娃,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灵气,将来必是有大富大贵之人……”雍正饶有兴致的向弘历说起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胤禛还是雍亲王时,曾奉康熙帝之命到蒙古一带宴请诸多蒙古王公,与草原各部商讨大计。此举一来加强清廷与蒙古各部之间的联系,二来也是监视查看蒙古众王公是否有不顺之举。朝廷派遣亲王会见蒙古各部王公贵族,也是清廷拉拢监察蒙古各部的一项重要举措,历来被皇帝重视。胤禛当年以亲王之爵,代替康熙前往蒙古草原会盟,足见康熙帝对其重用和信任。胤禛当时将办事府邸就设在察哈尔府衙,李荣保在朝务上与胤禛密切配合,在起居上对其照顾得无微不至。胤禛与他也是极为亲密,常在府衙甚至是亲自到府邸磋商要事。   一日,胤禛又来李荣保府邸拜访,家奴便要进门禀报,胤禛问那下人道:“李大人在家忙于何事?”   下人答道:“回禀王爷,大人在书房中习字。”   胤禛深知李荣保擅长书法,只是未曾亲眼见到其字法如何,便示意家人不必禀报,他要亲自去看,免得先告知李荣保,他若谦卑将字收了起来,岂不是观赏不到了。   家人不敢违背亲王意愿,只得满心忧虑的跟着进府,胤禛体贴的说道:“莫怕,我自会替你求情,说明这是我的意思,与你无关。”   家奴引着胤禛绕过庭院来到书房,胤禛从门外看见李荣保身穿吉服正背手站在案边,身旁立有一女童,李荣保正专注的看着那女童写字。但见这女童,双唇微抿,笔直而站,一对大眼紧盯案纸,自信满满的正一笔一划认真书写。这二人专注至极竟未发现胤禛已站在门口。   胤禛径直迈进书房,笑着朗声说道:“李大人好雅兴啊,竟做师父教起学生来,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有这等福分?”   李荣保见是雍亲王,忙走出案来,低身跪拜到:“雍亲王在上,恕卑职未能远迎,还请王爷见谅。”他身边的女童亦是跪拜在地,虽然是动作缓慢,一副孩童模样,但姿态却极尽标准。   胤禛说道:“免礼,起来吧。”   李荣保低声责问后面的仆人:“是怎么当差的,雍亲王莅临府邸,也不迅疾禀报我一声?”   胤禛说道:“你莫要怪罪于他,这是我的意思。”   李荣保陪笑说:“臣知晓了,不责怪他便是。”他和声对家奴说到:“还不快去给王爷沏杯上好的冰山雪菊来?”   家奴起身谢过胤禛、李荣保,转身沏茶去了。   李荣保起身拱手说道:“不知王爷今日幸邻府邸有何要事?还请王爷示下,臣自当尽心办理。”   胤禛到:“李大人莫要紧张,我今日闲来无事,只想来你府邸寻你聊天罢了。”   李荣保笑道:“王爷大驾光临,卑职自是喜不自禁。”   胤禛指向旁边站着的女童问,“这是何人?”   李荣保道:“回王爷,此乃小女旖萱。”说着伸手招呼旖萱到他身边来,说道:“旖萱,见过雍亲王。”   那女童走到胤禛面前再次跪拜,恭恭敬敬的叩了个头,口中清清楚楚的说道:“拜见雍亲王,王爷吉祥。”这女童说话一板一腔,一字一眼,话音清脆,优柔而婉,甚是好听。   胤禛道:“抬起头来。”   女童应声抬头,眼睛仍是朝下。胤禛定睛一瞧,但见这女童长得大眼细眉,白白净净,甚是招人喜爱,便说道:“起来吧。”   胤禛对李荣保说道:“这孩子对本王频频施礼,且礼仪标准,最难得的是她与本王初次相见,却不曾畏惧怯生,大方得体,不像寻常女儿家那般扭捏腼腆,自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富贵之气。李大人教女有方啊”   李荣保笑着拱手施礼到:“王爷过奖了。”   胤禛走到案前,见案上放有几幅刚写的字,这字写的虽说不算上乘,但也是形态端正、笔锋刚健。胤禛看着那字悠悠念到:   “加粉则思其心之鲜,泽发则思其心之顺。”   胤禛道:“是东汉蔡邕所作《女训》中的词句。”   李荣宝道:“王爷博学多识,正是蔡邕的《女训》。”   胤禛说道:“这首词讲的是:面容的美丽固然很重要,但作为女子,注重培养自己高尚的品德和广博的学识才是最重要的。蔡邕这是教导女儿,要注重修身养性,同时也是在告诫女儿,不要以色取人,寓意深长。”   胤禛指着案上的字幅接着问道:“这是旖萱写的字?”   李荣保道:“小女不才,正是她所写,让王爷见笑了。”   胤禛又惊又喜,认真说道:“一个六岁女童能写出这般字来,实属难得。我的儿子们都不如令千金,说来真是惭愧。”   李荣保对胤禛这番赞誉而深感意外,他躬身施礼到:“王爷过誉了,小女怎能比得过世子。”   胤禛到:“此言差矣。”他转身对旖萱说道:“本王教你写字如何?”   李荣保慌忙拒绝道:“不可不可!王爷您尊贵之躯,怎能亲自教授小女?万万使不得!”   胤禛却不在意的说:“哎?有什么使不得的,你这女儿我甚是喜欢。”   李荣保道:“皇上曾在中秋佳节宴请群臣时,命众位大臣观赏四王爷和十三王爷的墨宝,足见王爷书法造诣精深,能有您亲授书课,小女真是有福气啊。”   胤禛笑着说道:“李大人,旖萱这孩子的福气又起止这些?”   胤禛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李荣保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好示意旖萱过去。旖萱走到案前向胤禛降身施礼,转身站在案前,她左手铺纸,右手扶笔,用心誊抄起诗篇来。胤禛亲昵的用右手握住旖萱的小手,手把手的教她写字,旖萱用心体会这手腕间的运力深浅、白纸上的笔幅起落。她心思聪慧,不多时便已得胤禛书法之一二。   胤禛甚是高兴,说道:“这孩子绝顶聪颖,只这么轻轻一教,就心领神会、触类旁通。好!实在是好!”   李荣宝道:“王爷书法精妙,小女只是学的皮毛罢了。”   胤禛说道:“李大人,可不是我教的好,而是她学的好,不信你瞧。”胤禛松开旖萱的小手,命她换了张纸再自写一副。待旖萱写好之后,胤禛拿在空中,连连称赞道:“好字好字!这副字送我可好?”旖萱轻轻点了点头,欣然同意。   胤禛对幼小的旖萱极为喜爱,将她所写之字收于官邸,待召见蒙古各部王公之后返回雍亲王府,将字示于弘时、弘历诸子,训诫道:“瞧瞧,这是一个六岁女童所写,你们若不刻苦用功,怕是连个六岁的女童也要不如了。”弘时、弘历还有弘昼齐声应道:“是!谨遵父王教诲!”   雍正讲的兴起,仿佛此事就发生在昨日一般,他嘴中念道:“这一晃,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旖萱是如何夺得首名?”弘历便将如何出题、旖萱又是如何妙解,悉数向雍正说了一遍,雍正听完后赞道:“你设计的试题构思精妙,她答得也是恰到好处。好一个博学聪慧的旖萱!择日你陪朕去如意馆走走,朕倒要看看,现在这个旖萱出落成什么样子了。”说罢雍正回到龙案前坐下品起茶来。   弘历说道:“是,皇阿玛。”    ☆、雨中思念      五日后,傅恒送旖萱来如意馆领差。姐弟二人下了马车,傅恒站在馆门前,见门眉上写有“如意馆”三字的匾额,喃喃说道:“这就是专供皇家画务的如意馆?果然气派!”而再次来到如意馆的旖萱,心境倒没有初来时的那份自然,当初到这里参加题试只是想放手一搏并未多做考虑,而现在要在这里拜师求学了,心中反倒多了些忐忑与不安。   姐弟二人进了院子,见一位身着补服的官员,正手拿文书迎面走来,傅恒上前拱手问道:“请问,如意馆司案郎世宁现在何处?”   那人道:“请问公子何人?到此何事?”   傅恒回到:“在下傅恒。现为兵部正四品云麾使、御前侍卫,这是长姐旖萱,前些日在如意馆题试中荣获头名,今日前来听差。”   那人听后连忙施礼道:“哎呦!原来是傅恒大人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现在旖萱姑娘的大名也已是如雷贯耳,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旖萱说道:“大人过奖了。”   那人接着说道:“姑娘客气了,在下可不是什么大人,只是负责如意馆日常的开销用度罢了。郎世宁朗大人正在内院和贵客交谈,你们可以去客房等他。”   傅恒说道:“多谢,我们这就过去,还请您今后多多照顾我家长姐才好。”那人答道:“好说,好说”。   郎世宁正将客人送出院子,二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傅恒定睛看去,郎世宁身边的贵客可不就是四阿哥弘历?心中纳闷道:四阿哥为何在此?他赶忙上前,单膝跪地道:“四阿哥吉祥。”   弘历见是傅恒,忙说道:“起来说话吧。”弘历问道:“你今日怎得来这如意馆?”   傅恒说道:“回禀阿哥,今日恰逢兵部府衙行假,我送长姐来此听差。”他回身对旖萱说道:“长姐,见过四阿哥。”   旖萱不情愿的走了过来,只是低身见礼,口中并未问安,傅恒在一旁觉着不妥,寻思道:长姐啊长姐,平日里你都是仪态大方、礼数周全,今日见了皇子怎得还紧张起来?他不停的向旖萱递使眼色,示意道:还不赶快向阿哥问安   旖萱侧着头向傅恒不耐烦的回以眼色:向他问安?我才不!傅恒见旖萱如此倔强,当真是又急又气,便向旖萱使劲瞪起眼来。   他姐弟二人这一顿眉飞色舞的,弘历站在那里都看的清清楚楚,这其中端倪他也猜出个大概,不禁抿嘴笑了起来。傅恒无辜,他哪里知道旖萱与弘历之间的情愫?急忙起身为旖萱解围说道:“长姐初见阿哥,畏于阿哥威严,竟紧张的忘记请安,失礼之处还请阿哥恕罪。”   弘历笑道:“不碍的。你们请起吧。”   旖萱傅恒双双站起身来,傅恒撇嘴看着旖萱心想:长姐好生倔强,幸亏四阿哥不曾怪罪。   弘历的目光则一直着落在旖萱身上,丝毫不曾离开过。   旖萱低头不语,似乎仍有怨气未解。   郎世宁打破这沉寂说道:“你就是前日在我这里题试夺魁的旖萱?”   旖萱低头应道:“小女子正是。”   郎世宁道:“姑娘好厉害!这回好了,我再也不必孤身一人在这馆中作画,我郎世宁也有徒弟了。”   旖萱自谦得回道:“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愚钝便是。”   傅恒对郎世宁施礼道:“长姐才疏学浅,以后从师大人,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您多多包涵。”   郎世宁回道:“莫要这样说。我对华夏的画史了解得不是很多,旖萱姑娘既然通晓古今,我还要向旖萱姑娘虚心请教才好。”说罢他对旖萱深深鞠了一躬。   旖萱赶忙回礼,心想这郎世宁为人谦卑,虽为洋人,但熟识我朝人伦,对我一个晚辈竟能这番礼遇,不免对他油然起敬,回敬道:“大人您过奖了,旖萱实在是不敢当。我虽为女子但为人与大人一样坦荡直率,平日也是最恨瞒天昧地之人,大人这般坦诚,旖萱心生敬意,日后还请您多多赐教才是。”   傅恒心中疑惑,寻思这旖萱说的竟是些什么,什么叫做‘最恨瞒天昧地之人’?这话是从何说起,于此时此地丝毫扯不上干系,但又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站在一旁傻笑。   弘历当然听出旖萱这是暗指他不够坦诚,那日在京郊打猎受伤,旖萱已将自己身家告知弘历,而弘历却依然隐瞒至今,旖萱看样是真生气了。   弘历被说的尴尬起来,不自在的轻咳了几声。傅恒耿直,忙关心道:“阿哥这是哪里不舒服?”   弘历说道:“许是近日夜里写信写得多了,伤了神,不免咳嗽了起来。”   傅恒道:“那我去请太医?”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旖萱拽住胳膊拦了下来,示意傅恒不要去管弘历,傅恒大为不解竟生起气来,心想:长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这般无礼!他瞪大双眼,示意旖萱赶快放手,但旖萱低头不语仍是死死的拽住傅恒的胳膊。   弘历见状赶忙说道:“傅恒不必了。我宫中有药,稍后就派人去取。”   傅恒回到:“嗻!”   郎世宁知晓这其中道理,识趣的说道:“傅恒将军难得来我这如意馆。正巧今日我在,就随我在这如意馆走上一走,我带你见识见识。”说罢就拉着傅恒的胳膊往旁院走去。   傅恒不愿离开,怕旖萱独自在这里再失礼于弘历,奈何郎世宁用力拽他,弘历也说道:“这如意馆中有许多宝贝,你平日里行走兵部,难得来这里,今日就随郎世宁见识见识也好。”   郎世宁附和道:“就是就是。”这样生拉硬拽,将傅恒领到旁院去了,他二人一走,刚才还热闹的院子便静了下来。   旖萱抬头瞧了一眼弘历,发现他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羞得脸上燥热了起来,忙转过身去。   弘历在后面柔声问道:“你生气了?”   旖萱冷冷说道:“不敢!”   弘历道:“看你这口气,还哪里有什么不敢的。”   弘历知道旖萱已经是气透了,便说道:“你生起气来倒是好看的很,我还没有见过你发怒时的模样。”   旖萱心中的怨气更足,想自己已经这般愤怒,他还有心思寻我逗趣,便质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激怒于我?”   弘历道:“不,就是……”   旖萱道:“骗子!……”   弘历不解的道:“啊?”   旖萱回过身来,质问道:“你为何骗我?”   弘历无辜道:“我哪里骗过你?”   旖萱回驳道:“你说你姓金?”   弘历道:“我本□□新觉罗,满语里就是黄金的意思啊,说自己姓金,当真没错呢!”   旖萱道:“那你说你是吏部府衙的官员?”   弘历笑道:“我并未在吏部任职,只是受我父皇之命行走吏部罢了,也不算撒谎啊?”   旖萱气道:“你,你当真是无赖狡辩,强词夺理!亏得我如此坦诚对你,你居然骗我?……”   弘历说道:“旖萱,你容我解释,其实……”   旖萱气得不听他解释,打断他的话说:“其实!?其实什么?其实就应该把我蒙在鼓里?”   弘历见旖萱不听自己解释,便说道:“好。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好,不该隐瞒身份。只是我也有苦衷,我身为皇子,若道明身份,怕是多多有不便……我愿真诚的向你道歉。”   旖萱问道:“道歉?”她指着旁边的桃树狠话说:“那好,你若诚心,就站在这里一天一夜!”未等弘历答允与否,她转身便向院子外走去。   弘历望着她的背影高声追问道:“是不是我站在这里一天一夜,你就不生我的气了?”   旖萱头也不回的说道:“先站上一天一夜再说吧。你这个骗子……”   旖萱快步走出了如意馆的正门,招呼着车夫赶快调头返回李府,车夫问道:“小姐,我们不等少爷了?”   旖萱心想,傅恒若是出来,必是没完没了的问我缘由,说不定还得拉我回去给那个骗子赔礼呢,既然如此,那自是等不得,便对车夫道:“不等了,我们快走。”车夫无奈,只好扶着旖萱上车,赶回李府了。旖萱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生得这么大的火气,弘历方才的话仍在耳边,听他所说也并无道理,但她故意隐瞒身份欺骗自己,也是铁定坐实的,难不成就因为他是阿哥,我就原谅于他?我才不理他!   东面的天空渐渐堆满了乌云,阳光也逐渐暗了下来。燕子尽情的展示着玲珑矫健的身姿,不时的贴着水面低飞,掠起道道涟漪。   李府中,有上了年岁的女仆喊道:“怕是要来雨了,大家快些收拾好晾晒的衣物!”话音刚落,院子中便躁动了起来,回廊里有许多丫鬟侍女边跑边回应着。又是一阵劲风吹过,空中便下起倾盆大雨,那些手脚慢的仆人还未将东西收好,便已被风雨淋湿,泥水溅到裤管上,狼狈的不成样子。雨大如豆,地上不多时就汪起水来,雨滴砸在浅坑之中掀起了阵阵水泡。   旖萱此时心神不宁,她坐在屋中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本就怨气未消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惹得更是烦闷。她走到窗前,望着这漫天的大雨,忽然想到方才让弘历站在树下一天一夜,倘若他真的允诺站在那里,这么大的雨,他怎能吃得消?不禁担心的攥起手中的绢帕来。   但又一想,怎么会?他一个阿哥,会为我这个平常女子允诺个什么?瞧他油嘴滑舌的,亏我对他这般坦诚,原来他事事将我蒙在鼓里,他即为总考政,那我去如意馆题试的事他也全然知晓了,互通书信时还说有什么‘鸿运将至’,‘祝我皆事如意’之类的话,原是他事先知道的……   傍晚时分,雨渐渐小了些。李夫人的贴身丫鬟彩月过来传话:“夫人说,这雨下的实在是太大,风又吹得紧,回廊里的路很是湿滑。晚饭给二小姐送来,就不必去前厅吃了。夫人还嘱咐小姐,雨过天凉,请小姐晚上读书时多加些衣裳。”   旖萱道:“你代我谢过额娘,告诉额娘也要多加些衣物才好。”   彩月道:“是。二小姐那我这就回去侍奉夫人去了。”   旖萱道:“好”。   待吃过晚饭,雨渐渐停了,院子中湿漉漉的,泛起了阵阵清凉。旖萱披上一件薄披肩,走到回廊之中,趁着暮色欣赏起院中的精致。   芳雯在旁劝道:“小姐留神哪,当心这路面湿滑别摔着了。”   旖萱悠悠说道:“没事,你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她望着满院残留的雨色,只是愣着发呆,她哪里是在看这院中的景致,分明又想起这些时日与弘历的点点滴滴了。她不禁在心中问起一句:此刻他会不会还站在树下?想着想着便又无奈的笑了笑,但这回笑的是自己。她笑自己怎的还这般关心起他来……   一阵微风拂过,夹杂着空中的雨气吹打在身上,由不得人打出冷战,旖萱感到有些冷了,若在回廊里再待下去,怕是要受得风寒,只好走回屋子。   掌灯时分,外面的风也静了。旖萱心中又期盼起来,往日就是在此时,那黑衣人便携弘历的书信从房顶落下,自从如意馆题试之后,就再无书信送来了。今晚那黑衣信使还会来么?旖萱自己心中问道。   院子不远处的池塘里热闹了起来,但听蛙声阵阵,蛙语连连,倒是旖萱这里独有她一人,冷清了许多。她无心写字,点好熏香后,便伏在案桌前看着那红烛,口中悠悠念到:“傻瓜你可千万不要站在树下呀,我那是一时气急,才说出那般违心的话……”她心里隐约开始思念起弘历,盼着他的书信早些能到,只要向她报个平安就好。   正是:   萤虫漫天似星照,   荷塘蛙声闹。   奈何思君不见君,   愁催瑞脑金兽消。   空守闺房,   玉手托香腮,   独看红烛跳。   盼君乘风携甘霖   莫负春宵。   就这样等到红烛渐尽,也不曾等的那黑衣人来,旖萱叹了口气,心中念到:“冤家,到底也是不会告诉我一声你可曾安好,这觉可怎么安睡的下……”她失落的走到床边,虽是解衣躺下了,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中自责道:“旖萱啊旖萱,今天你是撞了鬼了,明明自己对弘历是朝思暮想,今日终得一见,为何又这般发脾气,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他?还命他站在桃树下道歉,倘若……倘若他真的允诺于你,有这一遭疾风骤雨,你想不让他受风寒便也是难了,这就是你真心想要看到的?”   这一夜她心神不宁,不曾睡好。    ☆、春风问情      旖萱刚起床梳洗完毕,就听门口芳雯说,如意馆的人来求见小姐,说有要事相告。旖萱心中疑惑,心想这如意馆怎得找到府里来了,今日又不是听差之日,应该在家休息才对。旖萱叫芳雯请人进来说话。那人见了旖萱屈身施礼道:“旖萱姑娘吉祥,我并不是如意馆的人,而是侍奉四阿哥的太监小魏子,方才那么说是怕引得府上的人注意,生出麻烦。”   旖萱一听,心中暗自埋怨,原来竟是弘历的人,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说起话来都是真真假假、遮遮掩掩的,令人生厌。   旖萱冷冷说道:“不知公公前来,有何贵干?”   小魏子道:“我家主子昨日不知为何,一直站在如意馆院中的桃树之下,直至大雨倾盆仍是未动一步。晚膳时又是水米未尽,待雨停后仍是站在树下,我和郎大人均上前劝阻,但主子坚持不肯离去,说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自己不得不久站于树下以明心志,还将我等好生训斥。这晚上天气转凉,夜风吹打在湿身之上,主子身体一时吃不消,便在后半夜倒下了,浑身发起热来。我等急忙将主子送回郎世宁房里,不敢去请太医,免得皇上和熹妃娘娘责怪。郎世宁叫我前来告知旖萱姑娘,请姑娘快想些办法,就算拿些汤药也好啊。”   旖萱心中一紧,果然不幸被她言中,他怎就硬生生站在这风雨之中等我原谅?   旖萱对小魏子说“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收拾些汤药补品,就随你去。还请公公带路。”   小魏子答道:“奴才先去偏门候着。”他说完转身出去了。   芳雯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问道:“阿哥?皇上的儿子?”她歪着头追问旖萱道:“小姐,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四阿哥了?”   旖萱此刻正在凝神冥想什么药对治疗风寒最有奇效,便直截了当的对芳雯说:“四阿哥就是那位金公子!弘历!”   芳雯满脸惊愕,倒吸一口凉气,嚷道:“啊!?金公子?弘历?他是皇上的儿子?”   旖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声张,芳雯埋怨道:“小姐,你早就知道?害的我之前说了他那么多的坏话。”   旖萱到:“我这也是前些日才知晓。你不必担心,他自不是那样的人。快去德叔那里,取些驱寒生热的药来,还好从察哈尔带来了许多藏药,这些藏药对付寒热病最是有效了。德叔若是问起,就说我昨日晚间受风着了凉,嘱咐德叔不要告诉阿玛额娘,免得他们听了担心。”   芳雯问道:“小姐要去看金公子?不……去看那位四阿哥?”   旖萱答道:“你有所不知,他因我而害这风寒,我怎能不去?你口风要严,不要让家人知道。”   芳雯到:“好,我定会小心,这就去拿药。”   旖萱心中焦急难耐,昨夜雨下得这般大,弘历却站在风雨中丝毫未动,那风吹在他的湿衣服上该有多冷,而我却在被窝中暖暖的安睡,旖萱啊旖萱,你这心当真是铁做的不成?她由不得怨恨自己,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到弘历的病榻之边。   旖萱与芳雯带着煎药,坐着小魏子的马车来到如意馆,她命芳雯在外等候,顺便盯着,如有李府派人来寻,马上进馆告知于她,自己带着煎药随小魏子一起进了如意馆。   旖萱问道:“朗大人可在?”   小魏子答道:“朗大人今日一早便应招入朝作画去了,下午才回。”   旖萱又问道:“那四阿哥在哪?”   小魏子道:“四阿哥在客房,请随我来。”   小魏子引着旖萱转过几道回廊来到客房门口,四阿哥的贴身太监在门外,见到旖萱躬身施礼道:“旖萱姑娘吉祥,我是四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全。您来的正是时候,四阿哥昨夜昏倒,我等将阿哥抬到床上,发现其高烧不退,阿哥吩咐不可告知宫中,但是这便无法请太医抓药,我们只得拿些冷毛巾敷于阿哥头上。阿哥夜梦之中直呼姑娘名字,还呓语说些请您原谅于他之类的话,我们想着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好一早就把您请来……”   旖萱听着李福全这么说,不觉难为情起来,说道:“四阿哥的事,小魏子在来的路上已经告知于我,我也正是为此而来,你快把这三副药拿去煎了,记得要慢火温炖,吹凉了再给阿哥服下,待这药用完了,我叫府人再送过来。”   李福全将药接过,捧在手中迟疑起来,旖萱知道李福全是担心这药是否无毒,便解释道:“这药是我从察哈尔的藏教喇嘛中所得,是医治风寒热症的奇药,难不成怕我这药中有毒?”她说罢便要拆开油纸包,欲以身试药。   李福全忙阻拦道:“旖萱小姐莫气,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李福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着实担心这药的安全,旖萱明其心意,心想这太监拦着我也奈何不了他,只有自己亲身一试才能彻底消除他的疑虑,这药才能早些煎好送入弘历口中,弘历也可少受些病痛。想到这里,旖萱不顾李福全阻拦,强行拆开药包,顺手拿出一块黄连放在口中嚼个清脆,一边咀嚼一边瞪大着眼睛,眼放寒光的看着李福全,话虽未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你还在怀疑而不去煎药?想让你的主子继续受苦?   那黄连本就生苦,李福全哪里见过这样生吃黄连的,看着看着,自己也竟难受的嗞嘴獠牙,好似苦在自己嘴里,直咽口水。他赶忙说道:“旖萱姑娘休怒,我这就去煎药,我这就去。”   旖萱瞪着双眼,转头目送他跑进伙房,自己将那黄连顺势咽下,连小魏子都嘴张个圆形,看得一惊,小魏子见旖萱正瞧着自己,吓得赶忙去追李福全去了。   旖萱顾不上这些,她急于知道弘历现在的病情如何,便顺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刚迈进房门,又想着这男女授受不亲,此番进去,怕是要被弘历和仆人耻笑。无奈之下,她只好止步于门口,向里焦急的张望却没了主意,只是盼着李福全他们快将药煎好送来,赶紧给弘历服下。   期盼之中,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光天化日的,你这闺阁女儿,私闯阿哥卧房,怕是不大合适吧?”   旖萱被吓得啊的一声,向前一个踉跄,等站定后觉着声音甚为熟悉,细细一品便知是谁,遂回头看见了弘历,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褂,面色苍凉,斜倚在门柱上,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   旖萱气道:“阿哥又怎样?阿哥就能差使下人到我府上行骗?你的头痛脑热呢?你的风感体寒呢?你在树下的纹丝不动呢?我以为你已经病入膏肓,没成想仍是这般健壮,枉我一番费心。”   弘历被这连珠般的追问问得不知所措,竟支吾了半天。等旖萱说完,他突然像打了鸡血,硬是拖着自己虚弱的身子,跑到院子中的树下,进而转身说道:“我当真是向你赔罪,求你原谅,所说之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若不允,我只好继续站在这里,等你原谅。”说完又是笔挺的站在那里,只是弘历昨日夜里水米未进,如今又受了风寒,身子着实虚弱的很了。   旖萱硬硬的回到:“你要站便站,药我已经交给李福全了,记着喝就是。”说罢转身要走,弘历这下着了急,赶忙要抢上前去拦住旖萱,不料站得这一会腿就发软,身子朝树下栽了下来,旖萱听得声音不对,急忙转身见弘历已经虚弱无力得坐在地上,但仍手伸向她,示意旖萱原谅自己不要再走。   旖萱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   弘历深情款款的看着旖萱说道:“旖萱你有所不知,身为皇子也有诸多的无奈,之前没有告知我的皇子身份,是怕你会此而疏远于我,更怕你会因此而亲近于我,别人都曾羡慕阿哥是何等尊贵,若想俘获女子芳心算得什么难事?但我深知,若能得自己所钟爱之人的真心绝非易事,所以我才隐瞒至此。自从那日在玉石店见过你,我就对你魂牵梦萦了,念念不忘了。回到京中,又与你重逢在翰墨轩,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旖萱看着脸色苍白的弘历,怜惜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傻,皇子如何,百姓又如何?莫非皇子就不是血肉之躯,能熬得住这晚风夜雨?都怪我昨日固执,你又这般坚持,害你受病,我心里当真难过的很……”旖萱说罢也是满心的歉意,她低下了头,眼睛湿润了起来。   弘历喜到:“你原谅我了?不,你这是在关心我!你在关心我?”弘历一句句的追问,他欢喜的攥住旖萱的双手,旖萱斜着头,抬眼含情脉脉的望着弘历,这多日的思念也一时全都涌上心头,心中说道:“我也早将真心许之于你,你可知晓?”   弘历温柔的将旖萱挽入怀中,欣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日光柔美,天高云淡;桃树之下,微风徐徐,风清怡人,那桃树花苞好似被唤醒一般,居然迎风破芽而开,片刻已是满树粉红。   旖萱靠在弘历怀中,头倚在肩上,正凝望着他,只感到自己心如小鹿砰砰乱撞,手上略感阵阵酥麻,不知此刻是幻是真。她颤抖着将手轻轻触向弘历,待将手放在那结实的臂膀之上,才觉得此时绝非虚幻,她不禁微闭双目,嘴角溢出甜蜜的笑容。   二人就这般相互依偎着坐在桃树之下,任凭春风轻抚桃花。    ☆、驻云禅师   旖萱每日上午在画坊内学习油画,下午在客房照顾弘历。弘历毕竟是年轻体健,在旖萱的细心照料下恢复极快,只两天便无事了。旖萱说道:“我看你所受的风寒已经见好,你在这如意馆也住了三日了。若再不回宫,恐怕要生出事端吧?”   弘历笑着说道:“言之有理,已有三日未向额娘请安,明日就赶回宫中。”   旖萱道:“还等明日?今日就回去吧,免得让熹妃娘娘心急。”   弘历说道:“我如此舍不得你,你却这么急着赶我走?”   旖萱害羞到:“谁用你舍得?身为阿哥,当为皇上打理朝政才是,天天泡在如意馆里,不怕让人生疑。我倒真想看看,熹妃娘娘会用什么的法子来惩治于你。”   弘历说道:“我还以为你真心不希望我回去,原来是想瞧我的热闹。”   旖萱劝慰道:“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说罢把刚刚煎好的汤药端给弘历说道:“这是最后一副,喝完就快回宫去。若被熹妃娘娘知晓,恐怕要连我一起责怪,日后相见怕是难上加难了。”   弘历觉着她说得很是在理,若再不回去,母妃必定起疑进而派人寻找,稍加打探就能清楚这其中经过。若真如旖萱所言而将她怪罪,那我岂不是害了她?弘历忙说道:“我听你的就是。”   待弘历将药喝完,旖萱又递上一碗漱口的凉茶,说道:“这几日我与朗大人研习书画,他口中总是提起驻云禅师,看似他对那位禅师很是敬佩。朗大人在绘画上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能让他如此拜服,这驻云禅师究竟是何等高人?”   弘历说道:“你说的那位禅师,就是草拟如意馆试题之人!”   旖萱叹道:“原来是他!”   弘历接着说道:“这驻云我也未曾见过,听说此人隐居在城西碧云寺中,平日里除了诵经礼佛,便是赋诗作画,极少见得外人,他年岁极长,许是有九旬高龄了。”   旖萱心中生奇,说道:“年近九旬还能题诗作画,那必是耳聪目明、心思灵敏,堪称人瑞呀。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想见见这位世外高人。”   弘历说道:“即使你不提驻云,我也要告诉你的,再过几日,郎世宁托我去碧云寺拜访那位禅师,到时候你随我同去就是了。”   旖萱喜道:“当真?”   弘历笑道:“四阿哥会骗你?”   旖萱顿时眯眼质问道:“你骗我的可还少么?”旖萱说完便两眼寒光一般射向弘历,弘历不好再笑,心想:自己真是口误,怎么又提起这茬了?这不正是因为瞒她,才得的这风寒之症么。若再说下去,难免又被她责难一番,便支支吾吾的岔开话题说道:“呃……这时辰也是不早了,我这就回宫,那你……那你等我,等我安排妥当就派人通知于你,我先回宫了啊……告辞!”弘历站起身来,灰溜溜的出门去了。   旖萱看他被自己弄得狼狈后怕的很,便笑倒在了木椅之中,心想:这哪里还像个阿哥?   又过了几日,旖萱正在画坊内研习古画,听见外面有下人进屋来报:“旖萱姑娘吉祥。李福全公公求见姑娘,说是四阿哥有事传达。”   旖萱说道:“快请。”   李福全进屋给旖萱请了安,说道:“四阿哥命我告知姑娘,两日后卯时,城西阜成门外,届时四阿哥将带您去碧云寺拜访驻云禅师,请姑娘先行做好准备。”   旖萱说道:“知道了,谢过公公。”   两日后清晨,旖萱从如意馆早早的赶到阜成门外,见弘历只身一人,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戴干净利落,装束似平常百姓,并没有穿团龙蟒袍,而是一袭月白长褂。   旖萱上前问弘历道:“只有你我前去?”   弘历道:“不然呢?那驻云禅师不喜热闹,更不愿意见生人,今日你我能这般探访,也是仗着有郎世宁的亲笔书信,若不如此还怕他不见呢,岂能再多带下人?”弘历说着牵过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来,旖萱扶着弘历的手臂翻身上马,二人并骑而行一同出了阜成门,奔向城西碧云山了。   这一路景色宜人,旖萱与弘历聊些天南海北的人文趣事,时间过得倒是快,不费多少功夫便来到这碧云山下。二人仰头望去,见一佛寺掩映在山林之中,佛香袅袅,如云似雾,一条石阶路从山脚蜿蜒到山腰之上,山上山下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弘历将马栓系于山下马厩,交了银子令店家好生照看马匹,就与旖萱沿着石径一起上山了。   行了一会,见到一位小和尚背着水桶正迎面朝山下走,弘历停下脚步,施礼问道:“小师傅,请问驻云禅师可在寺中?”   小和尚单手施礼道:“施主见谅,小僧剃度只三月未满,施主所问之人,小僧不曾知晓。”   弘历略有失望,说道:“谢过小师傅了。”   小和尚施礼答道:“施主客气。”   二人再往前行,又遇一中年僧人,弘历问道:“敢问师傅,驻云禅师可在寺中?”   那僧人摇头施礼道:“施主见谅,鄙人不知。还是问问年长的师傅们吧。”   弘历心中生奇,说道:“谢过师傅了。”   旖萱看向弘历说道:“难不成我们来错了地方,为何这寺中的和尚都不曾识得驻云禅师?”   弘历说道:“郎世宁亲口所说,应该不会错。”   再往前走,距路边四五丈远的松树之下,有两位老僧正在石盘上落棋,旖萱与弘历见此情景,走到老僧旁边停了下来。弘历刚要上前问驻云禅师身在何处,旖萱紧忙拽住他的衣襟悄然说道:“这般不妥,有话云 ‘观棋不语’,出于礼貌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二人才好。”   那两位老僧面相一胖一瘦,聚精会神的关注着棋局,竟全然不知弘历和旖萱已经站在身旁多时,一番黑白博弈之后,胖僧将一摞棋子放到石盘上,捋须笑道:“师兄,这盘你赢了,看来驻云禅师的墨画要归你喽!”   那瘦僧也是笑道:“承让承让,师弟放心,我定与你一同观赏,绝不私藏就是了。”   旖萱与弘历目目相觑,心中纳闷起来:‘这两位仍不是驻云禅师?但听他们口中交谈便知,此二人一定知道驻云禅师何在。’   弘历先开口问道:“敢问二位长老,驻云禅师何在?”   胖僧恍然说道:“二位可是来求画的么?”   弘历道:“不是。只是前些日子有托于大师,现今事已办妥,今日特来拜访答谢的。”弘历说罢将郎世宁临行前交予他的信物递给胖僧,那信物是驻训禅师给郎世宁所写的亲笔书信,胖僧接过后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又将那封信交给瘦僧,瘦僧看过后说道:“哦?果真是驻训禅师的手笔,想必二位也是禅师的友人了,若是此去求得禅师新作,还请二位下山时,借我二人观赏一番便不胜感激了。”   胖僧道:“驻云禅师乃是俗家居士,并不在寺中修行,你们就不必拜寺了。”他抬起手向路前一指接着说道:“从前面的岔路向左直走,遇有僧人守门,便拿了我这颗血菩提给他,自会放行。”   弘历喜道:“多谢大师!请问大师怎么称呼?”   胖僧道:“这位是碧云寺净远方丈,我是藏经阁首座净觉。”   弘历说道:“谢过方丈,谢过首座。我二人这就去了,告辞。”   弘历与旖萱双双施礼拜别那两位僧人,向那胖僧所指的方向走去。   顺路而行,见路边有个矮亭,一个小和尚从中走出拦住二人去路,弘历记得那胖僧的话,将血菩提从怀中取出交给那小和尚,小和尚接过一看,又将血菩提交还给弘历,便施礼放行了,旖萱与弘历继续沿着那条路往林中深处走去。   林子渐渐密了起来,石阶路也变得狭窄陡峭,只容得一人通过。路旁野草丛生,石路也只是隐约可见,弘历走在前,将一只手向后伸给旖萱,生怕石面湿滑将她摔倒,旖萱紧紧攥住弘历的手,二人沿着这条羊肠小路,缓缓顺阶而登。   又行了一阵,这石路逐渐宽敞,路面也变得平坦起来。他二人向前看去,见向右有一山角,似乎前面就要转出这林子。   刚转出那山角,只见前方豁然开朗、再无遮拦,但见: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山下绽放无数桃花是一片嫣粉;一条清河宛如玉带般自西向东,方才在林中压抑的心情已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目视千里的酣畅淋漓。   旖萱兴奋的说道:“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般美景,宛如世外桃源!”   弘历望着山下的美景喃喃说道:“若能与心爱之人,在此厮守终生,当属人间美事……”   旖萱看了眼弘历不禁一笑,她将自己包袱中的水袋递给弘历,又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汗,弘历顺势攥住旖萱的手,柔情说道:“这一路远行,又是骑马,又是爬山,辛苦你了。”   旖萱将手从弘历的手中抽将出来,笑着说道:“有你相陪,说说笑笑的,倒觉得有趣的很。有什么辛苦的?我又不是纸糊的,你别小看人!”   弘历追问道:“方才在密林,你可曾害怕?”   旖萱害羞说道:“有你我便不怕。”   弘历听到她这般依赖自己,心中很是得意,逗趣的说道:“早知道我就该把你独自扔下,看你到底是不是纸糊的。”   旖萱说道:“你敢!?”   弘历辩解道:“我怎么舍得!若把你这美貌的才女独自留下,岂不便宜了这满山林木?”   旖萱说道:“讨厌!”旖萱转而说道:“你我这番周折,仍未见得这驻云,真不知驻云到底为何方神圣,为何隐居至此。”   弘历应道:“那驻云禅师想必也是文人墨客,只是喜欢清幽雅居罢了。不过能定居于此,倒真如神仙一般。”   旖萱道:“走,我们这就下山去寻驻云。”   弘历道:“好。”   二人相跟着沿小路下山,转过山坡,穿过摆柳,抚石依泉,过木桥,越竹亭,度梅园,只见河边两行垂柳,夹杂杏桃。忽闻水声涓涓,泻出石中,上有藤蔓倒垂,下有落花游荡。再见这溪水,清澈见底,曲折萦迂。   再往前走,见竹荫中探出一座旱桥,桥对面,几重竹栅矮围着数间清凉瓦舍,远远望去,一色的水磨砖墙。旖萱心想:这就应是驻云禅师的住所了。   过桥走到竹子做的院门之前,看见门梁上悬一风铃,随风轻摆微微作声。进得院中,见四下无人,正迟疑主人不在院中可在屋里 却又怕失了礼节,不好冒然进去。正巧身后有一妇人采花而归,旖萱赶忙施礼问道:“敢问,驻云禅师可是住在这里?”   妇人答道:“姑娘找驻训禅师作什么?”   弘历上前施礼,将郎世宁的亲笔书信从怀中拿了出来交给那妇人。她接过手中看后,喃喃说道:“原来是郎世宁。”她抬头望着弘历旖萱问道:“你们二位是?”   弘历答道:“我是如意馆的仆人。”   旖萱瞪他一眼,言外之意:‘你又撒谎!’   弘历挑眉回应,话外之音:‘想把我怎样?’   旖萱自己说道:“我叫旖萱,是如意馆新招的门生。”   那老妇人细细端详起旖萱来说道:“那你便是夺得那画魁之人了?”   旖萱深感意外,问道:“您是如何得知?”   那老妇人答道:“我便是驻云。”    ☆、百年之约      那老妇人说道:“我就是驻云。”   弘历与旖萱一阵惊愕,驻云居然是个女人!?旖萱怀疑的看向弘历,心说:‘你不是说驻云年近九旬么?这看着也就是刚过五旬之人,而且银发之中尚有几缕青丝,难不成旁人所言皆是误传?’   那老妇接着说道:“前些日郎世宁求我作画一副,用来作如意馆题试,以此招收学子,我欣然接受并与郎世宁有约在先,它日若来拜访,定要将如意馆的画魁带来我看。” 老妇指着弘历说道:“他是如意馆的仆人,那你不就是画魁了?”她细细打量起旖萱说道:“生的真是漂亮,仿佛是从美人图中走下的仙子。”   旖萱答道:“过……过奖了”她却惊得口吃起来。   弘历说道:“人都说驻云禅师,已年近九旬,您……”话刚要出口却又留在嘴边。   老妇笑着问道:“我哪里不像九旬?怎么,你以为我是妖怪不成?”旖萱和弘历被她说的甚是难为情,便赔笑道:“岂敢岂敢,只是您这容颜怎的也看不出是九旬模样啊。”   那妇人面露微笑,只先顾着挪移刚采摘的兰花,却不作答。过了一会,才说道:“随我进来吧。”弘历和旖萱二人这才跟着她进了房舍。进到这屋中,那老妇说道:“二位请坐,容我去沏茶。”   旖萱忙辞谢道:“不必不必。”   老妇慈祥的说道:“不要客气,二位即是远客,理应如此。”   旖萱不再推辞,说道:“那有劳禅师了。”说罢,那老妇便走进内屋沏茶去了。   旖萱环视屋舍四周,见得墙边都是精雕的木板,有祥云百幅、岁寒三友,有梅兰竹菊、山水人物。正中设有一案,案上摆有笔墨纸砚,案边立有木架,上面横放一只黑色竹笛;案后挂有一中年男子的画像,那男子身着青袍,神采奕奕,风度翩翩。旖萱瞧那笛背上刻有一行字:“相勘霂兰痴未了,纵浇尘土有余馨”。那妇人端茶从后屋走了出来,看见旖萱正在轻抚那笛子,对她说道:“这竹笛是我夫君所做,只是他将笛子做好之后,因病患了喉疾便未曾吹过,这笛子就一直哑着。”   旖萱问道:“敢问禅师,这诗中所指‘霂兰’是为何物?”   驻云道:“霂兰便是兰花。”   旖萱奇道:“噢?还请前辈示下。”   驻云道:“姑娘有所不知。此花在两湖(湖南、湖北)一带,以长江为界,江北称之为‘兰花’,江南便称之为‘霂兰’,因此种兰花含苞待放时逢雨便开,尤以小雨时开得最盛,因此又被称作‘霂兰’。”   旖萱又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幅肖像问道:“敢问禅师,这位是?”   妇人答道:“这位就是驻云。”   旖萱奇道:“啊!?方才不是说您才是驻云么!?”   这老妇人递给弘历旖萱刚刚沏好的竹叶青茶,坐在椅子上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本性白,名梅菱。‘驻云’是我夫君的名号,他姓赵,名墨颜。数十年前我们曾是京城画坛的一对新秀,墨颜他擅画山水,我擅描人物,我二人彼此隔空仰慕,在一次画会上一见钟情。临近提亲之日,驻云方知自己在未曾出生时便已指腹为婚,而我爹爹也是不许我嫁入赵家,将我许给一位在京城为官之人做妾室。无奈之下,我与墨颜私定终生,匿姓埋名隐居在此。平日里赋诗作画,以卖画维持生计,倒也快乐自在。因私奔之事,我二人都不能在双亲面前尽孝,还好我与墨颜均不是独子,家中各有兄弟姐妹可照料爹娘,只是每逢佳节便更加思念亲人。后来,听说与墨颜指腹为婚的张氏女子,其实也早有心上人,奈何媒妁之言已定,她的心上人无奈之下娶了一位林氏的女子为妻,她忧愤至极便悬梁自尽了。墨颜对双亲和那女子心生愧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究是积郁成疾,身体渐渐不支,又过了两年就含怨离世了。墨颜临终前曾嘱咐我:‘我死之后,你伤心是一定的,但人生谁能无死?此生能与你结为夫妻,是人生画作中最为得意点睛之笔,我死而无憾,所以切莫伤心许久,要好好活下去,为世人多供画作,不要虚度人生……后人必是人杰无数,佳作当层出不穷,我是无缘看到了,你一定要尽多的临摹给我,待你百年之后一起带来……我不忍远去,会化作春泥来滋养守护这万千桃树,你一定要活到百岁才许来天国见我,否则我定不与你团圆。’我含泪答应了他,他便笑着断了气。”   弘历和旖萱听她这般道来,才知晓这其中缘由,不免心中伤感。白梅菱说起赵墨颜时,面容未露悲伤之色,反倒是透着安详与温馨,似乎往日里,那幸福的点点滴滴就在眼前,墨颜从未远去,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白梅菱微笑着看着墙上的画像,口中喃喃自语道:“当初我曾问你:你生的这般白皙,为何叫做‘墨颜’?你却说:在抓周之时,自己选中了一台墨砚放到口中舔了起来,弄得小脸黑如烤碳,家父便起名为‘墨颜’。如此看来,你自儿时起,就与这书画结下不解之缘了……”她转头对着旖萱弘历说道:再过不到十年,我就可以与他团圆了。”她会心一笑,接着说道:“都怪我,与你们说起这些,惹得你们心烦。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二人就在此歇息吧,我去给你们做晚饭。”   旖萱推辞道:“禅师不必了。我们今日也是慕名而来,专程拜访您的。得以一见已是三生有幸,更赖您将我二人当做知己,说出心中久藏的往事,当真不虚此行了。”   白梅菱坚持道:“留下吧,我这里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说罢她转身就往内屋走,也不给旖萱推辞的机会,她开心的说道:“墨颜哪,今天我们这里来客人了,要好好招待一番才好。”   旖萱与弘历听完白梅菱的一番自白后,被白、赵二人的爱情故事而深深打动,惋惜之余不禁感叹,如此坚贞执着的爱情,难道不值得去祭奠?   旖萱难以平复心中的波澜,她拿起竹笛走到木窗之前,将竹笛轻放唇边,她指压音孔,口中轻吐幽兰,那笛子便似活了一般,吟出轻柔的笛声。只觉那笛声似清泉出隙般温柔细腻,悠扬的乐符浸润在整个竹林之间,引来许多艳丽的林鸟飞落在窗头。弘历看得出奇,他从不知晓旖萱还会吹笛子,更未想到这美丽的笛声居然能引来这些林中的精灵。弘历缓步走在旖萱一侧,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朦朦细雨,只见雨沐万物,一派清明……   白梅菱做好了饭菜,弘历和旖萱相帮着将饭菜端到桌上,只觉这饭香扑鼻,当真能把肚中的馋虫勾了出来,三人在餐桌前坐定。白梅菱道:“下雨天留客,你们二人是走不成了,今晚就安心在我这里睡上一碗,旖萱姑娘可住在里间客房,只是就得委屈这位公子睡在外间了。”   旖萱刚要婉拒,弘历却一阵欣喜,他赶忙说道:“也只好这样了,多谢前辈。”这样便可多与旖萱相处,弘历他怎不开心?   旖萱见这天已入暮,窗外又下起细雨,若吃完再走,等走出这片山林,再回到那条石阶小径下得碧云山,怕早已天黑,更别说返回京城了,她也只好默默答应,任凭安排了。   吃过晚饭,这雨渐渐停了,白梅菱对旖萱和弘历说道:“我每日在黄昏时分要诵经礼佛,就失陪二位了。你们可以沿着门前小路,去荷塘边走走,雨后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弘历和旖萱沿着门前小路向西而走,夕阳照在他们身上,映出一片绯红与朦胧,那红日旁边附着浮云,仿佛披笼上一层织锦,天空另一侧,已见少许星斗,当真是‘落霞云归处,月升星起时’。再走上几许,便出了这林子,来到那片池塘,只见月光轻抚一池新绿,清风夹杂阵阵荷香,旖萱跑跳着奔向池塘边,她旋转着身子张开双臂,开心的如孩童一般。她将双手合扣在胸前,兴奋的说道:“想不到,这里的荷塘月色竟如此之美!”   弘历见池边有一条小船便跳了上去,转身对招呼旖萱道:“旖萱,快来船上,我们载舟向里,岂不与荷花更是亲近?”   旖萱应声而至,弘历接过旖萱,将船绳解开,一人船头、一人船尾的对相而坐,弘历双手握桨,坐在船头背行而划。随着桨拨水面,船近池心,渐觉池中清凉。   不知不觉已临近荷群,只闻得香气愈来愈浓。弘历停了桨,走到船尾将旖萱轻挽入怀,月色之中,两人沉默无言相互依偎,共赏这池中静谧。那小船离了桨叶,随波逐流至荷花深处,惊起无数萤火漫天飞舞。许是那些从睡梦中惊醒的萤虫,将旖萱当做一支‘新荷’,便寻香而至萦绕在她的身边,月影之下,旖萱仿佛是身着碧色薄纱的仙子般轻佻美丽。她伸出手来缓缓靠近一只悬停在空中的萤虫,用手只这么轻轻一托,那荧光便附在手上,旖萱收回手来看着它在手心里闪闪发光,甚是喜爱,又轻轻一吹,那荧光便羽毛般飞上天去。   见此美景,旖萱心中想起白赵二人之间情深似海,觉得这周围景致都曾见证过白赵二人的幸福点滴,不禁心生感慨。她对弘历说道:“这几十年过去,虽已经是阴阳两隔,但白梅菱对赵墨颜的感情并没有随着生命的消陨而减少分毫,反而更加浓厚真挚,着实让人又敬又怜。”   弘历说道:“他们二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能轰轰烈烈爱上一场,也是不枉此生。能和心爱之人厮守终生,岂不是人世间最为幸福的事?”   旖萱听后说道:“他们二人还好,倒是与赵墨颜指婚的那位张氏女子,就这么白白枉死了。终了一生,也未得与心爱之人共享片刻光阴。”   弘历说道:“我倒觉得并非如此,许是她的心上人,心中未必有她。为何那男子不就能像赵墨颜这般,为爱抛弃一切,不负心爱之人,反倒将另外一位女子娶了?若他真爱所娶之人,那必定是负了姓张的姑娘,张姑娘为这等移情别恋之人自尽,岂不枉死?若他不爱林氏,那为何又娶林氏为妻,只因自己的懦弱无为,便让她一生沉浸在没有爱情的婚姻,岂不又是辜负?身在咫尺,心若天涯,倘若这般,那林姓的女子更是让人心怜。”弘历不仅深赞白赵二人,也为林氏打抱不平。   旖萱问道:“倘若是你,也会不顾一切与心爱的人相厮相守?”弘历无比坚定的答道:“我当然会!为了你,我愿意!”   旖萱含笑,柔声说道:“傻瓜,谁要你为了我,我什么时候说让你为了我的?”   弘历说:“旖萱,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便对你一见钟情,再也忘不掉了……求你许我一世姻缘,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爱你之心至死不渝……”   弘历深情的望着旖萱已是情比金坚,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旖萱也是凝望着弘历早已泪闪双眸,万思千绪又不知从何理清。    ☆、绘绣龙华      永乐宫里,熹贵妃坐在榻上,正在往桌案上的花瓶里插剪花枝,她虽已年近五十,却风韵犹存,端庄的面容映衬在贵妃服制下,更显得她雍容华贵。   掌事姑姑谨仪进来禀报说:“启禀娘娘,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熹妃怨道:“噢?他还知道来看额娘。”   弘历来到熹妃宫中请安,跪地施礼道:“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熹妃道:“自打你从察哈尔回来,只来永乐宫两次,这些时日你又没有公务在身,为何也不来看望额娘?”   弘历支吾道:“启禀额娘,儿臣最近在向郎世宁研习书画,以至于渐入痴迷,这才少来宫里,还请额娘恕罪。”   熹妃道:“听闻,前些日在如意馆招纳门生,也是由你操持,怎么这如意馆的差事,你竟这番上心,还亲自向郎世宁求教?”   弘历道:“额娘所言极是,只是觉得那油画颇有新意,这才留心去学。儿子这次进宫探望是来辞行的。”   熹妃惊讶道:“辞行?你又要去哪?”   弘历道:“皇阿玛委派儿臣,随十三叔到河南湖北一带整治水务,明日就要动身。”   熹妃道:“这么急?”   弘历道:“正是。十三叔已经先行到直隶巡查水务了,儿臣向皇阿玛告假一天,明日再去直隶与十三叔汇合。”   熹妃叹道:“你皇阿玛,口口声声说舍不得你,但却总是委派你东奔西跑的。这才从察哈尔回来几日,又要远行。”   弘历道:“皇阿玛也是想多多历练儿臣,额娘莫要担心,弘历自会照顾好自己。”   熹妃叮嘱道:“记得多捎书信回来,报个平安。”   弘历道:“儿臣遵命。”   过了片刻,弘历忽然起身离座,走到熹妃面前欣然跪下,熹妃见他行这般大礼,一脸的茫然不解,随即问道:“弘历,你这是为何?”   弘历笑着答道:“儿臣有一事请求额娘。”   熹妃道:“傻孩子,你从小到大,有什么事额娘是未曾答允的?快起来说话。”   弘历坚持道:“额娘不答应,儿臣便不起来。”   熹妃无奈道:“额娘答应就是。”   弘历仍旧跪着说道:“启禀额娘,儿臣恳求额娘,替儿臣向皇阿玛进言,求皇阿玛为儿臣赐婚。”   熹妃惊道:“什么?你要娶福晋?”   弘历一脸正色的答道:“正是,儿臣是认真的,绝无戏言。”   熹妃问道:“那,你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弘历道:“是。”   熹妃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品性如何?”   弘历道:“是户部左侍郎,李荣保的长女,旖萱。”   熹妃道:“旖萱?可是那个在如意馆夺得画魁的旖萱?”   弘历低下头,羞涩的答道:“回禀额娘,正是。”   熹妃笑了笑,喃喃说道:“哼,我说这些时日怎么也见不到你的影子,方才你还说在如意馆向郎世宁研习油画,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弘历说道:“启禀额娘,儿臣当真是在如意馆研习油画,还请额娘明察。”   熹妃才不信他所说,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是了解弘历的脾性的了,熹妃随即问道:“想必那旖萱姑娘,定是貌美出众,不然你绝不会这般痴情。”   弘历道:“旖萱不仅貌美,而且她为人知书达理,贤惠善良,儿臣对她是一见钟情,终生难忘了。”   熹妃见他说得动情,关心的问道:“她可曾知道你的皇子身份?”   弘历答道:“旖萱她知道,但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儿臣晓得额娘担心旖萱是为了儿臣皇子的身份,而故意亲近于我,我又何尝不怕她是为此而与我生情?便一直隐匿皇子身份与她交往。儿臣渐渐发现,旖萱她品行端正,绝非贪图权贵之人,儿臣心中对她更是中意了。”   熹妃道:“原是这样……既然如此,额娘就答应你,求你皇阿玛给你赐婚便是。”   弘历兴奋得说道:“谢谢额娘!”   熹妃道:“快起来吧,你平日礼佛请愿时,也没见你跪得这么长时间,还真是诚心的很啊?”   弘历在旁憨笑不语。   熹妃虽是口中答应,但心中却另有盘算,她深知弘历为人处事持重稳妥,既然心怡旖萱,想必这旖萱也确为优秀,但熹贵妃毕竟是历事之人,她深知这等年岁的男儿,面对情感又有几人能拿捏的准呢,万一那旖萱是蓄意伪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面孔呢?熹妃心想,我定要试她一试。   弘历又来到如意馆,与旖萱做了简短告别,便起身奔赴直隶,去与怡亲王允祥汇合去了。旖萱心中对弘历自是难舍,但无奈弘历身为皇子,又有公务在身,只得叮嘱他凡事小心,多多照顾自己。   一日,旖萱正在画坊中收拾画板,下人来报:“旖萱姑娘,永乐宫有位谨仪姑姑来了,说是要见见姑娘。”   旖萱道:“永乐宫?那不是熹贵妃娘娘的宫寝么?”旖萱赶忙对下人说道:“快请!”她说着便放下手中的画板,与下人一同朝门外去迎,还未等出门,只见有位宫人打扮的女子已经站在门口了。   那女子施礼道:“奴婢永乐宫掌事宫女谨仪,见过旖萱姑娘。”   旖萱回礼道:“旖萱见过谨仪姑姑,未曾远迎,还请姑娘见谅。不知姑姑到访此处,有何吩咐?”   谨仪道:“姑娘爽直。奴婢是受熹贵妃娘娘之命,特来请姑娘到宫中,绘些龙华【文末有注释】的画样,供内务府缝制。现在时辰尚早,还请姑娘即刻动身吧,免得让熹贵妃娘娘久等。”   旖萱道:“那好,姑姑容我带些纸笔。”   谨仪道:“姑娘请便。”   旖萱简单收装了些纸笔彩墨,将它们悉数装到一个提盒之中,随着谨仪行往紫禁城永乐宫了。   旖萱走在长长的甬道之上,望着两边高高的宫墙暗自感慨,前些时日还只是从正阳门外,远远的一望这金顶红墙的紫禁城,而此刻却已经身在其中了,心中激动兴奋之余竟有些忐忑难安。   谨仪以标准的姿态走在她的前面,却不曾有一句言语,旖萱心想,这宫中许是有什么自己不曾晓得的宫规礼节,多说多错,只好紧随其后,沉默不语了。   不知绕过几重宫墙,又转过几道回廊,就听谨仪回身对旖萱说了一句:“旖萱姑娘,永乐宫到了。”   旖萱抬头去望,永乐宫门庭开阔甚为气派,旖萱随谨仪入宫,在宫院门口,门里门外各有两名太监侍立在旁,她走进院中,见得院子里花卉、果树、楼亭、山榭应有尽有,她觉得这宫院之中甚是开朗宽阔,似乎比如意馆还要大上许多。旖萱心想,贵妃宫中尚且如此,那皇帝的寝宫岂不是要更加的富丽堂皇了?   她跟在谨仪身后,进了永乐宫。谨仪带她入了侧殿,降身施礼道:“启禀娘娘,旖萱姑娘到了。”   熹贵妃手撑着额头在闭目养神,身后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正为她扇摇团扇。熹贵妃缓缓说道:“带她进来。”   谨仪示意旖萱进去,旖萱忙放下提盒,跪地施礼道:“旖萱拜见熹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熹贵妃微微睁开双眼,对旖萱说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旖萱微微抬起头来,但双眼不敢直视,只是看着面前的一块地毯。   熹贵妃说道:“你就是夺得如意馆画魁的旖萱?”   旖萱答道:“是。”   熹贵妃道:“嗯,果然生得一副美人模样。”   旖萱道:“回禀娘娘,旖萱只是机缘巧合,才侥幸夺了画魁,实不敢承娘娘这番盛赞。”   熹贵妃道:“倒是谦虚的很。今日把你叫来,是想让你绘些龙华上的绣样,内务府所设计的绣样,未免有些老旧,竟没有一点新意,本宫看见就烦。你即为画魁,今日就有劳你为本宫绘些绣样吧。”   旖萱说道:“旖萱不敢,娘娘命旖萱绘得绣样,是对旖萱的赏识,何来劳烦之说,旖萱定当尽力才好。”   熹贵妃笑道:“还真会说话。”   旖萱道:“敢问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喜欢的,请告知旖萱,旖萱好择选绣样。”   熹贵妃道:“那就画些梅兰竹菊吧。”   旖萱道:“旖萱遵命。”   熹贵妃道:“那好,你就在这里绘得绣样。”她对谨仪说道:“本宫昨夜被风吵得不曾睡好,谨仪,你遣人到太医院,再去取些安神助眠的药来。”她随即又吩咐身后的宫女道:“谨淑,你在这里陪侍旖萱姑娘,但凡她有什么需求,你帮衬着就是了。”   谨淑道:“奴婢遵旨。”   熹贵妃道:“皇上邀本宫到养心殿下棋,谨仪你随本宫前去。”   谨仪应道:“是。”   熹贵妃起身,在谨仪的侍奉下移驾养心殿了。   旖萱和谨淑双双施礼道:“恭送娘娘。”   侧殿之内,只剩下旖萱和谨淑二人,旖萱打开提盒,   从中拿出纸笔颜料,在桌案上开始绘起绣样来。   谨淑问道:“敢问姑娘,有何需要奴婢侍奉的,但请姑娘吩咐。”   旖萱道:“姑姑不必客气,绘这龙华的绣样倒是简单,就不劳烦姑姑了。姑姑是侍奉贵妃娘娘的人,我这一介布衣女子,怎能容姑姑在旁侍奉,还请姑姑在一旁歇着就好。”   谨淑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听闻姑娘的父亲也在朝中为官,即为官员之后,又何来布衣之说?”   旖萱道:“姑姑不知,我阿玛从小就教育我,为人要申明事理,谨言慎行,家父虽身为朝官,但都是受朝廷赏识,蒙圣上隆恩,那权力与富贵都是皇家恩赏于阿玛的,与我自是没有多大干系。”   谨淑叹道:“姑娘太谦卑了。”   旖萱一边绘得绣样,一边说道:“旖萱所言句句属实,   阿玛管教子女向来如此。旖萱的弟弟傅恒,在投隶军营时,也是从最低的官阶做起,未曾蒙得阿玛丝毫的照拂。阿玛曾百般叮嘱傅恒,定要靠自己努力,才能出人头地。只想一门心思的依靠父辈荫德,那是最没有出息的,阿玛也曾告诫旖萱,就当自己是布衣百姓,切不要以官女自居。”   谨淑说道:“令尊果然教子有方,难怪旖萱姑娘这般贤惠。”   没用得些许时辰,旖萱就设计好了梅兰竹菊四幅绣样,旖萱说道:“这龙华的绣样已经画好,待这水墨干了,便可交予熹贵妃娘娘恭阅。”   谨淑坐在一旁,听闻绣样已经绘好,正要起身到桌案前去瞧,却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盏碰落在地,谨淑急欲俯身去拾,许是用力急了,腰背竟作痛起来。她手捂痛处,硬生生的就是弯不下腰去。   旖萱在旁见了,忙去谨淑身前,将她扶坐在榻上,自己去拾捡那些落在地上的残破瓷片。谨淑说道:“旖萱姑娘,这等事让我做就好,容我缓些时刻,就能动身了。”   旖萱道:“姑姑莫要客气,我额娘也有这腰疾,但凡弯腰用力过猛,就会如此。”她边说边已经将地上的碎瓷收好。   谨淑叹道:“我本一个下人,何德何能受你这番礼遇?”   旖萱道:“姑姑虽为宫人,但年龄与我额娘相仿,我一个晚辈理应如此,姑姑又何必记挂在嘴上?”她指着桌案上的绣样说道:“想那水墨应该是干了,可以拿去给熹贵妃娘娘呈阅了。”   谨淑道:“劳烦姑娘,扶我过去瞧瞧,奴婢也好观赏姑娘的秀笔。”   旖萱将谨淑扶至桌案旁,谨淑细细看去,桌上正好摆着梅兰竹菊四副绣样,每幅画样都是清新脱俗,造型别致,在绣样下面分别注有‘春竹、夏兰、秋菊、冬梅’的字样,虽是寥寥数笔,但也能看出旖萱的笔法墨迹,堪称一流,谨淑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旖萱问道:“姑姑打算何时将这绣样,呈于娘娘?”   谨淑道:“不急,娘娘此刻在养心殿陪侍皇上,不知何时能归,我看姑娘就把这四幅绣样留下,待娘娘回来,奴婢再行呈阅。”   旖萱道:“既然如此,那旖萱就辞别姑姑了。若是娘娘觉得绣样里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再召旖萱入宫就好。”   谨淑道:“姑娘稍等,熹贵妃娘娘临行前曾有交代,请姑娘再留步片刻。” 谨淑说罢便缓步行至内屋,取出一只樟木盒子放到旖萱的桌前,她对旖萱说道:“请旖萱姑娘打开这盒子。”   旖萱满心好奇,寻思这盒子会是装的什么,竟这般神神秘秘。她缓缓将盒子打开,一道耀眼的白光便从盒子中闪耀出来,这樟木盒子中盛放的竟是一只造型精美的簪子,谨淑说道:“这簪子是用黄金打造,簪顶饰有多种玛瑙玉石,价值不菲,娘娘说劳烦姑娘专程到宫中一趟,她对旖萱姑娘甚有眼缘,遂交代奴婢将此物赠于姑娘,还请姑娘笑纳。”   旖萱赶忙将盒子盖上,正色说道:“请姑姑将簪子收好,我进宫侍奉娘娘,是尽作为臣子的本分,怎能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这万万使不得!还请姑姑恳请娘娘收回成命才好。现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还请姑姑送旖萱出宫吧。”   谨淑见旖萱婉拒,也不好再强求,说道:“我身子不好,就让门外的宫女送你出宫吧。”谨淑吩咐门外的宫女,将旖萱送出永乐宫了。   谨淑站在宫门口,望着旖萱远去的背影,不禁欣悦笑了出来,这时熹贵妃从内殿中走了出来,对谨淑说道:“娘娘快将这宫女的衣服换下来吧,若再让奴婢穿这贵妃服饰,被旁人看见,怕是要治罪的。”   熹贵妃望着谨淑笑着说道:“谨淑,你穿这身服饰倒是好看的很!”   谨淑推诿道:“娘娘可不要再取笑奴才了,若不是娘娘出得这趟主意,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穿这贵妃服饰啊,不知这旖萱姑娘可合娘娘心意?”   熹贵妃缓缓说道:“何止如意?”熹贵妃喃喃道:“样貌绝美,品行端庄,样样皆如弘历所说,弘历还真是有眼光,我择机定要恳请皇上,将他二人赐旨完婚。” 作者有话要说:  【龙华】:是清代宫廷女子,缠系在脖颈上用于装饰旗装的一种白色围脖 ☆、乱点鸳鸯      自打给熹贵妃绘完绣样,永乐宫再没人来过如意馆,旖萱心想许是熹贵妃对自己所绘的绣样甚为满意,不需改动只一次就获准了,她对自己所设计得那几幅绣样,还是很有自信的。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旖萱此刻最期盼的便是弘历的书信,每当有书信从驿站送来时,她都兴奋的跑上去询问,若是弘历的信笺,她自是欣喜万分,若不是,她也着实失落伤神。   一日,郎世宁告诉旖萱,说是宫中有妃子恳求皇上,为皇子与她赐婚。旖萱听闻,娇羞的面容之下仍是掩不住内心的惊喜,但令她喜极而悲的是,那位妃子可不是熹贵妃娘娘,反倒是筵禧宫的主子,皇三子弘时的额娘---齐妃娘娘。   旖萱心中叫苦,我与皇三子和筵禧宫从未有过任何瓜葛,连皇三子弘时是何模样都不曾清楚,怎么会去做他的福晋?旖萱急的直跺脚,险些要哭了出来,如今弘历远在直隶,他又何曾知晓这些,现今之下,旖萱也没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到永乐宫去寻熹贵妃,向她说明自己与弘历的情意?女儿家若是这般不矜持,那熹贵妃对自己的印象也必将会大打折扣,万万是不能那样做的,旖萱心中万分沮丧,无奈之下,急忙向弘历手书一封,说明这边的境况,除了等待弘历的回信之外,她只能在如意馆里听天由命了。   旖萱正在如意馆内作画,听见仆人来报,说是三阿哥到了,需她接驾。旖萱心中叫苦怎的会是他,难不成是来寻我开心?心中百般讨厌,奈何他是阿哥又不得不理,只好出门施礼相迎。   不一会听得有内监喊道:“三阿哥到!”   旖萱见门口走过一个人影,忙低头说道:“给三阿哥请安,三阿哥吉祥!”   弘时伸手道:“起来说话吧。”   旖萱站起身来仍是低头不语。弘时说道:“今日得见如意馆新人,姑娘当真生的貌美不俗、超脱凡尘,这传说总有一次是真的了。”   旖萱回敬道:“三阿哥盛赞,只是讹传罢了。”   弘时站在院子当中,仰头望着画坊,旖萱偷偷望弘时一眼,见他生的面如国字,中等身长,只是身形消瘦,白皙的面色之中似乎泛着些许忧愁。旖萱心道,这人长得还算标致,只是为何一副病态愁容,难道身为皇子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弘时随口问道:“姑娘方才可在作画?”   旖萱道:“正在临摹。”   弘时道:“可否带我进去瞧瞧?”   旖萱道:“阿哥里面请。”   弘时由旖萱引着走进画坊,见画架之上,只摆有旖萱所临的副本,并未见到原画的母本,便问道:“姑娘不用母本,这如何临摹?”   旖萱说道:“我前些日见过这副画的原本,已经是记在脑中,便不用再对着临摹了。”   弘时道:“姑娘好记性,若不是对绘画有极深的功底,只凭记忆是如何也画不成的。”他接着问道:“不知所临摹的是什么画?”   旖萱不耐烦的说道:“请阿哥责怪,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弘时心想:这是在有意敷衍,还是在故意考我?他走到画前细细的端详了一番,笑着问道:“姑娘所临的可是郭熙的《早春图》?”   旖萱一愣,心想这上面又没有名款,他却怎识得?人说三阿哥不学无术,莫非这是误传?她赶紧回道:“回三阿哥,我想起来了,方才所临摹的确是郭熙的《早春图》。”   弘时接着说道:“只是姑娘还未将摩崖下的一对飞燕临出,这早春二字便难得体现了。”   旖萱道:“阿哥慧眼,这副本与母本相比独缺那对飞燕。阿哥怎得这般识得这《早春图》?”   弘时道:“这是两江总督邵穆布,于前年正月初一朝贺皇阿玛时所赠。待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时,皇阿玛宴请宗室诸王,曾展示给众人观赏,我有缘一见就记下了。”   旖萱心中叹道:他还说我好记性,他的记性岂不是更好?   弘时款款而谈:“历来元代的画作不被世人重视。汉人以为元朝尚武,不崇圣儒,所以偏见于元代的文人。但郭熙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画家,他所作的山水画,以神奇幽奥、突兀险绝取胜,画局布置精妙,变化多端。像这《早春图》给人的感觉便是:景致空洁、幽趣万千,严冬已过、春雪消融。姑娘所临摹的极为神似,佩服佩服。”   旖萱心语道:这哪里是不学无术?他分明是懂得很么!之前所言当真是误传!她忙谢道:“阿哥过奖了,我所识所学远不及阿哥渊博。”   弘时不语,他遣散仆人,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伸手对旖萱让道:“姑娘请坐。”   旖萱见他将丫鬟太监们全都派走,这屋中只剩下她与弘时,不觉尴尬,忙想出脱身之法,说道:“请阿哥莫要责怪,慑于阿哥威严,我竟一时紧张,忘了沏茶。容阿哥稍等,我去去就回。”她说罢转身欲走,却被弘时叫住:“不必了。怎么,我令姑娘这般惧怕?”他淡淡说道:“跟我的太监自会沏茶送来,我和姑娘还有话未说,还请姑娘先坐下吧。”   旖萱推辞不得,只好在桌案另一角坐下,心中却十分不自在。不多时,那太监果然端上新沏的茶送来,然后转身退下了。弘时拿起茶壶向旖萱的茶盏里斟茶,旖萱忙起身低头道:“阿哥使不得!您千金之躯,怎得为我斟茶?”   弘时轻声说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他目视茶盏,语声轻柔,面色清淡如水,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欢是愁,言谈举止之间丝毫没有皇子阿哥的那份威严,反倒透着一份轻松自在。弘时品了一口茶之后,啧啧赞道:“这西域雪菊当真是好茶。”   旖萱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尴尬的坐在一边。   弘时说道:“姑娘想必已经听说,我额娘齐妃娘娘欲求皇上将你指婚于我。”   旖萱抬头望着弘时,见他仍是低头品茶不曾瞧她,便悠悠说道:“我听宫里的人说了。”   弘时放下茶盏盯着旖萱道:“额娘想将你做我的嫡福晋,但我看得出,你见我并无爱慕之意。”   旖萱冰着脸,默不作声。   弘时接着说道:“嫁入皇家,享尽一生荣华,宗族也跟着富贵显耀,姑娘当真就不曾想过么?”   旖萱说道:“回禀阿哥,旖萱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更不觉得荣华富贵与相爱相许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弘时说道:“噢?那依姑娘之见,什么样的爱情才算是幸福?”   旖萱直言说道:“一生能和心爱之人相厮相守,那才是人生最最幸福之事。倘若无此,人便如行尸走肉,空有一世浮华又有何趣?正所谓光阴似水,人生苦短,这世间的苍茫万物唯有真情能永驻心间,至于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弘时拍手赞道:“说得好!说的痛快!没想到,我曾没有勇气说出而积郁多年的心里话,却被你统统说了出来,真是惭愧。”弘时接着问道:“姑娘可有意中人?”   旖萱低头不语,只是点头。   弘时叹道:“原来你与我一样苦命,被人乱点这姻缘谱。你若嫁我为福晋,必是不能与他团圆,这人间岂不是又多了对苦命的鸳鸯?”   旖萱听他所言不免伤心难过起来,弘时见她目中含泪,说道:“姑娘这般坦诚,我今日也算交得了朋友。这茶水恐怕就担当不起这情分了。”随即对外面喊道:“来人!”方才侍茶的小太监又应声而来,弘时道:“去到郎世宁那里取些上好的汾酒来,上次我托人从山西带回好多送给他,不能这一时全喝光了吧?快去!”   小太监说:“嗻。”   不一会,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捧来了两大坛带着封泥的山西汾酒和两只酒杯,太监们用刀挑开封泥,欲为他与旖萱倒酒,弘时示意不必,吩咐他们:“告诉众人,都远远的离开这里,我有话要对旖萱姑娘说。”太监们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弘时将封纸摘下,给旖萱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娓娓说道:“其实我也有中意之人,奈何姻缘忌讳,终了此生也是不得与她相守了。”他欲哭无泪,言语间竟透出无奈和心伤。旖萱心中好奇,弘时所说的中意之人竟是何等人物?他身为阿哥,地位如此尊贵,欲娶谁为妻只需随口向皇上奏请便是,还能有不得相守之说?莫非这其中另有蹊跷。   旖萱试探着问道:“阿哥与她可是相距天涯海角?”   弘时答道:“不是。”   旖萱眨了眨眼,又问说:“莫非已是阴阳两隔?”   弘时摇头不语。   旖萱猜不出这其中道理,忽然支吾的问道:“难不成……是……有夫之妇!?”旖萱话语间略有迟疑,弘时瞧了旖萱一阵,微微点头。旖萱心中猛的一惊,这堂堂大清皇子,怎会恋上有夫之妇?这等说辞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酒后真言      旖萱话语间略有迟疑,弘时瞧了旖萱一阵,微微点头。   旖萱心中猛的一惊,这堂堂大清皇子,怎会恋上有夫之妇?她语塞起来:“这……这是从何说起……”为了缓解尴尬,她只好起身为弘时斟满酒水。   弘时苦笑一番,接着说道:“她的夫君却偏偏就是当朝的皇上,我的皇阿玛!”   旖萱听弘时说完,感觉如晴天霹雳,惊得险些将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却未发觉茶水早已经斟满而溢到桌上,旖萱忙说道:“请阿哥恕罪!”   弘时满不在乎的擦拭着被溅湿的袖口,说道:“姑娘不必客气,我早已在宫中苦闷多时,今日难逢知己。我便说给你听罢。”他说着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所心仪的女子叫做何怡笙,是直隶总督何世基的女儿。雍正二年,恰逢宫中大选秀女,所有满汉蒙驻京官员的适龄女子均要参选,怡笙被选入内务府做陪侍宫女,负责整理父皇所作的诗画。那日我觐见皇阿玛时,恰巧遇见她手捧画轴走出养心殿,仅与她擦肩而过,就被她美貌吸引,与她一见钟情。在那之后,我常以学习皇阿玛治国圣训和所作诗书为由,出入内务府与她独处。通过与怡笙交往,我发现她并非只是貌美,更是极有内涵,脾气秉性也与我极为投缘,她为人谦卑、性格开朗、不喜浮华,我经常与她谈天说地、评古论今。如此情投意合,就与她私定终生了。”弘时说得甚是回味,脸上流露出幸福喜悦的笑容,言语之间充满了对何怡笙的欣赏爱慕,旖萱感到他与怡笙相识、相知、相恋、相许的这段美好时光,定是让他永生难忘、刻骨铭心。   弘时接着说道:“在这之后,我欲请皇阿玛将怡笙赐于我作福晋,却没想到她阿玛何世基为了讨父皇喜欢而博得自己仕途,竟托人在宫中敬事房使了手段,将她的姓名制成牌子放在银盘之中而被父皇招幸,就这般阴差阳错的,怡笙被封为常在,成了我的庶母。”说到这里,弘时的欣喜之情已然全无,面色再次陷入无尽的愁苦当中,又是举杯痛饮一番。   他放下酒杯,接着说道:“我痛不欲生,哭了整整一夜,愤恨上天为何这般戏弄与我。怡笙曾想寻死,我劝她万万不可做这等傻事,嫔妃自戕可是大罪,家中必受牵连不说,还要伤及九族的。再者,你若一死,我岂能苟活?她在我的劝说之下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她曾问我可否私奔出宫,我对她说,若真的逃命私奔,去做一对亡命鸳鸯也是不能,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偌大个世界也绝无你我容身之所,能逃到哪里?……这样死也不得、逃也不能,只有在这无尽的折磨中煎熬度日。每当皇阿玛招幸她时我便心如刀割,心爱的人被别的男人占有,那种痛楚你能懂吗?事已如此,我本不应该觊觎皇阿玛的女人,但我无法控制自己对怡笙的思念,也曾害怕有朝一日这段□□败露而生出祸端,进而遭到法纪伦理的严惩,我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深深的陷入痛苦、绝望、恐惧与悔恨当中,于是我变得郁郁寡欢,终日黄汤灌肚,烂醉如泥。人人皆以为我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其实我是心中愁苦,以酒浇愁来逃避这现实的折磨……”   弘时越说越是伤心难过,旖萱听得也是心酸,想必这番话他在心中已憋闷了许久,今日反倒对我一个生人这般倾诉,我若将此事说出去,将会闹起多大的风波,他对我竟给予这莫大的信任。   弘时伏在桌上,哭的甚是伤心,旖萱只觉此刻的弘时是无比的可怜,那未曾相识的怡笙,更是红颜薄命令人惋惜。旖萱只好呆呆的坐在一旁,没有只言片语。她还未曾见过男子如此伤心流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起身再给弘时将酒斟满,她掏出手帕送至弘时面前,示意他擦干眼泪,弘时接过手帕擦拭起来。   弘时说道:“姑娘可知我母妃为何要我娶你为嫡福晋吗?”   旖萱道:“不曾知晓。”   弘时道:“这其中也是极有深意。一来,自那日如意馆题试之后,姑娘美名已经传扬在外,人说姑娘品貌才学均属一流,我额娘也遣人来看,发现所传不虚。二来,也是最为重要的,便是你的家世。”   旖萱不解的问道:“我的家世?”   弘历接着说道“对,是你的家世。你的阿玛是户部左侍郎李荣保,主管天下盐粮,而且仕途通达,父皇对李大人甚是器重,将来必委以重任,成为朝中权臣是早晚之事。你的弟弟傅恒,随年羹尧西征甘肃,多次荣获战功,现行走于兵部,是朝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只要稍待时日加以提携历练,必是军中一员大将。”   旖萱听得糊涂,问道:“敢问阿哥,这有何关窍?我仍不知这其中道理。”   弘时接着说道:“这就是额娘的深谋远虑。我若娶你为福晋,便是与李家结亲,那你阿玛还有弟弟就成了我的家臣,有李家父子做为幕僚,我的实力必将大增。当年皇阿玛身边的隆科多和年羹尧为父皇夺得大位助力甚巨,若不是隆科多口传皇祖遗诏,父皇又怎能如愿得继皇位;若无年羹尧出兵勤王,震慑京师,我那些皇叔们岂能眼睁睁看着我父皇登基御极?隆科多乃父皇的舅舅,年羹尧的亲妹妹年若兰便是当朝的年妃,若无这等姻亲,怎能誓死效力?母妃深知这其中道理,欲让你李家父子做我的“隆科多和年羹尧”!它日时机成熟,必将助我成就霸业。”   旖萱听弘时这这番解释,才清楚了齐妃的用意,原是齐妃欲将他李家收为身边犬马,为她儿子将来荣登皇位增羽添翼!若不是弘时说出这其中因由,处世未深的旖萱怎能明白这些?她不禁对弘时心生感激。   旖萱说道:“多谢阿哥。若无阿哥道出缘委,旖萱实在不知。”   弘时道:“我对这天下没有丝毫兴趣,只想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做对平常夫妻罢了,奈何却偏偏生在皇家,这般卑微的心愿都成了奢望!”说罢又是无尽的愁苦,他端起酒杯再饮,数杯酒入腹,人已经迷醉。   弘时几度落泪,吐字似吞似咽,言语渐无伦次,他趴在桌上醉眼惺忪,一手握着酒杯,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又在回忆那段与怡笙相恋的光景,心中深情的呼唤着怡笙,哀叹他与怡笙的不幸……   弘时问道:“敢问姑娘心上人是谁?可否告知于我?”   旖萱低头不语,弘时觉得自己问的突兀,那女儿家心事,怎能轻易告知于我?忙又说道:“没关系,是我问的唐突,姑娘莫怪。就当我没问就是了”说罢又是喝下一杯。   旖萱低声说道:“是四阿哥。”   弘时端着刚喝完的空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惊问道:“四阿哥?是弘历?我四弟!?”   旖萱抿嘴应道:“正是。”   弘时方才的醉意,现在已被惊得全无,他自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他无奈的哭笑起来,忽然猛的站起,手指向天狠狠的吼道:“这苍天为何总是戏弄我皇家?难道你也看我们享尽这世间荣华,而心生记恨了吗?你若喜欢我便都归还给你!”说罢又无力的坐回在椅上,沉默不语。   旖萱将自己与弘历的之间的过往一一向弘时道来,弘时听后道:“竟有这般姻缘。你们二人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我四弟年少得志,英俊潇洒,皇祖当年对弘历喜爱有加,将他亲自养育宫中,我们孙辈之中得此殊荣者仅弘历一人。父皇对他更是器重异常,多委以重任,使他得到历练、积攒人望、树立威信。他是我兄弟当中最先封王的,足见父皇对他的喜爱。四弟与我私交甚好,常与我品书论经,喝茶下棋。但我只喜好于笔墨纸砚,无心国事,不像四弟这般深得父皇赏识与信任……”   过了许久,弘时坐起身来不再哭了,他苦笑说道:“这皇子当中有我一人不幸也就够了,难不成都要这般苦情?旖萱姑娘放心,我定会成全你和四弟!兴许姑娘会问,为何我将此见不得人的事告知于你?因为我被这现实折磨的心力憔悴,今日你我虽是第一次相识,但也是此生最后一面。我祝你和四弟,相伴一生,白头偕老,告辞!”弘时说罢起身就走。   旖萱惊呼了一声:“三阿哥!”弘时被叫住回头看她,见旖萱眼中含泪,神情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弘时看出旖萱已经将他作为知己,含泪面对旖萱,笑着叹道:“此生又多一知己,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告辞!”说罢转身而去,旖萱听这话似有厌世之意,怕他要做出什么诀别的事来,心中酸楚之余,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喜是忧      李荣保得知齐妃欲将旖萱作为弘时的福晋,心中焦虑难安,李夫人见他满脸忧郁之色,便问道:“老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知于我?”   李荣保道:“当今皇上的三阿哥弘时你可曾听说过?”   李夫人面露迟疑,随即说道:“三阿哥?……那不是齐妃娘娘所生的皇三子么?”   李荣保道:“夫人说的正是。”   李夫人道:“老爷为何有此一问”   李荣保叹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近日我听到口信,说是齐妃娘娘想要咱们的旖萱做三阿哥弘时的嫡福晋!”   李夫人惊喜的用手捂起嘴,随后追问道:“老爷说的当真?”   不同于李夫人的喜上眉梢,李荣保略带忧愁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还有假?我会拿这等事与你儿戏?真的!是真的!前些日齐妃娘娘已经向皇上禀报,请皇上将旖萱指婚给三阿哥呢。”   李夫人说道:“三阿哥的生母是皇妃中年纪最长的齐妃娘娘,皇上膝下成年皇子不多,三阿哥又为众阿哥之首,将来能继承大统也不曾得知啊。旖萱若是能嫁得这等夫君,必是荣华一生,富贵无限,老爷却为何有愁容之色?”   李荣保说道:“夫人说的我何尝不知?齐妃娘娘自皇上在龙潜之时便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资历最老,尊贵自不用说。三阿哥弘时虽不是皇上嫡子,确是长子,地位也不比寻常。但你可知,旖萱最近在和谁交往?”   李夫人道:“交往?旖萱能和谁交往?老爷,怎么这些事我都未曾知晓啊!?”李夫人说着也是着急,便双手拽着李荣保,催他快快说来听。   李荣保将李夫人的手缓缓放下,说道:“据我所知,是四阿哥弘历!”   李夫人满心惊奇,望着远处文案上的香炉发起了呆,口中自言自语道:“四阿哥?怎么又是一个阿哥?那他们又是何时开始交往的?”   李荣保道:“是旖萱参加如意馆题试那回,四阿哥奉皇上口谕、怡亲王指派为如意馆题试总考政,两人便相识交往起来。我先前确实知晓此事,后来听闻宫中有妃子为皇子求赐旖萱做嫡福晋,我以为是四阿哥弘历的生母---熹妃娘娘。”他摇着头接着说道:“却不成想竟是齐妃娘娘!”李荣保忧心忡忡的说道:“旖萱许是心属四阿哥,熹妃娘娘求皇上赐婚也是迟早之事。现在两宫娘娘,两位皇子,都相中了我们的旖萱,这可边如何是好……”   与李荣保此时烦恼的心境不同,李夫人却是一脸惊喜:“人说四阿哥年少有为,英俊潇洒,诗书棋画无一不通,才十七岁已经封爵为多罗郡王了。无论皇上将旖萱指婚给这两位阿哥中的哪一位,对旖萱而言都是好事啊,老爷就不要再担心了。”李夫人劝慰道:“旖萱这孩子生的美人模样,又是这般贤惠懂事、知书达理,怎会不讨阿哥们喜欢。只是我觉得,四阿哥弘历更适合我们的女儿。旖萱这孩子像你,喜读诗书,擅舞文弄墨,与四阿哥性情很是相配。人说夫妻要郎才女貌、举案齐眉,若是旖萱能嫁给四阿哥那是最好!”李夫人说着说着,便欣悦而笑,她并没有李荣保那般担心,更谈不上忧愁了。依她之见,左右都是嫁入皇家,三阿哥、四阿哥又有什么区别。四阿哥更得她心,况且旖萱也钟意于弘历,若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那自然是美事一桩。   李荣保见夫人喜露于色,叹了口气说道:“你呀!把事情想的简单啦!这麻烦就麻烦在两位都是阿哥。依齐妃娘娘性格,她若不是相中旖萱,怎会去请皇上指婚,她可是个言出必行,行之必果之人。还有四阿哥弘历,早已适逢成婚年龄,现在仍单身一人未曾婚娶,连个通房的丫鬟也未曾收得,可见他不是在意女色之人。如今他与旖萱交往,并非只是轻浮招惹,定是出于内心喜欢才至于此啊。我何尝不希望旖萱能嫁得如意郎君,只是这里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李荣保站起身来,踱步说道:“你可想过,若是两宫娘娘同时向皇上求亲,皇上心中会怎么想?”   李夫人不解的问道:“那便如何?”   李荣保看着夫人的一脸迷茫,竟全然不知这其中关窍,他加重语气说道:“如果两家因为旖萱同时求亲,若发生争执,皇上是不会将旖萱指给这其中任何一位阿哥!而且旖萱还会自身难保!”   李夫人惊怕道:“哎呀老爷!这是怎么说的?”   李荣宝接着说道:“以皇上脾性,若发现两宫娘娘联合两位皇子,为争旖萱做嫡福晋而生出争执,必将旖萱视为红颜祸水。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要重于一切,皇子之间的和睦也最被皇上看重,这关系到大清的将来。当年康熙朝九王夺嫡,诸皇子之间互相猜忌,为夺皇位明争暗斗,手足相残,险些酿成大祸!皇上御极之后,深知其害,多次诏谕允禩等皇亲,要念及手足之情,齐心合力,以固国邦。为保全皇子之间和睦,皇上会不顾一切,那只有牺牲旖萱了。”   李夫人听李荣保这么说来,愈发惊惧不已,李荣宝解释的字字合情,句句在理,听得她是心惊肉跳,忙追问道:“会怎样!?”   李荣保道:“皇上会赐死旖萱!”   李夫人惊呼道:“会有这般凶险?”李夫人这才如梦方醒,瘫软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李荣保解释道:“正如你所说,皇上膝下成年皇子不多,现今这几位皇子更是金贵,若是皇子之间不合,皇上必龙颜大怒,但对皇子最多也是训斥则已,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即是犯错也要竭力保全。为防止皇子争斗,龙脉不得有任何损伤,以皇上做事的刚毅决绝,必赐死旖萱以铲除祸端,甚至定罪我李家有用旖萱蛊惑皇子争斗,别有野心的恶名也说不定啊!”   听到这里,李夫人之前的喜悦之情消失的已经是无影无踪了,她转而抽噎起来,委屈着说道:“我们平时一直为人低调、小心行事,又将女儿□□的这般贤良淑婉,却怎的就生了祸端?”   李荣保叹道:“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怪就怪在旖萱这孩子过于优秀了。”   李夫人见李荣保似乎有听天由命的意思,便哀求道:“老爷可曾在想想办法,万一两位皇子同时求亲,皇上若依老爷所言行事,那就晚了呀!”   李荣保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将旖萱嫁出去,这样也就断了两位阿哥的念想,既然旖萱已经是有妇之夫,又怎能嫁入皇家?”   李夫人听着似乎有解难之法,忙擦干眼泪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李荣保道:“前些日旖萱去如意馆题试,正是宗明兄给报的名,宗明自那日在我祝寿晚宴见到旖萱之时,便对旖萱甚是喜欢,有意与我结为亲家。”   李夫人道:“可是刘宗明?”   李荣保道:“正是。宗明的小儿子名叫刘致远,年方十九,尚未娶妻,现在在京中九门提督府任都督侍卫。刘宗明曾对我说,若旖萱能嫁到刘府上做儿媳,他必将这孩子视为己出,关爱有加,且作为刘致远正妻,不再娶妾填房。宗明兄与我交往多年,我深知其人品德行,以他言传身教,刘致远的品行自不会错。致远虽说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是少年得志,前程似锦,旖萱若嫁到刘家将来也是衣食无忧,算是个好的归宿了。”   李夫人道:“如此甚好。那老爷就快去告知刘宗明,说我们愿意结下这门亲事可好?”   李荣保无奈道:“只好这样了。那也要等刘家的人再登府提亲,我才能答允,总不能咱们把女儿亲自送到刘府去吧?”   李夫人自责说道:“正是正是,都是我情急之下犯了糊涂。”   李荣保道:“即使皇上赐婚,也仍需要些时日,还是容我先问问旖萱,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   李夫人松了口气说道:“既然时间来得及,那先问问女儿也好。若她不中意,我们再寻别的人家,总之不能委屈了自家女儿也就是了。”   李荣保在屋中来回踱步,似乎仍有未解之事。李夫人疑惑起来,于是问道:“老爷还有心事?”   李荣保仍旧在屋中踱步,并未作答。过了良久,李荣保打破了屋中的寂静,开口说道:“夫人,我曾有一事未告知于你。还请夫人见谅。”   李夫人道:“老爷,你我即为夫妻,还有什么可不原谅的?”   李荣保又沉吟一番,开口说道:“其实旖萱并非我亲生。”   这一句可如晴天霹雳,令李夫人不知如何应答,情急下她口吃起来说道:“老爷可是在说笑……这?……这?……”   李荣保接着说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李荣保坐回在椅子中,诉说起了一段十八年的一段往事。   十八年前,李荣保乃一介布衣,家住湖南衡州。父亲多年前早逝,只剩下他和母亲、弟弟三人相依为命。李荣保的父亲原为市井商贩,但因时运不济而生意败落,李父一气之下,竟患得重病卧床不起。李父深知经商并非圣贤之法,唯有读书取得功名,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李父弥留之际,曾叮嘱李母可以改嫁他人不必守节,毕竟以后日子还长,但有一点,要把李荣保兄弟二人拉扯成人,考取功名。李母与夫君这些年风雨共济、感情至深,在李父死后她并未改嫁,而是独自带领弟弟耕作田间,独让李荣保求学读书。李荣保读书之余,常为百姓代笔书信,逢红白喜事为乡邻写些礼账请帖,以此贴补家用。他深知母亲弟弟不易,为让他专心读书,不曾让他做得任何农活,母亲与弟弟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其中艰辛苦楚李荣保尽是看在眼中,他暗下决心,将来若出人头地,定要答谢母亲弟弟的养育扶持之恩。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荣保竟然通过乡试、中了举人,一时间名噪乡里。李家母子也是高兴不已,李母曾独自前往李父坟前祭奠,喜极而泣告知亡夫,她未曾辜负夫君所托,这些年百般艰苦终于将一个儿子抚育成才了。   李荣保要赴京参加殿试,只是湖南衡州距离京城遥远,这出门远行,要裁两身体面的新衣不说,一路上也是需要不少盘缠。李母便把家中唯一的一口猪变卖出去,以换银两。这些银两仍旧不够,又向乡邻保长借了许多银钱才将盘缠凑齐。待一切准备妥当,李母和弟弟还有一众乡邻将他送至村口桥头,李荣保深知自己身兼重任,母亲弟弟的后半生就靠自己来帮扶和弥补。自年少丧父,母亲便带领他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眼下要做别离,心中自是难舍难分,多年来的苦辣心酸一齐涌上心头,李荣保再也控制不住心伤,他转身放下包裹,双眼含泪,朝着母亲和弟弟跪地磕头起来。李荣保心中发誓,此去京城,若不考得功名便枉为人子,待头磕完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救命之恩      李荣保一路北上,翻山过桥,步行载舟,来到了湖北岳阳地界。恰逢岳阳城庆贺牡丹节,一时间牡丹花开,游人如织。李荣保初到繁华之地,心中自是激动难耐,多日来行走奔波,身心很是疲惫,本想短作休息在此游玩一番,但想起家中还有母亲弟弟,便又收回心来继续前行。   行至街边巷口,有一女子上前说道:“这位公子,看你模样俊秀,皮肤白皙,斯斯文文的,必是个读书人,快帮奴家念念这书信,看我家夫君都说了什么。”李荣保常为乡邻代笔读信,那女子此番请求,他自是情愿。   李荣保接过书信将信笺打开,念着念着,鼻中便闻到阵阵幽香,他隐隐觉得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一时间头晕目眩起来,只见得那妇人笑吟吟的站在身前,而自己眼中的世界已是一片天旋地转,李荣保竟晕得栽倒在地上。   待李荣保醒来,发觉天已傍黑,他只身躺在破旧的木房之中,身边却未曾见到一人!最为要紧的是,那装有新衣和盘缠的包袱已是不见了,李荣保急的头都要爆裂开来。他冲出房间一路叫喊,却无人应答。顺着小路寻去,便来到一片荒野,这里野草遍地,仿佛已是在岳阳城外。心想许是中了迷香,被别人骗了钱财,哪里还能寻得到人?他懊悔得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绝望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破晓时分,李荣保将腰中所系的衣带解开,甩挂于槐树之上,欲寻短见。他找块石头垫在脚下,将头伸进衣带之中,双目含泪,绝望的说道:“母亲,弟弟,荣保来世再报答你们的恩情了。”说罢双脚一蹬,人便悬在空中,失去了知觉。   李荣保感觉自己的头重如铜钟,身子轻如薄纸,周围仙气萦绕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待眼前的迷蒙散去,见有个农夫正手执米汤喂他吃食。李荣保呢喃说道:“莫非你是天上住着的神仙?”   农夫见他醒来,将他扶起笑着说道:“哪里是什么神仙。公子已经昏迷三四个时辰了,方才见你寻得短见,急忙将你救下。幸好及时,否则公子此刻便真的做得神仙了。”   李荣保重拾生命,未见丝毫欣喜,想起盘缠被偷,前途尽毁,又哭诉起来:“何必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农夫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李荣保便将自己的出身家世和此番遭遇,原原本本的向农夫合盘说出。   农夫劝到:“每逢京试时,这一带总有些恶人用迷香来蒙骗路过的学子,公子第一次远行,被他们骗了倒也不是奇怪,又何必轻生。”   李荣保道:“没有盘缠,我就不能如期到达京城,不能参加殿试,便无从取得功名。如今又累下高债……哎!倒不如一死了之。”   农夫说道:“原来如此。”农夫知他心中属实难过,便也不多劝。李荣宝从昨日至今滴水未沾,身子很是虚弱,这才喝点米汤,身子渐渐缓了过来,但受急火攻心伤了心脾而无力站起,只得瘫在炕上。   经历这一番生死之后,李荣保再无求死之心。他自责道,我真是糊涂,若真的这么死了,倒是枉费了母亲的一番养育,大不了重头再来也就是了,他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开始大口的吞咽瓷碗中的米汤。   这时过来一个农妇,那农夫说道:“这是我家内人。”   李荣保谢道:“见过恩公。若不是你们夫妇相救,我现在早已命丧黄泉了。” 他欲再次起身施礼,农夫急忙拦下,将他重新在榻上安顿好,说道:“公子不知,我也曾身家显赫,只是因为一些缘故,家道中落,这才和内人隐居至此。盘缠的事,公子莫要烦心,我为公子筹得便是。”   李荣保推辞道:“那怎敢当?使不得使不得啊!”   农夫道:“公子你我同是苦命之人,可谓一见如故。这人在世上,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你先在这里歇息,我和内人去去就来。”说罢他与妻子走进内屋,拿出一副轴卷出门去了。   李荣保待他夫妻二人走出房外,便端详起这屋子来。透过隔窗见这农舍之中,除了农具之外,还摆设有简陋的书案、书架,屋中布置颇有书香气息,普通农家怎么会有这等东西?他不免心中生奇,想一探究竟,无奈起不来身,只好又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不多时,那农家夫妇便相跟而归,农夫将一个包袱交给李荣保说道:“公子,这是你的盘缠,收好吧,待吃过了饭就抓紧赶路,别误了时辰。”   李荣保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整整有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他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说道:“恩公的大恩大德荣保没齿难忘!它日我若取得功名必将返回岳阳报答!不知恩公如何筹得这许多银两?”   农夫道:“我内人素日里喜欢作画,平时也将画作拿到集市上变卖,以换银两贴补家用,前些时日恰巧新作一幅,方才把它卖掉,才换来这银子。”   李荣保道:“原来如此!多谢恩公。这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愿与恩公立下字据为证,他日我定当带银来赎。”   农夫道:“公子好生有志气,也罢,我们立下字据便是。”农夫命妻子拿来笔纸,写下字据,二人签字留名并按下手印,做了一式两份的字据,李荣保拿着副本,那农夫留着原本。待吃过晚饭后,李荣保辞别了那农家夫妇,独自赶路去了。   有此一劫,李荣保路途中便加倍小心,倒也平安到达京城参加考试,并考取了二甲第十二名,在京中得了官职,又经同僚做媒而娶妻成家,只是公务繁忙,未曾抽出身来回家省亲。   又过了一年,李夫人已经怀有身孕,李荣保这才向上司告假,以求回家探亲。李夫人有孕在身不便同往,李荣保只好独自一人启程返回衡州。这一路过山略水,李荣保感慨万千,一年多来,我音讯全无,母亲和弟弟当是焦急的不得了,如今已取得功名,这些年李家母子的苦日子终于是算是熬到了头。   到了衡州,李荣保却寻不到母亲与弟弟,只见家中房屋凋敝,一片狼藉,他不由得心中惊恐,问得乡里才知,原来就在他赶考那年,家中发了大水将村子淹没,李家母子均被洪水冲走丧了性命,尸首在下游河边被人找到,乡邻将她母子二人的遗体捡回来后,简单的行殓入土了。李荣保在乡里的带引下来到母弟坟前,见坟上已是生满野草,他抑制不住心中悲痛,跪在母亲弟弟坟前,痛苦起来,听者无不为之动容。祭奠完母亲弟弟后,李荣保为亲人修坟立碑,待一切安排妥当,便辞别了乡里,准备返京复职。临行前留了许多银两给一家信得过的乡里,托他维护坟茔,每逢节日替李荣保买些酒食果品来坟前祭奠,自己就启程返京了。   返京途中,李荣保特意来到岳阳,欲寻谢恩公。他重返故地时,发现已经物是人非,未见恩公半点踪影,在附近寻了半天,只见得一个老翁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李荣保将那字据拿出示于老翁表明来意,从那老翁口中得知,恩公夫妇被仇家所害已经双双离世,连个囫囵尸首都不曾见得,只留下了这个四个月大的女婴。李荣保接过女婴一瞧,但见这女婴眉眼间倒颇像那农妇。李荣保求得老翁将婴儿交由他来抚养,那老翁道他年事已高,已无心力抚养这孩子,李荣保若能念及这份恩情而收养这女婴,那自是再好不过,便将女婴儿交付于他,这女婴就是旖萱。   李夫人道:“当初你领旖萱入府,曾对我说这是小叔的孩子,原来竟是这样。”   李荣保道:“为了掩人耳目,免得风言风语,我便辞退了所有的佣人,重新雇用了一些,为的就是让人相信,旖萱是我的亲生女儿。”   李夫人道:“老爷可曾记得那恩公姓名?”   李荣保走到柜子中取出一只木盒,在盒子里拿出一张又黄又皱的纸来。上面有少许字迹已经模糊:   借 据   今湖北岳阳人士仕林借湖南衡州人士李荣保白银五十两,立此为据   借 李荣保   贷 仕林   康熙五十年三月   上面分别按有李荣保和那农夫的手印,李夫人道:“原来老爷的恩公叫做仕林。”   李荣保说道:“不,恩公许是怕受仇家追查,只在借据上留了名字,而未写姓氏。”他叹了口气,惋惜道:“这也是迄今为止,我手上唯一的一件恩公的遗物了。”   李夫人感慨道:“没想到旖萱这孩子命运竟这般坎坷。旖萱无论样貌、才学、品行都无可挑剔,本应该有个好的归宿,奈何这两宫娘娘都看上了她,若真被老爷说中,那旖萱这辈子也太苦了呀!”说罢又是伤心起来。   李荣保道:“倒也未必!我还是先问问旖萱究竟是何心意吧”    ☆、吉日大婚      事情出现了转机,宫中传出消息,弘时因在养心殿为尚在牢狱中的八王胤禩、九王胤禟等人开罪求情,被雍正迁怒降罪,革去了黄带子不说,还被转嗣给胤禩,成了庶民一个。旖萱早就有不祥的预感,她料定弘时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却不成想竟是这样。而那位何怡笙何贵人,没过多久也悄然的殁在了自己的寝宫,一切都来得十分突然,又好似早有安排。旖萱感叹惋惜之余,心中倒也一片释然,弘时这番寻罪,不仅是求自己能够得到解脱,也是成全了她与弘历,她彻底明白弘时临别时的话语究竟是何用意了。在熹妃的请旨下,雍正欣然同意为弘历与旖萱赐婚,时间就定在六月初八。   初八一早,李荣保的府中已经是热闹的非比寻常了。婚用的仪仗喜器都已准备齐当,就等着皇宫中的迎亲使奉旨接亲了。   旖萱身穿着一身红色的丝绸内袍,在贴有喜字的梳妆镜前坐了下来,她面带微笑,恬静的看着自己,心中喃喃自语:终于可以与弘历做成夫妻了!回想起自己与弘历的相识、相知,相恋、相思,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结此良缘虽历经坎坷、费些周章,但好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不禁想起白梅菱和赵墨颜,还有这世间许多遭遇不幸未曾厮守的情侣,能与心爱之人共尽此生,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想着想着,旖萱又不免伤感起来。时光如水,岁月催人,父母年近老迈,自己还未曾答谢养育之恩、尽孝几许,今日身穿嫁衣就要做为人妻,成为皇家的媳妇了。   芳雯手持着梳子正要给旖萱梳头,李夫人从后面走了过来,示意芳雯去忙别的,她要亲自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梳妆打扮。   旖萱在镜中瞧见身着正装的母亲,口中说道:“旖萱见过额娘。”说完欲起身施礼。   李夫人用手放在她肩上将她轻轻一按,示意她不要动弹,只坐着就好,她捋了捋旖萱的衣襟,轻抚着旖萱那满头黑黑的长发,盘髻捋鬓之间,泛出浓浓的舐犊之情。   旖萱笑着道:“旖萱记得小的时候,额娘就常常这样给旖萱梳头,还是额娘梳得好。”但这话刚说出口,心中就生出悲伤,发髻当真是额娘梳得好,只是以后再想这般也是不能了。   李夫人说道:“旖萱,以后你要嫁入皇家,成为郡王福晋了。对外你要恭敬皇上和各宫娘娘,侍奉起来要事必躬亲、以孝为先;对待妯娌姑嫂也要亲如姐妹,礼让三分。对内你要主政一府,为人处世要仁慈宽厚、处事公道、礼遇下人……弘历是你的夫君,是你这一生中最值得依靠和依赖的人,额娘盼着你与他能举案齐眉、荣辱与共,凡事多为弘历思虑周全,切不可失了身份,丢了郡王福晋的颜面……”   旖萱听了说道:“额娘,这些话前些日阿玛已经对女儿说过了,您就不必……”她话未说完,听得李夫人言语声中竟渐显抽噎,再从镜子中看她面容,已是潸然泪下、眼圈湿红了。女儿出嫁,身为人母的难免心伤落泪,这一嫁便是别人家的媳妇,日后若想再见,即使在平常人家也不那么容易,更何况是身在王府,嫁入皇家?   旖萱见得此景心中一阵酸楚,她安慰李夫人道:“女儿这是去嫁人完婚,以后又不是见不上面,额娘就不要再伤心了。”   李夫人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不舍与难过,她放下梳子,拂袖掩面,无声而泣。   旖萱站起身将李夫人的衣袖拽了下来,见她已经哭的双眼通红,她拿出丝巾为她擦拭面颊上的泪痕,李夫人含着泪转而欣慰的笑了起来,说道:“你有这样好的归宿,额娘为你开心。”李夫人抚着旖萱的肩膀说道:“我的旖萱从小就聪明伶俐,清纯可爱;长大之后,出息得这般娇艳动人、蕙质兰心。而今在豆蔻之龄嫁入皇家,夫君是当朝风华正茂、年轻秀发的皇子……与皇室结为姻亲,为我李家光耀门楣,如此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人不曾羡慕?”说罢又是流下一行喜泪。   李荣保在房中将朝服穿戴整齐,出了房门巡视府中,看到凡事皆准备齐当,才放下心来。他心念旖萱,又径直走向旖萱的闺阁,这路程虽不遥远,但他却走的格外漫长。李荣保心中思绪万千:旖萱虽不是自己亲生,但历经这些年的抚育教养,与她早已是父女情深。只是感概旖萱生世凄苦,尚在襁褓之中便父母双亡,现如今旖萱已长大成人、出人头地,不枉费他一番心血的养育,也算对得起那已经故去的恩公了。他想着想着便来到了旖萱闺阁门前,透过门缝向里一瞧,见李夫人已经在里面了,正和旖萱相依偎着哭在一起,不免为之动容,他难以抑制悲伤不舍之情,老泪纵横起来……   李荣保擦干眼泪,正了正衣襟,便铁青着脸推门而入。   旖萱母女定睛一看竟是李荣保,李夫人急忙擦拭起眼泪,李荣保责问道:“哎呦夫人,今天是旖萱大婚的日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里拉着女儿哭哭啼啼的,看你干的这等蠢事,女儿的眼圈都已经哭红了,若是让迎亲的官员看见,成何体统?难不成嫁入皇家要如赴刀山火海那般让人愁苦?若是落了个违心而嫁的口实,岂不让人诟病!一会礼部迎亲的使节就要到府门了,快些准备吧!”   李夫人听他一番训斥才知晓这可不是小事,连忙擦干眼泪解释道:“老爷见谅,我这也是不舍旖萱……我这就为她梳妆”她转身对旖萱说道:“旖萱快别哭了,看我这为娘的竟然这般不成样子,快快,额娘给你梳头!一会来迎接我们旖萱的婚队就要来喽!”说着她又陪旖萱坐在镜前,快速熟练的将旖萱的长发梳好盘扎整齐,帮着旖萱戴金饰玉,描眉画腮,精心打扮起来。等一切梳妆完毕,李夫人将一副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绸盖头蒙在旖萱的头上,只等着弘历的迎亲婚队如期到达了。   李荣保夫妇、傅恒等一众亲眷现已在府门前垂手而立,恭候皇家的迎亲婚队。不多时,只见李府的两名下人从街头转交处一路跑来,气喘嘘嘘的说道:“启禀老爷夫人,到啦!婚队到了!”   众人正了正衣冠,一齐走下台阶,跪地迎接。随着婚队将至,但听鼓乐声喧、马蹄阵阵,临近一看:队伍前方是九行五列的皇家卫兵,卫兵皆是头戴鹰盔,身着镶黄旗、正黄旗金黄色甲胄,手持红木红缨长枪,身跨蟒皮腰刀,个个身材魁梧、威风凛凛;鼓乐笙队随后,乐手身着红色吉服,演奏所执乐器,一派喜气洋洋;由皇家派来迎亲的正使、副使行在婚队正中,他二人均穿红色礼服,正使手持仪仗,骑着高头大马,指挥着整个迎亲婚队的进退;迎亲使的后方是八名壮汉所抬的琉璃顶绣鎏金彩凤车舆。舆旁,一位浓妆艳抹的喜娘紧随在侧;再往后是一众步行的宫女太监,手执拂尘、香帕、红布等许多物品;队尾又是一组皇家卫兵垫后,这迎亲队伍就这般浩浩荡荡从街角驶了过来。   李荣保跪地叩首,恭恭敬敬说道:“户部左侍郎李荣保,在此叩迎迎亲使!”李荣保身居从二品,而这礼部委派的迎亲使为正三品,官位却低李荣保一阶,但此时此刻,迎亲使乃是皇帝为皇子成婚而钦派,犹如钦差大臣,所以李荣保才率一众家眷在门前恭候而行此大礼。   迎亲正使从挂在身旁的锦盒中取出圣旨,口中高声说道:“旖萱接旨。”   旖萱头戴盖头,身穿龙凤呈祥的喜袍,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走出府门,跪地接旨。   正使高声颂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指四皇子弘历与旖萱于六月初八奉旨完婚,封旖萱为和硕宝亲王福晋,特赐宝文宝册,钦此!”   李荣保迟疑的望着傅恒,心想是不是听错了,怎么是和硕宝亲王福晋?弘历仅为郡王啊。   犹疑之时,那正使催道:“怎么?李大人还不替宝亲王福晋领旨谢恩哪?”   李荣保赶忙回到:“臣领旨谢恩!”待李荣保率一众家眷谢恩起身后,那正使将手持仪仗交给副使,自己翻身下马,来到李荣保身前拱手说道:“恭喜了李大人,昨日皇上已经将四阿哥的爵位由多罗郡王晋升为和硕亲王,这可是本朝皇子当中唯一的一位亲王,而且还是和硕亲王,大人家的千金真是福泽深厚啊。”   李荣保惊喜得深深叹了口气,李夫人和傅恒也一同兴奋的望着李荣保,弘历荣升和硕亲王,这当真是好事成双、喜事连连!李荣保拱手施礼说道:“原来是这般缘故!多谢大人指点。劳您和副使这一路辛苦接亲,鄙人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说着说着李荣保便拿出谢礼来答谢正副迎亲使。   那正使说道:“哎?李大人,我这也是皇上钦点,为四阿哥办事,岂能收你的礼呢?”说罢百般推辞。   李荣保道:“无碍无碍!今日是因喜事而答谢大人,并非有求于您,您作为迎亲正使前来接我家小女完婚,这一路劳累,我本应谢过才是,即便是在平常百姓人家,也理当如此啊”说罢又将谢礼塞给他。   那正使说道:“如此说来,我就谢谢大人了!”   李荣保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正使道:“吉时已到,请王妃乘舆!”说罢,抬舆的前头四名轿夫压低凤舆,喜娘过来掀开喜帘,等待旖萱登舆。李荣保连忙与夫人、傅恒面相旖萱纷纷叩头跪送。旖萱虽蒙喜帕,但也看得清楚,见得双亲和兄长均跪拜在地,急欲上前相扶,却被身边嬷嬷拽住衣襟,示意她不要乱动,免了坏了礼仪。   旖萱说道:“阿玛额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这是要折女儿的寿吗?”   李夫人忙责怪道:“且勿要说那不吉利的话!”   李荣保看出旖萱心意,忙说道:“王妃勿动,现今你已经是亲王王妃,我等必将行此大礼,否则在礼部官员面前还不怪罪我李家失了礼数?”   旖萱听他说的在理,只好不做争辩。   李荣保恭恭敬敬的叩头在地,大声说道:“恭送宝亲王福晋!”李夫人、傅恒及其与家眷也齐声和道:“恭送宝亲王王妃!”。旖萱在那两位嬷嬷的搀扶下登上凤舆,喜娘将她扶到舆中坐好,并将一对苹果塞到旖萱手中,放下了舆帘。   正使则翻身上马,从副使手中接过仪仗,高声说道:“启----程----!”顿时鼓乐齐鸣,车马声声,这迎亲婚队已接到新娘,要启程回宫了。旖萱透过喜帕缝隙,只觉车舆前行,见得自家亲眷均跪在迎亲婚队一侧,心中顿感心酸不舍,心中生起阵阵忧伤,但又不得下舆哭诉,只好在心中与双亲兄长一一辞别,迎亲婚队一路扬扬洒洒的奔向永和宫去了。    ☆、婚房云雨      婚队在紫禁城永和宫门前驻下,迎亲使双双下马,喜娘将旖萱从轿中接下,搀扶着她走到永和宫门前。   门前放有一只内装炭火的铜盆,喜娘示意旖萱迈火盆,寓意:红红火火,旖萱左手扶着喜娘,右手轻提裙摆,轻松的就迈了过去。迈过火盆,来到永和宫宫门前,门前放有两个马鞍,马鞍下面分别压着一个苹果,寓意:平平安安。旖萱在喜娘的搀扶下从马鞍上迈过,再由喜娘引着入得永和宫喜房。   弘历此刻身着红色龙凤喜袍,头戴和硕亲王宝冠,胸前挂有一朵硕大的红花,早已经站在龙凤喜床一侧等候多时了。喜房另侧,一字排开站着一名礼部女官、两名教礼嬷嬷、六名侍奉丫鬟,她们身着红色吉服,手拖金盘,个个喜气洋洋、光彩熠熠。金盘里分别盛放着:喜秤、酒盅、酒壶、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子孙饽饽、长寿面等。   旖萱在喜娘和芳雯的搀扶下走进喜房,喜娘二人将她扶到床尾坐定,然后向弘历施礼,就起身离去了。   弘历此时与旖萱并肩端坐在龙凤喜床之上,二人在教礼嬷嬷的指引下,面相正南行坐床礼。那名礼部的女官面带喜色,开始掌礼,口中高声颂道:“请新郎用喜秤掀开新娘喜帕”话音刚落,一名丫鬟从队中走出,手端着金盘来到新人面前跪下,将盘中的喜秤用双手托起,弘历从金盘中拿过喜秤,将盖在旖萱头上的喜帕轻轻挑落,便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旖萱。   弘历细细打量,见她:身着龙凤喜袍,头戴东珠凤冠,面如桃花、唇如熟樱、丰肩软体、眼润息微,当真是春桃吐露般娇艳欲滴。已是半月未见旖萱,此刻她这般盛装美艳的出现在眼前,弘历怎能不凝眸一看?周围的女官、教礼嬷嬷和丫鬟瞧得阵阵发笑,弘历此刻仍痴痴的望着旖萱,那支握着喜秤的手还悬在空中,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曾放下,众人心中寻思:还没瞧过新郎这般瞧新娘子的!   旖萱右手轻轻拽了拽弘历的左袖,弘历这才回过神来,将喜秤放于金盘之上。那女官见第一道礼已成,说道:“祝新郎新娘称(秤)心如意,事事美满!”待那宫女起身站回队中,女官再说道:“请新郎新娘吃子孙饽饽(饺子)。”   那两位教礼嬷嬷应声走了过来跪在新人面前,靠近旖萱一侧的嬷嬷将放有半生不熟的子孙饽饽用金盘双手托起,旖萱拿起喜筷夹了一个饽饽,放到嘴边轻咬一口又吐了出来,跪在她面前的嬷嬷笑着大声问到旖萱:“生的(得)?”   旖萱低声羞涩答道:“生的(得)”。   女官说:“祝新郎新娘多生子嗣、子孙满堂”待那两位嬷嬷回队站定后,那女官三道:“请新郎新娘进长寿面。”   宫女又端来一小碗长寿面,这长寿面吃起来甚是讲究,一碗长寿面只放有两根面条。面条捞出锅时,分别将两根面条的一头至于碗边两侧,新人一人一根,不得咬断要全部吃下方得礼成。大婚头一日,旖萱弘历二人均受宫中礼官的教导,知晓这其中规矩,小心翼翼的用喜筷各夹住一根面条慢慢吸吮起来,生怕咬断了寿面而失了礼仪。吃着吃着渐生惊奇,弘历与旖萱还有这屋中的众人发现,原来这碗中的面条竟然只有一根!难不成是厨子下面之时,出了差错?但事已至此,不得停礼。女官只好低声催促新人道:“请新郎新娘将长寿面进完。”话刚说完,女官也抑制不住,羞笑了起来,跪在新人面前的丫鬟也羞得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看,其她的嬷嬷、丫鬟们均都向喜房门口处侧头而望以示不见。弘历旖萱将长寿面吃到双唇相碰,这才算吃完。   弘历将筷子放入金盘,轻咳一声,女官说:“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福寿绵长!”众人回头重新望着这二位新人,不禁又笑出声来。   旖萱不知发生何事,她低头看着自己,觉得并无不妥之处;又瞧向四周,也未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见弘历,才发现了缘故,她也抿嘴笑一笑。原来弘历此刻嘴上沾满了旖萱唇上的胭脂,唇红齿白的弘历别样可爱耐看,像是年画上的报福娃娃。   弘历此刻也是思索着何事不对,却也未曾发现什么,从旖萱的眼神中才知晓是自己唇红的缘故,他急忙用手背擦拭起嘴来。待那名宫女重新站回队后,女官四道:“请新郎新娘共饮交杯酒”,这时又过来一位宫女跪地在前,双手托起放有一双酒杯的金盘,旖萱弘历纷纷拿过酒杯,交臂而饮。饮罢,二人将酒杯放回盘中,丫鬟起身又重新站回队里,只见那位女官走到新人面前跪下施礼,将弘历和旖萱的朝裙下摆系到一起,然后跪直着身子,笑着对弘历旖萱说道:“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礼--成--!”她站起身来用手轻轻一挥,一众嬷嬷丫鬟就心领神会的随她含笑而走,离开喜房了。   众人刚走,热闹的新房就只剩下弘历和旖萱这二位新人,屋中甚是寂静,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还有烛捻的噼啪声。   弘历仍旧这么痴痴的看着旖萱……   弘历对旖萱说道:“旖萱,是你吗?你怎么生的这般美丽?我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娶到你为妻。”   旖萱羞涩着悠悠的说道:“弘历,是我。现在我已经是你的新娘了。”   弘历听得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他将旖萱的手攥到自己手中,感到旖萱的手心是温热的,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说道:“我曾以为会娶不到你,而今你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我终于等到你了!”他将旖萱深情的拥入怀中,口中呢喃道:“我会生生世世爱你,至死不渝!”旖萱依偎在弘历胸前,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堵住弘历的嘴,示意不要说些不吉利的话,她害羞着说道:“我也终于等到你了。”   正是:   胭脂作媒牵姻绳,缘定此生终相逢   惊鸿一瞥瞥红颜,回眸一笑笑倾城   与卿愿做□□燕,赏游四方晴雨风   邀君同化比翼鸟,铺纸漫笔绘余生。   行至青丝变白发,坐看春夏复秋冬   浮沉跌宕共相伴,承膝天伦绕妪翁   弘历旖萱二人对视很久,弘历轻轻将旖萱扶卧在床间,深深的拥吻起来。随着弘历的手开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旖萱感到弘历此时此刻无比的温柔,每一次他颤抖的双手触碰自己的胴体,都让她感到阵阵酥麻……弘历的双唇轻轻的落在她的嘴唇、额头、面颊、脖颈,像绵绵细雨般轻柔,像拂晓夜露般甜润,旖萱渐觉眼中迷朦,手臂变得酥软,只觉身处幻境:身子已在雨中轻飘起来……随着渐入空中,风雨也渐渐变大,她被风吹得摇晃的厉害,有些喘不过气,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惊惧,但又逃脱不得,明明身子是向上飞,却又感觉像从云中坠落却始终不能着地般的痛痒难耐;这雨是越来越大,风也是越来越急,旖萱只觉得被这风雨吹打得旋转了起来,让她难以呼吸……突然之间,像是从哪里获得了腾飞之力,使自己下坠的身子急转而升,冲向云霄……略过云际那刻,她见那云中风雨夹杂着闪电,不停的向她袭来,令她几近窒息……这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终如泉涌井喷,洪破堤坝,使她的身子急速向上飞去,待冲破云端那一刹那,只见旭日晴空,蔚蓝千里,万道阳光照落在身上是无限的温暖轻松,她长长的吐了口气,心中万般压力也悉数释放出来,是无比的酣畅淋漓……她停了下来,悬浮在空中,但见茫茫浮云尽在脚下,方才的暴风骤雨已全然不见,身子轻的像是羽毛般洒在空中,任凭微风吹拂……   待旖萱眼中朦胧褪去,只见弘历正大汗淋漓的拥着自己。弘历柔情的问道旖萱:“你还好么?”   旖萱羞涩不语,伸出玉手为弘历擦拭额头浮汗,笑逗着弘历说道:“方才你是呼风唤雨去了?”   弘历用自己的鼻子轻触旖萱的鼻子,悠悠说道“久旱逢甘霖,岂能一场?”   旖萱见他又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心头一紧,只觉弘历的身子又如春笋破土,已是帆满风劲,箭已在弦了。弘历翻身覆施云雨,旖萱便“啊”的一声,嘴中喃喃道:“这冤家……”    ☆、朝见公婆      东面的天空已经显出了鱼肚白,再过些时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要挥洒在这紫禁城内。旖萱此刻已经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她早些醒来,见弘历还在熟睡,不忍叫醒,任由他睡,便独自起床准备梳洗了。   永和宫外值夜的丫鬟早已轮换完毕,听见屋中有声响,赶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铜盆、皂角、毛巾等清洗的用品端了进来,侍候旖萱梳妆更衣。旖萱低声叮嘱她们:“王爷还在睡着,你们要轻着些。”丫鬟们心领神会不再作声,只是点头回应,轻手轻脚的侍候起来。又过了半住香的功夫,旖萱已是头戴旗头,项挂朝珠,身着亲王福晋朝服,一切都梳妆完毕了。她将众丫鬟遣走,在椅子上坐下等弘历醒来。   弘历躺在床上翻身去寻旖萱,发现那里无人,便睡眼惺忪的转过身来,看见旖萱已穿戴整齐,正坐在椅子上微笑的看着自己。弘历睡意全无,心中感慨:“能在每一天的清晨醒来,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他朝思暮想的旖萱终于成为自己的妻子,每日醒来就能看见她娇美的模样,再也不必在梦中与她相会,醒来却如南柯一梦般惆怅了。如今梦已成真,弘历感到一股股幸福的热流涌上心头,丝毫不逊于这清晨阳光的温暖。他一只胳膊支撑着半卧的身子,心中说道:“你可真美!我想……”旖萱似乎听到了他心中所说的和未说的话,便也不语,也在心中隔空念道:“少来!……还不起床?”   弘历似乎听见旖萱的心语,他微笑着问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旖萱答道:“不早了,现在卯时已过,一会还要先到太庙行‘庙见礼’,然后朝见皇阿玛和皇额娘呢,快起来吧。”   弘历有些意外,坐起身来问道:“已过卯时了?”他一拍额头,自责道:“怎么睡过了时辰,还好来得及。我平日里很少贪睡,不知今早是怎么了。”说罢要起身准备梳洗,但刚站起身顿时感到腰身酸软,不免晃了一下,嘴中失声道:“哎呦!”   旖萱忙过来扶住弘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弘历用手扶着腰,说道:“腰,是腰,感觉腰中酸软无力。想必是昨日你我之间的礼数过于繁多,操劳得累着了吧?”说罢他又斜眼看着旖萱诡笑了起来。   旖萱心明他所说的暗指什么,脸上不禁掠过一抹绯红,她轻咬了下嘴唇,心中合计:“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拿夫妻之事说笑?”她将计就计,狠狠的在弘历腰间掐了一把:“我看看,是这里?是这里!?”说着又是重重掐了下去,疼得弘历哎呦哎呦直求饶,外面的丫鬟听见里面声音不对,想照顾主子急忙进屋要看个究竟,却发现原是两位主子正相互半搂半抱的一场亲昵,羞臊得赶忙手垂两侧,低下了头,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仿佛被冰住了一般,外面的丫鬟们从门缝中看得清楚,笑着窃喜起来,心想幸亏自己没有进去,否则也要一同站在那里了。   旖萱与弘历二人见丫鬟进来,赶忙分开站好。弘历收了顽皮,轻咳一声,正色对丫鬟说道:“更衣!”那丫鬟像是吃了灵丹妙药又活了过来,马上说道:“是!”旖萱紧接着说道:“你们将梳洗用的东西和还有朝服都留下,在外面候着就好了。”丫鬟再答道:“是!”   这一众丫鬟又鱼贯而入,将所需东西悉数放下后,遵旖萱的吩咐到屋外候着去了。旖萱拿起毛巾在温水中搓揉了几下拧干,递到弘历手上,弘历体恤得说道:“这些事你又何必亲力亲为,叫那些下人做就好了。”   旖萱却不看他,只顾忙着自己的,口中悠悠说道:“你是我的夫君,我必要亲自服侍。”言语之间妩媚万种、情意绵绵,弘历也被这简短的话语所深深感动:昨日已经成了夫妻,从今日起,就要朝夕相处、寝食同步,行夫妻之礼、履夫妻之责了,这不就是他曾梦寐以求的生活吗?想到这些,弘历不再劝慰旖萱,任由她在旁侍奉洗漱更衣,尽享这幸福温馨的时刻。   待弘历头戴亲王东珠宝冠,身穿五团行龙蟒袍,项挂玛瑙宝石朝珠,脚蹬白底黑缎官靴,一个风华正茂、英姿勃发的和硕亲王便神采熠熠的站在旖萱面前了。   旖萱此刻也在一旁欣赏起弘历来,心中竟痴痴问到:“这就是我的如意郎君?怎生的这般英俊潇洒、英气逼人?”想着想着由不得呆醉了起来。   弘历对旖萱说道:“福晋,看本王如何?”   旖萱回过神来,顺势躬身施礼道:“王爷吉祥!”   弘历笑着拉起旖萱说道:“福晋请起。”   这‘王爷’、‘福晋’也不顾周围丫鬟围在一旁,手牵着手一起走向外厅用早膳了。   按照规矩,弘历和旖萱在昨日在喜房行礼之后,今日要到皇后宫中行朝见礼,到时皇帝下过早朝也会在坤宁宫中,等待新人拜见,但弘历于前几日被雍正晋封为和硕亲王,按照大清典仪,和硕亲王完婚,是必须要带领嫡位福晋入太庙祭祖,行‘庙见礼’的,以此拜祭先祖,告知列祖列宗大婚完毕,以求祖宗庇佑,这是除皇帝之外,只有和硕亲王才能尊享的一份荣耀。   弘历和旖萱在太庙行过庙见礼之后,双双乘坐轿舆行至坤宁宫。坤宁宫外,掌事太监已在门外恭候,见着他二人跪地施礼道:“王爷吉祥!福晋吉祥!祝王爷福晋新婚大吉,万事如意!”   弘历说道:“多谢公公!我皇阿玛可在里面?”   那掌事太监说道:“回王爷,皇上下了早朝就来了这里,也是刚刚到。熹贵妃娘娘,还有众位妃嫔都已经在里面了。”   弘历说道:“有劳公公进去通禀,说我与福晋在此等候皇阿玛和额娘的召见。”   那掌事太监应道:“嗻!”   旖萱看着弘历,面色略有担心,怕是自己来的晚了,让雍正和一众妃嫔久等而失了规矩。弘历向她轻轻摇头示意,此事绝没有那么严重。其实雍正虽为政严苛,但对待儿女还是一位慈父的。雍正本就喜欢弘历,更中意旖萱这个儿媳,怎么因这点小事而责怪他们,初夜么,难免要贪睡一些,这一切弘历都想得明白。   只听那掌事太监在宫门内高声喊道:“宝亲王携福晋进宫朝见!”弘历与旖萱并肩走进坤宁宫中,去朝见皇帝了。   雍正身着明黄色朝服,头戴九龙东珠宝冠安坐在正座之上,熹贵妃、齐妃等一众妃嫔,均按照品级高低在雍正座下对列而坐,各宫妃嫔除了因病告假之外,均着盛装出席。弘历与旖萱走到雍正面前双双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头施礼道:“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雍正将手轻轻一扬,笑着说道:“平身。”雍正身边的总管太监周德胜,将拂尘向前轻轻一甩,高声说道:“和硕宝亲王与福晋行朝见礼!”   弘历与旖萱再次跪下,向雍正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行礼毕,周德胜又说:“敬茶!”身边的宫女用红盘端来四盏茶,弘历旖萱各拿起一个茶盏双手捧着向雍正敬茶,雍正面露笑容的接过茶盏依次品尝起来。敬毕,他二位新人又向熹贵妃行礼敬茶,敬茶毕,熹贵妃亲昵着将旖萱扶起,她细细瞧着这对小夫妻,当真是般配的很,那种由衷的欣慰与欢喜油然而生。熹贵妃就弘历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刚被封为和硕亲王,现又娶了旖萱这么一个贤良貌美的妻子,她做额娘的怎能不心喜?以她母子现今的地位,在这后宫之中可算是尊贵无双了。   与熹贵妃对面而坐的是弘时的母亲齐妃,她并未亲眼见过旖萱,但见旖萱生的如此美貌,仪态又这般得体,而今却成了熹贵妃的儿媳,当真是恨自己的弘时为何这般不争气,白将这美人和李家万般的好处拱手让给熹贵妃母子,心中怨愤难抑。   弘时已被圈禁,此刻她怎能甘心看着熹妃的儿子与媳妇在这里团圆恩爱,齐妃恼得瞥着嘴将头转向一边,不肯再看。各宫妃嫔也是与旖萱初见,不禁暗暗赞叹,皆低声说道:“四阿哥好福气!能娶的这样貌美的福晋!”“何止?听说这旖萱前些日还在如意馆中夺了画魁!与弘历相比,亦是才貌双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议论,全然不知齐妃暗地里为弘时物色旖萱做福晋的事,齐妃在旁听了,心中更加气愤难耐,用手狠狠攥着所坐的椅子扶手发泄起来。   雍正说道:“弘历,现今你已封为亲王,又与旖萱成婚,按理要为你重新开府,但新府尚未建成,就将圆明园的一处宅邸赐予你二人吧。”   弘历说道:“谢皇阿玛恩典。但儿臣不要新府,能住在永和宫就好。另行开府花费颇多且铺张。儿臣未建尺寸之功,能获亲王之封已是受皇阿玛恩惠,怎能再承接这许多恩泽。儿臣还想离皇阿玛近些,这样便可多多听得皇阿玛教诲,多学治国理政之法,为皇阿玛分忧!”弘历所说句句情真意切、发自肺腑,雍正听了甚是慰藉,弘历不仅是这么说的,又何尝不是这么做的。   雍正高兴的说道:“说得好!弘历当真不愧是阿哥们的表率,皇子中的楷模!你已办成许多大事,甚得朕心,朕心中有数,何谈未见尺寸之功?朕已决定,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熹贵妃在旁笑着说道:“你倒是不在意,就不怕委屈了旖萱?人家才刚刚过门呢。”   旖萱听闻,忙回话道:“回额娘的话,臣媳不敢!”   熹贵妃说道:“皇上心疼你们小夫妻,特赐圆明园的宅邸,连这府名都是依着弘历的名号,已取名为:‘长春仙馆’,你们若是不住,怕是别人也没法住了呢。”弘历笃信佛教,号长春居士,雍正用‘长春仙馆’为新宅冠名,可见弘历在他心中是何等地位。   弘历侧眼瞧了下熹贵妃,见熹贵妃正微笑着点头,示意弘历莫要推辞,弘历感到盛情难却,只好与旖萱一起跪地谢恩道:“谢皇阿玛恩典!”   出了坤宁宫,弘历对旖萱说道:“旖萱,你回到永和宫安排下人收拾东西,等用过午膳你先行去圆明园安顿,我现在回礼部府衙,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午膳就不必等我了,傍晚我会从宫中直接回圆明园。”   旖萱道:“什么事这般急?”   弘历说道:“许是蒙古王公过些日子要来觐见,十三叔命我过去商议相关事宜。”   旖萱说道:“你去就是,不必顾我。”   弘历微微点头,转身离去了。   旖萱唤道:“等一下!”原来弘历走的心急,帽子竟有些偏了,旖萱缓步走到跟前,举起双手为其正冠,又抚了抚他的衣领,柔情说道:“早去早回,我在圆明园等你。”弘历双手攥着旖萱的手,微笑着说:“好,我去去就回。”   旖萱回到永和宫中命宫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和日用,待用过午膳与宫人们携带行礼,乘着车马直奔京西北的圆明园了,许是清晨起的早了些,此刻竟觉得有些倦了,她侧身靠在车内小睡了起来。    ☆、皇家园林      一路乘着马车到了圆明园门口,宫女唤醒她道:“福晋,圆明园到了”。永和宫掌事太监告知园门的值班守卫,说是宝亲王福晋到了,快快进去通禀。   不多时,跑出一个头目模样的老太监,他靠近跟前将手中拂尘一洒,单膝跪地施礼道:“宝亲王福晋吉祥,奴才是圆明园太监总管刘福海,在此恭迎福晋。”   旖萱说道:“刘公公请起,劳公公费心了。”刘福海说:“福晋哪里话,万岁爷钦赐 ‘长春仙馆’给亲王和福晋,奴才们怎敢不好生侍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请福晋随我来吧”   旖萱说道:“有劳公公了。”   这圆明园被称作万园之园,其中藏有上至前秦的青铜礼器,下至唐宋元明的名人书画和无数奇珍异宝,清朝皇帝自康熙始每到盛夏时节会来这里避暑理政,所以圆明园也被清廷称作皇家的“夏宫”。   刘福海边走边向旖萱说道:“这园子始建于圣祖爷。”他扬手一指门眉上的那道鎏金匾额说道:“那‘圆明园’匾额就是圣祖爷亲笔御书。皇上登基后又屡次扩修,所有建筑景致均仿照天下四方名胜而建。”   旖萱跟着他走,见得园内:青石道路依势而铺,园内林木葱葱郁郁,只觉风清气爽、百花飘香。顺着甬路而行,沿途经过敷春堂、清夏斋、涵秋馆、生冬室、四宜书屋,旖萱见这一路的楼阁亭台、回廊曲桥,风格别致,各不相同,或倚山造亭,或临水作榭,或恢弘壮丽,或小巧清幽,假山、湖泊、河流或点缀其中,或掩映其间。虽是一处景致,但只要观赏位置稍有变换就会别有洞天,当真是水木清华,一步一景,鬼斧神工,移天缩地。全然不像紫禁城那清一色的四方四角、金顶红墙的单调乏味。   望着眼前的景致,旖萱的内心轻松了好多,这圆明园竟和她心中所想全然不同。再向前走了一阵,见林尽之处赫然现出一片汪洋,微风拂过顿感清凉。   刘福海说道:“这是福海。”他遥指着福海中一处掩映在清雾中的楼阁说道:“福晋请看,那里是‘蓬莱瑶台’”   旖萱说道:“史书记载,秦始皇曾派遣一个叫做徐福的人率领千余名童男童女,出海东渡,去替他寻找仙境、赐求仙药,以企长生不老。这‘蓬莱瑶台’可是出自这里?”   刘福海说道:“福晋所言极是,正是出自这典故。”   旖萱心想:没想到在京师平原,竟能修出这一湖光山色的美景,简直就是人间奇迹!但若想长生不老,只是徒劳罢了,世间万物谁无生死?唯有这日月星辰方得永恒。正所谓:‘海客谈瀛洲,微茫信难求’,那一千童男童女怎么可能再回得来?想到这里,她不免自嘲自己又多思多虑起来。   再继续往前走,刘福海指着路旁湖中的一片楼阁说道:“这群楼阁所建的形作卍(万)字,阁内冬暖夏凉,遥望彼岸,奇花缬若绮绣,因此被圣祖爷赐名为‘万方安和’”。   刘福海又指一处景致说道:“这里采用西洋水法引水入室,进而转动风扇兴风解热,皇上最喜欢在此避夏消暑,赐名为‘水木明瑟’”。   旖萱心中念到:“溪风群籁动,山鸟一声鸣,难不成说的就是这里?”这一路景致颇多,刘福海一一介绍给旖萱,不再繁述。   再往北走,刘福海引着旖萱登上这圆明园之巅---万寿山。登顶而望,整个圆明园的美景尽收眼底,旖萱只觉自己已身处凌霄,伸出手来,但觉风劲气急,眼前仿佛手抚流云;闭上双眼,只听风音空灵,耳边似闻苍鹰啸鸣;向下俯瞰,只见湖光山色,一碧万顷,宛如人间仙境,超然至极!   刘福海向园西北边指了下说道:“启禀福晋,那里就是长春仙馆了。”旖萱顺着他手指看去,那长春仙馆在另一座福海大小的‘海’中,与福海之中的蓬莱瑶台,远远望去恰似一双少女的眼睛般明亮清澈,妩媚诱人。   刘福海道:“启禀福晋,这里山高风急,怕是会着了凉,请福晋随我下山吧。”旖萱点头应了,随刘福海下了万寿山,顺着那条路直奔长春仙馆了。   行了一阵,跨过几座廊桥,又绕过几处假山,刘福海停住脚步说道:“福晋,这便是长春仙馆了。”   旖萱由刘福海在前引着,只见这宅邸三面环水,只是南面用桥与甬路相连,宅院虽是不大,但假山、凿池、水榭、浮亭一具齐全,山虽不高,但洞隙盘旋,池虽不深,但曲折回环。再见这宅子,红漆绿瓦,窗明石亮,确是刚刚修好的模样。   刘福海将旖萱引进屋中,指着这满屋的陈设说道:“自皇上将这宅邸赐给宝亲王后,宅内的家具摆设均按熹贵妃旨意操办。”刘福海指着地上绣有花卉纹样的红色羊毛地毯说道:“福晋请看这地毯,上面所绣为西域特有之花:有玫瑰、郁金香、波斯梨,是从西域胡人朝贡而得,皇上赐给熹贵妃,熹贵妃从未使用,便留着给王爷布置新房了!”   刘福海又指着一处器形精致的掐丝珐琅说:“这是怡亲王命造办处仿制西洋朝贡的音乐盒,赐名为:‘七宝乐盒’,是赠送给王爷福晋做新婚贺礼的。”刘福海将那乐盒打开,在旋钮上轻拧了几圈放在桌上,只见随着乐盒中滚筒的转动,上面错落排列的凸点便拨动起细小的琴键,奏出悦耳的乐声来。刘福海再指着正案上的一支玉如意说道:“福晋再瞧这里,此乃缅甸朝贡的玉如意,是熹贵妃娘娘特意吩咐内务府,将它放到这宅子中的。上面镶嵌碧玺、松石等宝石,寓意:吉祥如意。”旖萱用手轻抚这玉如意,只觉这如意摸上去如凝乳般滑腻,乍摸偶感清凉,但稍过一会,这玉便受人气所养而温热了起来。   旖萱放下如意,望着桌角一个精雕细刻的木盒出神,索性将它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组女子梳洗打扮时的用具,有梳子、眉笔、手镜、粉刷、发簪等,均用白玉、檀木拼接裹嵌而成,做工精细,材质考究。旖萱一阵欣喜,拿起那支白玉簪子爱不释手,兴奋的问道:“敢问公公,这是何人所赠?”   刘福海答道:“回禀福晋,这是皇三女‘和惠格格’所赠,和惠格格与王爷兄妹之情笃深,私交甚好。前些阵子随夏嫔娘娘回乡省亲没赶回来,特意安排着送给福晋的。”   旖萱心想:这和惠格格送一套梳洗打扮的器具给我,想她必是个闭月羞花容、玲珑剔透心的人,这东西虽不及先前刘福海所述物品的那般富贵堂皇,但却是最为贴心。   刘福海将这屋中陈设介绍了一圈,问旖萱道:“启禀福晋,现在正是膳房准备晚膳之时,不知福晋有什么应口的,这里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您尽管吩咐,奴才这就去通知膳房准备。”   旖萱想了想说道:“那就有劳公公引我去膳房好了。”   刘福海疑惑不解的说道:“哎呦福晋,那里又是烟熏火燎,又是荤腥油腻的,您去那干嘛?别脏了您自己个。”   旖萱笑着说道:“不碍的,请公公带我去吧。”   刘福海不明其意,但旖萱这般坚持他又推辞不得,只好引着旖萱来到膳房。   膳房内忙碌的宫人见是王妃来了,忙停下手中事务施礼问安。旖萱命她们免礼,起身继续劳作,自己踱步看起果蔬架上的吃食。一番细瞧,心中似有了主意,她挽起袖子,将一摞洗过的菜蔬放到案上,用刀细细切来。旖萱此举,惊得刘福海急忙上前阻拦,说到:“福晋使不得!这等事由我们下人来做就好,不知您这是为何呀?”   旖萱淡然说道:“我要为王爷亲手做些吃食,公公莫要阻拦。”   刘福海叹气说道:“福晋这般体恤王爷,王爷真是好福气。人说宝亲王福晋貌美贤良,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旁人见着福晋执意要动手烹制菜肴,既不敢上去劝阻,也不好再继续烧饭,只好放下手中事务,跪在地上候着。旖萱命厨娘们与自己同做晚膳,只是这一众仆人却无人敢起身应从,刘福海见状说道:“你们快起来吧,若是再不起来,让福晋一人忙碌,累着了身子,那才是大大的不敬!”众人一听,觉得刘福海说的在理,急忙起身为旖萱打理下手忙碌起来。   弘历从礼部衙门交完差事,便急急忙忙赶往圆明园。他思念旖萱心切,虽只有几个时辰的分离,但对他而言已经是如过三秋了。弘历对圆明园甚是熟悉,其中的景致也曾令他流连忘返,每次随雍正侍驾于此,得闲时也不免驻足欣赏园中美景,今日满心思念旖萱,哪有那份心情?只是掠过这一路风景,由宫人引着,直奔长春仙馆了。   弘历从未来过长春仙馆这座新建成的宅子,他进得院中无心观赏园中景致,而是径直去寻旖萱,将整个宅邸找遍也未曾见到一个人影,不免心中称奇,忙回身问道宫人:“宝福晋当真到了这园子?”   身后的宫人也在纳闷,忙答道:“回禀王爷,下午刘总管的的确确带了宝福晋至此。奴才是亲眼见过的。”   弘历喃喃道:“这时辰了,人又能在哪里?”正在犹疑,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但见旖萱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手持着食盒,正笑吟吟的向弘历走来。   弘历看见旖萱大喜,忙上前去,不顾周围宫人在场,紧紧的拽住了旖萱的手,关切的问道:“你上哪去了?让我很是担心!”   旖萱碍于周围还有许多下人,羞得忙将弘历推开。她站远了些,背着手,将头一歪,笑着对弘历说:“为你准备晚膳啊。”   刘福海忙上前向弘历请安道:“宝亲王吉祥!王爷恕罪,方才福晋执意要亲自下厨为王爷烹饪晚膳,我等拦阻不成,还请王爷降罪!”   弘历听后又惊又喜,说道:“你亲自为我烹饪晚膳?”   旖萱见弘历一脸惊奇,瞪着双眼,满脸不解的问道:“有何不可?”   弘历心疼起旖萱,将她的手从背后拽到身前轻抚起来,口中关心的说道:“只是心疼你!”   旖萱见他又缠绵起来,说道:“快进屋吧,在这被风吹着,这些菜肴即便是在食盒之中也怕是凉的快呢!”   弘历说道:“好。”弘历与旖萱相跟着进了厅堂,一众宫人将食盒中的菜肴美酒均摆放在桌上,弘历顿感香气扑鼻,振人食欲,刘福海对弘历说:“启禀王爷,这些菜肴均是福晋亲手烹制,您看这菜的品相,再闻这香气,当真是美味呀!老奴若再看下去,恐怕腹中的馋虫便要折腾老奴了!请王爷福晋慢慢享用。”说罢,他识趣的将手一挥,领着宫人都离去了。   旖萱夹起一块鱼肉塞入弘历口中,弘历轻轻咀嚼起来,只觉这鱼肉脂香饶舌,鲜美无比。   旖萱问道:“味道如何?”只见弘历眼中已是湿红,旖萱忙问道:“莫非不合王爷口味?”   弘历说道:“除了膳房之外,我只吃过额娘所做的饭菜,没想到今日所食竟是爱妻亲手所做……”弘历初尝人伦之乐,心中的喜悦与欣慰不知如何言表,竟被感动的语塞起来。   旖萱将双臂支于桌上,双手捧腮,专心的看着弘历进食,见他大口将香甜的饭菜咽下,心中甚为满足。弘历见她不动碗筷,只是一味的瞧着自己,说道:“你也吃呀,再看我,饭菜就要凉了。”   旖萱摇头不语,仍只顾笑着看他。弘历只好放下筷子,将食指一钩,轻敲了旖萱的鼻尖,说道:“福晋再要不吃,那本王也不吃了啊?”旖萱忙拿起筷子,说道:“好吧好吧,王爷请用膳!”   吃过晚膳,弘历与旖萱牵手在长春仙馆内散步,欣赏起这园中景致。来到湖边,见得天边已是一片落霞,夕阳照在湖面之上,只觉天上水中满是绯红。   旖萱依偎在弘历肩头,细声说道:“弘历你看,这里的景色真美,像极了那日的碧云峰下。”   弘历轻声诺道:“嗯。”   旖萱环望着这湖光山色,想起了先前曾在万寿山上观赏到的景色,说道:“长春仙馆在这湖海之中,就像是圆明园的眼睛一般清澈迷人。”旖萱向前探出一步,张开双手将双臂举过肩头,似乎要将这所有金红色的阳光收在手心,弘历从后面轻轻搂住旖萱的腰际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若它是这海的眼,你便是这海的眸。”旖萱转过头,看着弘历正深情的凝望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而弘历的唇早已覆在旖萱的唇上,轻吻起来……    ☆、不速之客      晃晃已是一月有余。自前些日回家省亲之后,旖萱在长春仙馆赋闲起来。弘历若无差事,便陪着旖萱在长春仙馆一起写诗作画、谈笑风生,小两口相敬如宾,恩爱逾常。既然已为人妻,旖萱不如从前那般自由,即使身为亲王福晋,想随意出入圆明园也是不便。她闲来无事,在长春仙馆内,择地开辟了一块新田,用来种些瓜果谷物,以此舒展些筋骨,消解烦闷。   又过几日,圆明园内来了位不速之客,一名女子领着一众宫人行走于圆明园甬路之上,此人倒是哪也不去,直接奔了长春仙馆而来。她见长春仙馆建的这般富丽堂皇,景色又是如此清雅怡人,不免心中叹道:“想不到只隔数月,竟平地而起了这等宅邸?”   进得院中,见几个仆人身着农装正弯腰在田间耕作她高声问道:“宝亲王何在?”   仆人听见有人呼唤自家主子,起身来看个究竟,见那女子这妆容却也不晓得她是谁,   只见那女子脚踩马靴,手绕箭袖,全身的棕色轻甲,一只锃亮的软鞭缠在腰间,分明是一身戎装打扮。   那几位宫人面面相觑起来,那女子一看这几个丫鬟,模样长得很是貌美清秀,心想:“都说宝亲王风流倜傥,连这宫女丫鬟都生的这般美丽,当真是风流的很!”见她们不回答,便问道:“你们是聋子吗?我问你们话呢,你们听到没有?”   其中一位宫女施礼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来者为何?”   那女子回头对身后的宫人说:“莫非这是新来的宫女?”   身后的太监胆怯着说道:“这个奴才不知,但宝亲王福晋入馆时,是从园外带了些自家的女仆。”   那女子说道:“难怪了!居然连我也不识得!”她回头对田间的那几个仆人说道:“你们给我记清楚了!我是和惠格格!刚随母妃从福建省亲回来,听得我四哥新娶了位贤良貌美的嫂子,今天特意来瞧瞧,我四哥呢?”   宫女回道:“王爷去户部衙门办差去了。”   和惠问道:“那位新嫂子可在?”   那仆人道:“我就是福晋。”   和惠心中一惊,她断然不信这仆人就是宝亲王福晋,是自己的四嫂。   旖萱从田间走上甬路,边走边抖落手上的泥土,一脸淡然微笑着望着和惠。和惠也走进旖萱,在她周边转起圈来,从头到脚的一番打量,心想:这女子虽身穿农服,但面色白皙,皮肤娇嫩,又生的这般美丽,站在我面前不仅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泰然自若。和惠不信,心道:怎的她说自己是福晋,那就是福晋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哪家的福晋能下地种田的?八成是唬弄我的。   和惠心想到此,撇嘴说道:“你是宝福晋?”她冷笑一声:“难道你不懂我朝礼仪,福晋该是这等穿着么?”   旖萱笑道:“那我朝礼仪对格格的着装也有要求,格格为何要穿箭袖马靴呢?”   和惠忙解释道:“我满人从马上而得天下,崇尚骑射自是我满人固习,有何不妥?”   旖萱接着反问道:“皇上也曾说:‘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我耕田锄地又有何不妥?”   和惠被问得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说道:“大胆!竟敢质问于我?你到底是谁?敢在本格格面前放肆无礼!”   和惠觉得眼前这人仍在骗她,她怎么会是我四嫂?这时,田间有仆人赶忙上前劝解,说道:“启禀格格,这的确是我家女主子,宝亲王福晋。”   这时,刘福海也从后面赶了过来。刘福海方才正在忙着整理交给内务府的存档,听说和惠格格闯进了圆明园,别的地方没去,反而直接来奔长春仙馆,怕是要在这里惹出什么乱子,赶忙扶着帽子一路小跑而来。他这年岁也是大了,怎奈得住这番急跑,难免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刚赶到长春仙馆发现和惠格格已经到了,见她与旖萱这番剑拔弩张的怎不心惊,刘福海急得就差蜷着身子滚到和惠格格前边了,他边跑边唤道:“和惠格格!和惠格格!”   和惠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号,忙问道:“何人喊我?”说着便回身去看,没成想这刘福海直冲着和惠跑来,因体量过大,跑的又快,竟站不住脚,他张牙舞爪的想强行停下,无奈都是徒劳。和惠忙将身子向右一躲,这刘福海便径直冲向旖萱,旖萱见状也是向左一躲,刘福海被旖萱身后的一块石头‘噗通’一声绊倒在地,这才算是停了下来。   和惠和旖萱看着刘福海这狼狈相都不禁捂嘴笑了起来,不经意间对视一瞧,和惠见了旖萱忙收了笑容,一副冰块脸。刘福海勉强从地上哎呦着爬起来,捂着腰蹒跚着走过来说道:“哎呦和惠格格,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吩咐老奴一声,我好接驾啊。”   和惠拽着刘福海的肩膀说道:“你来得正好!”她用手里的鞭子把指着旖萱说道:“这宫人非说自己是我四嫂!你倒说说,他是,还是不是!?”   刘福海吃惊的说道:“哎呦格格,您就是为这事儿弄得这般阵仗啊?”   和惠捋了捋手中的鞭子,愤愤说道:“她若不是,我就让她好看!”   刘福海无奈说道:“这就是宝亲王福晋!您的四嫂!”   和惠吃惊得问道:“什么!?她真是的是我四嫂!?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旖萱含笑缓步向她走了过来,拉住和惠的手说道:“好妹妹,我就是你的四嫂旖萱!如假包换!”说罢旖萱用手抚了抚头上的檀木发簪说道:“你瞧,这是你送我的新婚贺礼,只是你一时没回来,我还未来得及答谢你呢!”   和惠瞧那发簪,正是自己所送的那套梳洗器具中的一件,至此才相信面前这人就是四嫂无疑。旖萱挽着她的胳膊往屋子里走,和惠陷入惊愕还未曾回神,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木鸡般被旖萱拉进屋中。   旖萱对和惠道:“容妹妹稍等,我去更衣!”她说罢便进屋了。和惠心中暗暗叫苦,她穿成那般模样,谁会认出她就是宝福晋,方才我对嫂子不敬,让四哥知道怕是要怪罪了。   旖萱梳妆更衣完毕,走出内屋,和惠此时再瞧旖萱与方才在农田中所见已是判若两人了。旖萱亲自端些瓜果来招待和惠,令她吃惊不已,和惠虽有些特立独行,但绝非不通事理之人,自己方才这番无礼,而旖萱此刻竟如此礼敬,和惠心存惭愧之余,对旖萱已渐生敬意。   这时候有宫女端着铜盆从内屋走出,许是见了和惠有些心惊害怕,紧张得脚下失了分寸,被椅子绊得没了平衡,她‘啊’的一声向前扑倒,手中的铜盆眼看就要泼洒到旖萱身上,和惠猛的甩出手中软鞭,那鞭子便缠系在宫女手腕之上,和惠随即用力向上一提,那宫女手臂吃了力道,铜盆着地也换了方向,只见那铜盆咣当一声栽落在地,并未伤到旖萱分毫,宫女见状忙跪下求饶:“福晋恕罪!福晋恕罪!我一时大意,害得福晋受惊,还请福晋恕罪。”那宫女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的哀求。   旖萱释然说道:“不碍的,下次小心就是了,你下去吧。”   那宫女忙谢道:“谢福晋不罚之恩。谢福晋不罚之恩。”   旖萱看得清楚,方才和惠手法之快,鞭法之准,绝非常人所及,这眨眼的功夫她便手起鞭至,只在转瞬之间就一气呵成,当真是有些功夫呢,她说道:“妹妹,竟有这等好功夫呢!”   和惠没想到旖萱会夸她,这话出突然,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旖萱问道:“妹妹可否将手中的鞭子借我一看?”   和惠将软鞭卷好,递给旖萱。旖萱接过鞭子,放在手中轻轻一抚,说道:“这鞭子是用幼年的穿山甲皮所制,这握把镶嵌的是红色碧玺,果然名贵的很。”   和惠听她说得不错,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旖萱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这鞭子,恰巧我弟弟傅恒,也有一副与这相同的软鞭,除了这碧玺,和你的这鞭子是一模一样。”   和惠说道:“竟有这么巧的事。”   旖萱点头不语,继续欣赏起手中的鞭子。   和惠道:“你瞧我这般使用功夫,又是如此鲁莽不矜,是不是从内心里讨厌我?”   旖萱说道:“若不是妹妹替我解围,那盆水必会泼到我身上,此刻我该多么狼狈不堪,怎么会讨厌你?我只是感叹没有你这一身好功夫,只能做一个娇弱的寻常女子罢了。你看你这一身戎装,宛如男儿般英姿飒爽,但又生得这般美艳可人,难不成你是那花木兰托生的?”说罢旖萱便捂嘴笑了起来。   和惠方才一脸的迟疑紧张,被旖萱此般说的也不免笑了,心想这四嫂还真是风趣。   和惠只道这王爷们的福晋都是那般骄矜任性,甚至是跋扈无礼,她本是想当着弘历的面来寻些新嫂子的难堪,但见了旖萱这般温柔贤惠,知书达理,非但满身的坏主意不知从何下手,反而心中竟渐渐生出惭愧和歉意。   和惠低身向旖萱道歉,悠悠说道:“四嫂莫怪,方才是我无礼,还请四嫂多多包涵!”   旖萱赶忙上前将她扶起,和惠说道:“四嫂有所不知,我生性好动,不喜红装,而喜戎装,经常外出随皇阿玛和十三叔行围打猎,皇阿玛曾赞誉我是女子中的‘巴图鲁’,但是其她各宫娘娘、亲王家的福晋和姐妹们都不喜欢我,以为我不识闺阁之礼,反倒是整日的舞枪弄棒、骑马甩鞭的,故意与我疏远,不愿意与我亲近,只有熹贵妃娘娘和四哥弘历视我为自家人,赞我者除了熹贵妃娘娘和四哥,便只有嫂嫂一人了。”   旖萱说道:“妹妹不要妄自菲薄,正依你所言,我满人马上而得天下,人人尚武早已是满洲习俗,女子又有何不可?我早听人说你与弘历兄妹之情笃深,私交甚好。你有所不知,我家中还有一弟弟,就是没有妹妹,今日见你,甚感亲近,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妹了。”旖萱说的兴奋说道:“既然做了姐妹,我也要送你一件东西。”说罢她转身走到内屋拿出来一只锦盒,旖萱将那锦盒放到桌前,对和惠说道:“你打开看看。”   和惠看着旖萱,不知锦盒里所装何物,她慢慢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的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虽为匕首,但却不是铁制,而是用玉打磨而成,匕鞘为蜥蜴皮所制,上缀宝石,极为名贵。   旖萱说道:“这是弟弟傅恒从西北得胜归来,带给我的礼物。此匕首是用西疆夜光玉所制,若在夜里它便能发出晶莹的绿光,甚是奇异,我就送给妹妹作为见面礼了。”   和惠接过那匕首,欣喜的说道:“多谢四嫂!”   刘福海也顾上不方才摔倒时的疼痛,只得在外面焦急的等待,来回踱步起来。这和惠格格平日里很是麻烦难缠,今日来这长春仙馆,怕是要找宝福晋的麻烦,和惠最是听熹贵妃娘娘和宝亲王弘历的话,可是现在宝亲王忙于朝务,熹贵妃娘娘又远在紫禁城,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真是愁的要命,刘福海不禁连连叹气,垂首顿足。他心中惊惧,不知一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又该如何向宝前往交代。正忧愁着,见旖萱与和惠两人正臂膀相挽,说说笑笑着并肩走出馆来,刘福海顿感惊奇,嘴中喃喃道:“这太阳怎么还打西面升起来的?”   刘福海惊喜之余,忙上前施礼道:“格格、福晋,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的?”   旖萱道:“不如就在这多留些时辰,一会弘历也该回来了,你们兄妹二人也是许久未见,晚上在长春仙馆小酌几杯倒也无妨。”   和惠说:“不了,谢谢四嫂美意,我还要回宫中向皇阿玛请安呢。”和惠望着这周围的景致,笑着说道:“皇阿玛竟然把这么美的宅子赐予你们做婚居,连宫中的那些妃嫔们,都未曾有过这等殊荣,真是偏心你夫妻二人。”   刘福海在一旁打趣道:“谁说不是呢。”和惠说罢转身对旖萱不舍的说道:“请四嫂留步,我这就返回宫里了,择日再来看你。”   旖萱说:“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你得闲常来就是。”   和惠欣然应道:“嗯!”说罢转身欲走,但刚一迈步又折返回来,对刘福海说道:“刘福海?”   刘福海吓得忙将拂尘甩手在侧,躬身施礼道:“奴才在!”和惠靠到刘海海的耳边说道:“好生侍奉我四嫂,倘若让我听到有些许不周,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你就等着……”和惠瞪大双眼,将手比作刀状,朝自己脖子用力的那么一抹,刘福海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拿出手帕直擦冷汗,虚笑着应道:“哎呦三格格,看您说的,侍候主子就是老奴的本分,奴才长了几个脑袋,哪敢有照顾不周之理?奴才定当用心侍奉就是了,还请格格放心!请格格放心!”   和惠说道:“好!”她说完转身就走出长春仙馆。   刘福海说道:“恭送和惠格格!”刘福海看着和惠远去的身影,仍心有余悸,依旧擦拭着脸上的冷汗,心想:今日没出乱子实属幸运,还是多亏了宝福晋在场,宝福晋定是念了什么经文,降了这女魔头,难不成是活菩萨转世?    ☆、儿时往事      傍晚,旖萱准备了一桌晚膳,她站在门口,侧倚着门柱等弘历回来。过了会,弘历的身影出现在连桥之上,旖萱喜道:“你回来了,饿坏了吧,快进屋用晚膳吧”   弘历心疼说道:“不是说了么,要是回来的晚就不必等了,饭菜怕是要凉了。”   旖萱说道:“都用小火温着,就等你回来呢。”她招呼芳雯从后厨的灶台上,把正候着的饭菜端了过来,宫人置备完吃食又都下去了,这也是下人们在这些日子当中所揣摩出的规矩,王爷和福晋感情绵密,不喜下人在场。他二人那番亲昵看得宫人们也是心酥脑麻,原本这些出身卑微的宫女能进得宫中服侍,已是断了七情六欲,一门心思的侍候主子,没成想这些时日见得弘历和旖萱这二位小主子间的恩爱甜蜜,不免也心生思绪、春潮暗起,寻思要是有这样一段感情来消受,也算不枉此生了,就连太监们似乎也有些想找个能“对食”的人了。   弘历坐在桌前,腹中也是饿了,他笑看着旖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饭间,弘历较平日里少言少语,旖萱见弘历对这满桌吃食,眼神略微发直,似乎也无心吃这些饭菜。   旖萱见状问道:“可是有何心事?”   弘历回过神来,说道:“不是。”吃着吃着,从碗边掉落了几粒米,弘历赶忙将这这几粒米从桌上用手捡起,塞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似乎这米落在桌子上,反而变得更加甜香细腻了。旖萱见弘历似有心事,心想他已经在外忙碌一天,若晚饭再用不顺畅,身子怎能吃得消?她只好不再言语,待弘历吃完再问个究竟也是不迟。   不过多时,饭菜吃毕,宫女们将饭菜都端了下去。   旖萱问道:“今天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我听听。”   弘历沉吟半响说道:“今日我从户部得知,江西,安徽两地连降暴雨,因雨大成势,淹毁了不少庄稼,多地百姓今年已无收成了。”说罢他叹起气来。   旖萱说道:“现已渐入金秋,正是稻香谷满的时节,这眼看颗粒无收,农户家里一年的辛苦劳作岂不是枉费了,着实令人伤心难过!”   弘历愤愤说道:“最可气的是,今年年初,十三叔已经敦促上述各地官员,要严防洪涝,修好排水沟渠,提早做好防备,并特命巡抚道台派人来京,由工部教授相关的御水之法,户部将银两早已拨付到位,奈何还是如此!”   旖萱说道:“既然朝廷早有训示,难不成是地方官员执行不力?”   弘历接着说道:“那些地方官员谎报账目,克扣款项,导致水利营建只是敷衍了事,丝毫经不住风雨。从实来讲,今年雨势并不算大,但就这等程度的水患都抵挡不住!真是岂有此理!”   旖萱说道:“原来是这样。如此一来,他们既无法收缴朝廷该收的税粮,又没有保护好百姓的口粮,这些父母官当真是为官不为。”   弘历拍着座椅扶手,说到:“无为至极!”   旖萱见弘历生气,劝慰道:“不要动气伤了身子。那现在灾情怎样?”   弘历说道:“十三叔已急令相关的府县军民共修水渠,以去水涝,我责令户部从两江急调粮秣,经运河运往上述各地,以解燃眉之急,好在前两年江南风调雨顺,收成大好,两江地区米粮充裕,朝廷只是损失些银子罢了并无其它,但却苦了百姓。”   旖萱说道:“这倒是好,若是没有吃食,保不齐要饿殍遍地,激起民变,冲击府衙也说不定啊。”   弘历同意道:“所言极是,这次未引起更大的冲突纯属侥幸!十三叔已经委派吏部、刑部官员下访灾区,定要严查此事!务必将不为之官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旖萱劝慰道:“既然百姓都已经安排妥当,王爷也就不必太忧愁了,你看你,忙碌了一天,晚饭却吃的这样少……”   弘历说道:“我想起那些无辜受灾的百姓便心生难过,若不是那些贪官中饱私囊,做些蝼蚁工程,怎至如此!”   旖萱劝慰道:“但事已至此,你再伤心难过,也是枉然。依我拙见,责查官吏可先放上一放,眼下之急就是抓紧抢修水利。现如今雨势虽停,但仍未出汛期,若水利修护的不及时,再降暴雨,百姓便要二次受苦了!”   弘历长长叹了口气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旖萱你说的在理,眼下最关键的就是维修水利,以防水患重至!”   至此,弘历一直紧锁的眉头才得些许舒展,他看着旖萱,深情说道:“多谢福晋提点,我之前也是被那些官员气昏了头脑,急于惩处他们,却忘记了那些百姓还尚处在危险之中,我明日便遣人督办此事。”   旖萱说道:“若有烦心事就说出来,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言语的呢,或许我还能为你查漏补过,出些主意呢。”   弘历说道:“你所言不差,我以后定当如此。”   旖萱说道:“说了这么半天,想必你也口渴了。” 旖萱起身拿过一壶酒来,对弘历说道:“这是我自酿的果酒,你尝尝看?”   弘历看着旖萱笑道:“是你自己酿的酒?”   旖萱答道:“当然!你尝尝!”旖萱给弘历倒了一杯。   弘历接过酒盅,看着这酒色一片乌黑,眼中略显犹疑,心中念到:“从未喝过这等紫黑色的酒,难不成是墨汁么?”但见旖萱满心期待,只好闭着眼,咽药般的一饮而尽,生怕在嘴中多存留些时刻便多些苦处。令弘历奇的是,这酒一入喉时,并不曾像他想的那般苦涩,反而酸甜爽口,甘润之余还透着股股梅香,弘历意犹未尽的说道:“这酒酸酸甜甜,好喝的很。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旖萱又为弘历斟上一杯说道:“是用这园中的紫梅所做,这紫梅俗称‘紫星’,长在矮丛之中,果子熟了会结成一片,果粒如黄豆大小却紫的发黑,远远望去,那矮丛之中像是洒落繁星点点,故名‘紫星’。我见这圆明园的甬路边上到处都是这东西,便拿它来酿酒。”   弘历喜道:“你倒是心灵手巧,想这紫梅在圆明园中应是生长了多年,别人还只以为它们是些野花野草,哪里想得能用来酿酒?”   旖萱笑答:“谁说不是,这满园的宝贝却无人识得,就这么浪费了倒是可惜。” 弘历又是饮下一杯,口中啧啧起来,很是回味。   旖萱道:“白日里,和惠格格来此拜访了。”   弘历问道:“和惠来过了?她没有为难于你吧?”   旖萱笑道:“为难倒是没有,就是差点要拿鞭子打我呢。”   弘历惊到:“啊?这丫头是愈发没有规矩了!不知是为何事?”   旖萱说道:“她手拿鞭子,一身戎装的跑到长春仙馆来,要寻她四哥,四哥不在就要寻她四嫂,我正在田中收拾菜蔬,忙出来迎她,她见我一身农服,满手污泥,硬说我是下人来无礼骗她,若不是刘福海及时赶来,我这顿鞭子怕也早就挨上了。”   旖萱说着说着也是回味起来,不觉发笑。弘历听出缘由也是笑了出来,说道:“这也难怪和惠会恼火如此,可有哪家王爷的福晋,会换上农装到地头田间去收拾果蔬的?你也算是头一位了。”   旖萱笑的更加厉害,笑道:“你没看到和惠被气的那个样子,当真是可爱至极!”   弘历说道:“旖萱你有所不知,和惠的生父原是前朝太子胤礽,就是我的二伯父,自胤礽二次被废太子之后,皇祖康熙爷就将尚在襁褓中的和惠过继给了我皇阿玛,皇阿玛将和惠交由侍妾夏氏抚养。皇族里其他的宗亲,碍于和惠生父的罪孽,为了免受牵连而故意疏远于她,惟我皇阿玛和额娘将她视作自出。皇阿玛膝下原有两女,但都不幸早亡,和惠是唯一长大成人的,因此皇阿玛对她格外疼爱。和惠平日里喜穿戎装,爱打抱不平。她虽尚武,但也是个心细爱美之人,从咱们成婚她送的那组梳洗器具就可见一斑了。”   旖萱说道:“难怪刘福海见她都怕的要命。”   弘历接着说道:“和惠这人,平日里桀骜不驯,似有跋扈,但其实她为人善良,乐于助人,有时为人解围,当真是不惜两肋插刀,有股侠女的风范呢。”   旖萱奇道:“噢?”   弘历接着说道:“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书房读书,我趁师傅回头翻书的功夫,弄得师傅的衣襟满是墨水,师傅便去皇阿玛那里告状,皇阿玛怪罪下来,说要打我板子以作惩戒,和惠为了保全于我,却说她也参与捉弄师傅来着,要罚便一起罚,还请阿玛务必要一同论罪,阿玛心疼她,居然没有生气,甚至连我也不责罚了,我便逃过了一劫。”   旖萱撇起嘴,斜着眼看着弘历,喃喃说道:“想不到你小时候竟这等顽劣。”   弘历辩道:“男童有几个不是顽劣调皮的?许是将来我们的孩儿会更加调皮,看你怎么办?”旖萱将嘴瞥向一边,故作不理。   弘历接着说道:“还有一次,我、弘昼还有和惠随额娘到佛寺中去持斋戒,吃过晚饭,等额娘在厢房中礼佛诵经时,我们三人便跑到院子中嬉戏,玩得兴起而忘记了时辰,发现天色渐黑,居然在寺院里迷了路。我们都害怕起来,那寺院灯火不多,许是走的远了,就算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来寻我们,只好摸着黑靠着墙没有目的乱走。刚转过一道墙,突然发现亭子下面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里身形微晃,我们猜想许是哪个胖和尚偷酒喝,喝得醉了,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蜷缩在那里动弹不得,过了会和惠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哥哥们莫怕,有我呢,你们走!’然后她冲着那胖和尚说道:‘要出来就大大方方出来,站在那里算什么好汉?你敢拦我去路,看我不收拾你!’说罢,她走上前去,欲教训那家伙,我们当时都被和惠的勇气和胆量惊住,心想这和惠竟是如此勇敢!”   旖萱歪着头,捧着腮,听弘历讲故事听得出神,见弘历不说了便急切的问道:“那后来呢?”   弘历说道:“后来?和惠叫阵那大胖和尚,只是那和尚不曾言语,和惠见他不敢应阵,胆量就更大了,她‘啊’的大喝一声,将拳头猛的挥去,就听‘嗡’!-------的一声,原来,那哪里是什么和尚,分明是口大钟!和惠的拳头打在铜钟之上,疼的哎呦哎呦直叫,我们也被这钟声震得一惊,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多亏了和惠,寺院中的僧人听见钟声一路寻来,终于是找到了我们,否则我们三人也许会睡在外面了。额娘知道真相后,也笑着说道:‘这个和惠,干嘛要用手去撞钟!难不成把自己当成金身罗汉了,就算捡块石子也好啊!’”   旖萱听着早已是笑得肚子抽起筋,眼里流下泪,弘历回味起当时的场景,也不禁大笑起来。    ☆、御驾长春      时入农历八月,北京闷热的伏天终于是过去了,紫禁城迎来了丝丝清凉,宫人的们的脸上不再那样热得汗津津、双眉紧锁的,个个都泛着笑脸享受这凉爽的初秋。   熹贵妃自打弘历婚成之后仍是不得安歇,按理须在大婚后要择日宴请娘家的女眷们,不止这些,还有诸多的答谢礼要进行,熹贵妃又一一打点操劳,虽说不用事必躬亲,但过问一下还是要的,即使这样也是很劳神费力,去雍正那里也是自然少了些。   雍正终日忙于政务,不离朱笔,常常批阅奏折到四更天,然后少睡上些,五更天一过,吃些早膳就直接上朝去了。军机处的大臣们每晚要留守一人当值,夜里有什么军国大事急于处理时,皇帝是要即刻召见军机处的人的。雍正思维敏捷、事无巨细,军机大臣们以防第二天早上皇帝提前到达军机处交办事务,怕一个人应付不来,就再多轮值一人在每日的卯时之前赶到军机处,以作帮衬。这般轮值,军机大臣们已经感到很是辛苦了,而雍正则是天天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雍正的身体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渐渐的也变得多病起来,各宫的娘娘在向雍正请安的时候,无不提到务必请皇上保重龙体,对于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而言,雍正本人才是她们真正的依靠,若是有一天雍正撒手人寰,那等待她们的就只有青灯黄卷了,老死宫中了。   雍正知道熹妃这些日子在忙弘历的婚事,也不曾怪她,只是心中对熹贵妃很是思念。他虽为帝王,却不沉溺于声色犬马,虽有三宫六院,但妃嫔的数量较康熙比起来,就少的可怜了。雍正与熹贵妃之间的感情在众妃嫔当中是最好的,一则,熹妃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事事处处为雍正考虑;二来,熹妃能□□出像弘历这样优秀的阿哥来,雍正从内心里还是很赞赏熹妃的。私下里,雍正常常不与熹妃计较那些深宫礼规,就像寻常夫妻那般说聊家常,与处理繁杂的朝政相比,与熹妃相处,独是一份轻松自在。   雍正在养心殿批折子,太监总管周德胜进殿来报:“启禀皇上,熹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雍正一听,面露欣喜,说道:“快请。”   太监答道:“嗻”。   片刻功夫,把守宫门的小太监轻掀帐帘,熹贵妃亲自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进来,走到雍正面前跪下施礼道:“皇上吉祥。”   雍正仍批阅奏章,漫不经心的说道:“起来吧。”   周德胜用眼色示意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们,那些宫人也是会意,纷纷施礼走出宫门离去了。   雍正低头看着折子,略带责问的说道:“今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熹贵妃知道雍正许是在埋怨自己,这些时日为什么不来养心殿请安,她解释道:“皇上,这些日子我在忙弘历的婚后礼,还请皇上恕罪。前些日子弘历成婚,时间紧促,各项事宜均要准备、操办,难免就忙碌了些,虽婚已成,但礼未尽,按照咱们满人的规矩,我这做婆婆的还要宴请旖萱娘家的女眷,又要行礼答谢,又要摆宴赏赐……直至前日,才把这些礼数行完。皇上您也知道,这里礼节虽说繁琐但都是必不可少的,我这心中也是日日惦记着皇上呢。这不,今我做了桂圆银耳粥来给您润润喉,请皇上尝尝吧。”   雍正放下朱笔,伸了伸手臂笑着说道:“我以为你心中只有咱们的儿子,却不曾想起朕了。”   熹妃见他果真是在埋怨自己,忙上前去给雍正揉肩,安慰着说道:“皇上说哪里话,臣妾知道是自己不好。特来领罪赔礼了。”   雍正拉着熹妃坐到炕几边,说道:“那你这粥到底是润喉啊,还是赔礼呀?”   熹妃笑道:“是思君!”   雍正看着熹妃大笑了起来,说道:“知道你忙于弘历成婚的事,不曾怪你。朕终日忙于朝务不曾抽身,若不是你精心操持,弘历的婚礼又怎能如此妥贴圆满?你就弘历这么一个儿子,他取福晋,这做额娘的尽心忙碌是应该的。只是朕心中很是思念你,怕你累坏了身子。”   熹妃听得雍正如此动情说来,心中甚感欣慰和愧疚,不觉眼圈湿润,说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也是思念皇上,但请皇上也要保重龙体,这些折子何时能批的完?别伤着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雍正闭眼说道:“万千政务,为君者必要事必躬亲,责无旁贷。”   熹妃说道:“是,您是君王,但也是臣妾的夫君,弘历的皇阿玛,为了我们也要照顾身子,量力而行。皇上快尝尝这粥吧,看看味道如何?”   雍正长长舒口气道:“好!让朕尝尝!”他拿起汤匙吃了一口,面露喜色说道:“嗯!这粥味道不错,很是清香甘甜。”   熹贵妃说道:“那就请皇上趁热将这碗粥吃完,凉了怕是要伤了味道。”雍正不再作声,一口气将整碗甜粥吃尽,拍拍肚子满意的说道:“吃好啦!”雍正说道:“你也是好些日子没给朕弄些吃食了,吃惯了你做的这些,御膳房他们做的朕都瞧不上了。”   熹妃笑着说道:“皇上又在埋怨臣妾。”   熹妃转而笑着说道:“不过弘历大婚已成,我这做额娘的倒真是松了一口气,就等着他们小两口,早点生个孩子,咱们也好含饴弄孙了。”   雍正说道:“看给你乐的。哎?最近这两个孩子在干什么呢?”   熹妃答道:“听和惠说,弘历平日里在户部办差早起晚归的,旖萱在长春仙馆种起了菜园,长势还是很好呢。”   雍正惊奇道:“旖萱居然还会种菜?”   熹妃道:“可不是么。这孩子还真是贤惠。”   雍正说道:“正巧今日的折子也都批得差不多了,你就陪我去圆明园看看他们二人吧。”   熹妃应道:“好,自成婚行过‘朝见礼’之后,我也未曾再见过弘历与旖萱呢”。   末夏初秋的圆明园,林间石路逶迤、绿树成荫,湖边垂柳荡漾、清波潋艳,与盛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花色渐少,放眼望去,一片绿肥红瘦。行走于园内的甬路之上,微风钻进裤管和衣袖,已有些许凉意,这酷暑之后的丝丝清凉提醒着四季的交替和金秋的来临。   雍正和熹妃一路乘着车舆,欣赏着圆明园的园林景致。入园前,雍正告知圆明园的掌事太监总管刘福海,不要惊动弘历旖萱,他和熹妃要去瞧瞧,这小两口都在干些什么,是不是如和惠所说那般。   不多时,雍正和熹妃乘舆来到长春仙馆,走过连桥进了宅子,见院子中栽植了好多美丽绽放的菊花,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幽香,雍正说道:“这时节,圆明园里的鲜花凋零不少,反是有心思将这些秋菊集到一处,花团锦簇,美丽的很哪。”   刘福海在旁边说道:“回禀皇上,这是宝福晋托人从园外移植的菊花。”雍正和熹妃由刘福海引着,又往内院走,刚走到门口台阶,看见弘历和旖萱正身着农服,在屋前开辟的一块新田里收拾果蔬,捆绑枝条,二人有说有笑,甚是甜蜜温馨。   雍正袖手在腹前,头稍微一侧,喃喃说道:“耕植南山下,喜收金色秋。”他对熹妃说道:“和惠虽说果然不假,你看看他们这般恩爱,好似寻常农家百姓一般,共同经营着一片农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闲情惬意,朕真是羡慕!”   熹妃笑道:“臣妾也是羡慕极了!”   雍正一脸兴奋,笑着低声说道:“走!看看去!”   弘历二人正专注于田间并没知晓雍正和熹妃的到来,在一旁的仆人却瞧见了皇上的仪仗,赶忙向他二人禀告,弘历和旖萱听闻是圣驾已至,即刻走出田来,远远的便双双跪地迎接。待雍正和熹妃走近,弘历说道:“儿臣(臣媳)叩见皇阿玛、额娘,皇阿玛、额娘吉祥。儿臣如此狼狈接驾,还请皇阿玛、额娘见谅。”   雍正见他二人鞋底均挂了些浮泥,手上、衣袖也沾了些轻灰,笑着说道:“不碍的,起来吧。”   雍正问道:“弘历呀,你和旖萱怎么还在这宅院之中种起田来了?”   弘历说道:“儿臣前些日听说户部新培育了菜种,就去要了些,想在闲暇之时种些田地,一来可以了解户部所培育的良种如何;二来,也可以陶冶性情,舒展身骨,但还是辛苦旖萱了,我白日里在户部衙门办差,这些果蔬平时还是要靠旖萱来照拂的。”   雍正听弘历如此讲来,是不住的点头赞同。   熹贵妃走到旖萱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怜爱的抚摸起来,心疼的问道:“这些事就让下人做来好了,可别弄坏了身子。到时候你额娘该怪我这个做婆婆的苛待自家儿媳了。”   雍正也接着说笑道:“熹贵妃言之有理!弘历你可要好生照顾你的媳妇,别让你的岳父大人怪罪才好啊。”   旖萱忙施礼道:“回禀皇阿玛额娘,旖萱双亲万万不敢如此!”   熹妃说道:“快起来,快起来!你皇阿玛是心疼你们俩个才这么说的。”   弘历对雍正和熹妃说道:“这里还有儿臣和旖萱亲自栽种的芙蓉花,请皇阿玛和额娘欣赏。”   雍正望着一朵朵盛开的芙蓉念道:“‘圆花一蒂卷,交叶半心开。影前半照耀,香里蝶徘徊’,当真是风雅。”   弘历引着雍正行走于田边一侧,向他逐一介绍田中所种果蔬,熹妃和旖萱跟在后面,欣赏起另一侧所种的芙蓉。   雍正问道:“你这些时日种田,可有何收获?”雍正所问,绝非指收获花果菜蔬那么简单,弘历知其心意,说道:“有苦有乐,有喜有忧。”   雍正问道:“那苦又何在,忧又何为?”   弘历说道:“喜的是,经过一番劳作,终于是有了些许收获。忧愁的是,照拂这片庄稼,很是花费心神,若是阳光毒了,怕它们被晒得旱了,若是下雨多了,又还怕被雨水涝了。儿臣只耕种少许,已感到身心俱疲,想起民间平常百姓终日劳作如此,时逢天灾便颗粒无收,心中才体会到百姓辛苦。”   雍正说:“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方能知民之所需。看来,你所收获的,不仅仅是在这些瓜果了。不错不错!很好!”   周德胜走到雍正身边低头说道:“启禀皇上,现在这时辰已经临近申时,不知皇上晚膳在哪里用,奴才好去安排。”   弘历听了说道:“请皇阿玛和额娘就在此用膳吧,从这里回宫中也需花些功夫,正好也尝尝旖萱的手艺。”   熹贵妃说道:“是呢皇上,难得过来一趟,不如晚膳就在这里用如何?我听和惠说,旖萱做的点心,味道可是好呢。”   雍正对周德胜说道:“晚膳就在长春仙馆用吧。”   旖萱施礼道:“好,那我这就去准备。”    ☆、浮亭密语      旖萱弘历侍奉着雍正和熹妃在桌前坐下,旖萱说:“这是臣媳亲手做的糕点和自酿的梅酒,这肯定没有宫中御贡品的味道好,还请皇阿玛、额娘不要见笑。”   雍正环视熹妃、弘历还有旖萱三人,不免触景生情的说道:“当年朕为雍亲王时,你皇祖来雍王府狮子园,他老人家第一次见到你,便对你喜爱有加,还夸你额娘是个有大富大贵之人。当年我一家三人也是这般团座在圆桌之边,与你皇祖共享家宴,这一切放佛就如昨日一般……”雍正说的动情,不免眼中湿润、心生惆怅。   弘历和旖萱见雍正心伤,不知该如何劝慰,熹妃见状将手轻抚在雍正袖口,示意两个孩子还在身旁等着用膳呢,雍正这才回神收了悲伤。雍正闻着满桌饭菜的香气很是诱人,旖萱指着一处糕点对雍正说道:“启禀皇阿玛,这是用方才您所赏的芙蓉花所做的芙蓉糕,请皇阿玛品尝。”   雍正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但觉着芙蓉糕甘甜清香,又软又糯,口中赞道:“嗯!不错,口感好的很!”   旖萱又指着靠近弘历的一道菜说道:“启禀皇阿玛,这道菜是……还是请皇阿玛您亲尝”   雍正瞧了一眼熹妃,熹妃也是一脸迷然微微摇头,示意她也不曾知晓,雍正说道:“噢?这卖的什么官子?”雍正看那道菜品如白玉般光滑细腻,他拿起勺子,剜着吃了一口,品味着说道:“像是鱼脂,很鲜很滑。”   弘历听后不免笑了起来,旖萱也是笑着说道:“启禀皇阿玛,这是用豆腐所做。”   雍正奇到:“当真是用豆腐做的?”   弘历旖萱双双点头,雍正说罢又是吃上一口,熹妃也拿起勺子剜上一块送入嘴中,细细品尝,说道:“还真有股豆子的香味。”   熹妃赞道:“旖萱啊,好一双精巧的手!”   雍正也赞道:“可不是!熹贵妃,旖萱这手艺可要超过你喽!”   熹妃笑着说道:“皇上又拿臣妾取笑了。”   弘历又将旖萱自酿的梅酒倒入雍正和熹妃杯中,欣喜的说道:“请皇阿玛和额娘再尝尝旖萱自酿的梅酒”……   帝王之家难得有这般亲密无间、团圆美满,雍正终日被繁杂的朝务缠身,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无不是国计民生、惩奸肃恶,内心早已烦倦不堪,能与爱人、子媳共进晚膳,实属难得。此刻他将恼人的朝政抛至九霄云外,感觉自己就像民间百姓一般,所吃的是儿子亲手种、儿媳亲手做的菜肴,尽享天伦之乐了。   吃过晚饭,雍正与弘历映着落日余晖,在湖边一路说笑。到了湖边的浮亭,雍正在亭中的木墩上坐了下来,对周德胜和刘福海说:“你们都下去吧”。   周德胜忙将后面小太监随身带着的披风交给弘历,便领着众太监离开了。   弘历将披风披在雍正肩头说道:“皇阿玛您披上披风吧,这湖边落日里要比宫中风劲,别着了凉。”   雍正点了点头,望着湖面波光粼粼,山水渐成一色,久久不语。弘历见雍正沉迷于山水,也一同沉寂下来不再打扰,共赏晚霞景色。   又过了些时分,雍正忽然发声:“现在这浮亭之中,只有父子,没有君臣。阿玛有些事情想问你,你要如实说来。”   弘历施礼道:“请皇阿玛明示。”   雍正问弘历:“自朕登基至今,流言蜚语不断,有人说我矫诏得位,有人说我伤残手足,你也这么认为?”   这个问题犹如晴天霹雳,试问这满朝的宗室权臣谁能当着雍正的面来回答这个问题,又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流言蜚语,那自是不攻自破,又何必去澄清?若是实情,又怎说得出口?无论怎么回答,都难免得罪雍正。   弘历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孩儿绝不这么认为!”   雍正面色略有迟疑,心想你这是在敷衍我?弘历看出雍正心思,继续说道:“儿臣所言绝非敷衍。儿臣如此认为有以下几个理由:第一,是阿玛的人品。大清自辽东开国,至定鼎北京,进而逐鹿中原、广得天下,我爱新觉罗皇族从未曾有过弑君篡位的先例,就连当年横行跋扈、权倾朝野的睿王多尔衮都未曾有过实举,阿玛您为人恭谦,对皇祖极尽孝顺,连皇祖都亲口说您至诚至孝,堪为皇子中的楷模,不像我那些皇叔们那般只顾着结党营私,觊觎皇位。皇祖薨世后,阿玛您昼夜祀奉在灵前,白日里需处理纷杂的朝政,夜间还要在寿皇殿守灵,为此身心俱疲。这些孩儿和众臣都看在心里。”   “第二,传言的矫诏之说,在道理上着实不通。传位遗诏是依据是皇祖亲笔手谕,经内侍大臣拟稿工楷之后,再向皇祖呈阅落印,明发上谕的。有皇祖手谕为证,诏书怎可有假?居心叵测之人造谣,说是诏纸中最为关键的一句原是:‘将皇位传十四皇子’,是有人故意将其中的‘十’字改为‘于’字,就变成了‘传皇位传于四皇子’,进而污蔑阿玛矫诏得位,此说法最为荒谬至极!我朝诏纸行文,所称皇子,若要辨序,皆是‘皇’字在前,‘齿序’在后,即是传位诏书国之重器,怎可不例行公文?既然例行公文,谣言所述诏书上的那句应是‘将皇位传皇十四子’,又怎是一笔两画便能修改的?再者传位诏书何等重要,稍有涂抹定是伪诏无疑!即使这一切都能自圆其说,但仍忽略了一点,有关传位的诏书是一式三份,除内容一致外,三份诏纸各用汉、满、蒙三种文字书写,就算方才所说的汉文诏书得以矫改,那满蒙文字又怎得涂改?道理全然不通!荒唐至极,实属谬论!”   “第三,是皇祖对阿玛您的信任和器重。皇祖曾多次委派阿玛以重任,且对阿玛所为赞赏有加。皇祖重病期间曾多次钦派阿玛去祈年殿祭天、赴太庙祭祖,上述礼仪均为皇帝和储君才能行之,然而皇祖有那么多儿子,为何偏偏让阿玛去代他老人家祭告祖先,岂不是以此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他已将嗣君选好,大清后继有人,请列祖列宗庇佑新君,祈福大清国祚绵长,足见皇祖用心良苦,阿玛在皇祖心中俨然如同储君!由此三点,孩儿坚信阿玛为人绝非谣言所述那般!皇祖就是要将大位传于阿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再者说‘残害手足’也纯属无稽之谈。八叔、九叔他们对阿玛登基甚是不满,便散布流言蜚语,纠结党羽,妄图撼动朝纲!万一他们得手,生起祸端,君臣兵戎相见,那必伤及国运!一旦八旗离心离德、各为其主,势必要内战频发、流贼四起,届时西藏、南疆、新疆、沙俄、准噶尔等地势必也要趁内乱国弱兴兵入侵,到那时百姓惨遭荼毒,流离失所,我泱泱华夏又要陷入混沌蛮荒之境。阿玛只是暂舍手足之名,实取为民之实,如不是行动迅速、处置果断,便险些酿成大祸,后果不堪设想,这实属亿兆黎民之大幸!儿臣才不信那些谗言恶语,定将站在皇阿玛这边,顺民之意,行王之道,护我大清国泰民安,盛兴万代!”   弘历所言,言路清晰、逻辑分明,高屋建瓴之余却广有远见,不仅对当年九王夺嫡,有着自己用强有力的事实论据而支撑起的正确观点,更是对国家周边形势、国运黎民的安危,有着深邃的见地,弘历所言铿锵有力、义愤填膺,句句肺腑,甚是动情。   弘历的一席话说的雍正内心激荡不已,身为大清帝王,贵为天下之主,他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与委屈不平。雍正站起身来,用手使劲的拍了下弘历的肩膀,深情的叹道:“想不到这世间最懂我的,居然是我自己的儿子!”   雍正看着弘历眼中透出对自己有着如此的信任,内心万分感动,仰天长笑道:“这么些年憋在朕心头的话被你一起说了出来,当真是畅快之极!畅快之极!人生至乐也不顾如此,世间知我者有你一人,更何况还是我最器重的孩儿,朕也可以含笑九泉了!”说罢又是一阵长笑。   弘历听到这里忙跪下说道:“皇阿玛千万不要这般说,您定会福寿绵长!只是这段时间国事繁重,让您费神,只需调养休息一段时间,便无大碍了,请皇阿玛保重龙体。   ”雍正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所散发出的最后一抹余晖,喃喃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旖萱与熹贵妃在屋中聊天,言语之间,旖萱竟突发呕吐,旖萱起身向熹妃致歉谢罪道:“许是臣媳吃错了东西,进而伤食失了礼仪,还请皇额娘恕罪。”   熹妃心细如发,忙问旖萱道:“你月信可曾来过?”   旖萱回道:“已足有两月未来。”   熹妃一阵欣喜,忙吩咐周德胜去请太医。经过一番细细的把脉,太医说道:“恭喜熹贵妃娘娘,宝福晋有喜了!”    ☆、皇父赐名      叶子渐渐褪去绿色,一天一天的变黄,终于有耐不住秋寒的,别了枝头万千的伙伴,顺着风,第一个从枝头飘落到地上。叶落归根,虽是宿命,但终是让人心伤。一年后,雍正朝的一代名臣---和硕怡亲王允祥因病离世,享年四十有四,令雍正伤心不已。康熙朝时,允祥曾无辜被卷入储位之争,受康熙诟病,终康熙朝不得启用。自雍正登基以来便重用允祥,允祥也是感遇皇兄,不负所托。从政八年来,全力协助雍正处理好各项朝务,竭力报效知遇之恩,可谓是夙夜在公、鞠躬尽瘁。允祥患病时,雍正曾多次劝他可将公务暂放,以修养身体为先,但允祥仍坚持理政,曾说道:“乘幸皇兄恩德,臣弟必当死而后已,国务断不可耽搁”。雍正只好将太医院的名医封个虚职,调往允祥所掌管的户部为官,为的就是能够贴身照顾好允祥的病情;允祥重病不起时,雍正曾多次到府探望,赏赐名医名药,甚至有一次当着允祥的面,竟留下伤心的眼泪,足见兄弟情深。允祥辞世后,雍正十分悲伤,他不仅少了一位亲密无间的兄弟,更少了一只在治理国家上的得力臂膀。雍正曾感叹,是不是自己有何做的不对而得罪了上天,为何要这么早的将允祥召回天庭,惩罚于自己?雍正在亲撰允祥的祭文时曾写道一句:“……朕实赖王翼赞升平,王实能佐朕治平天下。咸谓圣王贤臣之相遇数千百载而一见,今且于本支帝胄之间得之……”由此可见允祥在雍正心中是何等的重要,怡亲王允祥的离世又是让雍正何等的伤心。   有此一变,雍正的精神愈发低迷,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便将更多的政务交给弘历和朝中其他的大臣,自己不得不卧床养病。弘历因此前多受雍正和允祥教诲,深得为政之道、用人之理,多年来的历炼也让弘历处理起政务来更加成熟老练,深得雍正圣心。   世间万事,有得便有失,有失便有得。时值金秋,虽说风扫枯叶、花草枯萎不免令人伤感,但稻谷丰收、满枝硕果也必是让人欣喜,各地喜获丰收的奏折频频发往户部和军机,让雍正本是萎颓的精神为之一振。更让雍正兴奋的是,弘历的福晋旖萱为爱新觉罗家又添了位皇孙,雍正皇子不多,现下皇孙便只有两人,这等喜事宛如一剂良药,为这身患重病的帝王缓解了些许病情。   旖萱产子之后,终日由宫人照料服侍,虽说是孕产不久,尚在月子之中,但旖萱面色红润,身子日渐丰满。由于旖萱素日里勤于劳动,身体很是康健;再加上弘历照顾周详、无微不至,产子所伤的元气和造成的血亏恢复得极快。碍于弘历的叮嘱,旖萱还只得躺在床上,继续调养身子。   一日,弘历从军机衙门回到长春仙馆,进得宫门,他将帽冠交予太监李福全,急忙去瞧旖萱母子。刚推开卧房的门,就满心欢喜的唤起旖萱的名字,只见旖萱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轻嘘一声,随即向床边指了一指,原来他们的儿子在吊篮之中睡得甚是香甜,弘历这才觉得是方才大意,自己爱子心切,差点扰了孩子的好梦,于是他收了脚步,轻声走到吊篮之前。看着自己的孩子眉眼长的甚是可爱,心中荡漾起无限的喜悦和幸福,弘历为孩子轻轻地盖了盖被角,回身轻步走到旖萱身边。   旖萱半卧在床上,下身伸在被中,上身靠着棉枕,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丰满的身子让她变得更加妩媚多姿。   弘历坐在旖萱身边轻轻说道:“不是让你躺着么,怎么又坐起来了?”   旖萱说道:“没事的,哪有那么娇贵?就这么一直躺着,我都愈发的胖了。若不是你拦着,我可要下地走走了。”   弘历柔声说道:“这孩子眉眼像你,鼻子像我,真是好看……谢谢你旖萱,谢谢你为我生了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儿子。”   旖萱笑道:“现在孩子还小,听嬷嬷们说,在过上几个月,等孩子眉眼长开了,那才是好看呢”   弘历今日回得长春仙馆较往常早了许多,旖萱问道:“今日为何回来的这样早十三叔的丧仪都操持完了么?”   允祥的丧仪,雍正已交给弘历操持,这些日子以来,弘历不仅忙于政务,还要着手筹办允祥的各项丧礼。   弘历答道:“初祭、大祭、暂安都以完毕,已经将十三叔的灵柩请入地宫了。”   旖萱有所心伤,点头不语,过了会旖萱又问道:“皇阿玛现在怎样,精神可好?”   弘历说道:“皇阿玛还是思念十三叔,大祭时仍带病亲到灵前祭酒,失声落泪。我和弘昼还有一众大臣好生劝慰,才将皇阿玛搀扶到龙辇回宫的。”   旖萱叹道:“皇阿玛与十三叔兄弟情深,君臣同心,十三叔仙逝,皇阿玛怎能不伤心过度。”   弘历附说道:“确实。皇阿玛近日批阅奏章时,精神大不如前,且极易发脾气,经常训斥大臣,还曾说到‘倘若吾弟怡亲王在,断不至此!’,说完又是心伤起来。如今大臣们参言觐见也是格外谨慎,如履薄冰,生怕只言片语惹怒了皇阿玛而招来祸端。”   旖萱详细听着,心中对雍正充满了同情和理解,人在心痛之时,常会做出不智之举,帝王又何尝不是如此?   弘历接着说道:“十三叔的谥号已由皇阿玛经钦定,谥为‘贤’,和硕怡贤亲王,灵位入紫禁城太庙,再入盛京贤王祠,晋封为‘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旖萱心想,自己也曾略读史书,历代王侯将相死后均有谥号,但臣子谥号能被称之为“贤”者却廖若繁星。旖萱听完弘历这般说,有些不解的问道:“何为铁帽子王?”   弘历看着旖萱,恍然说道:“噢,你有所不知。铁帽子王也是对世袭罔替的一种俗称。我朝封爵宗亲是承袭一次,便降级一等。以亲王为例,若亲王世子承袭,则降封为郡王,其孙再承袭,则降封为贝勒,以此类推。铁帽子王则是获得永久世袭、不降封爵的恩典。我朝自□□武皇帝至今,只有八家铁帽子王,分别是和硕礼亲王--代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豫亲王--多铎、和硕肃亲王--豪格、和硕庄亲王--硕塞、多罗克勤郡王--岳托、多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这八位铁帽子王在我朝建国之初,战功彪炳、功勋卓着,于是被先祖封为铁帽子王。十三叔是我大清建国以来的第九位铁帽子王!”   旖萱喃喃说道:“皇阿玛给予十三叔这番殊荣!”弘历接着说道:“不止如此,还将十三叔名字由‘允祥’改为‘胤祥’。”   旖萱惊呼一声,险些惊醒了孩子,好在是那婴儿在吊篮中只是呓语了几声,旖萱吓得也是赶忙用双手捂住嘴,瞪大了双眼望着弘历。   不怪旖萱这般惊诧,这一个字改的非同小可,意义非凡,雍正在九王多嫡中最终获胜,登基后为避自己名讳,将诸位兄弟名字中的‘胤’改为‘允’字,对那些觊觎皇位的兄弟们予以严惩,但惟独对十三弟允祥格外开恩,且为以重任。允祥死后雍正居然将其名字改回“胤祥”,足见雍□□及允祥手足兄弟之情至深,愿与他千古并尊了!成为满清一代臣子中不避皇帝名讳的唯一一例。   正是:   乘沐皇恩逢八载,身诞天家四十春,   辅弼匡襄兄弟情,夙夜在公臣子心。   枯木逢春尚有时,贤王几何能还魂,   痛垂清泪哭祭酒,同避名讳附胤真。   弘历又接着说道:“今日我去朝见皇阿玛,奏报十三叔灵柩暂安事宜,皇阿玛还曾询问你和孩子是否康健。”   旖萱说道:“我这身处月中,难以进宫请安,劳烦皇阿玛挂念。你便多替我在皇阿玛身边照拂,以尽孝心吧。”   弘历说道:“你放心,皇阿玛身边还有额娘照料呢,他知你孝顺,并不曾怪你,额娘命你务必养足月才得下地,暂不用顾忌宫中礼节,免得日后留下病痛。”   旖萱只好点头答应。   弘历欣然说道:“我们的孩子有名字了!”   旖萱说道:“啊?”   弘历接着说道:“之前皇阿玛说要给孩子取名字,我便不再思索,如今皇阿玛已将名字取好,你猜是什么字?”   旖萱说道:“我只知道以皇家族谱而言,这一辈皇子名字中的第一个字应是‘永’字。”   弘历笑道:“是‘琏’字!永琏!皇阿玛给我们孩子的名字起为‘永琏’。”   旖萱问道:“哪个‘琏’字?”   弘历将旖萱轻搂入怀,托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上画了一个“琏”字,旖萱略有所思,但又想不出是何深意,这‘琏’字,当真是富贵至极,由‘王’和‘连’二字倚肩拼成,难不成皇上是为弘历选得亲王世子?但何以断定永琏能承袭王位?又何必皇上钦定弘历只是微笑着也不曾提醒,二人这般沉吟半响,旖萱忽然看着弘历,似乎已经冲破谜团探寻出答案,她口中欲言又止道:“莫非皇阿玛有心将皇……”   弘历默默点头,这等惊天的大事,即便在私下里也是无法开口,她靠在弘历肩头沉默不语,心中却掀起万道波澜,想起茫然的未来,激动兴奋之余,竟夹杂着丝许对未知的恐惧。    ☆、梅林雪色      四年后。   时光荏苒,岁月的年轮又转到了农历新年。这光景如白驹过隙般过得飞快,一晃,旖萱的儿子永琏都已经四岁了。永琏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只是正到了顽皮的时候,一天天总是蹦蹦跳跳的不得安生,难免让旖萱操心起来。旖萱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遇事比起以前更加沉稳豁达,善解人意,对弘历永琏照顾起来也是事必躬亲、无微不至。弘历整日的忙于朝务,从先前的户部,拓延到吏部、刑部、工部,在官员任免、律法司审、边防军事上都有建树,且政绩颇丰。   允祥病故以后,弘历也将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职务接了过来,这临近除夕,他又忙着筹备着宫中恭贺新春时所行的朝贺礼。今年的春节弘历想操办的热热闹闹,为的是让皇阿玛高兴高兴,冲喜除病。弘历将礼部和工部的官员都召集来,训示道:虽处冬日,但日出天暖的时候还是有的,责令工部要抢在这样的时间,抓紧修缮清扫贺春时所在的主殿;又命礼部尽快拟好正月初一行朝贺礼的各项事宜,并向他呈阅。   各部朝臣都有普遍的共识,那就是皇四子弘历所交办的事物,那才是最最要紧的差事。如今皇帝患病在床,宝亲王已经总揽朝中要务,他为人恭谦、处事得体,上得皇上圣心,下得臣工敬服,已是积攒了极高的威望,位同监国。皇帝的宝座将来势必要传给皇子,自古以来这就是朝纲伦理毋庸置疑,皇位所传也必为成年皇子,因为主少则国疑,主弱则臣强,圣祖康熙登基初始遇鳌拜时,就是这般摸样,这其中博弈的坎坷与惊心,君臣共知。有此前车之鉴,雍正断然不会将皇位传给幼子,而这成年皇子中就只有弘时、弘历、弘昼这三位了。弘时,生性放荡不矜,如今已经被治罪,改嗣罪臣允禩,除宗籍,断无继位的可能;弘时,昏庸顽劣、骄横无礼,尚不懂为君之道,驭臣之理,怎能黄袍加身,龙御九州?只有弘历,早已是百般历练,千番考验,万分合适,相比康熙朝九王多嫡时的惊心动魄、混天沌地,眼下的时局难道还不够明朗?碍于雍正最恨皇子与朝臣结党营私、觊觎皇位,便不敢向弘历过多的献媚拥戴,但又不得不竭力表现,只好将弘历交办的事,当做首要的事尽心尽力去做,以在弘历心中的那本朝臣名谱里搏得一个靠前的位置罢了。   旖萱在长春仙馆中忙了整整一日,片刻也未曾得闲。临近年终岁尾,弘历忙于朝政,这府中事物便由她全权打理。   永琏这孩子此刻闹了过来,嬷嬷实在是拗不过他,这早晨还好,弄些新鲜的玩意,他能玩上一阵子,可是这都一整天了,永琏吵闹着要见额娘,嬷嬷知道福晋正忙着处置府中纷杂的事物,于是继续哄劝小世子,但孩子终究是孩子,怎能离得开额娘?就算使尽了法子,永琏也是哄不好了,嬷嬷们只好将永琏送回到旖萱这里。   旖萱好不容易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心中开始思念孩子,忙遣芳雯去嬷嬷那里把永琏接回来,说完她先走出房门来到屋外透透气。   漫天压着低低的阴云,一阵寒风刮来,冷得旖萱不仅打了个寒颤,片刻功夫睫毛上已经结了白霜,眨眼都吃力了。她忙将手心相对,来回搓了几下,心想这果然是临近除夕,腊月里的北风当真是冷的很。芳雯相跟着走出房门,正要去接永琏,见旖萱站在门口望着满天的沉云发抖,忙疑惑不解的劝道:“小姐您怎么站在这了?这风大,要是被风吹着冻坏了身子,王爷要怪罪了!”   旖萱对丫鬟笑了一下,说道:“透透气,这就回去”她说着,掀开门帘进了屋子,赶紧围到炭火上烤手,心中合计:这天可真够冷的,这么会功夫手就僵了,永琏在那边也不知道是否被冻着了……   正望着通红的炉火愣神,只见门帘再次掀开,旖萱侧头一看,是嬷嬷们带着永琏回来了。永琏看见旖萱,欣喜得忙挣脱着离开嬷嬷们的手,口中反复地喊着:“额娘!额娘!”一路飞跑着向旖萱奔来。旖萱张开双臂,低俯着身子,一把将永琏拥入怀中,轻吻起他的额头。永琏这孩子年岁虽小,却长得结结实实,差点把旖萱扑倒,等永琏把头靠在她胸口的那一刻,旖萱才感觉到方才随着永琏离开的那颗心,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旖萱问道芳雯:“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王爷可曾回府?”   芳雯答道“启禀小姐,王爷还没有回来呢。您看这饭菜……”   旖萱说道:“不碍的,我和世子先用,告诉膳房再少做些夜宵放在火上候着就行了。”   芳雯答道:“是。”   用过晚膳,永琏开始嬉闹起来,一会跑到旖萱怀里,一会又抱着旖萱的腿,一会又搂着旖萱的脖子在耳边说些大人不懂的儿语,逗得旖萱笑声连连,旖萱虽被永琏闹腾的深感疲惫,但心中充满了喜欢和怜爱,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不知给旖萱和弘历带来了多少欢声笑语。永琏撒娇得玩了一阵,也就困了,旖萱见他已是睡眼迷蒙,精神不如方才,忙招呼着嬷嬷,将永琏抱去安睡,还未等嬷嬷进屋来,这永琏已经是睡在旖萱身边了,旖萱笑着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下,便让嬷嬷抱到卧房去了。   嬷嬷抱起永琏一走,房中静了下来。旖萱不禁自问道:‘弘历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顽皮可爱?’想到这里不禁一笑,她心中自答道:‘必是这般!瞧他父子举手投足间这般相像,性情也决然是差不了的’。   一更鼓已经敲过,旖萱担心起弘历来,不知他用过晚膳没有。她深知弘历办起棘手的政务向来是茶饭不思、水米不进的,这颇有他阿玛雍正和十三叔允祥的作风。这时候还未归府,想必又是忙起来了。女人一旦成婚生子,便心中无我,这刚惦记完孩子,又挂念起夫君……旖萱透过朦胧的窗纸发现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着急得想要站到门外,看看弘历是否回来。刚走到门口,芳雯过来说:“启禀小姐,外面下起雪了,虽不如方才那么冷了,但小姐要多披件斗篷,免得受寒。”说着芳雯将一件脂红色的缎面斗篷披在旖萱肩头。   旖萱系好斗篷走出门去,见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却不曾有风,院子里的世界早已是银装素裹、一片洁白了。正如丫鬟所说,不像下午时那么冷,院子里十分的寂静,只能听见雪落时的簌簌声,地上积攒了一寸厚的雪,砖石所铺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旖萱兴奋得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来,向上迎在空中,一朵雪花翩然落在她的手上,还来不及看清它的模样,便已经融在手心里,化成了一滴白露,只留下丝丝清凉。旖萱仰头望着这漫天的雪景出神,听见门口似乎有脚步声,透过雪色隐约看见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相跟着朝门口走来。离近了一看,见有个宫人手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另一个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雪帽跟在后面。待走近了那人将雪帽向后一摘,旖萱仔细看去,可不是弘历?   弘历看着旖萱略带责难的问道:“雪这么大,快进去屋去吧。”   旖萱背手看着弘历笑着不语,弘历走到屋檐下,旖萱靠近身来要将他身上的雪掸净,弘历忙拽住她的手,心疼的说道:“这雪凉,别冻到了手。”说着他摘下了自己的鹿皮手套,将斗篷上的浮雪甩打下去。弘历又问道:“永琏呢,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旖萱点头道:“嗯。今日你回来的这么晚,可是在忙宫中恭贺新年的事么?”   弘历说道:“正是。不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想好好的喜庆热闹一番,也让皇阿玛高兴高兴!”   旖萱问弘历:“那,可曾吃过些什么了?”   弘历笑道:“本来我忙碌时,是不习惯进食的。但我想起,你总是劝慰我要按时用膳,这不,晚间就让膳房做了些清淡的粥,现在不饿呢。”   旖萱笑道:“嗯。还算听话。”   弘历拱手说道:“福晋大人的话,本王怎敢不听?”   弘历问道:“方才你在伸手抓什么?”   旖萱感叹道:“是雪啊,你看这雪下的多大,好久没有看见这么美的雪了。”旖萱说着又将双手探出屋檐去捧。   弘历说道:“你跟我来,我知道有处雪景最是漂亮!”   雪渐渐的厚了起来,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弘历一手挽着旖萱,一手撑着纸伞,旖萱则双手持着灯笼,二人在雪中说笑着并肩而行。旖萱好奇的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   弘历笑着说:“过会你就知道了。”   旖萱对他说道:“还卖关子呢!”   弘历仍旧笑着不语,这雪天路滑,刚下的雪又不实,踩上去松松软软的,旖萱又双手拿着灯笼,弘历生怕旖萱摔着了,只是又将旖萱的胳膊挽得紧了些。   弘历说道:“快到了!”   旖萱满脸好奇的问道:“快到哪里了?”   弘历说道:“你闭上眼睛。”   旖萱满是迷惑:“啊?”   弘历说道:“不许睁开眼睛。”   旖萱只好闭上眼睛,但嘴角却不禁发笑,心想弘历又要搞什么名堂。旖萱闭着眼,手里提着灯笼,如何走得稳?虽有弘历搀扶着,也是走的踉踉跄跄,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他引到了一处上坡,透过眼皮觉得面前忽然有了些许亮光。   弘历将旖萱扶着站好,说道:“可以睁开眼睛了。”旖萱低着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弘历引到了桥上,再抬头望去,趁着楼阁中辉煌的灯火,在这石桥之下,竟有着数不清红艳艳的梅花!旖萱惊喜道:“是梅花!”   旖萱忙走下桥进了梅林,她提起灯笼细细照看,见梅花开得一片嫣红、娇艳雨滴;枝杈之上落满了白雪,有的梅花已经半没在雪簇中,红白相间甚是好看,行走在这梅林之中,仿佛遁入雪中仙境一般。寒冬漫长,早已不见花颜之色,而这万千嫣红却在刹那间涌了出来,怎能不让人欣喜?旖萱边赏红梅边兴奋的问弘历道:“这里什么时候有了这许多梅树?”   弘历说道:“是今年初秋的时候命内务府从香山移栽的。平日这些梅树倒也枝叶繁茂,只是不曾引人注意。时值严冬,万物凋零,这园子里遍地冰封,看起来不免让人心生悲凉,惟有这红梅能傲雪绽放,岂不是为这漫长的冬季,增添不少□□?”   旖萱说道:“迎雪吐艳,凌寒飘香,百花之中唯有红梅有这等傲骨。如此一来,就可在圆明园中,春摘粉杏,夏观青荷,秋赏金菊,冬折红梅,当真是花香四季了。” 她说着说着,竟不觉走到伞外,待她说完便回头看着弘历,见弘历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旖萱羞涩的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弘历微笑,淡然回道:“赏梅。”   旖萱低头扫视了一番,笑着说道:“我身上哪来的梅花呀?”她兴奋的说道:“每枝梅花都不尽相同,只有耐心找寻才能看到景致更好的,今日我要折回最漂亮的那支!”   弘历看着旖萱,见她身着脂红斗篷站在这雪色之中,宛如一朵盛开的红梅,他柔声说道:“我已经寻到了最美的那一支!”说着他撑伞走到旖萱身前,用手抚了抚落在她留海上的浮雪,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旖萱深情的望着弘历,说道:“我们一起去寻。”   二人挽臂而走,消失在茫茫的梅林雪色之中。    ☆、故地重游      大雪过后,天气晴朗了许多,到处都是洁白晶莹,景致出奇的美,只是更加寒冷了些,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刀割般疼。   芳雯怕旖萱天寒受病,将屋中的炭火多加了一盆,原本温润的屋子一下子变得热烘烘的,其她宫女赶忙用水壶喷洒那些盆花,生怕热风伤了花朵和枝叶。   已经是临近年尾,距离除夕只有三天了,长春仙馆的宫人们正在忙着布置厅堂迎接新年,剪窗花的剪窗花,描福字的描福字,挑灯笼的挑灯笼,热闹的很。旖萱已经将自己府中的年货置办齐备,下人们的差事她也是安排妥当,只由芳雯和孙姑姑教引着也就行了。   和惠格格这段时间倒是常来,她生性好动,平日里是最喜欢打猎的,可眼下是数九严冬,大雪封山,猎物们早都躲进了深山老林,她也就无兽可猎了。和惠耐不住寂寞,只好隔着三两日就来长春仙馆找旖萱寻些新鲜,来打发无聊,旖萱与和惠闲聊些家常,姑嫂二人说到兴起时便开怀大笑,很是开心。旖萱问她,小时候可曾用拳头撞打过寺钟和惠听后一脸窘迫,断然否认此事,劝旖萱千万不要相信弘历所说,只是她解释着,解释着,却总是圆不上话,口中渐渐支吾吞吐起来,她有了自己的说辞:当时弘历和弘昼都被吓破了胆,他们两个男儿,抱着头蹲在墙角里苦苦哀求时,四哥他怎么不说呢?反倒是她一个女儿家,勇敢的站出来保护他们两个!若不是自己那一番折腾,僧人怎能那么快的就发现了他们?三个人还不知道要多挨多少寒冷呢。旖萱起初以为是弘历为了哄自己,才在言语中使了幽默,故意把和惠的往事说成那个样子,今日从和惠口中得到这般对质,看来当年的迷案当真要坐实了。   熹妃这些时日倒是忙碌的很,虽说贺春典礼已经由弘历筹办,这已经为她分担了不少,但熹妃毕竟是摄六宫事,要执掌凤印的,宫里宫外的许多事情还是需要她来过问,许是这段时间过于劳累,将这众多繁杂的事项办妥之后,熹妃受了风寒,病倒在床上了。旖萱闻讯,赶忙从圆明园起身去熹妃宫中探望。先前,她托傅恒从西北采买了上等的天山老玉,又请得京城里有名的玉匠将这块玉料打成两只镯子,准备作为新春礼物孝敬熹妃,这恰巧要到熹妃宫中请安,就将镯子一并带上了。   旖萱进得熹妃宫中,见熹妃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忙上前施礼请安:“额娘吉祥。旖萱给额娘请安。”   熹妃见了旖萱很是高兴,硬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笑着说道:“是旖萱来了,快起来说话。”   旖萱仍不起身,低头含着歉意说道:“额娘近日受得风寒,儿媳却不曾在宫中照拂,还请额娘恕罪。”   熹妃说道:“眼下这时节,不止宫里要忙着贺春,你府中也是要张罗着过年,想想也是够烦心的了。当年本宫在雍王府为侧福晋时,便操持府中一切,其中辛苦我自然知晓……本宫不用你照顾,宫里下人多的是,这就是普通的风寒病,并无大碍,只养上几天也就好了。永琏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又长高了?”熹妃说起永琏,则是一扫脸上的病霾,变的兴奋起来。   旖萱说道:“回额娘的话,永琏最近饭量见长,身子也是愈发健壮了,只是终日里跑跑跳跳的,顽劣的很。”   熹妃听得旖萱说永琏顽劣,略露不悦之色,皱眉说道:“这男孩小的时候哪有不淘气的,弘历小时候那才叫一个顽劣,本宫就永琏这么一个孙子,你可不许太过于严苛了。”   旖萱说道:“额娘您又偏心永琏,当年若不是您严于管教弘历,弘历也不至于有今天这般出息,怎么到了自家孙儿,又舍不得了?我听弘历说,四岁的时候他已经进上书房,听师傅们传经授道了。哪里还曾这般顽皮?”   熹妃笑着说道:“现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正是因为当年对弘历管教过于严苛,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才不忍再对永琏这般狠心”   熹妃说着,对孙儿满心的怜惜和疼爱已全然写在脸上。熹妃虽是在劝说旖萱,但言语之中似乎又夹杂少许命令的口气。雍正当年为雍亲王时,熹妃和弘时的生母齐妃、弘昼的生母淑妃在雍王府里同为侧福晋,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未曾生育男孩,胤禛膝下便只有弘时、弘历、弘昼三子。雍正虽有三子,但能承袭亲王爵位的却只有一人。弘时、弘历、弘昼兄弟三人年岁相近且母位同尊,谁做亲王世子,谁能承袭亲王爵位,胤禛必是择贤而定。若弘历能在胤禛百年之后承袭王爵,那熹妃将来的尊荣富贵自不必说。为了自己和孩儿的前途命运,三位侧福晋也是明争暗斗,费劲了心思。熹妃明白,若不将弘历严加管教进而求学上进,将来怎能得到胤禛垂青?其实,又岂止熹妃独有这般心境,另外两位侧福晋何尝不是如此?这等勾心斗角、处心积虑绝非在皇宫之中仅有,但凡在候门富贵之地,便会生出这般激烈的竞争。现如今,众妃之中唯熹妃独尊,皇子之中唯弘历称贤,无人可以撼动她熹妃母子的地位,当年的紧迫形势已然不在,又何必再让永琏受得那般煎熬?熹妃年轻时的心高气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悄然磨陨,只想将当年对儿子的亏欠,加倍补偿到孙儿身上,因此才对永琏格外的溺爱。   这时身旁的宫女谨仪过来说道:“启禀娘娘,该用药了。”   熹妃欲坐直身子,准备进服汤药,只是这身子稍微的动起来,不住的咳嗽。   旖萱赶忙坐到榻边,扶住熹妃为其捶背,又从宫女的手中接过碗来,为熹妃喂药。   熹妃忙摇头劝住旖萱道:“不可!你快离这病榻远些,这风寒之病是要过人的,要是回去带给了永琏该如何是好!”   旖萱婉拒道:“额娘放心,没事的,风寒之病虽能过人,但并没那般凶猛,只是这片刻功夫不碍的。”   熹妃劝她不过,只好让旖萱喂药,说道:“那好,你侍候完本宫马上就回府,切勿再耽搁了。”   旖萱点头答应,用瓷勺盛起汤药放到嘴边吹凉,再喂给熹妃,如此这般,直至将这一碗药喝尽。喂完汤药,旖萱命芳雯端着锦盒进来,从中拿出那对玉镯对熹妃说道:“启禀额娘。前些阵子儿媳托弟弟傅恒从西疆带回的天山玉,请得京中‘玲珑堂’的匠人磨成一对玉镯子,作为新年贺礼献给额娘,这镯子虽比不上内务府造办处制的那般精美,但形制也别有一番新意。本来是想在年初一时进献给额娘的的,但您现在受了风寒,容不得人总来打扰,今日就顺便给您带来了,还请额娘笑纳。”   熹妃接过玉镯,用手来回轻抚着甚是喜欢,笑着看了旖萱说道:“难得你这般孝心,额娘收下了。”熹妃说道:“本宫也是累了,要躺下歇息了。你跪安吧”   熹妃说完又躺下身子,准备小睡了。旖萱心中明白,熹妃其实并未困倦只是心中顾念皇孙,怕旖萱在她这里待的久了,将风寒之病过给永琏,永琏若是患病,那是要疼在熹妃心上,对她而言,其中的痛楚是要比自己受风寒难熬的许多。   旖萱看着已经躺在榻上的熹妃,心想她这般疼爱永琏,不禁欣慰一笑。既然熹妃说要休息,旖萱也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待下,只好向熹妃跪安告辞了。   长长的甬路之上,旖萱仰头望着宫墙外湛蓝的天空,方觉得天气是如此晴朗,方才离了圆明园,满心只想着到宫中探望熹妃,这一路走来竟无暇顾及周边的景致。虽有明日高悬,但这冬季里仍是雪厚风寒,她将手从暖袖之中伸出,紧了紧斗篷,随即将下颚埋在领口的狐毛之中,迎着风向宫门走去。   太阳挂在南天正中,旖萱觉得时候尚早,如意馆距熹妃的永乐宫不是很远,不如去到如意馆瞧瞧。自从与弘历成婚之后,去如意馆里的次数也是少了许多,今日难得进宫一次,旖萱决定要旧地重游一番。   行至如意馆,旖萱对芳雯和一众宫人说道:“你们到偏殿避寒候着,我去去就回。”   如意馆面貌如故,旖萱环视周围这熟悉的一切,心中泛起许多对往事的怀念,她在这里也只是待了小半年,还未曾见过冬雪之中的如意馆是个什么模样。此时的如意馆好似披上一层雪衣,显得格外清美、神秘。   走到自己曾经作画的那间画坊,透过玻璃望见许多学子在里面临摹古画,有的三三两两在商讨画中布局着色,有的则是为已经做好的画上配写题诗,一派研讨求学的气象。如意馆近几年来陆续招纳新人,如今已是人丁兴旺,遍地桃李,先后为朝廷培养了许多绘画的匠才,怡亲王当年建议在这里拓招门生,着实是件智举。   见屋中的学子旁骛杂念、专心致志的在馆中求学作画,旖萱心中好生羡慕,自己闺阁之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终日与这些笔墨宣纸为伴,将自己的一生涂得如同这画卷一般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当初来这如意馆题试,也是应阿玛所愿,以此展示满洲女子在琴棋书画上并非像汉人所言那般不堪,自己也好就此机会与旁人切磋画技,自求精进罢了。却不成想,竟将驻云禅师白梅菱的试题一一答出,成了这如意馆的门生……现如今已身为人母,日日相夫教子、操持府务,这书画上的功夫自是荒废了不少,而且,也没有从前那般闲情逸致了。   旖萱怕自己在窗前站得久了,惊扰了屋中的门生,便默默离开那画坊继续朝回廊里面走。刚绕过回廊,见得一个官员双手在胸前竖扯着画轴迎面而来,他边走边低头赏画却并未发现旖萱,直到走至跟前,交错身子之时,才发觉旖萱就站在身边。   那人抬头来看,赶忙说道:“是宝福晋?”他便急忙收起画幅躬着身子,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宝福晋吉祥!福晋远道而来,下官未曾远迎,还请福晋见谅。”   旖萱待这人将头微微抬起时一看,见这人看着似曾相识,问道:“你是?”   那人拱手施礼笑着说道:“福晋真是贵人多忘事,下官乃是翰墨轩东家吴展豪啊!”   旖萱一阵惊讶,细细从头到脚将他打量起来,还真的是吴展豪!只是旖萱记忆中吴展豪乃一介文弱书生,又是已有几年未见,此时此地他竟突然穿起这官服出现在眼前,乍一看谁会轻易认得出呢。旖萱道:“怎么会是你?”   吴展豪笑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外面天寒地冻的,还请福晋客房说话。”   旖萱点头说道:“也好。”   吴展豪引着旖萱来到旁边一间屋子。进得客房,见铜炉中炭火红旺,客房里暖意融融,窗台上、摆架上满是盆栽的鲜花,与其说是客房还不如说是花房,难怪空气温暖湿润,全然不是屋外那般干燥寒冷,吸到口鼻之中很是舒爽。吴展豪请旖萱坐下,转身从炉火之上取下热水,沏了茶来给旖萱,他笑着自嘲道:“我本一介书生,不习惯为官,也没有请得仆人,只好自己来侍候福晋。这笨手笨脚的,还请福晋见谅。”   旖萱接过茶盏放在桌上,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得你。”旖萱打量着他这一身官服,问道:“你怎得在这里为官?”   吴展豪道:“这还要多多感谢金公子……哦不不,是宝亲王。福晋晓得,我是个生意人,这临近年终,礼部和内务府的衙门按理我都是要走动打点的,为的就是明年开年,能够多多预订我所经营的纸墨。那日我照例向礼部提交货单,恰巧在衙门遇见宝亲王。王爷待我一如以前,令我受宠若惊,下官见得王爷言语间略有所思,似乎有所劳心之事,我就询问为何,可否有能效力的地方,王爷说是要筹办宫中新年贺春时的礼节该如何安排,想别出心裁令皇上高兴一番,我便出了些主意,甚得王爷心意,受到王爷赏识,破例将我留在礼部行走,把我安置在了如意馆任了个闲差。我原本苦读诗书,只是未取得寸尺功名,这才弃笔经商,若不是王爷,我这为官仕途之梦,恐怕真是要梦幻一场了。”   旖萱说道:“难怪那日在朝贺典礼的筹备手册上见到了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巧合。想不到你真的在礼部做了官。”   吴展豪笑着说道:“福晋见笑了,我这哪里是做官,以前特别想为官,觉得身为朝廷命官,有一日飞黄腾达便可人前显赫、光宗耀祖,自从名落孙山之后,对这功名之事渐渐失去了兴趣,觉得多赚些银两才是实在。说来惭愧,这圣贤之书读到脑子中里的,怕是剩下的不多了。”   旖萱听他这般嘲讽自己,不免也捂嘴笑了起来,吴展豪继续说道:“如今做了个小官,却丝毫不适应,连用个仆人我心中都不自在的很,想是同为父母所生,若有人这般服侍于我,心中总有不安,索性连个下人都不用,在这如意馆里的生活起居都是我自己承担。”   旖萱说道:“你这画室布置的倒是与常人不同,屋外干冷而屋内温润,乍进这屋子,感觉像是从严冬一下子迈进了早春。我见着满屋鲜花,却不以为是你作画的坊间,还以为是进了谁家的闺房呢。”   吴展豪感到口渴,正在饮茶,听旖萱这么说,差点将嘴里咽下一半的茶水喷了出来,忙掏出手帕擦拭嘴角上的水渍。吴展豪被旖萱这般问道,也不免脸红了起来,忙转移话题:“当时与王爷相识,却不曾想竟是一位皇家的阿哥,他身份尊贵,却与我兄弟相称,着实令我惊讶,而今又与你成婚,当年的旖萱姑娘成了福晋,我吴展豪怎得就这般好运,能一起结识你们这人中龙凤?咱们三人也当真是有缘。” 吴展豪话一说完,觉得自己话中无礼,他一介小小的六品小官,怎的就生生的用这‘你我’之词来说和硕亲王和福晋?居然还用‘我们三人’,这不只是借越,而是大大的不敬了。吴展豪马上站起身拱手赔罪道:“下官方才言语失礼,还请宝福晋恕罪。”   旖萱倒是喜欢吴展豪这般直爽坦诚,虽说他也会使一些投机心思来经营自家的纸墨生意,但毕竟这也是从商之道,既然为商,维系官府也是再所难免。吴展豪为人善良,他能对一名心善的书生分文不取,且以资学用,实乃一介儒生所为,能有这般心地,足见圣贤之书教诲影响至深。读得圣贤之书并非都要去出将入相,官员当中也不乏为官不为、鱼肉百姓之辈。   旖萱对吴展豪说道:“吴公子请不必拘束,我和弘历与你相识时,都是以平常人的身份结为朋友,既然弘历与你兄弟相称,你我之间也可不必见外。这朋友之间聊聊闲话,哪里来的这许多罪责要去清算?”   吴展豪听得旖萱这般称呼自己,不免心中一热,甚是感动,他索性说道:“那好,我就放肆称福晋为旖萱姑娘了”   旖萱说道:“本应如此。”   二人又闲聊了一番,旖萱问道:“不知紫月姑娘近来如何?”   吴展豪问道:“你知晓紫月姑娘?”   旖萱道:“知道。”   紫月那日和丫鬟在翰墨轩见过弘历之后,就曾多次亲往翰墨轩以重遇弘历,弘历在广乐堂的宅子里见过紫月之后,在与吴展豪闲聊时也曾谈起,吴展豪深叹紫月不幸,私下里与她交为好友,而弘历在于旖萱成婚之前,也曾将紫月的身世告知于旖萱,旖萱心中也是哀叹紫月的命运坎坷,身为福晋,许多宫外的事倒是不容易知道,此番见到吴展豪,旖萱倒想顺便打探一番。   吴展豪道:“紫月现今已在京城开了一间乐坊,专门执教那些喜好器乐的闺阁女子。她对音律造诣颇深,据说她所编创的许多曲目,已被宫廷掌月司收录在册。”   旖萱说道:“想不到她有这等才华,令人钦佩……紫月她现今可曾嫁人?”   吴展豪摇头说:“尚未成婚。之前与她交谈,听得出她早有心上之人,巧的是,这位心上人就是改变她一生的恩人,只是不知因何缘故,终未能厮守在一起。向叶家提亲说媒之人不在少数,她都拒之门外,不再提婚嫁之事,只是一门心思谱写琴曲,如今仍守在闺阁之中,这人生最好的时节怕是要耽误了。”   旖萱听后深感难过,暗自叹道:紫月竟这般痴情,心中对弘历仍念念不忘,无奈命运却这般坎坷,如今连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都无曾得到,上天为何要如此苛待一个苦命的女子?不免为她生怜、心伤。   吴展豪见旖萱面露忧伤之色,劝慰她说道:“其实你也不必为她伤心,依我来看,紫月现在是幸福知足的很,她本是一心求死之人,若不是那位恩人出现,可能这世间就再没有丝毫值得她留恋的了,她认定了自己就是恩公的人,又怎能再嫁给别人?只要那恩公晓得曾有紫月一人,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正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旖萱沉默不语,只是见得这暖房之中不知何时生的彩蝶,竟为空中一缕漂浮的花尘,不顾一切得朝那红通通的炉火飞去。    ☆、恭贺新春      新年转瞬即至,紫禁城已被修缮的焕然一新,愈发的雄伟壮阔、金碧辉煌。   除夕之夜,皇宫当中吉灯高照,喜气临凡,各宫妃嫔都在各自宫中守岁,熹妃则陪着雍正在坤宁宫中度过这农历的最后一天。后位空悬,熹妃身为贵妃,授雍正之命而摄六宫事,虽不是中宫,但已位同副后,此刻也只有她够资格与雍正一起守岁,欢度春节。   初一一早,各宫妃嫔,均到养心殿中向雍正行礼问安,恭贺新年。雍正见过各宫妃嫔后换上朝服,来到太和殿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蒙古各部王公、朝鲜等宗属国都派来使臣向大清皇帝庆祝汉历新年,太和殿内恭贺之声此起彼伏,一派盛世祥和,天朝气象。   夜里掌灯时分,乾清宫内外花团锦簇,曲乐悠扬。雍正帝设家宴招待前来贺春的皇族成员和近支宗室。皇室宗亲济济一堂,依次向皇帝行礼叩拜,竟比白天还要热闹。看着如此喜庆祥和的盛况,遥想当年九王夺嫡,自己最终获胜,这十几年来临御天下的心路历程,雍正帝感慨万千。他喝下一杯酒端详起周围,只见殿内熏香缭绕、五彩缤纷,处处灯火相映,时时鼓乐笙喧,言之不尽的富贵吉祥。他被这喜庆的气氛衬得心情大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在身边常年侍候的太监总管周德胜都乐得暗自留下了眼泪。他们这些侍候皇上的,天天盼的就是皇上能够高兴、顺心,若是龙颜不悦,他们就只好将脑袋栓系在腰上小心侍候,终日寝食难安。雍正今日难得的高兴,奴才们见龙颜大悦,也是松了口气,才有心情品尝起当下的年味。这还要感谢四阿哥,若不是弘历这般费心思布置贺春之事,怎能办得这般深得圣心?雍正来了兴致便多喝了几杯,周德胜附和着笑着说道:“皇上您今天的气色可真好!奴才打心眼里高兴,再过些时日,您就可以痊愈了。奴才们都盼着这一天呢。”   雍正饮下一杯酒说道:“嗯!朕也感觉自己的病现在就已经好的彻底了!今天朕高兴,去!再倒酒来!”   周德胜忙说道:“哎呦皇上,您可不要贪杯啊,这酒还是要少些喝为好。”   雍正执意的挥手道:“哎?不碍的,倒酒!”   周德胜拗不过他,只好将酒杯再次倒满,周德胜说:“奴才启禀皇上,您看这乾清宫里布置的多漂亮,还是四阿哥最讨皇上喜欢,奴才随皇上进宫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识过如此喜庆热闹的场面呢!”   雍正笑道:“不用你替弘历来邀功,他办的差事朕满意的很,自然是要赏赐于他的!”   周德胜笑着说说:“不敢不敢,皇上取笑奴才了,奴才可不敢替四阿哥求赏,只是真心敬服四阿哥有这般孝心,奴才为皇上高兴啊!”   雍正有些微醉,嘴中支吾得说道:“唔,弘历这孩子,向来就孝顺,性格像朕,连我皇阿玛都夸他将来是大富大贵之人……”周德胜听出雍正言语之中已是语无伦次,是真的有些醉了,便提醒雍正说:“皇上,您一会还要各位皇室宗亲发放岁币呢,这酒就先不要喝了吧?”   雍正来了精神,向周德胜使了眼色,只见周德胜高举双手,击掌三声,已经在宫门外准备好的太监们依次鱼贯着抬进几个大箱子,宗室里的老人知道这是皇上要为众亲贵发放岁币了,便都兴奋起来。   周德胜从雍正的龙案上拿起一份事先已准备好的清单,按照人名和对应的数目依次发放其岁币来,领到岁币的皇亲贵胄无不喜笑颜开,清廷在新年之中为宗室发放岁币的习俗还是源于蒙古,相传蒙古在新年之时,要由各自部落的首领将本部族的宗室们召集到一起祭祀祖先,然后将祭祀用的吃食和金银由首领分发给各位宗室,示意在新的一年里获得祖先的庇佑,吉祥如意。   领到岁币的宗亲皆是叩头谢恩,没领到则是一脸焦急的等待。待全部岁币发放完毕,大家都发现一件不寻常的事,似乎在场的亲贵里漏掉了一个人,那就是宝亲王弘历并没有领到岁币。大家心想:莫非皇上酒喝得醉了,忘记给四阿哥发放岁币?这可非同小可,其实这岁币数目也并非巨大,仅仅是皇帝的一份心意罢了,但这绝对是一种象征,是皇上仍将宗亲视为皇族一种象征。按理说来,四阿哥平日里为雍正处理朝务,堪称皇帝的臂膀,深得皇上赞许,今日又将贺春礼置办的如此喜庆热闹,这发放岁币的顺序排名,宝亲王理应为先。反倒这不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啊?弘历也是不知这为何偏偏落下了自己,满脸错愕望着父皇,雍正看着弘历,似乎读出他的心思,便笑着不紧不慢的问倒弘历:“你要岁币何用?”大家被这一句话先是弄得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但短暂的寂静之后,便迸发出一片轻声的嘘叹,亲贵们这才品出雍正话语中所蕴含的石破天惊!‘你要岁币何用?’什么人对于金银无所需求?或者说有的金银却无处使,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那便是这大清朝的皇上了。人人都知道雍正忌惮于当年九王夺嫡时的惨烈,他开创了秘密建储的先例,将立为储君的皇子之名写在传位诏书之上,存于锦盒之中,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待雍正龙御归天时,以诏书昭告四海,确立新君。如今雍正的一句‘你要岁币何用’一语道破天机,十几年的秘密终于揭晓了,虽然大家对弘历继承大统都心有准备,但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还是不免让人心中澎湃。大家心中明白,皇上何尝是忘记了四阿哥弘历?反而最最偏心于弘历!发给弘历的岁币堪称最为厚重,那就是大清朝的万里锦绣江山!   大家心中明白,储位归属本是皇家大忌,雍正欲言又止,并没有说得很透彻,众位亲贵的脸上忙收了明白,堆满糊涂,全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依旧喝酒吃肉,满脸喜色笑容,生怕被皇上看出些许端倪而心生芥蒂,但心中的滋味却堪比这满桌的山珍海味,不尽相同了。又何必弄得那么明白,这接下来雍正说不定趁着酒兴又要说出什么道破天机的话来,听到了未必是件好事,还不如在这喜庆之日一醉方休,免得知情惹来灾祸,于是更加豪饮一番,众人只觉眼前的宫灯愈加朦胧难辨,耳边的乐声渐渐空旷遥远……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躺在自己的府中了。   雍正十三年八月十三日凌晨,雍正帝在养心殿崩逝,内侍从雍正身边取出装有传位诏书的锦盒,又请摄六宫事的熹贵妃召集满朝文武和皇室宗亲至乾清宫,从正大光明匾后取出另一只锦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两个锦盒封漆双双挑开,取出其中因年月长久而纸质发黄的诏书,经侍卫大臣比对,两份诏书均为雍正帝御笔亲书,且内容相同,一字不差。内侍卫大臣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面,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四子弘历,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释服布告四海,咸使闻知。   雍正元年正月初二 卯”    ☆、新皇选妃      新皇登基,百官朝贺,万象更新。   紫禁城的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弘历是满清的第六位帝王,也是清朝入关后的第四位帝王,登基初始,年方二十五岁,可算是帝王当中最为春风得意之人了。他继承皇位,是顺利成章,毫无波折。   弘历登基后,定年号为乾隆。‘乾’即为‘天’,‘乾隆’寓意:天道昌隆,并追谥雍正帝为:“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尊生母熹贵妃为圣母皇太后,移居慈宁宫。旖萱作为弘历的嫡福晋被封为正宫皇后,迁居坤宁宫。弘历又封赏了宗室一众亲贵和朝廷肱骨之臣,傅恒也名在其中,因其军功,又是国舅,弘历对其格外器重,封其为二等公,御前侍卫大臣。齐妃被封为齐太妃,携两位太嫔移居寿康宫,她感念弘历对自己这般优待,于是将以往的恩怨放下,终日在寝宫里诵经礼佛了。   李荣保现今已是国丈,女儿是一国之后,儿子又已经行走兵部,李家在他这一代已是富贵至极、风光无限,但李荣保深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历朝历代但凡皇族外戚,权势地位过盛者,均不得善终,正所谓:‘富贵无限处,险象环生时’,自己为了避嫌,则主动向朝廷上表,意在告老还乡。当朝国丈请求辞官,吏部怎能答允?只好将李荣保在礼部设个闲职,主掌皇家司仪,但李荣保心意已决,辞官辞的干净,回奏说自己年迈,如今身子骨虚弱的连这个职位也是力不从心、难以胜任,叩请皇上念他多年来为政一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准其辞官。吏部不敢做主,无奈之下,将奏章呈给弘历,弘历了解情况之后,知晓李荣保力辞之心,只好准奏,并在京城赐了府邸,使其在能在京中颐养天年。而后弘历又口谕吏部,在李荣保辞官之后,但凡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就是了。李荣保则说,辞官之后便不再理政,唯有这读书是放不下的,恳请皇上将翰林院所藏的一些古籍孤本赏赐于他,已解书虫之饥,弘历当然照准。   熹贵妃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开始忙着为弘历选起妃嫔充实后宫。历来这后宫的妃嫔照例是有定数: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四妃、六嫔、八贵人,可弘历现在只有旖萱这一名皇后,这怎么说得过去!然而,充实后宫也绝非供皇上行男女之乐、为皇家繁衍后嗣那么简单,这其中牵扯颇多,更有深意。虽说弘历在做宝亲王时已经积攒许多威望,但毕竟是刚刚登基,当年雍正在位执政时,力除异己、吏法严苛,惩处了许多人,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大家心怀仇恨,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新皇登基,立足未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若有人煽风点火,闹出点乱子来也说不定,所以现在急需拉拢些宗室权臣,以此巩固根基稳定大局。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收纳他们的女儿为妃嫔,一来赐他们荣耀,自家女儿能被皇上封为妃嫔,有朝一日诞育龙裔,那是何等的显赫殊荣,他们必将感慕皇恩,效忠朝廷。二来,也是逼着他们与皇帝同舟共济、荣辱与共,若是皇上犯险,作为皇上的女人也难保安宁,只好全心全意为皇帝考虑,明里暗里维护着君威。   太后经过一番思量,决定为皇上招选三位妃嫔,并亲定名号、以充后宫。这三位妃嫔分别是:   景妃,总理事务大臣、军机大臣鄂尔泰之女---西林觉罗氏;   惠妃,蒙古王公苏合尔泰王爷的长女---格根塔那;   怡妃,首辅军机大臣张廷玉的亲侄女---张氏。   这三人分别从满、蒙、汉三族中遴选,可为用意颇深。眼下时局未稳,雍正朝曾一直对西北用兵,蒙古与西疆接壤,此时蒙古对大清的态度尤为重要,若蒙古与西疆联手,则清军将两面受敌;若蒙古借此起兵生乱,趁火打劫清廷,那对满清将给予重创,所以势必要拉拢蒙古;张廷玉虽为汉人,却为首辅军机大臣,身历康熙、雍正两朝,现今在乾隆朝任首席军机,堪称三朝元老,朝堂之上其在汉官中的威望自不必说;鄂尔泰也是军机处、乃至满朝文武当中职务品级最高的满洲官员,有此二位满汉重臣为弘历执掌朝纲保驾护航,足见太后布局缜密,虑远谋深。   太后命内务府送来三位女子的画像,见得这三个姑娘生的都是极为美丽。她把弘历叫到慈宁宫来,将画像交给他看。弘历终日忙于操持先皇祭礼丧仪,处理因雍正病故期间耽搁下来的朝政,已是身心俱疲,对太后为自己选妃一事,并不知晓许多。   弘历内心是不愿意招纳这许多妃嫔的,现在正值为雍正守丧期间,纳妃之事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再者他与旖萱夫妻情深,顾念旖萱心中感受,怕伤了旖萱心神。太后知道弘历对旖萱专情,但仍坚持将选妃之事务必快快办完,劝弘历以嗣君皇储为重,这其中不仅仅包含儿女私情,不是为他一人选妃,而是为朝廷、为大清选妃,不可冷漠更不可无视,前朝和后宫本就相互瓜葛,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其中利害弘历自然知晓。   现今旖萱已被封为皇后,既然中宫易主,这六宫之事理应由旖萱管摄,太后便将凤印交予旖萱,命其操持宫务。旖萱知道太后要为弘历选妃,虽说她与弘历感情笃深,但若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自是有些伤心难过。她也深明事理,身为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哪个不是妃嫔成群,弘历不仅是她的夫君,如今还是大清的皇帝,是皇帝就要开枝散叶、繁衍子嗣,这有利于朝局稳定,更有利于江山社稷。此时选妃,其中的拉拢维系旖萱都懂得,作为弘历的发妻,她也只能默默接受这一切。好在弘历对待自己和永琏是一如既往的好,并没有因新添得妃子,而有丝毫减少。在太后选定妃嫔之后,旖萱又顺势为弘历选了几位容貌姣好、品行端庄的常在。一时间,弘历的后宫变得热闹起来。   景妃、惠妃、怡妃入宫的日子是由钦天监精心测选的。朝见当日,三位妃子先是到慈宁宫朝见皇太后,而后又来到坤宁宫朝见皇帝皇后。弘历与旖萱均身着皇帝皇后朝服,端坐在殿中,三位妃子依照满、蒙、汉的顺序,自左至右站成一排,一齐向弘历和旖萱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行礼毕,弘历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三位妃子齐声道:“谢皇上。”   景妃面若桃花,裙裳似火,浑身缀满珠光宝气,她笑着施礼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是总理事务大臣鄂尔泰之女--西林觉罗氏,今后恳请皇上皇后娘娘多多提点。”她声如莺啼,姿态婀娜,一颦一笑间,华贵富丽之余尽显妩媚多情。   惠妃面色红润、体态丰盈,礼服虽为旗装,却缀满天蓝、奶白之色,颇有草原之风。她上前施礼说道:“臣妾是蒙古苏合尔泰亲王的长女--格根塔那,见过皇上皇后。”惠妃礼数上虽不及景妃那般标准,但举手投足间也很是得体,一双黑亮的大眼藏在浓黑的发丝之下,显得格外端庄俊美。   相比之下,怡妃清秀的脸庞、单薄的身子,就显得消瘦许多,雪白的旗装上多是绣些桃红藕粉,施礼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是张氏,父亲为刑部左侍郎张廷翡。”许是怡妃觉着自己父亲的名位远不及先前两位妃子的高,心中生了怯,话音甚是低婉。旖萱觉察出她的心思,便找个由头为她解围道:“你就是军机首辅大臣张廷玉的侄女了?”   怡妃听后一展愁容,笑着低头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正是。”   旖萱说道:“现今你们三人已然入宫,就同是姐妹,望你们端庄淑睿、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敬慎居心,为皇上绵延后嗣!”   三位妃子齐声施礼答道:“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敬事房的掌事太监将下属所有轮值太监召集在一起,厉声训示道:“你们要打起百般的精神、提起万般的小心来侍候这几位新主子,皇上刚刚登基,圣龄才二十有五,恰巧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岁,这从今往后可有咱们敬事房忙的了!大家切不可粗心大意,当心掉了自个的脑袋!”他转而又欣喜的说道:“但话说回来,敬事房要是忙起来,那咱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小太监们也是欢喜,因为每当妃嫔承幸皇恩时,当值太监从妃嫔那里所得的好处自然是少不得的,若真如公公所说,那他们的腰包不也要跟着鼓起来么?   然而半月过去了,众妃嫔除了到养心殿、慈宁宫、坤宁宫照例请安外,弘历并未曾招幸过任何妃嫔。原本热闹的敬事房似乎被泼上了一盆冷水,太监们都卸了劲。底下做事的小太监们,私下议论道:“公公不是说要忙活一阵了么,可皇上半月未曾临幸新入宫的妃嫔,咱们还忙活个什么?”另一名小太监说:“可不是呢,这其他的宫人见了我们,都道我们是吃白饭的,冷眼白眼的,当真是难看!”掌事太监心中也觉着蹊跷,却不知是何缘故,但有一点他心里清楚,这差事若再这么清闲,怕是这掌事太监的位置也就留不住他了,不免暗自苦叹起来。    ☆、劝君承恩      又是过了半月,弘历仍是未曾招幸任何妃嫔。   时已入秋,夜风甚凉。月光下的紫禁城,秋鸟振翅夜鸣,划过空际时,只觉这皇城之中清冷孤寂、墙高宫深;秋风瑟瑟,叶落花凋,恰是光阴似水,花无常娇。后宫之中又有多少佳人,面对这漫漫长夜,哀叹形只影单、床冷褥寒,枉费了这青春年华,辜负了那良辰春宵。   正是:   露凝霜重风吹冷,月洒半床褥透寒,   秋鸟振翅成双过,佳人影单谁人怜。   花无常开花终谢,泪眼望烛泪易干,   袖拂枕边相思渍,唤君入梦解情环。   养心殿内,弘历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福全问道:“启禀皇上,这时候不早了,不知皇上今晚准备在何处安歇?”   弘历正忙着批阅奏折,却不理他,李福全不好再问,只站在一侧为其研墨。磨研好后,便远远的站在一旁垂丧起来,心想:皇上刚刚登基,日夜这般操劳批阅奏章,新纳了三个妃子、两个常在,却也不见临幸她们,太后天天询问我新入宫的妃嫔可曾侍寝,这明天的问话我又该如何作答?正在心中叫苦之时,只听弘历喊道:“李福全!”   李福全听弘历在喊自己,忙兴奋得小跑了过去,合计这折子总算是披完了,我的万岁爷呀,赶紧翻牌子吧,敬事房的人没有差使做都快愁苦死了。李福全快步走到弘历龙案一侧说道:“请皇上吩咐。”   弘历说道:“这里的灯暗了些,去再给朕添上几盏亮的来。”   李福全好生失望,没成想弘历居然是嫌这里的灯太暗,哪里是要翻什么牌子?李福全愣在那一阵错愕。弘历见他睁大着双眼站着不动,忙催促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李福全忙点头说道:“嗻!”他说罢急忙往殿外走,刚走到养心殿宫门,正巧见到旖萱,施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旖萱道:“李公公请起。”旖萱见李福全仍在养心殿,知晓弘历也在,问道:“皇上此刻仍在批阅奏折?”   李福全道:“回禀皇后娘娘,从入夜起到现在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   旖萱问:“可曾翻牌子?”   李福全回道:“未曾翻牌子。”他随即低头向身后一指,说道:“敬事房的人一直在外面候着呢。”旖萱向那边望去,见得两个敬事房的太监在那里低头站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李福全接着说道:“自打宫中新来几位娘娘后,已经快有一月了,皇上从未招幸过一位娘娘,这敬事房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当差了,明天太后问起来,又要责怪奴才。”   旖萱说道:“想必是这几日政务繁忙,皇上忙于处理朝政。”   李福全说:“皇后娘娘说的极是。”   旖萱问道:“你不在殿内侍候,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作什么?”   李福全这才恍然想起还有差要办呢,他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笑着说道:“看我这记性!多谢娘娘提点!启禀皇后娘娘,方才皇上说殿内的灯有些暗,要奴才去寻几盏亮的灯来,奴才这就去!”   旖萱被芳雯扶着缓步走进养心殿,弘历听着有人进来,便训斥道:“怎么拿几盏灯来,要这么久?”   旖萱忙施礼说道:“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见是旖萱来了,不由得一阵欣喜,忙放下手中纸笔,走上前去将旖萱扶起,攥着她的双手说道:“这夜深露重的,你来这里干嘛,小心着了凉!”   旖萱笑着说道:“来看看你呀。”说着命芳雯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说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宵夜,还请皇上品尝。”   弘历喜道:“刚好朕有些饿了呢,你来的正是时候。”弘历坐在榻边,打开食盒一瞧,惊喜的说道:“糖蒸酥酪?是朕最爱吃的!”说罢弘历拿起一块塞入口中,陶醉着咀嚼起来。旖萱看弘历吃的兴起,怕他口干噎着,忙从食盒之中取出一只酒壶为弘历将酒盅斟满,说道:“喝口梅酒,润润吧。”弘历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待弘历将那一小盘点心吃完,他问旖萱道:“永琏今日书读的怎么样?”   旖萱回道:“今日的书都已经温过了,永琏记力极好,师傅只教了一遍便记住了。”   弘历笑道:“像朕!朕小时候就是过目成诵。”   旖萱沉默片刻,忽然眼前闪出雪亮,说道:“启禀皇上,今日我读《明史--孝宗本纪》,有一段章文却不解其意。臣妾愚钝,还请皇上赐教。”   弘历来了兴致问道:“是哪一段?你说说看。”   旖萱说道:“书说:‘孝宗独能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阜,是为贤君’。明孝宗即为贤君,那为何我朝初立时,有汉人史官却痛批孝宗道:‘不负平生,却愧于后世”,这是为何?”   弘历站起身来,在殿中踱步说道:“皇后有所不知。孝宗出身低微,幼时坎坷流离,险遭不幸。他六岁才见得生父宪宗,方被立为太子。继位后,因孝宗任贤使能,勤政爱民,使得前明在孝宗一代得以中兴,史称‘弘治中兴’,此谓‘不负平生’。孝宗终此一生只宠爱张皇后一人,并无宠幸其她妃妾,其不贪美色、用情之专,被称为佳话。但也为后世祸乱埋下伏笔。”   旖萱听得出神,忙问道:“是何伏笔?”   弘历接着说道:“孝宗只宠幸皇后一人,虽为专情,但皇嗣却少,只有朱厚照、朱厚炜二子,朱厚炜福薄早夭,孝宗膝下就只有朱厚照这一独子,因此朱厚照备受孝宗和张皇后溺爱,以至于朱厚照继位后顽劣成性、荒淫无度,致使朝政凋敝,民变四起,险些将孝宗的功业毁于一旦。后人则言,若孝宗可多诞育皇子,就可选出贤者为嗣君,奈何只宠幸皇后,一人之力怎能为皇家繁衍后嗣?因此,明孝宗不宠妃妾、不充后宫虽为佳话但更被后人诟病,此所谓‘愧于后世’。”   旖萱道:“皇上明鉴!皇上现在只有永琏一位阿哥,永琏虽得皇考命名,又深得皇上喜爱,但永琏年纪还小,贤愚尚未分明。如今景妃、惠妃、怡妃三位妹妹已经入宫多日,皇上未曾临幸其中任何一位,难不成她们容貌不美难合皇上心意?”   弘历这才知晓,旖萱哪里是对明史本纪有什么不解,分明是熟识通晓的很,方才所问只是抛砖引玉罢了,这才是她真正想要质问自己的。弘历和声答道:“她们倒是美貌的很。”   旖萱又问:“那是她们品德不够贤良?”   弘历答道:“朕虽接触不多,但以皇额娘性情,她老人家挑选的人,品性自然是不会错的。”   旖萱说道:“既然样貌、品行都合皇上心意,皇上对她们为何只行夫妻之名,不尽夫妻之实?”   弘历说道:“近日朝政繁忙,若不是你来,我还在批阅奏折……”   话未说完,旖萱抢着说道:“那为何皇上有几日留宿在我坤宁宫?”   弘历转过头去迟疑不语,过了良久他又转过头来,对旖萱柔情说道:“我是怕你伤心……”这简短的一句话说得旖萱差点流下眼泪,弘历是与她一起生活四年的夫君,他虽是帝王,但仍深念这段结发之情。   旖萱强忍住眼中泪水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可是那三位妹妹却是可怜,你同样也是她们的夫君啊,为了不辜负我让我伤心,却辜负了她们三人,甚至是伤了所有后妃的心,让我于心何安?况且,这又何益于皇子龙裔,何益于江山社稷?你这一句‘怕我伤心’,便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无形之中离析了我与三位妹妹的情分。” 旖萱所言语气虽重,但弘历并未怪她。旖萱对弘历感情至深,弘历对旖萱也是礼爱有加,旁无他人时,弘历与旖萱就以你我相称,不束君臣之礼。   弘历不语,旖萱接着说道:“当初皇阿玛指婚你我,后来你为王爷我为福晋,你若不再娶妾倒也无妨。只是你现今为皇上,要肩负国家朝廷的重任,这皇嗣便是社稷之中的重中之重,以我一人之力怎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我是深爱着我的弘历,但是,你不只是我的弘历,更是这大清的皇帝,身系亿兆黎民的安危,我怎能为你专情于我,而成为被后人诟病的千古罪人?”   旖萱说罢走出榻边跪在弘历面前,诚恳说道:“求皇上以繁衍皇嗣、诞育皇子为重,使这后宫之中雨露均沾,不负太后、旖萱一片苦心!”   弘历见旖萱跪下,赶忙上前搀扶,但旖萱坚持着说道:“皇上不答应,旖萱便不起来。”   弘历说道:“这宫中地砖如此冰凉,你这是受了寒该怎么办?”弘历看着旖萱决然的样子,便答应道:“好!朕答应你就是了”   旖萱抬头瞪着弘历道:“君子一言?”   弘历笑说道:“驷马难追!”   旖萱见他一脸玩世不恭,她左眉向上轻轻一挑,接着问道:“皇上当真?”   弘历正色道:“君无戏言!”旖萱这才扶着弘历的双手站起身来,弘历说道:“现在时辰已晚,想必她们都已经睡下,今晚就不翻牌子了,你便留在养心殿吧,朕改日再留宿别处。”弘历双手紧紧的攥着旖萱的手,用那双柔情的双眼深情的望着她,宛如刚娶到她一般……   李福全手里提着两盏刚寻来的宫灯,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此刻他听完殿中两位主子的对话,心中暗暗感叹皇后娘娘的深明大义,方才离开宫门时心中的那片阴郁已经全都消散,转接出现的是灯盏里一团明亮的烛火。    ☆、秋园颂诗      清晨里,宫苑之中的花朵凋落了不少,地上稀稀洒洒的散着许多花瓣,当真是绿肥红瘦、遍布凄凉,难免使人思念起初春里那万物复苏、盎然勃发的景象。不只是眷恋那日暖气润、烟雨迷蒙,更是期待其中蕴含的生机与希望。当下的时节,百花之中也未必都是惧风怕霜的,只要能耐得住孤冷,势必要散出缕缕幽香,就像是菊花,在这秋寒当中仍是□□着迎霜而开,绽出清雅的色泽来。   临近正午,秋日高悬,照得人金灿灿的。怡妃走在宫中的院子里,趁着此时的阳光暖身,院子里又没风,她将藕色的缎面披风盖在腿上,斜靠着躺椅读起书来:   “春云欲泮旋蒙蒙,百顷南沏一棹通。   回望还迷堤柳绿,到来才辨榭梅红。   不殊图画倪黄境,真是楼台烟雨中。   欲倩李牟携铁笛,月明度曲水晶宫。”   怡妃心中叹道:“身为一国之君,想不到他竟有这等文采!据我所知,周边的亲贵子侄多是些骄横粗莽之人,弘历初为皇子现为皇帝,终日养尊处优惯了,论起顽劣跋扈岂不是有过之而不及?若弘历空有那皇家威仪,只是一副酒肉皮囊,岂不枉负了自己这一生?向来红颜命苦,若真是如此,她情愿一死了之算了。”   怡妃张氏,在闺阁中虽未有中意之人,但她觉得自己心怡的男子无论贫富贵贱,只要饱读诗书、谈吐文雅也就完美了。万万没有想到,身为皇上的弘历不仅风华正茂,而且英姿勃发、年轻有为,能嫁得这般的如意郎君,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她想着想着,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欣喜。   但不过多时又喜落腮颊,愁上眉梢。自进宫以来已是一月有余,皇上都不曾招幸自己,是皇上对自己并非中意,还是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她一时间思绪难理,便暗自揣测起来。   身边的宫女君如从身后走过,怡妃说道:“君如,去把手镜拿来。”君如进得屋中取出一柄精致的手持铜镜送到怡妃手中。   怡妃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觉得面容虽显瘦弱,却颇有风姿,如此模样怎会让皇上生厌,她不禁独自喃喃道:“许是那些繁重的朝务缠住了他……”怡妃问君如道:“君如,你看看我的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君如看后笑着说道:“娘娘的妆很是好看,并无什么不妥之处,配着这身雪缎,就像是刚出水的芙蓉般清美。”   怡妃听着君如这般夸赞,心中很是欢心,她羞涩说道:“哪有!数你嘴甜。只是……”君如知晓怡妃心思,便柔声说道:“皇上昨夜未曾翻牌子,也未留宿在景妃、惠妃两位娘娘的宫寝。”怡妃心中惊愕之余,有了些许安慰,心想:既然皇上不来我这,也没有招幸另外两位妃子,就算平分秋色了,想罢又暗自苦笑,这算什么平分秋色?与其说平分这秋日里的孤寂清凉,还不如说共赏这深宫中的漠视冷遇吧。   “皇后娘娘昨夜侍寝在养心殿中。”君如继续说道。   怡妃听后便是一愣,竟将手中的铜镜掉落在地,君如见状忙弯腰将手镜拾起收到手中,怡妃悠悠说道:“又是皇后?”   君如说道:“是,这一月来,皇上有三次留宿在坤宁宫,未曾到过别处。”   怡妃暗想:听闻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先前以为只是众人浮赞,以此来炮制美名,未曾料到皇上果真这般宠待皇后,这无非是怕惹皇后伤心,使得新人笑旧人哭而故有此举。皇后娘娘虽长自己三岁,但其美艳至极是自己平生从未见过的,那日朝见时,皇后竟体察出我心中窘迫,出言为我解围,可见她是何等的心思机敏,善解人意。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旖萱令怡妃心中即是钦佩又是赞叹,既抱有感激也夹杂着少许妒忌。   怡妃轻叹了一声,又继续读起弘历的诗来。读着读着,阳光照在身上愈发的温暖,她竟迷迷糊糊慵懒着打起瞌睡来。   朦胧之中,就听着门口太监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怡妃被惊醒,赶忙振作精神站起身来接驾,情急中手里的书卷还未曾放下。怡妃施礼道:“恭迎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旖萱说道:“怡妹妹起来吧。”   怡妃道:“谢皇后娘娘”。怡妃起身望了旖萱一眼,不由心中惊叹,前些日子只是照例请安,未曾近身接触,今日离近一瞧,方看清旖萱容颜,只觉得旖萱气质超然、貌美绝伦,传说远远不及本人。   旖萱柔声对她说道:“既然入得宫中就同为姐妹,以后见面若无旁人,就不要再行这般大礼了”   怡妃道:“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宫规礼节臣妾不敢借越!”   旖萱说道:“你身子娇弱,这秋日里阳光虽好,但风却凉,如此在外面坐着读书,小心冻着了身子。”   怡妃听了心中甚是感慰,再施礼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感激不尽。”   旖萱见她手里攥着一本书,笑着问道:“看的什么书?拿给我看看。”   怡妃双手将书捧到旖萱面前,却羞涩着低头不曾回答,旖萱微笑着边接过书边看着她,不知怡妃为何这般害羞,而且还略有怯色,待回眼看这书名才发现,书中载的竟是弘历的七言诗集。   旖萱不禁笑了出来,说道:“原来是在看皇上的诗?”   怡妃羞道:“臣妾愚钝,平日里虽读些诗书,却读不成样子。臣妾仰慕皇上文采,这才拿来翻阅,让娘娘见笑了。”   旖萱说道:“皇上自幼聪敏好学、文采过人。这首诗题为‘烟雨楼,’当真是绘影绘声、形神兼备、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怡妃道:“皇后娘娘当年在如意馆中智夺画魁,轰动京城,娘娘的博学多才也令臣妾不胜钦佩。”   旖萱知晓怡妃惧怕自己,这话语之中颇有巴结奉承之意,却也不曾怪她。旖萱话题一转,笑着问道:“怎么,我大老远来的,怡妹妹不打算让本宫到屋中坐坐么?”   怡妃赶忙降身赔礼道:“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会已是日过宫檐,院子里凉了许多,臣妾失礼,若是让娘娘受寒,臣妾罪当万死,还请娘娘速到殿中歇息。”   旖萱坐在殿中正位,怡妃双手为她敬茶,道:“请皇后娘娘用茶”。   旖萱接过茶盏,打开茶盖轻轻一嗅,只觉这茶中甚是清香,便问道:“可是西湖龙井?”   怡妃答道:“正是。”   旖萱又问道:“这茶盏里又未曾放得菊花,怎会有阵阵菊香?”   怡妃说道:“启禀娘娘,臣妾思量,若在茶中直接放入菊花,花瓣浮满茶盏,喝起来甚是碍口,于是将秋日里的白菊花碾碎成汁,涂在这西湖龙井的茶叶之上,再放入炉中烘烤,就得了这有菊花香气的新茶。”   旖萱笑着赞道:“颇有心思。”   茶喝毕,怡妃敬上一盘吃食,对旖萱说道:“请娘娘品尝臣妾自制的点心。”   旖萱见得这盘中的东西宛如一张张白纸,好奇道:“是何点心?”   怡妃道:“回禀娘娘,这是将麦冬、胖大海、薄荷、糯米磨成细粉,混入冰糖汁,倒入模具中流延成膜,风干而成。它对生津润喉很是有效,秋日里风干气燥,吃上些非常受用。”   旖萱拿起一片,见它果然晶莹雪白、薄如蝉翼,放入口中只觉甘甜舒润,入口即化,瞬间在唇齿之间没了踪影,然而喉舌却极为清凉冰爽。旖萱叹道:“果然是好东西!”怡妃见旖萱这般夸赞,笑着说道:“娘娘若是喜欢,臣妾亲自送到娘娘宫里就是。”   旖萱欣然一笑,说道:“还送个什么,一会回坤宁宫时,你就拿些给本宫带上!”   怡妃道:“是。”   旖萱道:“只是,这美食也需有个名字啊。”   怡妃道:“还请娘娘赐名。”   旖萱沉吟片刻,说道:“这糯米点心清清凉凉,雪白晶莹,送入口中好似雪花一般,瞬间融的无影无形,宛如饮了几滴甘露般清甜舒爽,就叫做糯雪吧。”   怡妃道:“糯雪?”怡妃赞道:“娘娘妙思!这东西在臣妾手中枉为美食,经娘娘赐得佳名,才不负这味道。”怡妃说完走到旖萱面前双膝跪下说道:“请娘娘受臣妾一礼。”   旖萱不解其意问道:“好端端的,你这是为何?”   怡妃道:“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召见那日,出言为臣妾解围,臣妾感激万分!”   旖萱说道:“原来如此,那日我见你面露窘色,知你心中犯难。既然同为皇上妃嫔,何来高低贵贱之说,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今日来你宫中别无它意,只是路过这储秀宫顺便进来走走,日后你宫中有什么难处竟可对我直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   怡妃跟随着旖萱出得储秀宫,刚出宫门旖萱说道:“怡妹妹留步吧,不用远送了。”怡妃领着一众宫人一齐施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旖萱扶着芳雯的手,坐上凤舆朝储秀宫外去了。怡妃看着坐在凤舆之上旖萱远去的身影,不禁感慨:难怪皇上对皇后这般钟情,她是如此貌美温良、知书达理,皇上那般才情,必然心怡这等女子,令人好生羡慕……    ☆、夜闻昆曲      钟粹宫内,景妃抱着双臂坐在侧榻之上,她昨晚就知道皇上夜里哪也没去又在养心殿批折子,偏偏皇后去了,夜里宿在那里。她满脸的幽怨之色,口中喃喃说道:“皇上这半月来要么哪也不去,要么只宿在坤宁宫里,这是打谁的脸呢?若不来我这里也就罢了,竟然连其她两位妃子那里也不去。那么一个皇后,年纪长我几岁不说,阿哥都已经四岁了,居然还这么宠着她!”   想到这里,景妃心中又想:“是啊,永琏都已经四岁了,为何她还这般风姿翩翩,楚楚动人?难怪皇上这般宠爱于她!可是我的容颜又何逊于皇后,她的父亲李荣保不过是一个户部的左侍郎,一个正三品的小官,若不是先识得皇上几年,怎会容她做了福晋,现今又让她做了皇后?”想着想着,景妃觉着生气,将那攥着香帕的手狠狠得砸在炕桌之上,震的茶盖都从茶盏上颠落下来。景妃气愤的说道:“我既然来的这宫中就要为族人争个颜面,怎能受这等冷遇?还真没听说哪朝哪代的皇帝只宠幸皇后而不宠幸妃子的,先生个阿哥又有什么关系,这大清向来是立贤不立长,将来若让我生得皇子,必是要做得储君的……”她怒气膨胀,渐渐有些放肆任性起来。   景妃气过之余也是闲得无聊,便伏在桌案上撕纸。她将一张张白纸撕成一个个细细的纸条,再将纸条搓揉成纸球扔在地上,当真是百无聊赖无趣至极!   贴身丫鬟碧荷进来对景妃说道:“启禀娘娘,中午的时候,皇后娘娘到怡妃的储秀宫去了。直到申时方才离开。”   景妃将撕纸的手悬停在空中,冷眼低声问道:“皇后去怡妃那里干什么?”   碧荷回到:“启禀娘娘,好像也没作什么,就是闲聊了一阵,怡妃给皇后弄了些龙井和点心之类的,皇后用得甚是开心呢。”   景妃反问道:“有什么可开心的,这皇宫里什么茶点没有?”   碧荷道:“似乎是用菊花汁涂的茶叶,那味道皇后娘娘很是喜欢并赞赏有加,说还要给皇上尝尝呢。”   景妃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的说:“这些南蛮子,就会使这些矫情的小聪明,真是酸腐。”她又接着撕纸,嘴中喃喃道:“给皇上尝尝?……”景妃突然间眼前一亮,来了心思:“对啊!不能再这般苦等,她皇后能去养心殿探望皇上,我为什么不能?”她招呼碧荷近身,附耳吩咐起来。   晚膳过后,旖萱来得养心殿探望,弘历听闻是旖萱来了,抬头说道:“你来了我便歇会。李福全,上茶。”   只过稍许,李福全为旖萱端来一盏清茶,放在旖萱身边。旖萱说:“皇上又在批阅奏折,可要注意龙体。”   弘历关心道:“你操持着这偌大的皇宫,也是辛苦,要多喝些茶润润嗓子,免得秋日里风干气躁伤了喉咙。”说罢将给旖萱的那盏茶向旖萱那边推近了些。   旖萱双手接过,说道:“谢皇上。”她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说道:“启禀皇上,今日下午闲来无事,臣妾曾到储秀宫那里走上一走。”   弘历道:“到怡妃那里?”   旖萱笑答道:“是。怡妃正在温读皇上的诗集,读的是如痴如醉。”   弘历问道:“噢?是哪一首?”   旖萱道:“是‘烟雨楼用韩子诗韵’,她言语之中对皇上的才学极是仰慕钦佩,正盼着能亲见龙颜呢。”   弘历略带忧伤的说道:“那是雍正十年朕奉皇阿玛之命赴江南整顿盐务,途经嘉兴湖时,乍落春雨,见得岸边桃红柳绿,湖上细雨朦胧,因此有感而作。”   旖萱怕再说下去,会令弘历会思念起先帝雍正,便转而说道:“怡妃心思倒巧,给臣妾做了好些的吃食,甚是润喉爽口。”   弘历嘲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拿给朕?”   旖萱叹道:“你瞧我这记性,本就是想带来的,怎的出了坤宁宫就生生给忘记了,还是皇上自己去到储秀宫品尝吧。”   弘历听出,旖萱这又是劝他临幸妃嫔,便不再作声。   旖萱柔声劝道:“怡妃温文尔婉又蕙质兰心,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弘历也不瞧她,只是品茶,旖萱接着说道:“你答应过我的!”弘历端着茶盏侧头看她,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朕知道了。”   旖萱说道:“那臣妾就告辞了,还希望皇上将奏折早些批完,臣妾告退。”   旖萱刚走,李福全命敬事房的太监进来侍候,只见一个小太监端着放了绿头牌的金盘子进来,跪在弘历面前,弘历说道:“不翻牌子了。”李福全一阵沮丧,心中苦叹:得!明早太后那边的差使又难办了!只听弘历说道:“去储秀宫!”   李福全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忙使了眼色,示意总管赶快领旨啊,李福全这才恍然回神,高声道:“摆驾储秀宫!”   旖萱出得养心殿宫门,听得李福全的传旨声,觉得心中积淀的重石,总算搬挪开来,弘历终于肯答应招幸妃嫔侍寝了,心中一阵欢喜,自己和太后的苦心算是没有白费。但欣慰之余,不禁生出丝丝忧伤,那毕竟是自己深爱的夫君,怎能将同样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劝说到其她妃子的寝宫呢但旖萱不仅仅是弘历的妻子,也是这大清的皇后,必然要为皇上、为朝廷考虑,正所谓根死干枯,枝叶何存?只是旖萱心伤难平,坐在凤舆之上不免双目生泪,眼中渐起迷离。   怡妃突然接到侍寝的旨意,一时兴奋忙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宫人们心中寻思,储秀宫今日是怎么了,怎的下午皇后娘娘刚来过,这晚上皇上又来?怡妃沐浴更衣之后,赶忙命君如为自己重理梳妆,屋中预备好了洗漱用的毛巾、温水,还命小厨房做了些夜宵,待一切收拾完毕,君如将香炉打开,在里面放入内务府进宫的御用熏香,随着火光一闪,那缕缕青烟便从铜兽口中弥漫蒸腾出来。   远远的就听见李福全喊道:“皇上驾到!”怡妃率一众宫人已经等在院子中了。弘历在下了宫辇走进院中,见院子里已是跪了一地,众人齐声道:“恭迎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对怡妃说道:“怡妃请起。”   怡妃道:“谢皇上。”   弘历说罢径直走向殿中,李福全则暗示其他宫人不要跟着,只是笑着单手向怡妃请了请,示意她随皇上进屋。怡妃要独自面对弘历,心中有些紧张、羞怯,但似乎有人在后面推她似的,脚步不听使唤,由不得跟着弘历的身影一同前去。   弘历走进屋中环视四周,觉得厅堂摆设甚是清雅,他坐了下来,怡妃紧张的递过一盏菊花龙井。弘历尝了一口,感到甚为清香,说道:“皇后所说不错,这茶的味道果然包含菊香。”弘历放下茶盏,说道:“你喜欢读朕的诗?”   怡妃柔声说道:“是,臣妾仰慕皇上文采。”   弘历说道:“那你念来,朕听听。”   怡妃道:“请问皇上,臣妾念哪一段?”   弘历答道:“随便念来就好。”   怡妃柔声道:“是。”她随即起身站在榻边娓娓念到:“春水初生绿似油,新蛾泻影镜光柔。待予重命行秋棹,饱弄金波万里流。”   弘历道:“这是朕写的《平湖秋月》,读得很有韵味。”   怡妃道:“臣妾愚钝,读不出皇上写诗的意境。”   弘历对怡妃说道:“你的嗓音很是清脆动人,可是平日里这般保养所至?”   怡妃道:“回禀皇上,臣妾从小学唱昆曲,所以特别在意保养嗓子。”   弘历兴奋道:“你会昆曲?”   怡妃道:“会得一二。”   弘历兴奋得说道:“那你为朕唱上一曲。”   怡妃道:“只是幼年学得,久未唱过了,怕扰了皇上慧耳。”   弘历道:“你但唱无妨,朕自不会怪你。”   怡妃道:“那就请扰皇上了。”怡妃起身缓步走到殿中回身站定,她左手轻按肚腹,右手微抚左手手腕,见她深吸口气再向外轻轻一吐,那曲声便娓娓道来: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那歌声宛如拂晓莺啼般使人清心悦耳;闭目听来,只觉那空灵之音高则高亢如云,低则低回婉转,柔似耳边细语,转如溪水幽涟,好似云拂池莲,雨过叶新,一片桃红柳绿,似有美人浮游在这早春的图画当中,花容掩映于绯色之间清晰难辨。而歌声一默,景致竟全然不见,独剩下这一美人伫立在眼前了。   弘历听罢,久久不语,心中赞叹:“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歌声,宛如天籁之音,让人心神俱醉,魂飞九霄。”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怡妃身前,双手将她扶起,只觉她眼波楚楚,眸如涟漪,娇喘如滴……   储秀宫中,已再无灯火,弘历宿在了储秀宫怡妃那里。   旖萱将永琏哄睡,自己却不曾躺下,她身穿内袍斜靠着窗棂,向窗外望去,只见月挂中天,白光皎皎,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自问道,此时弘历正宿在储秀宫吧,是自己将爱人推向别的女人那里,可是这一切又实属万般无奈。芳雯这时拿过一件披风为旖萱披在肩头,说道:“小姐,早些安歇吧,别累坏了身子。”   旖萱拽了拽肩头的披风,仍是站着不语。   芳雯说道:“储秀宫的灯已经灭了,皇上宿在那里了。” 旖萱内心中起初最希望弘历如此,然而真的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的惆怅、伤心、难过,竟全都涌了出来,掺揉在一起。泪水已经沾满了她的双眼,看那空中的圆月仿佛是映在水中的倒影一般波涟频起,一块青石砸去,便形散影移,久久不能平复。    ☆、触景生情      养心殿内,弘历说道:“你们就按这个折子上所奏的去办,若有差池,朕定当严惩。”龙案下的两位大臣躬身说道:“臣领旨。”弘历道:“跪安吧。朕也有些累了。”大臣道:“嗻。”他二人退出殿去了。   李福全待大臣们全部退出殿来才进得殿中,他施礼说道:“启禀皇上,钟粹宫来人了,说是景妃娘娘记挂着皇上,怕您整日在养心殿内批折子,倒没功夫欣赏这宫中秋日里的美景,特给皇上做了盆景供皇上赏青。”   弘历停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盆景?”   李福全答道:“是。”   弘历道:“带进来。”   李福全道:“嗻”。   钟粹宫太监手捧着一只盆景跟着李福全进了养心殿,跪在地上道:“钟粹宫掌事太监韩宁泉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说道:“这便是你家主子送给朕的盆景?” 韩宁泉回到:“回禀皇上,此盆景是景妃娘娘于昨日里用钟粹宫院子中的一枝秋海棠所作。”弘历说道:“拿过来朕瞧瞧。”   韩宁泉起身将盆景捧到龙案边上,弘历定睛一看,见这海棠枝杈本就生得蜿蜒奇异,被剪裁修饰之后,再配着枝冠垂下的几缕海棠花,像是一个正在河边垂发梳洗的婀娜少女。   弘历问道:“海棠花通常为红色,为何这枝海棠却是紫粉色?”   韩宁泉答道:“回皇上,听景妃娘娘说,这秋季海棠,从枝杈之上折了下来,若是在夜里吸食到咸涩之物就会变色,这紫粉色是因为在土中稍微洒了些盐的缘故。”   弘历看着称奇,接着问道:“这盆景可曾有名字?”   韩宁泉低头笑着说道:“启禀皇上,景妃娘娘将这枝海棠赐名为‘触景生情’。”   李福全听得是‘触景生情’,心想景妃娘娘好心思,这触景生情中的‘景’字与自己的妃号相同,眼前的这株婀娜美丽的海棠盆景宛如景妃的缩影一般,这是让皇上睹物思人哪,心中赞道:妙!   弘历听完那韩宁泉的话,也明了景妃的心意,对韩宁泉说道:“你回去告诉景妃,说朕晚上就去看她。” 韩宁泉急忙高兴得说道:“谢皇上!奴才这就回禀景妃娘娘!”   韩宁泉喜得一溜烟的跑回钟粹宫,气喘嘘嘘的对景妃说道:“启禀娘娘,大喜!大喜啊!”   景妃瞪大双眼,满心期待,问道:“成了?”   韩宁泉双手相互砸了一下说道:“成啦!皇上说让奴才禀告娘娘,他今晚就来看您。”   景妃喜的差点落泪,急忙轻抚鬓角,一掩羞涩,娇声说道:“这倒如何是好……”看她平日里处事不惊、满腹心思,这皇上真的要来时,她也是心忙手乱、不知所措了。韩宁泉忙说道:“娘娘,准备接驾吧!”   弘历摆驾钟粹宫。进得宫中,却不见景妃接驾,只是一众宫人在门口等候,弘历问道:“景妃娘娘可在?”   韩宁泉回到:“回皇上话,景妃娘娘下午登高折枝的时候弄伤了脚,现在屋中歇养。”   弘历问:“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这等事为何要让主子去做?怡妃的伤势可曾严重?”   韩宁泉说道:“为了插栽给皇上观赏的盆景,娘娘坚持说一定要自己折,怕我们手脚粗笨,坏了景致……已经请过太医,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扭到脚了,静养几日就可痊愈。”弘历说道:“朕进去瞧瞧。”   弘历轻轻推门而入来到偏殿,只觉屋中甚是香郁,顺那幽香走进内厅,见这屋中面窗一侧,高低错落摆满了数十盆用多种树枝花果所精制的盆景,颜色缤纷、形态各异,不由得令人眼前为之一振。弘历细细观赏起这些插植精巧的盆景,脚步不知不觉从外门向内屋走去。进得内屋,见墙角放着一只盛满热水的硕大木桶,水面之上热气腾腾,浮满了红色的花瓣,地上毛毯浸着一串湿漉漉的足印,只听屋中有人说道:“是碧荷么?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差都不会当了么?”   弘历辨出是景妃的声音,她言语里千娇百媚、声如蜜饯。弘历却不答只往里走,待转过门角,看见景妃系着一件红得似血的轻纱浴袍傍坐卧榻之上,满头黑发散落在脖颈一侧,那浴袍上起胸房,下至幽私,景妃靠着床边将那条洁白的玉腿微微弓起,自己的身子稍稍前倾,正在轻揉脚踝上的扭伤,妖娆的身子裹在红纱之中,烛光之下愈发的透出雪白晶莹,红白交映间,更显得妩媚风情。   弘历见状不免心潮涌动,柔声说道:“为何这般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景妃听得发愣,抬头一看竟是弘历,当真是又惊又喜,赶忙欲起身施礼。   弘历已经走至榻边坐在她的身旁,将双手按在她的肩膀,示意她有此脚伤不必行礼。   景妃媚声说道:“这时辰已晚,想皇上勤于朝政,许是在批阅奏折,而忘记来臣妾这里,不知皇上驾到,臣妾失仪了。”   弘历说着:“朕说过的,晚上要来你这里,怎会食言?”   景妃听罢不觉低头欣悦一笑,弘历又问:“那海棠花遇到咸涩之水,当真能变成紫色?”   景妃说道:“寻常咸涩之水倒也未必,若是相思之泪,那就一定能!”说着,她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弘历,弘历见她如此娇媚,由不得将手伸向她的面颊,去轻抚那耳边的云髻,却不成想那本就系得不紧的浴袍已然轻轻滑落,方才红纱迷蒙之下,那起伏的山河□□便一览无余……   是日,弘历宿在了钟粹宫。   慈宁宫内,太后问李福全:“近日妃嫔侍寝如何?”   李福全道:“回禀太后,近期景妃娘娘、怡妃娘娘都曾侍寝。”太后喜形于色,李福全接着说道:“只有惠妃娘娘……”   太后问道:“惠妃怎样?”   李福全低声回到:“只有惠妃,皇上还未曾招幸。”   太后放下手中茶盏说道:“噢?”她迟疑片刻,说道:“难不成皇帝不喜欢惠妃?”   李福全道:“求太后娘娘恕罪,这个奴才也不曾知晓。”   太后道:“哀家知道了,你要多多在皇帝身边提点,国务虽是要紧,但也不可过度操劳身子,更不要忘记雨露后宫。”   李福全躬身道:“是!奴才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道:“你回养心殿侍候皇帝去吧。”   李福全道:“嗻。”他说着便退着身子出去了。   李福全刚走,旖萱便来向太后请安了,她进得屋中施礼道:“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太后笑道:“是旖萱来了,快起来说话”   旖萱道:“谢皇额娘。”   太后说道:“你来的正好,这景妃、惠妃、怡妃入宫也有一个多月了,皇帝偏偏不招幸惠妃,有何缘故?”   旖萱笑道:“皇额娘有所不知,请听臣妾慢慢向您说来。”旖萱将怡妃和景妃侍寝之事说给太后,太后听罢,叹气说道:“原来是这样,怡妃楚楚可人,景妃娇艳妩媚,倒是这惠妃……”   旖萱道:“惠妹妹也是极为漂亮,只是她性格稍有内敛,不知如何在皇上面前展露自己罢了。”   太后道:“她是草原性子,不喜这些风花雪月之事。皇帝又日理万机,这该如何是好……”   旖萱听罢也是沉默不语,这时太后身边的谨仪姑姑端着茶走了进来,笑着说道:“请皇后娘娘用茶。”   旖萱说道:“谢姑姑。”   谨仪表道:“娘娘客气,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谨仪走到太后身边,笑着说道:“启禀太后,听内务府的人说,皇后娘娘的弟弟傅恒大人,从西域选的了一匹汗血宝马献给皇上。听说那马长得极是俊美且善于长跑,一匹汗血马就要百余斗金!当真是名马!更奇的是,这马若长跑起来就会浑身出汗,肤色发红,好似皮毛流血。”   太后说道:“有着等奇事?”   谨仪说道:“正是!只是,那马性烈的很,容不得人骑,已经摔伤好几个驯马师傅了。”   太后担心的说道:“那可不成,一定要将此马驯服后再交给皇帝,若是皇帝来了兴致非要骑它,摔坏了龙体那怎么了得!”   谨仪说道:“太后所言极是!奴才这就去内务府传达太后懿旨。”   旖萱在一旁听着出神,稍过片刻便有了主意,她笑着对太后说道:“启禀皇额娘,臣媳倒有个主意,或许可以帮助惠妃解难。”   太后说:“你说说看”。    ☆、汗血宝马      惠妃对京城的天气极为喜欢,这里秋高气爽,没有草原那么秋风凛冽,她自出生起就居住在草原,睡在毡帐里,苍穹之下与青草牧群为伴,是何等的轻松自在,现在却终日在这深宫高墙之中,透过宫宇,见能望见四四方方的天空难免觉得憋闷,好在是这宫中的一景一物,令她心生好奇,草原上何曾见过这番华丽的景象?只是她有时望着天上南飞的鸿雁,会在心中问道:你们可是来自我心往的草原?   自从送亲使节将惠妃从蒙古草原送到这紫禁城中,已经数月未见亲人,她心中乡愁弥漫,便思念起故乡的那片蓝天白云。虽已成婚,但已一月未曾有过肌肤之亲,她心想许是满人有什么自己不曾知晓的规矩,不好明问,只好默从。惠妃虽为蒙古格格,但苏合尔泰王爷崇尚孔儒之道,为她请了汉人师傅,授予正统的儒家教育,因此她很看重宫规礼仪,生怕失了礼数而惹来闲话,只是她心中隐隐思念起弘历,不免心伤。许是受了四书五经的浸染,她不像寻常的蒙古女子那般,喜欢粗狂强壮的蒙古男子,反倒是弘历这样英姿勃勃,俊秀挺拔的中原男子,更令她一见钟情。   秋雨一连几日下个不停,惠妃只能在永和宫内,观赏着漫天的雨色,连到院子中舒展筋骨也是不能。   这一日,阳光灿烂,云高气爽。俗话讲一场秋雨一场凉,即便如此,也是拦不住久居屋舍之人那份想急于亲昵自然的心情。这晴好的天气不仅使人心清气爽,更能散去心中积郁许久的阴霾。   旖萱对弘历说道:“启禀皇上,傅恒从西域选来了汗血宝马,已经敬献给皇上了。”   弘历喜道:“傅恒终于兑现了对朕的诺言,这汗血宝马在哪?”   旖萱道:“看皇上急得,此马现在内务府的御马场,还未曾驯服。只是我多嘴,先告诉皇上了。”   弘历说:“今日天气如此晴好,正好出去走走,这几天朕被这些折子缠得有些透不过气,你也陪着朕吧!”   旖萱欣然道:“是。”   弘历吩咐李福全道:“摆驾御马场!”   御马场台吉出门跪迎弘历圣驾:“臣御马场台吉穆勒图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圣驾,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后面的一众府员也是齐声喊道:“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弘历将手一挥,说道:“起来吧”   穆勒图道:“谢皇上!”   弘历道:“穆勒图,你在朕身边侍驾。”   穆勒图道:“臣领旨。”穆勒图将弘历和旖萱引入御马场,他心中明白,皇帝许久不来御马场,今日前来绝非只是侍驾那么简单,顺便考察我的公务也说不定,定当万分小心才是。   穆德图介绍起御马场的情况:“这马厩之中是待产的母马……这里靠近暖棚,若是母马产下马驹,则可以就地保暖……这些单独放置的都是有优良血统的种马,将种马单独放置,免得它们混在一起,发生撕咬……那些在马场上散养的是今年年初刚产下的马驹,将它们散养在马场之上,为的是让马驹能够多多跑动,以此长得更加精壮,为马驹单独划出一片马场,也是为得防止奔跑时被成马撞到踩伤……”   穆勒图滔滔不绝的介绍起御马场中诸多事宜,弘历听后甚为满意。弘历看着这些御马个个膘肥体壮、生龙活虎,心中很是兴奋,他对旖萱说道:“想我满人马上而得天下,对这马匹有着天生的亲腻。”   弘历转身对穆勒图说道:“穆勒图,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务必要为皇家多驯育出更多的良马来!”   穆德图回敬道:“谨记皇上教诲!奴才定当竭力办差,不负皇恩!”   弘历说道:“朕得知,傅恒将军为朕献了一匹汗血宝马,现在何处?”   穆勒图口中却支支吾吾起来:“启禀皇上,这……这…….”   弘历道:“怎么了?为何这般吞吞吐吐?”   穆勒图道:“启禀皇上,微臣无能,这汗血宝马虽已进献多日,但微臣却还未曾将它驯服……”   弘历一惊,心想:御马场的驯马师傅,马术都极为精湛,且通晓马匹习性,驯服烈马又何尝算作难事,怎么这汗血马竟让他们都犯了难?弘历说道:“有这等事,引朕去瞧瞧。”   穆勒图道:“嗻”   弘历旖萱一行人由穆勒图引着,来到了马厩尽头,见得最里面的一间,立着一匹骏马。弘历见它鼻响如雷,通体棕红,身形甚为高大,实为一匹好马。   穆勒图道:“启禀皇上,这马的性子烈的很,人牵着倒还可以,惟独不让骑,一骑上去就来回蹦跳,已经摔下来好多驯马师傅了。”   弘历来了兴致道:“把这马牵出来,朕要试试。”弘历的马术也是十分了得,他要亲自试试这马。   穆勒图忙双膝跪下哀求道:“皇上万万不可,这马虽然名贵,但性子尚未熟知,皇上万万不能以身试马,若有个闪失,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难责其咎啊。”   旖萱也赶忙劝阻道:“穆勒图所言极是,太后也曾叮嘱内务府,一定要将这马驯服后方能交给皇上乘骑。”   弘历有些气愤道:“难道你们就没有人能驯服这匹马么?”   穆德图与一众驯马师低头不语,连连称罪,这时听得旁边有人说道:“不如让臣妾试试。”   弘历情急之下以为是旖萱作答,但一听声音便觉不是,回头看去,只见惠妃一身骑装甚是利落的站在面前。   弘历道:“惠妃?”   旖萱笑道:“启禀皇上,方才在养心殿内,听闻皇上要到御马场来,我想惠妹妹平日里都是生活在草原之上,这久居宫中许是烦闷,于是私下叫上惠妹妹一同来这御马场走走,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并不介意道:“无妨。”   惠妃施礼道:“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弘历说道:“起来吧。”   惠妃说道:“启禀皇上,臣妾想试着驯服这匹宝马。”   弘历关心道:“惠妃有所不知,这马性子极烈,你若试马会被摔伤的!”   惠妃说道:“请皇上放心,这马是伤不到臣妾的”   弘历道:“那好,你牵牵就好,不必非要骑到马上!”   惠妃道:“是”。   穆勒图将汗血马从马厩中牵出,这马便有些不安分起来,时不时的抬蹄甩尾很不情愿,穆勒图手上加力,将它强拉倒到马场之上,弘历旖萱率众人登上马场一侧的阅马台,欲看个究竟。   方才在马厩之中,无法将这汗血马看得周全,这牵出来才瞧个清楚,只见这马生的高高大大,甚是精壮,一身油亮的棕毛,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惠妃嘴中喃喃道:“果然是匹好马!”   惠妃走到汗血马身前,对穆勒图说道:“将缰绳给我。”   穆勒图道:“回禀娘娘,皇上方才说只让娘娘牵着就好……”   惠妃说:“无碍,将缰绳给我吧。”穆勒图只好遵命,将缰绳交给惠妃,叮嘱道:“娘娘小心!”   惠妃说:“知道了。”   大家都屏气凝神,看看惠妃能否驯服这汗血马,旁边的几位驯马师,窃窃低语道:“连我们这最好的训马师傅都驯服不得,惠妃娘娘她一介女流,能驯得?”另一位驯马人说道:“听说这位惠妃娘娘来自蒙古,懂些骑术也说不定,只是若想驯服这烈马,就不那么容易了。”他言语之中多露轻蔑之色。   惠妃多日不曾见得马匹,今日瞧这汗血骏马,心中自是欢喜,她走到汗血马跟前,用手轻抚马鬃,又将自己的脸轻靠在马头一侧,这马便不在像方才那般焦躁,反而变得柔顺起来,也将自己的头向惠妃的肩头蹭来蹭去,口中呜呜作声,似撒娇一般,众人称奇,这马要是在平日里,只是拽着它便躁动不安,更是无人敢与它这般亲近,奈何今日惠妃碰它,却安然无事。   惠妃用手轻抚汗血马,突然翻身坐在马背之上,众驯马师惊得一呼!这可如何是好,这马只要有人骑在背上就会蹦跳不停,这要是真的摔了娘娘,他们也必将受到责罚。但令驯马师们所担心之事未曾发生,那汗血马只是嘶鸣了一声并无其它,反而娴静的任由惠妃骑在身上,在马场散起步来。那些驯马师们看的都是目瞪口呆。   弘历与旖萱在一旁也是暗暗称奇。只见惠妃双腿用力一踩马镫,大喝一声:“驾!”那马又是一声嘶鸣,见它跃蹄而奔,速度之快如风驰电掣、旋风过境,片刻功夫已经将马场跑完一圈,只见惠妃双腿夹紧马腹,身子前倾微贴马背,双手勒紧缰绳,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紧视着前方,这分明就是个马术精湛的骑手,惹得众人看着叫好,穆勒图也高兴的欢呼起来:“惠妃娘娘,鞭子!” 穆勒图说着便站在马场外侧伸出手来,将马鞭高举在身前欲送给惠妃。   惠妃左手紧勒住缰绳,左脚伸出马镫,将左腿迈过马背,整个身子向右这么一倾,右手朝穆勒图手中一抓,穆勒图手中的鞭子便已经落在惠妃手中了,这动作在片刻间一气呵成,恰如行云流水。由于倾得过大,惠妃的身子几乎要摔倒在地,众人吓得惊呼起来,只见惠妃拽紧缰绳用足尖轻轻点地,身子又弹了上去,半翻着筋斗安安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之上,众人哪里见过女子使过这等精湛的骑术,皆齐声喝彩。弘历也是发出由衷的赞叹:“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又跑了几圈,只见惠妃双手狠狠将缰绳一勒,那汗血马便将前蹄高悬,仅凭一双后腿站起,仰天嘶鸣了几声,才停了下来。惠妃翻身下马,将缰绳甩在马背之上,左手反握着马鞭向弘历施礼道:“启禀皇上,臣妾将这马驯服了。”    ☆、深宫魅影      景妃听说惠妃在御马场博得弘历欢心,回宫后被弘历招幸,心中很是不屑,心想她一个蒙古女子,草原上的人,整日与牛羊为伴,既不通教化,又不懂风情,皇上究竟喜欢她什么?那怡妃也是,别看她一副楚楚可怜,柔柔弱弱的样子,却也是很会使得那狐媚招数,居然让她博了这首先侍寝的彩头,最令人烦心的就是那个皇后,若不是她帮助怡妃使了手段,她怎能抢到自己前头?景妃心中满是盘算,怡妃就是一个刑部左侍郎的女儿,只不过是仗着她的伯父张廷玉撑腰罢了,倒是这个惠妃,来头可是不小,若是她得了宠,那将来对自己是极为不利。   怡妃也清楚自己的将来,它日若生下皇子,将来封爵最多也就是个亲王,先不说自己是汉族血统,单凭自己的心机城府就不是很够,在这后宫之中能得以保全平安就实属难得了,就不要提争什么皇储了,因此怡妃倒也心神清净,整日的读书写诗来打法时间。   惠妃心中单纯,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大清的妃子,她觉着自己这辈子就该在这草原之上,与那蓝天白云、牛羊草原为伴,现在这一切不免让她觉得有些恍惚,但弘历的温柔与气度着实令她着迷,这样的男子是草原上的男子所没有的,若不是她受了儒学的影响,恐怕也不会对这人和地方有这么大的兴趣。   时已入夜,景妃在养心殿给弘历请过晚安,准备回钟粹宫安歇。回宫的路上,恰巧空中起风,那秋风甚是寒凉,吹在树枝之上,弄起沙沙的声响。顺着云遮半月,那本就枝叶不多的枯树,仿佛是些精灵鬼怪的魔爪伸向半空,要抓住经过的路人。   景妃瞧着那些枯树有些心悸,忙命宫人们换了条树少风静的路走。路一换,果然清净了许多。没了风,身上也暖和了些。景妃此时竟有些倦了,她用手侧撑着脑袋,坐在轿辇上打起盹来。   迷蒙中听得前面抬轿子的太监一阵惊嘘,紧接着是阵阵惊叹,景妃不免醒了过来,就听一个太监说道:“你们看,那前面是什么东西?怎么发起火光在空中浮动?”   起景妃听得心中一紧,满脸惊疑得眯着眼,向那太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昏暗的风墙之后,确实有团火影在闪,那火忽明忽暗,似乎映出一个人形的模样,景妃身边的宫女见这般景象早已经是攥紧手帕,怯声连连了。   那火影人形在这幽静黑暗的地方本就鬼异,再加上此起彼伏惊嘘声,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景妃也是被惊得背生凉汗,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倦得看花了眼,但不成想眼睛揉完之后,眼前的那团火影不但没有按她预想的消失,反而看得更加真切!太监们早已经不再抬轿,而是放下轿辇聚拢在景妃周围,就这样太监围着宫女、宫女围着景妃,众人浑身颤抖却不敢作声,生怕惊扰了那幽灵而招来祸端。这一众宫人看似是保护主子,其实更多的是相互簇拥着以此来壮胆罢了。   景妃厉声呵斥道:“不要怕!谁再私语妄言我第一个处置他!”她定心神来,心中安慰自己道:‘这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只是有人故意而为罢了’。再看周围的宫人,都是吓破了胆蜷缩在一起,惟独掌事太监韩宁泉站直在那里全无畏惧之色。景妃骂道:“你们这一群没用的东西!”她对韩宁泉说道:“韩宁泉,你们几个随本宫来,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韩宁泉说了一声“嗻!”几个身材高大一些的太监便将景妃护在中间,由韩宁泉引着,朝那团火影一步步挨去。   临近些,见得那火光果然是在风墙之后发出。再临近些,只隐约听着有女子的哭声却不曾真切,众人听后更是惊惧!怡妃心想:‘难不成真是这深宫之中冤死的鬼魂?即使在平常富贵人家,也有家奴被主子殴打折磨而枉死的,更何况是这经历明清两代、历经四百余年的皇宫禁城?’   景妃看了一眼韩宁泉,只见他将拂尘的前穗捋缠到木柄之上,这拂尘就变成了一个防身用的木棒,随时准备迎击风墙后的东西,景妃这才稍微安了心。众人蹑手蹑脚,待走近那风墙墙根时,韩宁泉猛的转身大喝了一声!只见一个女子被韩宁泉吓得半伏在了地上,旁边的铜盆里火光荧荧,铜盆边上堆着一摞冥钱,那火光忽明忽暗,映得那女子脸上忽红忽白。   景妃看到此景顿时吓得一叫,问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女子看见是景妃,忙起身便跑,却被箭步而上的韩宁泉抓住了臂膀,按在地上动态不得,景妃见她竟被韩宁泉按住的服服帖帖,若是鬼魂怎能被凡人制服得这般容易   景妃随即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生火焚烧冥钱?”   那女子哭诉道:“启禀景妃娘娘,奴婢是储秀宫的宫女----秋莲,因为今日是家中老父年忌,心中思念爹爹,而自己身在宫中难尽孝道,便在此烧些冥钱以尽孝心。”她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奴婢愿为娘娘您作牛作马,来报答您的恩德!求娘娘饶恕奴婢吧!求娘娘饶恕奴婢吧!”   景妃瞪大了双眼,指着那宫女怒斥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打着尽孝的幌子,在这皇宫内禁当中,做出这等有伤体统的事来!怡妃当真是无用,竟教出你这等奴才,真是枉居一宫之主!”   秋莲痛苦着祈求道:“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啊!”   景妃思索了片刻,眼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她冷笑一声,收了刚才的盛怒严苛,反而柔媚亲和的笑着说道:“你只要按本宫说的做,本宫自然会封锁消息,守口如瓶。否则……以你今晚所为,那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为过!”   秋莲听后忙谢道:“谢娘娘救命之恩!谢娘娘不杀之恩!奴婢定当惟命是从,不负娘娘再造之恩!”   景妃玉手轻轻一挥,示意她近身说话,那宫女缓慢起身,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走到景妃面前。景妃在秋莲耳边轻语了几句,秋莲吓得跪在地上,哭着推脱道:“奴才不敢,求娘娘饶了奴才吧!”   景妃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那宫女道:“奴婢……奴婢不敢再有不敬之举……”   景妃心中气恼至极,但仍狠笑着说道:“噢?你不依?那好,本宫便将今晚的事通知内务府和慎刑司,看你这大不敬的罪,能不能给你留个全尸?”说罢转身就走。   秋莲急忙拽住景妃裙角,哀求着说道:“奴婢答应娘娘便是!”   景妃低头看着秋莲,微笑着说:“你放心去做,本宫必会保你周全!”   时已傍晚,永琏被嬷嬷从阿哥所接回到坤宁宫,旖萱备下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来犒劳苦读一日的永琏。永琏自从上了阿哥所后,终日刻苦读书,太傅们在弘历的训示下,对待永琏也是格外严厉,为的就是让永琏长大之后,能像他的祖辈们一样大有作为。这孩子有着弘历那般好的记性,师傅们所教,永琏不仅记得牢靠,而且通晓其意。   旖萱和永琏正在一起用晚膳,听门外有人喊道:“皇上驾到!”   旖萱听着是弘历来了,忙拉着永琏从饭桌之上站起身来,迎在门口,旖萱道:“旖萱在此恭迎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永琏跪在旖萱身旁,也说道:“永琏恭迎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忙了一□□政的弘历,看见旖萱母子恭恭敬敬的在门口施礼请安,心中那份温馨与慰藉自是难以言表,能回到她母子身边,对终日处理纷杂的朝政而身心俱疲的弘历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宽慰。   弘历说道:“你们快起来吧。”   旖萱问道:“皇上可是从养心殿过来?”   弘历道:“刚批过折子就想起了你们母子,就赶了过来。”   旖萱问道:“皇上可曾用过晚膳?”   弘历笑道:“还没,御膳房的厨艺再好,也不及有你们母子在身边吃着舒心。”   旖萱说道:“臣妾知道皇上在养心殿批折子,所以这里晚膳也没有准备皇上爱用的吃食。”   弘历说道:“不妨,添一双碗筷就好。朕看着满桌的菜肴,就来了胃口呢。”弘历看着永琏,一把将他抱起,说道:“永琏!快让皇阿玛好好看看!皇阿玛忙着处理朝政,不知你这几日的功课读得可好?”   永琏说道:“启禀皇阿玛,儿臣日日温读,皇额娘对儿臣要求的很是严格,只是皇阿玛您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弘历看着乖巧的永琏,感叹的说道:“看看我们永琏,是越来越懂事了!知道关心皇阿玛了!”   旖萱笑着说道:“皇上将她放下,快些用膳吧,现在永琏是愈发的重了。”   弘历附和着说:“可不是,朕都有些抱不动了呢”弘历将永琏抱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他的旁边,与旖萱一起用起晚膳。   晚膳过后,弘历旖萱坐在榻上休息,永琏有几日未见到弘历,心中想念父亲,便围着弘历玩耍嬉戏,永琏时不时的又扑倒旖萱怀里,和额娘亲昵起来,这一家三口在坤宁宫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能与爱妻爱子团聚如此,许是初为皇帝的弘历,这一日里最为开心的时光了。   弘历问道永琏:“永琏?”   永琏道:“儿臣在。”   弘历道:“今天你都读了些什么书,说给皇阿玛听听。”   永琏坐在弘历怀中说道:“儿臣今日读了《孝经》。”   弘历问道:“噢?那你可曾记得今日所学?。”   永琏回道:“儿臣记得。”说罢,永琏收了嬉笑顽皮,从弘历的怀中坐起走到地中央,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恭恭敬敬的念到:“子曰:‘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无念尔祖,聿修厥德。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弘历喜道:“一字不差!但你可通晓其意?”   永琏回道:“儿臣知道。太傅讲过了,所谓孝,是指要从侍奉父母开始,然后效力于国君,最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不能不思念自己的祖先,要称颂修行先祖的美德,能够亲爱自己父母的人,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能够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以亲爱恭敬之心,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而将德行教化施之于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效法,这就是天子的孝道。”   听完永琏这般解读后,弘历和旖萱都是吃惊的望着永琏,然后互相看了又看,惊喜之余,想他小小年纪,不但能将经文背诵得如此流利,更将其中的涵义解读得这般精准,当真不易!弘历喜得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把将永琏抱在怀中,兴奋的说道:“不愧是朕的孩儿!……你还曾学过什么,都说来给朕听!”弘历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想让永琏把自己所学都讲给他听。   永琏说道:“回禀皇阿玛,儿臣还知晓了卧冰求鲤、哭竹生笋、还有……”   未等永琏说完,门外李福全进屋来报,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钟粹宫的掌事太监韩宁泉来报说,今晚有宫女在宫中烧冥币来祭奠故人,被景妃娘娘给抓个正身。”   弘历放下永琏,皱眉问道:“是哪宫的宫女,做出这等犯忌讳的事来?”   李福全道:“是储秀宫的宫女秋莲。”   弘历不解的自语道:“怡妃宫中的人。”   李福全道:“正是。”   旖萱道:“现在人在何处?”   李福全道:“景妃娘娘已经把犯忌宫女秋莲带到储秀宫中,景妃娘娘也在那里,说是给娘娘也吓了一跳呢。”   弘历道:“噢?景妃在储秀宫做什么……”弘历转身对旖萱说道:“走,随朕瞧瞧去!”旖萱便将永琏交给坤宁宫中的嬷嬷,自己同弘历一起乘坐龙辇,向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中,景妃一副悠闲得意的靠在椅子之上,怡妃则坐在景妃对面的暖榻之边,满脸的愁容哀怨。在她们中间有一名宫女正跪在殿中哭哭啼啼,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犯忌的秋莲。   怡妃得知秋莲做出这等祸事本就愁苦,再加上她此番求饶,心中更是难过。而景妃对秋莲的哀求,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反而是见着了怡妃垂头不语,她更加洋洋得意起来。   怡妃说道:“你为亡父行忌礼,虽出于孝心,但这是皇宫禁地,岂能容你这么胡来,做出如此不吉利的事?眼下这秋夜里风干气燥。若是不小心走了水,烧毁了哪所宫宇,只怕是你也要随你的亡父去了。”   秋莲跪在地上已经哭成泪人,听着怡妃训斥,忙磕头向怡妃请罪道:“求娘娘恕罪!秋莲再也不敢了!求娘娘恕罪!”   怡妃说道:“不必再求饶了。你既然犯得宫规,就要受到惩戒,一会请到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你只须听从发落就好。”   怡妃心中自是心伤,秋莲虽入宫时间不长,但在自家的张府里却已经待了数年,秋莲非常的善良懂事,做起事来也是任劳任怨,从不偷懒耍滑,许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违犯忌讳的事来。眼下即使有心照顾秋莲,但当着景妃的面,她又如何偏心的了更何况还是被景妃给抓个正身!怡妃也是后悔自己对下人疏于管教,她身为主子难辞其咎,恐怕自己也要为此事受得牵连。   怡妃瞧着坐在对面的景妃正悠然的喝着茶,一会弄弄指甲,一会又赏玩起旁边的瓶花,满满的轻松自得,分明就是看自己要如何处置秋莲。她本就觉得景妃城府极深,又听说她对自己最先侍寝十分的不悦,因此心中生悸,平日里与钟粹宫打起交道都是格外小心,生怕惹来祸端,却不成想今日竟授景妃以柄,看景妃那副摸样,绝不只是将人抓个现形送到自己跟前来这么简单,恐怕又有什么未曾知晓的图谋的也说不定。   景妃仿佛为自己出了口恶气,心中说道:‘你一个小小副侍郎的女儿,也敢在这后宫之中赢得头彩,那将我西林觉罗氏的脸面置于何地了?有皇后给你撑腰,你便春风得意起来了?我今日倒要看看,皇后她究竟如何处置秋莲,你作为这一宫之主,宫女做出此等有伤宫闱的事来,你能全!身!而!退!?’   想到此,景妃不禁冷笑了一声。口中催促道:“皇后娘娘的懿旨怎么还没到呀,时辰也不早了,本宫都有些倦了,是不是回旨的太监都被秋莲吓破了胆,绕了好远的路再往这边赶啊?”她边说边斜眼瞧着怡妃,言语之中尽显柔媚,溢满嘲讽与挖苦。   怡妃攥紧衣角红起脸羞愧起来,只是她并未作答,任凭景妃讥讽羞辱,心中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脸上似乎被只无形的手抽过几个耳光般滚热。她心中只求皇后的懿旨快快到来,直接按着旨意所言处置秋莲,然后赶紧将景妃送走,一切也就结束了,至于对她自己有什么责罚牵连,她都不在乎了。    ☆、孝治宫闱      景妃与怡妃各怀心思,这般过了会功夫,就听门外喊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听着是皇上来了,怡妃就如头挨一棒,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她深知此事若由皇后亲断,令弘历知情也是迟早的事,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知道的这么快,竟与皇后亲自来到储秀宫里,怡妃是无论如何也没做好这样的准备,由不得愁上加忧,惊惧难安。   景妃听见皇上来了,心中更加得意:皇上若能知晓此事,肯降罪怡妃那就事半功倍了,本来能请到皇后懿旨也就足够了,没成想会遇到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跪在地上的秋莲听闻皇上来了,吓得不知所措,之前与景妃所商议的,并未有这桥段啊?她不禁惊怕颤抖起来。秋莲抬头看了看景妃,景妃只是向她皱了皱眉,示意她不要乱了阵脚,我自会保你无事。   弘历和旖萱进得殿中,众人向他二人施礼请安,弘历走到正位坐下,旖萱侧坐其旁。景妃、怡妃对坐于下,秋莲叩头在地,跪在殿中。   弘历问道:“你就是秋莲?”   秋莲道:“启禀皇上,奴婢是秋莲。求皇上饶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恕!求皇上饶恕!”她说着说着便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起来。   旖萱忙说道:“皇上在问你话呢,你若再这般哭诉,那就是大不敬了!”旖萱话声虽是不大,但言语中说出其中利害且饱含皇后威严,秋莲听后心中忌惮,便不再哭泣。   弘历问道:“为何要在宫角焚烧冥纸,难道你不曾知晓这宫规”   秋莲答道:“奴婢的爹爹生前并未受得奴婢照拂,心中有愧。今日是亡父周年忌辰。奴婢思念爹爹,想烧些纸钱给以尽孝心,竟险些酿成了大祸!”   弘历释然说道:“原是这般。”他转而问道:“景妃受了惊吓,现在可好?”   景妃方才面上的欢喜之情此刻已藏得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哀怨可怜,她哀声答道:“回禀皇上,方才臣妾被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储秀宫中有什么鬼魂出没,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有这么无视宫礼的事发生。”她话语说完便狠狠的甩了一眼怡妃,从眼底浮过一丝雪亮,那副得意的眼神就像是期盼雨色的池鱼,在大雨即将临盆之际,禁不住内心的喜悦,涌上水面来吐个泡转而又迅速的消失在池底了。   旖萱问景妃道:“景妃你是如何撞见的?”   景妃回道:“臣妾正从养心殿返回钟粹宫的路上。因为秋夜里风寒,就吩咐轿夫换了条僻静风轻的路来走,却不成想竟撞见这等事,当真是把臣妾吓坏了!”说罢她嘤嘤哭了起来,一手拭泪,一手捂在胸口,似乎仍有畏忌,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   怡妃起身向弘历施礼道:“启禀皇上,都是臣妾无能,对自己从府中带进的家奴疏于管教,这才使得她做出这等有伤宫规的事来,还请皇上降罪于臣妾,臣妾愿受责罚,以正宫闱。”怡妃言语诚恳,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片字只语。   景妃在一旁哭噎着,用手帕擦拭起并未落泪的面颊,说道:“怡妹妹这是在为出自本家府邸的秋莲求情么,皇上还未曾降罪,你就愿与她共受责罚?”   怡妃被景妃问得不知如何应对,心想景妃话语竟这般狠毒,忙解释道:“臣妾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自己应受得此番惩处而已。”   弘历说道:“怡妃起来吧。”   怡妃沉默不语用帕掩面,绢帕之下隐见泪色,悠悠说了一句:“谢皇上。”她轻拭了泪渍,回身坐到座位上。   弘历说道:“你心中思念亡父,为其烧祭冥钱,实属孝心。但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这般行径,若不受到惩处便是对这宫规大为不敬!”   秋莲听到弘历话语之中,满有严重之词,心中更是惊惧。   弘历接着说道:“怡妃也难辞管教无方之责。”他原以为是宫中有人在使些妖法来兴风作浪,却没想到是在私祭亲人,虽犯了忌讳,但罪不至此,因此他也没那么担心在意了。   弘历说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这件事如何处置,就由皇后明日里来作定论吧。”   弘历随旖萱回到宫中,虽未困倦,但身子久违伸展,难免酸痛,便早早的安歇在床上了。弘历躺在床上问道:“今日之事,你准备作何处置?”   旖萱道:“秋莲在宫中私烧冥纸,不禁犯了宫规大忌,还为这皇宫凭空里增添许多火患,惩处是一定要的,但念在她思念亡父,出于一片孝心才做出此番行径,所以这惩处的轻重还须酌情考虑。至于怡妃,自己宫中的宫女做出这般有伤宫规的事来,她理应受罚,但罚不是本意,而是让其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今后对下人要耳提面命、严加管教,日后方可不再犯同样的错误。究其原因,想必是怡妃在府中也未曾管理过府务,只是做个主子罢了。而今入宫为妃,却成了一宫之主,对这些宫规琐事还缺乏历练,这才疏于对下人的管教,以至发生今日之事。”   弘历说道:“我想起方才永琏所说《孝经》中的一段:‘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无念尔祖,聿修厥德。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见那秋莲也并非浑然不知,只是出于孝心,若真是重罪于她,心中实有不忍,只是这宫闱立规于此,不处置难以平复众议,”   旖萱说道:“皇上所言极是!这宫女太监也是凡人,都有父母双亲,都有孝敬之心,正如孔夫子所说,若是他们连父母都不曾孝敬,哪里还能孝敬国君。若是如此,也是居心叵测,表里不一,这等低劣之人留在宫闱之中实属不妥。皇上以孝而治天下,若是严禁宫人为亲人行祭,这有损孝义,更会让旁人诟病说皇上‘孝治’不实。这种事本就难以禁止,若细细查来,保不齐这各宫的宫女太监们都有这般行径,臣妾倒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历说道:“你但说无妨。”   旖萱说道:“听说汉人有在中元节放船灯的习俗,臣妾觉得,可在每年的中元节,命宫人们扎制纸船行祭,以寄哀思,这样既可抒解对故人的思念之情,也免了那些不吉利的祭礼,皇上觉着如何?”   弘历听后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就依你所言,在每年的中元节,命宫人们在金水河公祭。”   旖萱问道:“那你今晚还在这安歇么?”   弘历疑惑道:“不然去哪?”   旖萱劝道:“景妃受了惊吓,你该去陪陪她才是”   弘历道:“难道你就不希望朕留下来陪你?”   旖萱道:“你我夫妻多年,陪伴我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你忙于朝政时我身边还有永琏,不像景妹妹她们三个,在这深宫之中寥寥无亲,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想想也是可怜。现在她受得惊吓,正需要夫君的照拂与关心,你还是去陪陪她吧。”旖萱言语至诚、感情真切,弘历也为之动容推辞不得。   弘历说道:“罢了,理应如此。朕去看看景妃就是了。你也早些安置,朕明日再来看你。”   旖萱道:“好。臣妾恭送皇上”   弘历道:“李福全!”   李福全从宫外走进内殿,说道:“奴才李福全在,皇上有何吩咐?”   弘历道:“去钟粹宫!”   李福全道:“嗻”。   第二日一早,弘历下过早朝便来到慈宁宫中向太后请安。弘历进了慈宁宫中,见了太后单膝行礼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太后笑着说道:“是皇帝来了,快起来吧”   弘历看了看太后,见得她眼下一团乌青分明,便问道:“皇额娘昨日里安歇的不好么,怎么见了眼圈?”   太后无奈答道:“作夜里有宫女在宫中私烧冥纸,被景妃抓个现形,闹得沸沸扬扬,哀家怎么才能睡得好?”   弘历说道:“都是怡妃她们不好,扰了皇额娘清净。”   太后问道:“不知皇后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弘历道:“昨晚儿子与旖萱商议,念那宫女出于孝心,就不治罪于她,将她遣送出宫也就罢了。至此宫中每年在中元节时,在宫中执放灯礼,许宫人们在那天公祭亲人,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欣慰说道:“此番也好,这宫中事务哀家已经放手交给旖萱,就不再过问了。眼下就盼着宫里能多些皇孙绕膝,承享天伦之乐了。”弘历微笑着不语,太后说道:“皇帝不要嫌弃哀家唠叨,哀家老了,眼下就盼着皇帝多给哀家添些皇孙,以此消解这无聊的时间。”   弘历说道:“儿子知道了,定当谨记皇额娘教诲。儿子还有一事要禀告皇额娘。”   太后说道:“皇帝说吧。”   弘历说道:“昨日永琏为儿子背诵《孝经》,其中有一句‘无念尔祖,聿修厥德’,那犯忌宫女在宫中私烧纸钱,也是不忘生父,出于一片孝心,想起皇祖当年远赴千里之外的盛京,祭奠□□太宗之陵,也是出于至孝至诚,以示不忘根本。儿子初登皇位,已昭告天下要以孝治国,现今政局稳定,儿子想仿效皇祖,东巡盛京祭拜列祖列宗,特来禀报皇额娘,还请皇额娘示下。”   太后说道:“皇帝想要东巡?”   弘历说道:“正是。”   太后说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只是这东巡一路车马劳顿,甚是辛苦。哀家幼时在满洲待过些时日,当下这时节里,想必盛京周边的山林之中,枫叶早已经是血红一片,层林尽染了。这一晃都已经四十多年了……”太后话语之中饱含了对岁月流逝的感叹,她眼神变得深邃,似乎勾起了那遥远的美好记忆。   弘历见太后这般怀旧,也不曾打扰。过了片刻,太后才回神过来,对弘历自嘲的说道:“你看看,哀家这思念起童年故地来了,却忘记皇帝还在这里……皇帝东巡去吧,哀家赞成!只是这随行的人员可曾想好?”   弘历道:“儿子早朝时曾与众大臣商议东巡事宜,决定由张廷玉随驾。此番东巡也不单单是赴盛京祭祖,沿途还要召集蒙古王公,巡视边防军务,令傅恒护驾。其余人等,儿子再行定夺。”   太后道:“有张廷玉和傅恒随驾,哀家自然放心。他二人一文一武,且皆为我皇室宗亲,皇帝思虑的周全。只有一点,皇帝要把和惠也带上,她是最喜欢骑马出游的了。皇帝若同意她去,她能乐开了花。”太后说罢不禁笑了起来。   弘历道:“儿子答应皇额娘。“   太后道:“还有一人你也需带上。”   弘历道:“但听皇额娘吩咐,不知皇额娘所说何人?”   太后道:“是惠妃。”   弘历道:“惠妃?”   太后道:“惠妃她的生父是蒙古的亲王苏合尔泰,你此番又去召见蒙古王公,怎能不把惠妃带上?”   弘历道:“皇额娘所言极是,儿子知道了。正好将景妃和怡妃留在宫中,学习打理这六宫的事宜,也借此机会得以历练。”   旖萱坐在榻上,惊疑的问道:“皇上要东巡了?”   弘历说道:“计划下月就动身。”   旖萱道:“那随行妃嫔不知皇上有何人选?”   弘历道:“你随朕一同前往吧,皇额娘还要我带上惠妃还有和惠。”   旖萱道:“正是,惠妃许是在这宫里憋闷的久了,若是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至于和惠,她是最喜欢骑马出游的了。”   弘历道:“朕觉得还应带上一人”   旖萱道:“是谁?”   弘历道:“是吴展豪”   旖萱喃喃道:“吴展豪?……皇上何以见得?”   弘历道:“朕这次东巡盛京是仿效皇祖康熙帝,当年皇祖东巡时,几近于私访,并未声张,所以许多礼仪规范都没有确立,而我这次东巡乃是明发上谕,既然天子亲往,势必要记于史书,载入典仪。以雍正十三年操办的贺春典礼来看,吴展豪堪当此任,其他礼部官员皆已老迈,此次东巡甚是辛苦,确实需要一些年富力强的官员随行,方可顺利。”   旖萱道:“原是这般缘故,臣妾明白了,皇上思虑周全,用意深远。”   弘历一脸兴奋得对旖萱说:“待半月过后,也就是下个月初,我们就动身东巡祭祖!”   坤宁宫中,众妃嫔给旖萱请安,旖萱坐在正中说道:“前些日,储秀宫宫女秋莲在夜里私烧冥钱,触犯宫忌,按律理当严惩,以正宫闱,念其一片至孝,就不再降罪与她,责令她今日出宫返乡。怡妃对下人管教无方,有失管之责,念其认罪坦诚、经历尚浅,不再重处,但要罚俸半年,你可以疑意?”   怡妃起身施礼道:“臣妾甘愿领罪,谢皇后娘娘开恩!”   旖萱接着说道:“六宫要以此为戒,各宫主位要对所属宫人严加管教,若再惹事端,本宫绝不姑息,必将严惩!”   众妃嫔齐声施答道:“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听着旖萱这般处置怡妃,景妃心中大为不悦,原以为能借此机会狠狠整治怡妃,让她好生触触霉头,不料皇后竟这般宽容,只是罚了俸禄了事,并施行什么‘放灯礼’,允许宫人们公祭,这受了怡妃感激不说,还受得六宫之中的宫人们的称赞,我本来是想算计怡妃给皇后难堪,却不成想让皇后收了这许多人心,赚个盆满钵满,未曾料到皇后竟有此一招,真是颇有手段啊。   旖萱道:“再过些时日,皇上就要御驾东巡了。皇上至诚仁孝,不顾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意在祭扫□□太宗陵寝。除了护驾的文武大臣外,按照太后的旨意,由本宫和惠妃侍驾。盛京距京城甚是遥远,所以这次东巡时间会长一些,本宫不在期间,六宫事物便由景妃、怡妃以半月为届轮值打理,望你们能够彼此帮扶,遇事多向太后请教,借此机会得以历练,日后为皇上和本宫分忧。”   景妃和怡妃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谢娘娘栽培之恩。”   景妃在这宫中待得久了,早已是无聊至极,听闻弘历要出巡,她以为弘历仿效康熙是要游历江南,急忙派人四处打听,听说江南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不由得异常兴奋,等知晓本次出巡是要回东北盛京,却卸气失落起来。心思道:‘盛京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那里地广人稀,山高林密的,既然想仿效康熙爷也可以去江南啊,这不让我侍驾也好,省的遭受那番辛苦了。得知有惠妃随驾,起初心中还有许多不悦,但方才得知留下的妃子可以协理六宫事宜,她便更加庆幸能留守在京了,这可是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表现的绝好机会,不止她旖萱有管理六宫的才能,她西林觉罗家的女儿也同样可以办到。怡妃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些舍不得弘历,对这宫中凤印的轮值,仍有心悸,怕自己能力不济,再生出什么差错,心中祈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东巡盛京      慈宁宫内,太后携众妃嫔均着盛装相迎。弘历和旖萱身着朝服,乘舆行至慈宁宫外。二人走到太后身前,双双跪下,说道:“弘历拜别皇额娘,望皇额娘照顾好身子,儿子必将多捎回书信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道:“皇帝去吧。一路上要多家小心。旖萱,你要替哀家好生照顾皇帝。”   旖萱道:“请皇额娘放心,臣妾必将尽心侍奉皇上。”   太后道:“有你在皇帝身边哀家放心!”   李福全在一旁提醒道:“启禀皇上,启程的时辰到了,文武百官还在太和殿外候着呢。”   太后说道:“好了。皇帝,你们出发吧。”   弘历道:“是!皇额娘保重!”说罢他与旖萱乘坐轿辇朝太和殿去了。   太和殿前,旌旗猎猎,战马声声,文武百官皆垂手侍立在御道两侧。弘历来到太和殿外,见张廷玉、傅恒、吴展豪皆在此跪地恭迎。   三人依次报上各自官阶名号道:“臣总理事务大臣张廷玉、臣内侍卫大臣傅恒、臣礼部执礼司司案吴展豪,恭迎皇上圣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爽声说道:“好!你们都到齐了!”   张廷玉说道:“启禀皇上,东巡的兵马车辆及一切随侍人员均已准备齐当,只得皇上圣谕,便可出师。”   弘历喝道:“启程!”   李福全随即向长安门外高声大喊道:“启-----程-----!”   文武百官听罢,一起跪送弘历,齐声道:“恭送皇上!”   离开京城,东巡的队伍一路风餐露宿,跋山涉水,沿途经京畿、山海关、辽阳历经四十余日方抵达盛京。   盛京城外十里,留守的满洲宗亲及盛京官员早已在城外跪迎弘历圣驾。待东巡的大队人马靠近,只见一名官员起身跑到禁区卫队阵前,单膝跪地高声说道:“臣盛京将军兼奉天府尹鄂答礼,率盛京全体官员在此恭迎皇上圣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掀起车辇的布帘说道:“起来说话。”   鄂答礼道:“谢皇上。皇上从京城至此,一路劳顿辛苦,臣已经将陪都寝食安排妥当,恭请皇上早些进城,以做休息。”   弘历道:“好,朕命你御前侍驾。”   鄂达礼道:“嗻!”   来到盛京皇宫,弘历顾不上休息,他沿着崇政殿、十王亭、大政殿行至凤凰楼,见这红砖绿瓦,宫宇楼阙,虽不及紫禁城那般规模宏大、壮阔雄浑,但颇有满族特色,也尽显皇家威仪。遥想当年,□□太宗皇帝开创这大清基业,建国定都于此,近百年来大清王朝历经风风雨雨,先祖们前仆后继,奋力搏杀,终于使大清逐鹿中原、问鼎北京,从此再也不是偏踞东北的金国蛮夷,而是广有四海的天下正主。这其中有多少皇室宗亲、八旗将士付出了鲜血和生命,又倾注了多少列祖列宗的心血和精力。弘历手抚着盛宫中的砖墙石栏,心中难以抑制对祖宗的怀念与崇敬,感叹祖上创业之维艰,后人守业之不易。   清宁宫内,李福全对弘历说:“启禀皇上,晚膳的时辰到了。”   弘历道:“传膳吧。”弘历对众人说道:“历经辛苦,终于是到了盛京,今日即为家宴,你们也不必拘礼,一同坐下用膳吧。” 弘历、旖萱、惠妃、和惠四人边团座在饭桌周围。   李福全领着宫人们端上一桌吃食,与紫禁城全然不同的是,那些吃食都是由八只大碗扣装,而不是装在那些景致的瓷皿当中,李福全将扣在吃食上的瓷碗摘下,站立侍奉在一旁。   和惠说道:“皇兄,臣妹有一事不明,还盼皇兄指点。”   弘历道:“你说说看”   和惠说道:“皇兄请看,这盛宫之中的菜肴为何要如此装盛,餐具很是简陋不说,这菜品更是未曾吃过,而且李福全他们似乎也换了服饰,这是为何?”旖萱和惠妃似乎也有疑问,便随和惠一同望着弘历,等弘历解开谜团。   弘历笑着缓缓说道:“朕也是第一次来盛京。听皇阿玛讲,当年皇祖康熙帝东巡盛京时,发现盛宫之中的内侍官员仍穿当年顺治帝迁离盛宫时的服饰,随行的礼部官员上奏皇祖,说这些宫人未着正服、御前失仪,欲议其罪,皇祖思索再三,不但没有将他们定罪,反倒是褒奖于这些侍官。并谕令,所有盛宫之中的内侍全部着老满服,盛宫中所有礼仪、寝食规矩均沿用□□太宗时期的风俗,命大清后继之君东巡盛京时,也要着金国汗服,以示不忘满洲根本。”   和惠叹道:“原来是这样。那这桌上吃食?”   李福全笑着道:“启禀和惠格格,这桌上的吃食俗称‘八碗八盖’,是由太宗文皇帝所创,进而沿用至今。当年盛宫建成初始,太宗皇帝念物力维艰,命盛宫之中一切从简,节俭开销用度,以资八旗军饷,这八碗八盖中有四个荤菜、四个素菜,也俗称为‘八大碗’”   旖萱道:“太宗皇帝以身率众,真是用心良苦。”   弘历道:“不错,列祖列宗历经千辛万苦创下这大清基业,却这般节俭,连这汗服上的织线都是用鹿毛搓捻而成,哪像此时的龙袍衮服里,尽是绸面缎里、金丝银线,当真是奢华至极。”   惠妃看着桌上的菜品,惊喜的说道:“有些吃食倒是很像草原上的东西呢。”   李福全道:“惠妃娘娘有所不知,这是皇后娘娘拖奴才为惠娘娘特意准备的呢。”   惠妃心中不禁一阵感动,口中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弘历道:“大家快用膳吧,朕也有些倦了,用过晚膳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去祭扫祖陵。”   是夜,弘历与旖萱宿在了清宁宫,和惠睡在了东面的关雎宫,惠妃则睡在了西面的麟趾宫。还空着东面的衍庆宫和西面的永福宫。这永福宫是不能住人的,康熙帝在孝庄太后病逝后,二巡盛京时曾谕令盛宫内侍,将永福宫保持原样,不允许后人再行居住,每逢孝庄文皇后生诞、冥诞时,要派盛京的王公大臣在永福宫执礼祭奠,以此来纪念孝庄文皇后。   第二日,弘历亲率奉天府文武官员来到福陵、昭陵,祭奠大清□□太宗皇帝。在来到盛京昭陵时,弘历在门口下马石前,下了车辇步行入陵,其后的文武官员也分班排列,紧跟其后,弘历远远望着远处掩映在苍松翠柏中的宝楼,心中无比的崇敬和哀伤。弘历走在御道正中,矗立的御道两旁的石像,仿佛在向他诉说着当年那段惊涛骇浪、风起云涌的历史。弘历步履沉重,耳边似乎听到当年在战场上八旗将士的奋力拼杀和战马的阵阵嘶鸣,眼前浮现出滚滚硝烟、猎猎旌旗。一幕幕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景象充盈在脑海之中,弘历心潮澎湃,跪在昭陵飨案之前,虔诚的诵读祭文,热泪已涌灌双眼。   祭过祖陵,弘历又返回到盛之中。   崇政殿内,张廷玉奏报:“启禀皇上,蒙古斡南部首领苏合尔泰王爷,率众朝见皇上,先遣使节已经候在门外了。”   弘历道:“何日到达?”   张廷玉答道:“大队人马两日后到达。”   弘历道:“好。将预先备下的赏赐准备好,朕要重赏苏合尔泰。”   凤凰楼上,弘历、惠妃共同宴请苏合尔泰王爷。苏合尔泰面色黝黑,一脸浓髯,个子不高但身材甚是魁梧,一副标准的蒙古男人的模样。   苏合尔泰朗声大笑道:“谢皇上的赏赐,我为皇上进献了八百匹蒙古战马和最好的马奶酒。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得大清的新君,皇上如此才俊,难怪我的格根塔那这般痴情了。”   惠妃皱眉羞道:“阿爹!”示意苏合尔泰不要再往下说。   苏合尔泰见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这般难为情,不免大声笑了起来。   弘历笑道:“王爷虎老雄心在。虽为王爷,但也是朕的岳父,来,朕与你共饮一杯!”   苏合尔泰忙双手端起酒杯,与弘历一饮而尽。   弘历对惠妃说道:“王爷远行盛京甚是辛苦,正巧你陪驾来此,要好好陪陪王爷,以尽孝心。”   惠妃道:“臣妾遵命。”   苏合尔泰住所内,惠妃给苏和尔泰敬奉奶茶,惠妃道:“阿爹请用奶茶。”   苏合尔泰含着笑看着惠妃,但细看了看马上收了笑容,面露不悦之色,他放下茶盏道:“格根塔那,你怎么瘦了?”   惠妃道:“许是紫禁城里的吃食不是很习惯,又整日待在宫中,有些憋闷,也就不怎么上心着吃食。”   苏合尔泰厉声说道:“是不是大清皇帝对你不好?还是别的妃子欺负你?”   惠妃道:“都没有。”   苏合尔泰冷笑一声:“眼下大清国与西疆虽然战事已平,但西疆各回部仍虎视眈眈,我蒙古在这其中的地位,大清皇帝是清楚的很!弘历若敢薄待我的掌上明珠,我蒙古四十九旗绝不善罢甘休!”   惠妃劝慰道:“爹爹!皇上并没有薄待与我,其实这其中蹊跷我也知晓,皇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婚后举案齐眉、甚是恩爱。皇上对待皇后自然要对和其她妃子不同。”   苏合尔泰说道:“这么说,是皇后苛待于你?”   惠妃道:“哎呀爹爹!你若再这般胡说,我就回盛宫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苏合尔泰赶忙劝阻道:“好好好,阿爹不说就是,那你倒说说是何原因,免得阿爹担心。”   惠妃说:“皇后对女儿很好,我们几个妃子初入宫时,皇上都不曾招幸,起初我也以为是自己姿色不够,难入圣眼,后来才知晓,原来皇上与皇后伉俪之情至深,他怕伤了皇后的心,这才有意疏远我们几个。”   苏合尔泰道:“难不成大清皇帝是个怕老婆的人?”   惠妃咬起嘴角,斜眯着眼望着苏合尔泰,苏合尔泰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摆手说道:“阿爹不说了,阿爹不说了。”   惠妃接着说道:“后来皇后知道此事,特意去劝皇上在后宫之中要雨露均沾。皇后的弟弟,也就是这次随皇上东巡的禁军统领傅恒将军,曾向皇上敬献一匹汗血宝马,只是那马性子烈的很,御马场的驯马师竟拿它没办法,皇后知道我生在草原,善于骑术,特意将我寻来,使我当着皇上的面将那汗血马驯服,这才博了胜眷得以侍寝。阿爹你说,皇后娘娘对女儿好是不好?”   苏合尔泰长叹一口气,恍然说道:“原是这样。想不到大清的皇后有这等胸怀,本王当真是错怪她了。”   和惠说道:“不仅如此,平日里她也是多多来我宫中走动,对女儿生活起居甚是照顾。在那皇宫之中,除了皇上、太后,女儿便再无亲人,是她令我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女儿自知论才学、容貌都不如她,但对皇后女儿是心服口服,是打心眼里尊敬她。”   苏合尔泰道:“既然这样,本王必要好好谢谢这位大清的皇后。”苏合尔泰接着说道:“格根塔那,刚才是阿爹不好,错怪误会了大清的皇后,你可不要生阿爹的气。你不知道,在你嫁到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我有多么的想你,你阿妈有多么的想你,这次就是路途太远,你阿妈又有病在身,要不然她也是要跟来看你的。”   惠妃听到这些不禁泪充眼眶问道:“阿妈病了?现在可好些了么?”   苏合尔泰道:“还是那风寒的老毛病,草原上的风大,咱们蒙古人又有几个不得风寒的呢,就是年岁大了,身体有些不中用了。” 苏合尔泰说着也叹气起来,苦叹这时光如水、岁月不饶人,   惠妃哭着跪在苏合尔泰膝前说道:“女儿不孝,未能在阿爹阿妈身边侍候你们老人家,都是女儿不好!”   苏合尔泰劝慰道:“哎?看你说的那里话,你能嫁给大清的皇帝成为大清的妃子,是我蒙古斡南部无上的荣耀,我苏合尔泰的女儿就是要嫁给像大清皇帝这样的英雄!” 苏合尔泰轻抚着惠妃的头,缓缓的笑着说道:“不要哭了,我和你阿妈身体还好,凡事还有你哥哥呢。我们蒙古人对待朋友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这是长生天教导我们的古训,既然皇后善待与你,你也要多尊敬皇后,但更不要忘记孝敬太后,毕竟大清的皇帝在明发上谕中说的清楚,他还是要以孝治国的。你在那紫禁城中要照顾好自己,多向皇后娘娘虚心请教……只是看你瘦的,叫阿爹怎么放心的下……”苏合尔泰言语中已渐生哽噎。   惠妃抬头看着父亲,见苏合尔泰双眼已渐湿润,便泣声说道:“阿爹放心,女儿知道。”   苏合尔泰是一位草原枭雄,年岁已过五十,此刻这铁铮铮的蒙古汉子能落下泪来,皆为爱女心切,蒙古人不像汉人那般轻视女子,有的部族当中,女子要比男子还要受尊敬,惠妃作为苏合尔泰唯一的女儿,自是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枫林遇刺      弘历与旖萱仍留在凤凰楼内,时近傍晚,天气起了风也有些凉了些。李福全为弘历和旖萱递上两顶斗篷,弘历示意他退下,李福全吩咐其他宫人将桌上的酒菜撤了下去,自个也就退下了。   弘历为旖萱披上斗篷,将她搂入怀中,旖萱将头靠着弘历的肩,一起望起远处的景致。这凤凰楼是盛京城中最高的建筑,站在这第三层就能将整个盛京城尽收眼底。远远望去,夕阳之下,城内均是炊烟袅袅,劳作一天的百姓此刻都回到家中,与家人共进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坐在火炕上说些家常,磕着瓜子,抽袋旱烟,享受这一天里最舒适惬意的时光。   旖萱依偎在弘历怀里,对弘历说道:“他们父女二人久别重逢,此刻惠妹妹应该和苏合尔泰王爷畅谈家常吧,只是若再别离,就不知何日得以相见了。”   弘历说道:“我可以命苏合尔泰每年都到京中朝贺,而不再来盛京,到时候她们父女就可以再次重逢了。”   旖萱仰头看着弘历的嘴角说道:“这倒也好。”   弘历说道:“起风了,我们下楼去吧。”   旖萱道:“好”   弘历旖萱二人相跟着走下凤凰楼,在盛宫之中闲逛起来。走进御花园,见假山水榭旁立着一株枫树,满树的枫叶已经通红,就像戴了顶红色的冠,落日的余晖为它镶上了一圈金黄色的边。旖萱喜得挣脱了弘历的手向那枫树快步走去。   来到树前,望着满树红叶随着微风舞动,难免让人有些眩晕。树荫之下,人脸色也被那红枫映得红润了起来。旖萱将手伸向半空,折下一枝探出的枫叶,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见那枫叶在手里如血般鲜红,握住叶柄,那叶冠便迎风而颤,好似一团热腾的火苗被捧在手心一般。   旖萱兴奋的说道:“皇上你看!这枫叶好美!”   弘历站在她身后,望着红枫之下的旖萱,柔声说道:“不及你美!”弘历走近旖萱身前,将那枫叶从她手中接过,斜插在旖萱发髻一侧,然后满意的笑了笑说道:“这样一来,这枫叶才算是美!”   旖萱叹惜道:“可惜臣妾看不到。”   弘历笑着指了指,说道:“那边有泉水。”   旖萱心想自己好傻,许是一时心急,竟忘了枫树旁边就有一眼清泉。她赶忙走到泉边,在青石上侧身坐下,看着映在水中的自己。她用手轻抚面颊,发髻上那一抹鲜红甚是抢眼,仿佛自己又变回了少女时的模样。   弘历道:“皇额娘所说的没错。这时的枫叶当真红的惊艳。”   旖萱将方才折下的那枝枫叶拿走手中,小心的又从树上折下了两只枫叶,相叠着放在手心。   弘历问道:“你摘这么多枫叶做什么?”   旖萱说道:“这枫叶夹在书籍当中可以保存得很久,这一只送给皇额娘,另外两只送给惠妹妹还有和惠。”   弘历道:“皇额娘要是能看见这盛宫之中的枫叶,不知要有多开心,还是你想的细致周到。”   李福全在旁道:“启禀皇上,听这里的内侍说,现在正值枫叶飘红的季节,盛京城边的山林之中有满山的枫林,那成片的枫叶极为好看。”   弘历兴奋道:“从盛宫到你所说的地方可是很远?”   李福全道:“回皇上,走上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弘历道:“那好,过几日朕要去山中观赏枫叶,你通知傅恒去安排吧”   李福全道:“嗻”   三日后,苏合尔泰王爷要启程返回斡南蒙古,弘历率盛京府文武官员亲送至盛京城外,苏合尔泰拱手施礼道:“皇上不要再送了,本王这就上马启程。”   弘历道:“千里相送,终需一别,王爷还请保重!”   苏合尔泰笑道:“多谢皇上关心。”   苏合尔泰看向惠妃,惠妃此时已经是泪挂两腮,他慈爱得看着惠妃却不曾言语,只是轻轻的向她挥了挥手,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汇成一句,那便是珍重! 苏合尔泰又将眼神转向弘历,单膝跪地道:“臣蒙古斡南部苏合尔泰,拜别皇上!”他身后的一众随侍候也纷纷单膝跪地,齐声说道:“拜别皇上!”说罢苏合尔泰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人马向西去了。   惠妃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伤,望着马背上父亲的背影抽噎起来。   旖萱轻挽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好了惠妹妹,不要再哭了,以后每年苏合尔泰王爷还会来京城朝见皇上,到时候你们父女又可以团圆相见了不是?你看你,都将这妆容哭的花了。”旖萱拿起手帕为惠妃擦拭着眼泪,惠妃听了旖萱的话,忧伤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弘历也知道惠妃舍不得苏合尔泰,难免心伤,便对李福全说道:“今日天气晴朗,一会,朕要带皇后和与惠妃去山中观赏枫叶,命傅恒随驾。” 和惠许是一路颠簸,近几日身子有些不适,倒是没有随行,在辞别弘历众人后,就回盛宫歇息去了。   弘历心想,既然是观赏枫叶,就不必兴师动众,一来会惊扰了百姓,二则侍卫随从多了,也难免扰了赏枫的兴致,于是告诉旖萱和惠妃都换了普通的吉服,连车马都换成了奉天府将军的车轿。弘历独自坐在奉天将军的车轿当中,而旖萱和惠妃则共乘另一辆马车,按照奉天将军出行的仪仗,傅恒只带了十六骑禁军护卫在侧,由三名将军府的家奴在前引着朝盛京北郊行进。   待出了城,看见辽阔的平原上,布满了丰收的麦谷,轻风拂过,掀起金黄色的麦浪此起彼伏,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惠妃忧伤心情略有好转,脸上也添增了些许笑容。   掠过麦田,地势渐有起伏。远处的丛山峻岭似卧龙一般,静静的伏在大地之上,远远望去,只见密林叠复重重,山峰直耸云霄,一片北国风光。   行至山下,已是略见枫色,那山岭放佛披上了一层红黄相间的锦衣。   再走近些,便转过山林脚下,行进在山谷之中。两侧枫树林立,层林尽染,这枫树的成色各有不同,有的血红,有的橙红,有的杏黄,从山脚至山顶交织而生,好似一幅天然的画作。空中时有山鸟盘飞,发出阵阵啸鸣,一阵秋风拂过,从树上吹落万千枫叶,山谷之中便扬扬洒洒的刮起红雨,景致如此之美,让众人皆叹:李福全所言为实,当真不虚此行。   车队继续前行了一阵,又停了下来,那将军府的下人解释道:“启禀皇上,眼前的这株枫树便是这山中的枫王了”。   弘历挑开车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株硕大的枫树矗立在眼前,这株枫树,树冠极大,好似一柄巨大的红伞,立在溪水之边。   那下人道:“启禀皇上,此株枫树是这枫林之中,体型最大,年纪最长的一株,不禁枝叶繁茂而且品相极好,枫叶较其他枫树相比更是鲜红,因此被人称为这林中‘枫王’。”   弘历坐在车中称奇:“此树生的这般壮美,被称为枫王,实为名至所归。”旖萱和惠妃在车辇中听得下人的解释,也是啧啧称奇,   惠妃掀开车帘正看的出神,一片红叶恰巧随风而入落在她膝上。她拿起枫叶,欢喜的对旖萱说道:“皇后娘娘请看,这只枫叶生得好美!”   旖萱转过头来,去看她手中那只枫叶,忽然听见一声鸟鸣,紧接着咚的一声撞在轿身上,旖萱以为是飞鸟被风吹昏了头脑而撞在轿上,探出头去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是什么飞鸟,分明是一只箭羽斜插在轿窗一侧,箭头已经没入轿木中大半,剩余的箭铁在阳光下闪出道道寒光,方才也不是什么鸟鸣,而是箭矢离开弓弦,飞速行进时划破空寂的哨鸣。只片刻功夫,又有十几只箭射了过来,撞在轿身上咚咚直响,傅恒大声喝道:“有刺客!护驾!”   傅恒看着在轿身上向下斜插的箭矢,说道:“刺客在山腰上!” 三名禁军卫士已然中箭,但他们均忍住疼痛,用手生生将箭柄折断,迅疾从马上卸下弯弓,从身后箭筒中抽出箭矢,向山腰拉弓猛射。车夫也急忙调转车头,车轿两侧的卫士纷纷把侧窗关上,但为时已晚。旖萱车中,箭矢从旖萱一侧呼啸而来,旖萱怕伤到惠妃,将她扑倒在一侧,用自己的身体将惠妃掩住,却不想一支羽箭恰巧从窗中飞了进来,划过旖萱臂膀插在车身之上,疼的旖萱啊的一声,鲜血溅满了衣袖。惠妃在旖萱身下看得清楚,鲜血已经顺着旖萱的胳膊流到她的手上,惠妃惊呼:“娘娘!娘娘!”   旖萱疼的抬不起胳膊,她靠在惠妃怀里只是问道:“皇上……皇上可曾安全?”弘历坐在轿中没有丝毫惊惧,只是问道傅恒:“何人这般大胆,居然敢行刺天子座驾!?”便要出轿欲与刺客刀箭相迎,被卫士死死挡在轿门之内。   好在刺客人数并不算多,傅恒在轿外指挥若定,撤退的及时,这一队人马总算是退出了山谷,但仍有两名卫士被射中了前胸和脖颈,丧了性命。   车队向盛京城内飞进,垫后的卫士们,倒骑着奔驰的战马,一边用双腿敲打马腹以此驱赶着马匹,一边张弓搭箭向后了望着敌情。   回到盛京城内,盛宫之中听说皇上在宫外遇险,便乱作了一团。张廷玉、盛京将军等文武官员齐聚崇政殿内,商议该如何应对,当听到弘历毫发未伤,心中提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但又听李福全说,皇后娘娘的胳膊被箭矢划伤,众官员皆是义愤填膺,惊叹这刺客如此嚣张,光天化日竟敢这般行凶。   清宁宫内,傅恒焦急的在外厅等候,惠妃、和惠正在内厅卧房照看着旖萱,弘历则坐在榻边,望着身受箭伤的旖萱,此刻心如刀绞。   惠妃对李福全说道:“李公公,快去找我的贴身奴婢,将我阿爹送的金疮药拿来,那个治疗箭伤最是有效!快去!”   李福全应道:“嗻!奴才这就去!”   惠妃道:“和惠你快取些清酒、毛巾还有剪刀来,”和惠急忙吩咐下人去寻。   待一切东西都拿来后,惠妃将旖萱沾有凝血的衣袖用剪刀小心裁开,再用沾了清酒的毛巾缓缓擦拭伤口和血渍,旖萱疼的啊的一声,惠妃劝慰道:“皇后娘娘,清理箭伤会很疼,好在只是皮肉划伤,并未伤到骨头,请娘娘忍着些。”   和惠已经不忍直视,咬着嘴唇闭起双眼将头转了过去,弘历在一旁看的也是心疼,仿佛每一次擦拭伤口所带来的疼痛都是痛在他的心上。   旖萱则强忍着伤痛不再作声,任凭惠妃擦拭伤口。待伤口擦拭完毕,李福全也将金疮药拿来,惠妃取出药剂倒在手心,将它敷在旖萱伤口之上,疼得旖萱又是啊的一声昏了过去。惠妃又将伤口用麻布包扎好,她动作麻利迅速,没有半点惊惧之色,不像平常女子见得血色创伤就害怕的要命。   这时太医姗姗来迟,进屋便扑通跪在地上,说道:“罪臣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其实哪里是她来的晚了,只是惠妃和李福全他们行动得实在是太快了,盛宫中的太医院离后宫的确是远了些,他年纪又大,腿脚又不十分灵便,此刻到达宫中已经算是快的了。   弘历道:“你快去医治!”   那太医道:“臣遵旨!”   老太医跪在地上,他掏出袖中手帕,敷在旖萱手腕处,再用手隔着手帕抓住旖萱的手腕,将整条臂膀向上托起,叹道:“不知是何人的医术,将这伤口包扎的这般规整。”   和惠道:“是惠娘娘。”   太医道:“臣拜服。敢问惠娘娘,不知皇后娘娘的箭伤深有几许,可曾伤及骨头?”   惠妃道:“未曾伤及骨头,只是被箭矢划破了皮肉。”   太医略显喜色:“万幸!万幸!”太医跪直了身子看向旖萱脸色,又切了切她的脉象,回身对弘历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只是疼痛过度,这才昏了过去,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身子发虚,需用些参汤鹿茸,调养数日,就可见好了。”   弘历听得太医这般解释,这才安下心来。   弘历对惠妃和和惠说道:“你们好生照顾皇后,待她醒来即刻告诉朕。”   惠妃和和惠齐声道:“是!”   弘历出了卧房来到外厅,对焦急等候的傅恒说道:“你放心,旖萱没事了,只需调养几日就可痊愈,现在随朕去崇政殿!”    ☆、生擒贼首      崇政殿内,张廷玉等一众文武大臣在相互商讨,这刺客究竟为何人,可有幕后指使,行刺皇上又是为何?只听李福全喊道:“皇上驾到!”众人这才收了声音,拂袖跪在地上,齐声说道:“参见皇上!”   张廷玉跪在地上,用膝盖向前挪了两步说道:“臣张廷玉调查不详,令皇上险遭行刺,还请皇上降罪!”身旁的盛京将军鄂答礼将头盔摘下放在身前,也叩首说道:“臣鄂答礼护驾有失!臣甘愿一死,请皇上降罪!”   弘历坐在宝座之上沉默不语,众人不知是何缘故,只好静静等待,只是觉得这绝不是这么简单,应是暴风雷电之前的片刻寂静罢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弘历将手掌砸在笔案之上,震得毛笔从笔托上滚落了下来。   众人齐声道:“皇上息怒!”   弘历道:“息怒?朕如何息怒?光天化日之下朕险遭行刺,皇后又身受箭伤,你们当差当的好啊!”   众官员说道:“臣罪该万死!”   弘历道:“究竟是何人行刺?动机为何?”   张廷玉说:“启禀皇上,刺客何人,用意何为暂未可知,想必只有擒拿贼首,方能真相大白!”   鄂答礼道:“臣已经命一百骁骑营作为先锋赶往北郊去追杀贼人,另外在盛京城外又调集两千八旗军马,一千出城随骁骑营绞杀贼寇,另一千留守盛京保卫皇上。”   弘历道:“即刻命你出师!务必将贼寇绞杀殆尽,你记着,要将贼首生擒回来。若再有闪失,你提头来见!”   鄂答礼道:“臣若不生擒贼首,便自刎以谢皇恩!” 鄂答礼谢过弘历,就头也不回的出门点兵去了。   弘历对身边的傅恒说道:“傅恒,你也虽鄂答礼一同绞贼。”傅恒道:“启禀皇上,若贼人前来盛京,臣再一走,何人保护皇驾?   弘历道:“那贼首必是知我行踪才敢行刺,若真有能攻打盛京城的本事,他又何须等到今日?那伙贼人此刻必是惊弓之鸟,正在狼狈鼠窜、拼命逃脱,再拨你五百禁军即刻出发同鄂答礼全力追缴,不得有误!”   傅恒道:“臣明白了!臣遵旨!”   深夜里,旖萱苏醒了过来,只觉眼前的景物由迷蒙渐为清晰,她看惠妃伏在榻边轻睡,和惠则趴在远处的桌子上睡的正香,和惠与惠妃到现在仍是水米未尽,一直侍奉在旖萱身旁。旖萱想挪动胳膊招呼她们快回各自宫中安歇,不想这一动却扯到了臂膀的伤口,疼的她哎呦一声。   惠妃被惊醒,看着旖萱已经醒了过来,忙握着旖萱的手,惊喜的说道:“皇后娘娘你醒了?”   和惠听闻,也赶忙凑到榻边来,兴奋的说道:“皇嫂你可醒了,吓死我们了!”   旖萱道:“皇上可曾安好?”   惠妃这才恍然道:“对了,皇上临走时还说,等皇后娘娘醒来,要快去禀告呢。”   和惠道:“正是!我即刻就去。”   片刻功夫,弘历就从崇政殿赶了过来,弘历扑倒旖萱榻边,一把攥住旖萱的手说:“你好些了吗?伤口可还疼吗?”   旖萱轻轻摇头道:“没事,不是很疼了。皇上可曾受伤,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弘历道:“你受了伤昏迷过去,朕怎能安睡?朕已经遣派兵马去追缴刺客了,你安心养伤。”   惠妃哭着对弘历说道:“皇后娘娘都是为了保护我,这才把我挡在身后受了箭伤,这受伤之人本应该是我……”   旖萱说道:“你我同为姐妹,说这些干嘛快别哭了。若不是你,我这伤口恐怕还要严重呢。”   弘历道:“李福全,快去膳房传膳。”   李福全道:“嗻”   弘历安慰旖萱说道:“你先歇着,朕去崇政殿等候消息。”   时过五更,门外轮值的太监打起了哈欠,李福全已经换过了两次蜡烛,见弘历仍在崇政殿来回踱步,李福全劝弘历道:“皇上,再过些时辰天就亮了,您再这么走着,该熬坏了身子,等傅恒将军回来,奴才马上禀报皇上。”   弘历丝毫没有倦意,说道:“不,朕要等傅恒他们回来,亲自审问那贼首。”   李福全无奈说道:“那请皇上喝了这碗参汤吧,养养精神。”   外面有太监来报:“启禀皇上,傅恒将军和鄂答礼将军将贼首带回来了!”   弘历喜道:“快让他们进来!”   只见傅恒和鄂答礼均穿着盔甲,走进殿中双双跪下,齐声道:“拜见皇上。”   弘历道:“战况如何?”   鄂答礼道:“回皇上。臣派出的先锋部队,疾驰到北郊,发现贼人已经向北逃窜,前锋部队一路沿着马蹄印追击,一路留下记号,我后续人马也急速赶到,寻着留下的痕迹直追先锋部队在嘎子山。时近旁晚天黑林密,唯恐进山中了埋伏而无辜折损将士,我与傅恒将军商议,便将贼众团团围住在嘎子山,于今日天明拂晓时攻上山去,将贼人一举攻破,现已将贼首擒在殿外。”   弘历道:“好!将贼首带上来!”   鄂答礼道:“启禀皇上,只是这……”   弘历道:“为何支支吾吾?”   傅恒道:“启禀皇上,只是这贼首是个女人”   弘历惊到:“一名女子!?”   傅恒道:“正是。她身穿兽皮,以弓矢和短斧为兵刃,我们围住她时,她欲以匕首自尽,被我用软鞭拦下。”   弘历喃喃道:“竟有这等事?将她带上来!”   鄂答礼道:“嗻!”   崇政殿上,弘历死死的盯着殿内跪着的女贼首。那女贼首双手被反绑着,只见她头戴狐头皮帽子,肩披貂皮披肩,脚踩山鹿皮靴,通身的猎人穿着,只是裤腿和衣角上沾满了泥土,应是被傅恒生擒时在地上挣扎的缘故。   弘历问道:“殿下何人?”   那贼首并不言语,只是将头扭向一边,露出她脸庞上那狰狞的兽形刺青。   傅恒在一旁大喝道:“大胆!敢对皇上这般无礼?”   那贼首突然看向傅恒问道:“他是皇上?”她又转过头看向弘历问道:“你是大清皇上?”   弘历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朕?”   那贼首说道:“我并未有行刺皇上之心,何来行刺之说?”   鄂达礼怒道:“大胆狂徒!这铁证如山,你们所使用的箭头与射伤我军士的箭矢,尺寸、样式完全一样!若不是你们,为何见了本将军便肆马而逃?”   贼首道:“既然被你们抓了,我也没什么可想抵赖的,只是我们并未有行刺皇上!”   鄂答礼道:“你这贼人!……”话未说完,弘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弘历问道:“那你为何对朕的车队暗中埋伏,以箭伤人?”   贼首一阵恍然,思索了片刻说道:“原来那车轿之中坐的是皇上?怎么会这样……”   弘历见她说话只说了一半,大喝道:“你从实招来!”   贼首并不惧怕,反而淡淡说道:“我本是长白山鄂伦春部族长的女儿,我部族累世居住在长白山北麓的白云峰、鹿鸣峰,以打猎捕鱼为生。平日里与其他部族和官府都相安无事,与世无争。但吉林将军却以长白山为大清龙兴之地,以伤损大清龙脉为由,将我部族强行驱离,我部族被迫离开世守的山林,向北迁徙,苦不堪言。”   弘历道:“长白山却为我满洲龙兴之地。周边一带不许砍伐树木、不许林中狩猎,这在大清律中已有明文确立。官府有此之举却为依照律法而行。但自康熙帝始,但凡因此而迁居者,官府要按照人头数目给予金银补偿;另外,为农者赐牛马农具良种,为猎者,赐弓矢锅具盐巴,怎得会苦不堪言?”   贼首辩道:“哪有这许多赏赐!?我部族压根就没从吉林将军手中获得一丝补偿。不止这般,我们按照官府的要求向北迁徙至广才岭后,又过了半年,吉林府又来官兵驱离我部,理由是广才岭仍为长白山一部。这广才岭距离长白山主峰已经相聚二百里之余,远远超过了朝廷所划定的范围,以此为由太为牵强。我部族不愿再费周折迁徙别处,我爹爹只好去到吉林府理论,却不成想被吉林将军将爹爹扣押,以抵抗官府,意图谋反之罪处斩,随即将我部族也以叛逆论处进行全力绞杀,我部抵挡不住官军,被迫迁徙至小兴安岭南麓。后来遣人密回广才岭打探虚实,官府所说广才岭乃长白山一部实为托词,细细打听才得知,原来在这之前曾有多名猎人在这里打猎时发现,深山里的溪水之中有许多金沙,这个消息传到吉林将军耳中,为独揽这金沙,鄂答礼便将谋逆之名嫁祸给我部族,用官军将我驱除,进而霸占广才岭,私开金矿聘人淘金,金矿现今仍在!这吉林将军害的我部族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家破人亡,我部族愤恨,听说鄂答礼已经被调离至奉天府任盛京将军,挑选家奴和勇士五十余人,侨装来到盛京打探盛京将军行踪,进而识得他的座驾车马,昨日恰巧盛京将军的车马行至我落脚的地方,我还曾感叹真是苍天有眼,将仇人送到自己面前,于是袭击了车队,没成想车中坐的竟是皇上!请皇上名查!”   这女子所言可谓震惊不小,吉林将军好大的胆子,私吞朝廷下拨的抚慰银两不说,居然还敢私开金矿,这金矿均为朝廷户部直属,只有总督巡抚一级的官员才有权监管,且每座金矿开采地点、掘金数目皆有报备、不得擅专。鄂达礼他一个吉林将军便敢私自聘人淘金,这将大清律法置于何地?这可是要被抄家灭族的!   鄂达礼在一旁惊得已是汗如雨下,心想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抓个贼首居然是白云峰的人,如今劣迹败露,等待自己的恐怕也就是个死了。   弘历听后甚是气氛,问道:“张廷玉,户部和兵部每年上报,说是东北长白山一带时有山民滋扰城中百姓,生出祸乱,并因此向朝廷增拨军饷,朕没说错吧?”   张廷玉说道:“回禀皇上,皇上记得清楚,却有此事。”   弘历将参汤猛的推翻在地,质问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山民!?”   听到弘历这般怒喝,鄂达礼双腿发软,倒在地上,一时昏死了过去。   弘历道:“来人!将鄂答礼托下去。张廷玉,朕命你亲自审查鄂答礼,务必要问个水落石出!”   张廷玉道:“臣遵旨!”   弘历对跪着的贼首说道:“你未有行刺之心,但有行刺之实,就算不是行刺朕,但你为了一己私仇,便敢射杀朝廷命官,也是罪不可恕!傅恒,先将她押下去,再行发落!”   傅恒道:“臣领旨!”    ☆、变贼为臣      弘历处置完鄂答礼和女贼首后,天已微亮,他赶忙回到清宁宫中看望旖萱。旖萱已经醒来,正由宫女伺候着喝粥。弘历进得内厅便将宫女遣走,自己拿起汤勺亲自喂起旖萱,待粥已喝尽,旖萱问道:“看皇上眼睛中似有血丝,想是昨夜未曾合眼?”   弘历道:“我等待傅恒他们将贼首擒来,怎么能睡得下。”   旖萱问:“傅恒可曾将贼人擒来?是何人要行刺皇上?”   弘历将方才崇政殿里那女贼首的供词说给旖萱听,旖萱叹道:“那贼首居然是名女子!我们险些成了鄂答礼的替死鬼!”   弘历气氛的说道:“可不是!这个鄂答礼,真是该千刀万剐了他!竟敢违背朝廷怀柔林中百姓的政策,强行令百姓迁居。没有给丝毫补偿,已经是怨声载道,还无辜嫁祸林中百姓谋反,扣杀鄂伦春百姓,几乎激起民变!然而这一切竟是为了淘取金沙,私吞国财,这等见利忘义之人,朕岂能饶他?”   旖萱说道:“鄂答礼确是罪不可恕,那女贼首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弘历说道:“她欲行刺朝中命官,罪当问斩。”   旖萱道:“皇上真要杀了她?”   弘历道:“不杀她以正国法,怎得警以世人?”   旖萱道:“臣妾倒以为,先不杀为好。”   弘历道:“这是为何?”   旖萱道:“正如皇上所说,鄂答礼为私开金矿而强驱林中鄂伦春百姓,几近激起林中民变,此番由族长的女儿亲率死士来刺杀鄂答礼,足见那林中百姓已经是同仇敌忾,恨心如铁。此番再将那女贼首杀死,那与朝廷所结的恩怨岂不更深?”   弘历听后也有所思,便问旖萱道:“你详细说来。”   旖萱接着说道:“林中百姓为避长白山圣地进行迁徙,虽说背井离乡、故土难离,但朝廷制定了丰厚的补偿,对于被迫迁居的林中百姓来说,得大于失。朝廷所拟的政策并未有错,只是鄂答礼出于贪心,苛扣朝廷银两又私设金矿,并未如旨执行罢了,过错在他。若将女贼首杀死,岂不是让林中百姓认为朝廷与鄂答礼并无两样,他们会认为,朝廷杀了鄂答礼只是为了夺回属于朝廷的金矿,并非抚恤那些被无辜伤害的林中百姓,反倒是让朝廷为鄂答礼的罪行买了账。”   弘历恍然道:“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   旖萱道:“朝廷要诛杀鄂答礼,要将他无理驱除林中百姓的罪名置于私开金矿之前,且要说的浓墨重彩。示意鄂答礼并未执行朝廷的惠民之举在先,才导致险些生出民变,罪不可恕,以此昭示朝廷除恶善民的决心。再者,不能杀那女贼首。她因鄂答礼的贪赃枉法而丧父,已经十分可怜,若再因此丧命,那白云峰部族岂不是更加无辜悲惨。况且,林中百姓心中的愤怒不是朝廷杀了鄂答礼就能平息的,需要有人去设身处地劝服才行,否则仇怨已结,日后若再生出祸端,朝廷兴兵平叛,又要枉死多少八旗将士?”   弘历问道:“言外之意,你是想让那女贼首为我所用,去劝服其他的族人?”   旖萱道:“皇上圣明!她身为部族首领的女儿,在族众之中威信极高,那白云峰鄂伦春部,在林中各部族当中也是颇有影响,若有她为朝廷出面劝服自己的部众,朝廷可兵不血刃不说,对其他林中部族也有教化鼓宣的功用啊!”   弘历叹道:“如此甚好。只是那女贼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样子脾性是刚烈的很,又有谁能劝服的了她呢?……”   旖萱道:“不如让臣妾试试。”   弘历道:“你?”   旖萱笑道:“有何不可?”   弘历回绝道:“断然不可!你可知面对这等贼人是何等凶险?这等事由皇后出面,礼应不符;再者你身上已有箭伤,应当好好休养才是。”   旖萱道:“没事的,惠妹妹的金创药很是管用,伤口现在倒也不怎么疼了。皇后也应当为朝廷,为皇上分忧解难啊,当年去如意馆题试时,初心也是为满洲女子挣得脸面。如今身为皇后,更应当事事为皇上考虑才是。皇上不必担心,只要事先在门外多加护卫,并在她饮用的水中下得少许迷药,让她神志清醒却动弹不得也就是了。”   弘历道:“既然你思虑周详,倒可以一试。”   牢房之中,那女贼被反捆住双手坐在草堆之上,正在望着那高嵌在砖墙上的铁窗发呆。她心中满是凄凉,心想自己的爹爹被奸人害死,如今自己犯险行刺仇人,居然撞上了当今皇上,引来了这千余名禁军围剿,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还好老天有眼,安排她这般御前告状,终于让那鄂达礼认罪伏法,想必鄂答礼也活不过许久了。未能亲手将鄂答礼杀死虽为遗憾,但能报得杀父之仇,她也能安心上路、死可瞑目了。   这时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牢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众牢差手执腰刀站在牢门之外,带头的牢差说道:“带人犯!”牢门被应声打开,那名牢头走了进来,递给女贼首一小壶清酒,说道:“行刑前的规矩,万一刽子手的活干得不利索,你要多挨许多苦头,喝下这这酒就没那么多痛苦了。”   女贼冷笑一声,提起被铁链束缚的双手,端起酒壶一饮而尽,她将酒壶狠狠的甩向地面,砸个粉碎,说道:“谢大人!大人的恩德,小女子只有来世再报了。”那牢差心中不禁心生凛然、暗自赞叹,这女子竟有这般豪情,绝非等闲之辈。另一名牢差将一只黑布做的头罩套在她的头上,将她押了出去。   女贼被黑布罩得看不见东西,只听到脚踝上和手腕上的铁索哗啦哗啦作响,周围的人却都不曾言语,她心中感叹,恐怕这就是我在这人间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吧。   然而,奔赴刑场的路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凄冷寒凉,反倒是像进了屋中一般温暖,她心中不觉生奇。那牢差将她按坐在一柄椅子之上,将她的头罩猛然摘下,她久在黑暗中的双眼被这光刺得疼痛难耐,由不得脸上一阵狰狞。待她适应了屋中的光线,眼前的事物便渐觉清晰,她定睛一瞧,桌子对面坐着一位仪态端庄,美貌绝伦的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这女子正是旖萱。   那女贼一脸惊疑,心奇道:‘不是上刑场么,这又是哪门子的刑罚?’心中不清楚旖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是双眼狠狠的瞪着旖萱。   旖萱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贼并不理旖萱,只是瞪她。   旖萱道:“鄂伦春部族的女儿也应有名字啊,怎么,连天子的座驾都敢行刺,自己的名字却不敢说出来么?”   那女子有些愤怒,说道:“我叫墨尔根索伦。你们要杀便杀,不要妄图戏弄与我,你给我一刀,看我鄂伦春的女子皱不皱一下眉头!?”   旖萱心中叹道:‘果然是林中百姓,有着天生俱来的豪放和无畏’,旖萱并不言语,反倒是走到她身前俯下身来,用手中的钥匙将她脚踝上的脚镣打开,进而再将她手腕上的锁链也一并打开,这令墨尔根索伦一阵错愕,不禁说道:“你这是为何?”   旖萱这一举动,看得躲在屏风之后的傅恒和张廷玉也是心中一紧,背生冷汗,先前皇后娘娘并未说要解开她的手镣脚镣啊,这钥匙又是何时到她手上的呢?但之前旖萱再三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他和卫士们断不可进得屋内,以免误了此事,傅恒只好我握紧手中腰刀,随时准备应对屋中生变。   旖萱打开女贼身上的枷锁之后,回身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索伦双手相互搓揉着手腕,以此缓解枷锁扣在皮肤之上所带来的疼痛,她惊奇的看着旖萱说道:“你是谁?为何将我带到这来?”   旖萱道:“我是大清的皇后---旖萱--”   索伦惊得一呼:“你是大清的皇后!?”   旖萱笑道:“我为何要骗你?”   索伦想要站起身,但觉得身子发软却站不起来,心想许是这几日没吃多少东西,再加上被枷锁铐住,身子很是虚弱的缘故,她却不知,是方才牢房内那壶清酒中的睡药已经发了效力。   索伦看她装扮,并不是十分华丽,想那大清皇后也是尊贵至极,为何穿着如此简朴?见她却生的这般美似神仙、惊为天人,别说是大清皇后,就说是天上仙女也不为过!不禁又问道:“你真的是大清皇后?”   旖萱道:“你是行刺皇上的要犯,本宫若不是皇后,就凭区区一介普通女子,怎能将你从死牢之中提了出来?”旖萱回答她时神态自若,言语虽短但却一语道破要害。索伦心想,看来她真是大清皇后无疑。   索伦淡淡问道:“你为何这般对我?”   旖萱道:“我知晓你是被贪官欺压在先,进而为父报仇行刺皇驾在后,这其中虽有你的不是,但你痛丧生父,家破人亡也实属无辜。”   索伦被她说到心中痛楚,眼中流下伤心的泪水,将头扭向一边说道:“不用你假惺惺的可怜我,赐我一死也就是了,我绝无怨言。”   旖萱道:“你死倒是无妨,只是你父亲留下的部族该如何是好,他们也要冠上弑君的罪名遭到官府的绞杀,终日不得安宁。朝廷兵多将广,岂是区区几千鄂伦春部族能抗衡得了的?被手刃刀下也是迟早的事。”   索伦听后,心中惊惧起来:‘是啊。自己是死是活倒无所谓,只是林中还有数千百姓,他们今后当真是要与厄运相伴了!’   旖萱看出她心中顾忌,趁势说道:“你白云峰鄂伦春部族,世代在林中打猎捕鱼、安分守己,皇上怎不知晓?皇上念你为父报仇忠勇可嘉,又在崇政殿上控诉贪官,为民除害,不忍心杀你。但你可知皇上苦心?”   索伦道:“皇上当真不杀我?”   旖萱笑道:“若要杀你,为何不送往刑场,反倒把你请到这里,解开你的枷锁?”   索伦支吾着说道:“这……”   旖萱拿起桌子上的一纸官文说道:“索伦你看,这是康熙帝于康熙四十三年六月颁发的明文,上面对满洲臣民和林中百姓说的明白,朝廷视长白山为龙兴之地,甚为神圣,但凡居住在长白山中的林中百姓一概迁出,并报吉林将军府,以人头为数,进行赏赐或作补偿,上面有康熙帝的御印。”   索伦接过官文拿在手中细看,旖萱接着说道:“朝廷心念林中百姓,制定了极为丰厚的赏赐,远远要大于林中百姓现有的家业,只是有鄂答礼那样的贪官因心生贪念,令林中百姓丝毫没有感沐朝廷的恩德,才生出这许多祸端。”   索伦看这手中的官文,其中内容果然如旖萱所说,她不禁流下冤屈的泪来,原来朝廷早就顾及林中百姓,为他们安排好了出路,若不是这该死的鄂答礼,怎能闹到今天这步田地?自己那可怜的父亲当真是枉死了。想到此,不禁手抚官文,痛哭起来。   旖萱安慰她道:“如今恶人以遭律法严惩,你的族人皇上也不打算追究。皇上准备将你释放,不仅是你,连这次一同与你行刺的部众也一齐释放,你们先是行刺,后又拒捕,对官军亦是造成死伤,皇上如此不计前嫌,可谓是皇恩浩荡。”   索伦惊喜道:“皇后所言为真?”   旖萱道:“君无戏言。这并非本宫所说,而是皇上金口玉言。”   旖萱又从桌上拿起一张官文递给索伦道:“这是皇上刚刚颁布的诏纸,已经加盖御印,其中尽含如何优待你林中百姓的惠民之举。你回到部族之中,若能向族人说清朝廷仁政,令林中百姓与官府冰释前嫌,鄂伦春部和林中其他部族便不再被朝廷冠以反贼的罪名,还可以得到朝廷重赏,皆能继续在原先的领地狩猎繁衍,岂不是功德一件?”   索伦擦干面颊上的眼泪说道:“何止是功德一件?皇上这般优待,简直就是令我白云山部重获新生,自我族人被称作反贼之后,便日夜受到官府绞杀,逃匿于深山野林,这其中枉受了多少苦楚……现蒙皇上隆恩,皇后关爱,索伦定当劝服部众,以报皇恩。”说罢她硬生生将自己吃透药力的身子从椅子上挪了下来,伏倒在地上,以此向旖萱行礼。傅恒这才把握腰刀握得发酸的手从刀柄上拿了下来,之前一直惊悬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张廷玉欣然的看了看身旁此刻一脸轻松的傅恒,不觉赞叹皇后的贤明与善言。   弘历得知旖萱劝服了墨尔根索伦,兴奋的拥住旖萱道:“你真是我大清的贤后,朕的贤妻!你知道朕有多担心你!”   旖萱道:“皇上过誉了。是我朝皇恩浩荡,令索伦感慕天威,这才甘愿归降,臣妾只是微尽绵薄之力,顺手牵羊罢了。”   弘历激动的默不作声,只是深情的将她视作珍宝拥在怀中,几乎要令旖萱窒息。    ☆、怒笞索伦      弘历激动的默不作声,只是深情的将旖萱视作珍宝拥在怀中,几乎要令旖萱窒息。旖萱与弘历在召见墨尔根索伦之后,将它奉为上宾,住在盛宫之中,待修养数日就准备遣人将其送回部族之中。   和惠格格在得知索伦住处后,便身着软甲,手执软鞭在夜里一路寻了过来,见索伦正在屋中喝茶,她一脚将门踹开,大步迈了进去。索伦一惊,不知这面前的女人到底是谁,但见她这气汹汹的架势也知来者不善,虽然手中没有任何兵刃,但自己也是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和惠看着索伦道:“今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行刺我皇兄,射伤我皇嫂!”说罢她瞄着索伦抬手就是一鞭,索伦见势向右一闪,说道:“你是皇上的妹妹?”   和惠将软鞭收回,顺势借力反手又是狠狠的一鞭,索伦迅疾伏身又是躲了过去,那软鞭将她身后的花瓶抽得粉碎。   索伦问道:“你说什么?皇后被射伤了?”   和惠气愤道:“还装糊涂!?”随即又是一鞭,索伦依然轻松躲过,心想:‘皇后那日见我,身上箭伤未愈,却仍忍痛对我苦苦相劝,我竟做出此等罪孽的事来’,反问道:“皇后现在伤势如何?”   和惠道:“不用你管!拿命来便是!”   索伦说道:“既然你是为皇后来寻仇的,我不再躲闪就是,以此赎清我的罪过”索伦说罢闭上双眼,站直身子,任凭和惠挥鞭相打。   和惠说:“好!那就我就不客气了。”她用足了身上的气力,将软鞭向索伦甩去,索伦双眼紧闭,只听叭的一声,那鞭子并未打在自己身上,却不知挥向何处。睁眼看去,原来和惠的鞭子被另一只从空中甩来的软鞭紧紧缠住,而那软鞭的主人正是傅恒!   原来,傅恒奉命负责墨尔根索伦的安全,便刻意搬到了离索伦居所近一些的房间居住,方才和惠踢门而入,吓得侍候索伦的宫女四惊而逃,傅恒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就迅疾赶了过来。   傅恒说道:“格格这是为何?”   和惠斥责道:“你是何人?敢大胆截住本公主的鞭子?”   傅恒道:“臣御前侍卫大臣,傅恒。”   和惠道:“原来是皇嫂的弟弟。”   傅恒道:“现如今墨尔根索伦已经归降朝廷,且现为皇上和皇后的贵宾,格格这般寻仇只怕是有所不妥。”   和惠道:“你个御前侍卫大臣,居然敢管起皇家的格格来?好大的胆子!”   傅恒也不卑不亢的说道:“微臣受皇上和皇后娘娘所托,今日还真就管定了!”   和惠听了更是生气,将方才的怒火又转到傅恒身上。她将鞭子一抖,那软鞭从傅恒的软鞭中抽离开来,她回手一甩鞭子抽向傅恒,傅恒向后翻个筋斗稳稳的立在地上,潇洒的闪躲过去。和惠进步向前又是甩鞭向下一劈,傅恒双手背在身后只将身子轻轻向左一侧,鞭子贴着他的衣襟又抽了个空。   索伦直直站在一旁还来不及回神,寻思和惠怎么又和傅恒将军打了起来,只好又劝傅恒与和惠不要再打,边劝还要边躲着和惠那胡乱飞舞的软鞭,也真是辛苦。   和惠抽了几鞭都抽不中傅恒,心中焦躁起来,又进一步欲再狠抽一鞭,却因为心急没看到脚下桌边的圆凳,一不留神被绊得踉跄着向前,险些扑倒在地,傅恒忙箭步上前一把将和惠扶住,然而那出手的软鞭已然结结实实的抽在傅恒身上,鞭落之处衣服已是破烂,□□出微微渗血的青紫色鞭痕。傅恒赶忙将和惠扶起身来,双手搀扶着她的臂膀,关心的说道:“格格可曾受伤”   和惠见傅恒挨了自己一鞭已然受伤,不但未曾埋怨反倒是关心着问起自己是否受伤,心中不免心生愧疚。她从小只被四哥弘历这般抱过,还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这等亲近,不禁面颊绯红,随即从傅恒手中抽开双臂,向后退向门口害羞了起来。索伦见这方才如凶神恶煞的和惠,此刻竟扭捏羞涩得如孩子一般,不禁捂嘴一笑。   这时恰巧弘历和旖萱听了宫女报知闻声赶来,见得屋中情景,也知晓大概发生了什么。弘历说道:“和惠!你这是干什么?不得如此无礼!”   和惠道:“皇兄,这人竟敢行刺天子,又射伤了皇嫂,还不该教训一下么?”   弘历道:“胡闹,这其中缘故已然释清,现今墨尔根索伦已是我大清子民,不可无礼!”   旖萱见傅恒臂膊上有处鞭伤,她快步走上前去,拉起傅恒的衣袖问道:“这鞭伤可曾要紧?”   傅恒笑着摇头道:“启禀皇后娘娘,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请娘娘放心。”   和惠见旖萱关心起傅恒来,心怯的说:“皇嫂,我并不是存心伤到傅恒将军,臣妹本来是想教训索伦,却被傅将军阻拦,这才一时气急动了手的,还请皇兄……还请皇兄和皇嫂不要生和惠的气才好……”   弘历望着满屋的凌乱不堪,怎能相信和惠所言,他反问道:“这还不算存心?你若存心,他们怕是都要粉身碎骨了!”   旖萱问索伦道:“索伦姑娘,你可曾被伤到?”索伦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回皇后,我未曾被伤到,倒是傅将军的手臂……”   旖萱转身对和惠说:“索伦姑娘明日就要返回山林,去为林中百姓宣扬朝廷德政,她现在不仅是盛宫之中的贵宾,将来更是朝廷的功臣,她之所以行刺皇上,又射伤与我,皆因这其中有着误会,待我细细再讲给你听,不许在这里胡闹了。”   和惠看弘历已然生了气,旖萱又这般解释劝慰,只好罢手不再寻仇。   索伦道:“谢皇后娘娘为臣释嫌。臣还未见过大清的公主,这里有礼了。”说罢对和惠恭恭敬敬的俯身一拜,起身说道:“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和惠听旖萱这般说,想必这其中真的有她自己不曾知晓的缘故,又见索伦如此礼待于她,也说道:“不知者不罪,你功夫比本公主的好的多,本公主佩服。”   索伦道:“公主过奖了。”   旖萱见她二人讲和说好,笑着说道:“不打不相识嘛。索伦姑娘,小妹无礼让你受惊了,还请姑娘早些安歇,明日本宫再来看你。”   索伦施礼道:“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墨尔根索伦率领被清军释放的剩余部众返回了广才岭,将清廷对林中各部族的惠民之举悉数将给部族们听,族人无不拥戴,留守的数千部众奉索伦之名,即刻拔营返回白云峰。正所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些久离故乡的人,如今踏上了返乡的路途,心情是何等的欣喜雀跃?待他们返回长白山白云峰后,索伦又率两百部众来到盛京,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带的不是弓矢,而是些贡品,有人参、熊掌、貂皮、狐皮、鱼干、蛙油等林中上好的产物,弘历自然也是对鄂伦春部大加赏赐,并设宴款待索伦和她率领的这些来朝的部众。能化敌为友,把酒言欢,对这些常年征战的官民来说,是连做梦都未曾料到的美事,正如旖萱所说,对这些祈盼康平生活的林中百姓,这自是功德一件。   这段期间,弘历也正好让张廷玉重审盛京、吉林、黑龙江三府的吏治,再命傅恒为钦差,远赴黑龙江巡视清朝与沙俄之间的防务,但凡查出有贪赃枉法之辈,全部严惩,以儆效尤。除整顿军政要务外,弘历也是关心起吴展豪的差使,这次东巡命吴展豪随驾,就是让他到盛京来修史筑籍,吴展豪也是兢兢业业、不负所期,收集、整理、填补、完善了满清在盛京时的诸多礼仪,涵盖了皇帝祭祖、起居、召见、赏赐等诸多事项,可谓是包罗万象,事无巨细,既明确规定了礼仪,又未丢失满洲的风俗,深得弘历赞许。   时间过的飞快,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一过,天气也逐渐变得寒冷,盛京之中早晨的秋霜愈发的厚重。这次东巡,已历经近两月,现值晚秋初冬,东北的初雪比京城下得要早,弘历思索着是该班师回京了,否则初雪一下,天寒地冻不说,车马行进也是极为困难,反而会更加耽搁路程。弘历在写给太后的书信当中,并未说起自己遇险和旖萱受伤一事,免得太后听了担忧,只是说道在盛京之中心神皆安、诸事顺利,请太后不必挂念,再待上数日便可启程返京,回信之时,又将旖萱亲自摘的那只枫叶塞在信笺当中。太后收到信后,手拖着那血红的枫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往事,思念起那久违的故乡故人,不免老泪纵横。   弘历与旖萱、惠妃、还有和惠站在凤凰楼上,望着天上掠过几队南飞的鸿雁,喃喃的对她们说道:“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落花有情      紫禁城内文武百官为了迎接皇帝东巡归来,举行了盛大的迎接礼,场面气派无比,盛大非凡。离开古朴简约的盛京故宫,又回到这恢弘雄伟的紫禁城,弘历再见这宫中的一片金瓦红墙、宫宇楼阙,虽是自己熟识的皇宫,但在这以前竟从未觉得它有这般富丽奢华。   旖萱领着惠妃还有和惠率着一众宫人先行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进得慈宁宫,三人一齐给太后施礼道:“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太后欣喜的说道:“快起来,快起来,都过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看看旖萱,又瞧瞧惠妃,和惠此时早已经挽住太后的手臂并坐在侧踏之上了。   旖萱道:“臣媳不在宫中这些日子,宫中大小事情又劳皇额娘操心了,皇额娘身体可好?”   太后到:“好!都好!许久不操持这宫务,人也倦懒生疏了。这回你陪着皇帝东巡,哀家带着景妃、怡妃她们,操心忙碌起来,人倒是精神了许多。只是这肩膀,天阴风冷时就会疼痛难挨,都是在盛京老家时落下的病根。”   惠妃道:“启禀皇额娘,臣妾的阿爹为皇家进贡了上好的药品,对医治湿寒之病最是有效,臣妾今日已经给皇额娘带来了。” 惠妃说着便招呼着宫女将补药拿进来。   太后问惠妃道:“惠妃你的家人都还好?”   惠妃答道:“多谢皇额娘挂念。我阿爹阿妈还有兄长都好,只是阿妈与皇额娘一样患有风疾,有雨雪时膝盖就会疼痛起来。”   太后关心着说道:“那漠北草原冬季里异常寒冷,得上这风湿之症也当真是苦了她。自皇上登基,准那些有子嗣的太妃们,出宫到自己儿女的府邸中颐养天年,弘昼的额娘淑太妃就搬到弘昼的府中,这宫里除了齐太妃和其她几位太嫔外,便再无她人可与哀家说说家常,叙叙往事了。等你再与家中通写书信的时候,就告诉你的额娘,让她在冬冷之时来京城养上一段日子,正好也陪哀家说说话,哀家也通晓蒙语的。”   惠妃说道:“谢皇额娘垂爱,臣妾定当转禀阿妈,臣妾替阿妈谢过皇额娘。”   太后转身对旖萱道:“旖萱你也是,告诉你的额娘,府中没事的话就进宫来陪陪哀家!”   旖萱道:“是。臣媳知道了。”   太后又说道:“你们要好好的侍候皇上,多为哀家添些皇子皇孙,也免得哀家这般无聊。”   旖萱与惠妃轻声道:“是。”   旖萱说道:“臣媳也将吉林府林中百姓进贡的长白山人参一同进献给皇额娘,这个对生热驱寒也是很有功用呢。”   太后笑着说道:“好,好,你们都这么孝顺,哀家很是开心”她随即转向身边的和惠问道:“你的两位皇嫂都有礼物孝敬哀家,那你又给哀家带回什么了?”   和惠一脸俏皮的说道:“我将自己带回来给皇额娘了!这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太后笑着瞥她一眼说道:“你就是这一张嘴!说实话,临行之前哀家倒真不放心,你这毛躁性格,能不出些什么事,平平安安的回来,对哀家而言当真算是份大礼了!”   和惠窘迫的说道:“皇额娘,当着嫂嫂们的面能不能不要这么说和惠呀!”   太后低头看着她笑道:“哎呦,和惠还知道难为情了?”   和惠则岔开话题,将东巡时发生的趣闻轶事说给太后听,太后倒是听得入神,旖萱在旁边听频使眼色,生怕她将墨尔根索伦行刺的事说出来,令太后忧心。   在乾清宫受完文武百官的朝贺,弘历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他单膝跪地道到:“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太后赶忙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将弘历扶起,细细打量着弘历,喃喃说道:“皇帝倒是清瘦了些,想是这一路行途劳顿,皇帝也吃了不少苦吧。”   弘历道:“让皇额娘挂念,是儿子不孝。”   太后道:“皇帝已经很孝顺了,哀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皇帝去那千里之遥的盛京,我这个当额娘的怎能不挂念。快回去看看永琏把,这些日子他想阿玛和额娘想的不行,哀家都快哄不住了。”   弘历笑道:“永琏这孩子一向是顽皮的很,让皇额娘操心了。”   太后道:“操心倒没有,这孩子聪明伶俐,哀家甚是喜欢。只是永琏也没有个兄弟姐妹,平日里就是些宫女太监嬷嬷们陪着他玩,岂不无趣?”   弘历道:“皇额娘的心意,儿子明白。”弘历将话题一转:“这些日子里,景妃和怡妃,协理后宫可曾令皇额娘满意。”   太后道:“这协理后宫之事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多多提点也就是了,旖萱当初不也是哀家一点一滴教会的么?景妃么,柔中带刚,处置起宫务来很有主见,而且行事果断;怡妃呢,年纪较景妃小了一岁,凡事都能按章办事,但不免有些墨守成规,甚至是有些呆板。哀家明白她们的心思,景妃是争强好胜,想着能借此机会在协理后宫事务上有所建树,让哀家和皇帝有所注意进而得到认可;怡妃自从上次自己宫中有宫女犯了忌讳,则心有余悸,遇事均循规蹈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弘历道:“皇额娘洞若观火,慧眼如炬,儿子拜服。”   太后说道:“皇帝这次东巡,可曾有所获益?”   弘历道:“这次东巡,令孩儿感触颇多,堪称震撼也不为过,印象极深的便是盛宫之中先祖遗留下来的那份俭朴。儿子准备诏命内务府,重新梳理呈报皇家的开销,撤销不必要的用度,以此用来赈济灾民、资补军队。皇额娘生性节俭已经给后宫之中做出表率;旖萱身为皇后,素日里更是不御珠翠、勤俭自居,儿子觉得这正是此番美德在皇族之中得以来承继的典范。儿子决定从宫中开始,重塑勤俭持家之风。”   太后说道:“皇帝心系子民、勤俭持家哀家赞成。正所谓:‘俭开福源,奢起贫兆,奢侈之费,甚于天灾’,皇帝有此爱民之心,实为天下苍生的福气。”   自打回宫以来,和惠来坤宁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她总是问起旖萱小时候的事,旖萱不厌其烦的讲给她听。旖萱与傅恒,姐弟从小一起长大,童年之事虽是繁多,但也总少不了提起傅恒,和惠问起傅恒的鞭伤可曾留下疤痕,又问起的傅恒的功夫如何,再问起傅恒作战当真那般勇敢,每每说到傅恒时,和惠就一脸的兴奋,旖萱起先也不觉得什么,以为是和惠羡慕傅恒有那般好的功夫进而尊崇于他,但渐渐的发现,似乎傅恒的事更能讨和惠喜欢,仿佛这才是她最关心最在意的环节。旖萱心中暗暗发问,莫非和惠这丫头对傅恒有落花之意?   旖萱与弘历闲来聊天,无意中说起和惠的婚事来。旖萱说道:“如今和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知皇额娘有何打算?”   弘历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和惠却是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之前皇额娘也曾提起,让我在朝中臣子当中,为和惠挑选一位如意郎君,不知谁能合和惠的心意。”   旖萱道:“我眼下倒有一人。”   弘历好奇问道:“是谁?”   旖萱笑道:“这人你认得。”   弘历疑道:“噢?”   旖萱捂嘴一笑:“不再卖关子了,这人就是臣妾的弟弟傅恒。”   弘历放下手中的佛珠诧异道:“怎么会是傅恒?”   旖萱道:“想必是他们那日在盛京厮打的缘故吧。”弘历也突然想起和惠在盛宫之中欲鞭打索伦而被傅恒阻拦的事来,旖萱又将近日和惠总来自己宫中聊起傅恒的事说给弘历听,旖萱说道:“臣妾觉得,和惠心中绝对是心怡傅恒的”   弘历说:“你真有把握?”   旖萱道:“不会有错。不过这最好是两情相悦,臣妾还需要她口中坐实。”   弘历道:“只要和惠与傅恒情投意合,朕自然出面给他们指婚。”   和惠渐渐觉得旖萱不只是自己的皇嫂,见到她所产生的那种亲切就像是自己的亲姐姐一般,除了自己居住的忘忧堂,这坤宁宫算是她待着最为舒心惬意的地方了。现如今她从旖萱那里对傅恒的了解是愈来愈深,傅恒爱吃什么,爱看什么,爱喝什么,高有几尺,肩有多宽,手有多长,只要旖萱知道的,她全部都知道,旖萱不知道的她也想知道。和惠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究竟是为何,但她明白的是,若听不到傅恒的消息,自己就好似失魂落魄了一般,心中空荡荡的,真是熬人的很。   一日,和惠又满脸欢喜的来到坤宁宫中寻旖萱聊天。她迈进坤宁宫门来到内殿,见旖萱坐在侧榻,手臂放在炕桌之上,双目微闭用手撑起额头,脸上略有愁容。   和惠关心的问道旖萱:“皇嫂这是怎么了?”   旖萱悠悠说道:“是妹妹来了。”旖萱叹口气道:“我在为娘家的事犯愁。”   和惠已是本能的说道:“可是为傅恒将军?”   旖萱说道:“不提傅恒也罢,提起他倒令本宫心烦。”   和惠见旖萱又说中了自己心怀而提起傅恒来,心中一阵窃喜,但又故作镇定的问道:“皇嫂似有什么心事?”   旖萱道:“傅恒小我一岁,如今仍未婚娶,而我这个做姐姐的已然作为□□,永琏都已经四岁了。家中父母对傅恒的婚事甚是挂念,阿玛额娘如今年岁已高,又赋闲在家,见亲邻同岁之人都儿孙绕膝,心中甚是着急。”   和惠一听,原来是关乎傅恒的婚事,她按捺着心中焦躁说道:“李荣保大人心中挂念傅恒将军的婚事自是应该,不知皇嫂有何安排?”   旖萱接着说道:“家父昨日又写书信,托我在这朝臣之中寻得适龄女子做傅恒的妻子。”   和惠听后便是一惊:“啊?此话怎么讲?”   旖萱见和惠一脸错愕,紧张兮兮的,就知自己所猜的一点也没错,她接着说道:“就是从朝臣的女儿当中选得品行端庄、年纪合适的女子嫁给傅恒做妻子啊”   和惠道:“那也得问问傅恒将军愿意与否啊?若傅恒不愿意,却任凭别人安排,岂不是委屈了他?”   旖萱犯愁道:“哪有这么简单,这也要看人家的女儿能不能看得上他呢。”   和惠辩驳道:“怎么会!傅恒将军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又是皇嫂的弟弟,当朝的国舅,这等出身焉能有女子不愿嫁给傅恒将军?”   旖萱一听说道:“依你所言,傅恒竟有这般优秀,难不成要公主格格才配嫁给他?”   和惠自信满满的说道:“那是自然!那些朝臣们的女儿怎能比得上公主格格,只有皇族血统才能匹配傅恒将军的一身英武。”平日里和惠虽有些骄横跋扈,但并不是侍尊而娇、依贵而傲,今日竟用自己的公主身份与朝臣们的女儿相比,无非就是想说明,傅恒如此优秀,连公主格格都可以娶得,情急之下才这番言辞罢了。   旖萱喜道:“既然如此,本宫倒有个人选,且说来你听听”   和惠焦急的问道:“皇嫂快说。”   旖萱说道:“先帝爷的十三弟,怡亲王的三女儿淑惠格格”   和惠诧异道:“你说淑惠?淑惠她只读诗书却不懂功夫,体弱多病一副不禁风雨的样子,难合傅恒将军心意。”   旖萱道:“那先帝爷的十弟,和硕敦亲王的女儿德惠格格怎样?”   和惠摇头道:“德惠她身材肥胖,又不通诗文,与傅恒将军难以情意相通。若把德惠许配给傅恒将军,岂不是委屈了他?”   旖萱佯装犯了难道:“淑惠也不行,德惠也不好,这该怎么办?这皇亲当中可就再没有合适的了呢。”   旖萱想的出神,竟在殿内踱起步来,和惠在她身后急得咳嗽一声,旖萱回头一看,和惠说道:“谁说没有?这不就在这站着呢么!”旖萱用手指着和惠道:“嗯?难不成是你?和惠你……”   和惠道:“皇嫂若不嫌弃和惠,觉得臣妹可曾配得上傅恒将军?”   和惠话出此言,完全是因为情急所致,以至于说完之后,羞涩的面红耳赤,言顿语塞了起来。   旖萱见她终于吐露心迹,便笑道:“配得上!配得上!我们和惠的哥哥是当今皇上,额娘是当今太后,论起身世自是尊贵无双;又会功夫,又通晓诗文,身材也是窈窕……傅恒能娶到你,当真是她的福气呢。”旖萱手挽着和惠,心想一桩美事又要在皇家和她李家结下了。    ☆、殿内侍疾      时过正午,旖萱在宫中审阅内务府呈报的账目,听得芳雯来报:“启禀小姐,皇上方才招了太医院的人入宫,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呢。”   旖萱放下手中的账薄,皱眉喃喃道:“皇上素来身强体健,平日里很少召见太医,今日却是为何?”   芳雯道:“小姐用不用去养心殿探望?”   旖萱道:“准备轿辇,即刻就去。”   旖萱进了养心殿,太医见到旖萱跪地施礼道:“微臣太医院太医王秉德拜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旖萱道:“王太医请起。”   王说道:“谢皇后娘娘。”   旖萱问道:“皇上可在养心殿?”   王太医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此刻正在内殿更衣。”   旖萱问道:“皇上有什么病恙?”   王太医道:“一个时辰前李公公曾来太医院,说是皇上身子有些不适宣臣觐见,方才奴才给皇上检查一番,发现并无大碍,只是在后背和腰腹一侧长了些细小的毒疙瘩,疼痛难耐。”   旖萱道:“毒疙瘩?这是如何得的?”   王太医道:“回禀皇后娘娘,年幼时得过水痘之人在成年之后,若经劳累再受得风寒,便要再发作一次,生出这种红色的毒疙瘩,这疙瘩俗称缠腰火龙,只长在身体一侧,疙瘩内包有脓水甚为疼痛。想是皇上前些日从盛京归来,正赶关外天气寒冷又经车马劳顿,导致身虚体亏进而得了风寒,这才染上那缠腰火龙。”   旖萱问道:“原来如此。那依你之见,这病该如何治得?”   王太医道:“此病养起来要忌吃腥辣之物,除了要注意屋内通风换气之外,还要按时涂抹膏药,经常换洗衣物,需以此静养百日方得痊愈。恕臣直言,这妃嫔侍寝之事,恐怕暂时也不能够了,以免不利于病情。臣刚开了方子命宫人们去抓药,方才已经给皇上换上一副了。”   旖萱说道:“那有劳王太医了。”   王太医忙拱手施礼道:“微臣不敢,侍候皇上是臣的本分,更是身为臣子所应该做的。”   旖萱说道:“那好,王太医请在这里稍作休息,本宫要进去看望皇上”   旖萱刚要进屋,却被王太医拦住,说道:“请皇后娘娘留步。”   旖萱回身道:“王太医何事?”   王太医道:“敢问皇后娘娘,幼年时可曾得过水痘?”   旖萱疑惑道:“本宫幼年的时候并未得过水痘。”   王太医道:“启禀娘娘,对于未得过水痘之人,此症可能会过身,微臣劝娘娘还是不要进殿中的好。微臣幼时得过水痘,所以为皇上近身换药并无妨碍。娘娘千金之体,要注意防护才是。”   旖萱道:“多谢王太医提醒,本宫知道了。”   王太医道:“皇后娘娘客气,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为皇上将后续用的敷药抓好。”   待王太医拜别之后,旖萱仍是进了内殿。弘历见了旖萱便说道:“你怎么来了?”   旖萱道:“方才在外殿时,王太医都对臣妾说了。皇上只需遵照医嘱,静养百日就可痊愈,并无大碍。”   弘历担心得说道:“朕的身子得了那缠腰火龙,会过身的。”   旖萱道:“不碍的,王太医只说是可能,并非说一定。臣妾自己只要勤换衣物,不与皇上近身接触也就是了。”   弘历身上又范了痛痒,脸上一阵狰狞,说道:“朕知道,这缠腰火龙当真厉害,夜里都把朕给疼醒。”弘历说罢欲用手去挠痒,李福全忙上前劝阻道:“哎呦皇上,太医说了,无论多么痛痒也不能触碰那疙瘩,一旦将毒疖挠破,若化脓发炎就严重了!”   弘历痛痒难耐,仍不顾李福全劝说,执意用手隔着衣服去挠,急得李福全在一旁直咬嘴唇,却又不敢上前,怕弘历怒斥于他。   旖萱见状忙说道:“皇上不可!太医叮嘱怎能不听”   弘历听得旖萱发声,这才强忍住痛痒,不再用手去挠,回身对旖萱满脸苦笑着说道:“真是难为朕了!”   旖萱看着弘历着实痛苦,心中不忍,她走上前去,隔着衣服用手来回轻抚患处,说道:“这样好些了么?”这般弘历的痛痒稍微得到些缓解,说道:“好些了。”旖萱说道:“臣妾知晓皇上身子痛痒,但医嘱不可不遵,此症虽是痛楚但仍属常疾,若是做疮化脓,岂不要成顽症?请皇上务必要心忍克制。”   弘历忍着痛痒说道:“朕知道了”   入暮时分,旖萱陪弘历在养心殿用过晚膳,正在榻上休息,李福全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坤宁宫掌事太监孙长海到了”   旖萱道:“本宫知道了,让他们把东西放置在内殿一侧。”   弘历见孙长海领着一众宫女来到养心殿内,便问旖萱道:“这是做什么?”   旖萱道:“臣妾搬至内殿陪皇上同住,皇上何时病愈,臣妾何时搬离养心殿。”说罢旖萱转身来到内殿,看宫人们摆设床铺和屏风,弘历满脸错愕吃惊,望着旖萱的背影还未来得及说句话,旖萱已然走出卧房了。   李福全道:“启禀皇上,奴才这就出去帮着布置。”弘历点头不语。   李福全走出卧房,施礼对旖萱说道:“奴才李福全谢过皇后娘娘。”   旖萱道:“你这是因何而谢?”   李福全委屈得说道:“奴才是打心眼里关心皇上身子。看着皇上克制不住自个,奴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奴才人微言轻着实劝不住。这回好了,有您住在这里,皇上的病好的就快了,只是委屈了娘娘。”   旖萱道:“你从小就跟着皇上,贴身侍奉了这么些年,你的心意,本宫怎会不知?只要能让皇上快些病愈,这些许委屈算不得什么。只有一点,你可要速速着手去办。”   李福全将拂尘一甩:“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旖萱道:“皇上的病可能会过身,你将这养心殿内的宫人详细查问清楚,将未得过此症的宫人全部换掉,以免他们得了这病症,再将此病过给别人。”   李福全道:“皇后娘娘思虑周全,奴才这就去办。”   弘历怕太后知晓自己得了病症而忧心,便不准养心殿的宫人们告诉太后,景妃下午一直在太后宫中陪侍,未曾知晓弘历染病。等她从宫人们得知皇上患病后,急忙赶到养心殿来探望,惠妃和怡妃也是相继着跟来。   众妃见弘历并无大碍,只是那‘火龙’痛痒起来甚为苦楚,她们瞧着也没有任何办法,心中很是焦急。听说这病症能够过身,景妃不免心悸起来,心想若自己染上此症,痛痒难耐不说,若生在脸上,即使病愈,也难免会留下痘疤,到时候她那如花似玉的面容该如何是好。   旖萱细细问起景妃、惠妃、怡妃方才得知,这三人竟全未得过水痘,旖萱劝道说:“你们每日来请安就好,免得在这里待得久了,染上这病症。”   景妃对旖萱道:“那我和惠妹妹、怡妹妹也都轮值住在这里好了,皇后娘娘一人在这里甚是辛苦。”   旖萱道:“皇上性子扭起来,怕是你们也劝不住的。再者,本宫日夜侍奉在此,太后那边还需有人照应,你们要多多替本宫到慈宁宫尽孝才是。”   景妃见旖萱将卧榻置于内殿之侧,只在一旁立了屏风,竟如此简陋,倘若自己在这地方住上一夜,这天冷风寒的,如何能挨得住?既然话已说过,心意已到,正好借此顺阶而下,佯装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就只好辛苦娘娘了,臣妾定当谨遵娘娘懿旨好生侍奉太后。”   怡妃道:“皇后娘娘有什么需要臣妾做的,臣妾任凭娘娘吩咐。”   旖萱道:“照顾皇上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并无辛苦之说。景妹妹,从明日起自你开始,仍旧以半月为期,惠妹妹、怡妹妹要继续轮值为本宫协理六宫事宜。本宫在这里要照顾皇上龙体,没有更多精力来处置宫务,惠妹妹也就借此机会,熟悉协理宫务,加以历练才好。你们每日准时到养心殿来请安就是了。”   待景妃和怡妃走后,惠妃对旖萱说道:“娘娘住在这内殿之中,可要记得保暖防湿,免得伤了胳膊上的箭伤。”   当夜,旖萱亲自把弘历的膏药敷好,才回到内殿的榻上躺下。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地毯之上,泛起一片灰白。躺在各自的卧榻之上,弘历与旖萱都能瞧见彼此,二人就这么静静的望着窗上的光晕,一时竟无言。   弘历说道:“旖萱?”   旖萱回道:“嗯?”   弘历道:“没事,就是想喊你的名字。”旖萱见弘历竟这般粘腻,不觉笑了起来,仰头说道:“我们倒是从未这样安睡。”   弘历道:“也不是,那时在碧云山驻云禅师的屋舍之中,也曾这般住着,那时我在外屋,而你在内屋。”   旖萱笑道:“此时恰巧是我在殿外,你在殿内。”   弘历说道:“正是。只是现在你脖颈之上的胭脂玉不像那时能见到了。”   旖萱道:“现在天气寒冷,早就换上了冬袄,那胭脂玉也自然就看不到了。”旖萱话刚说完,便觉得那里不对,旋即追问道:“即使我身穿夏衣,那胭脂玉也自是不能被看到,那日在碧云山,皇上又如何能看得到?难不成?……”   弘历解释道:“当时我只是想看看你熟睡时候的样子,并没有其它打算。可不许误会了我……”   旖萱无奈道:“你!……”   怕旖萱责难,弘历话锋一转道:“你又何必搬到养心殿来,让太医们照拂就好了。”   旖萱道:“我是怕你克制不住自己再延误了病情,李福全若能劝住你,我又何必担心,总不能让皇额娘搬来住在这里吧。”   弘历道:“我是怕内殿风冷,把你吹坏了。”   旖萱道:“不碍事的,我让李福全在这里设了落地屏风,又添了炭炉,一点也不冷。”   旖萱盖紧了被角,有些担心的说道:“我倒是记挂起永琏,这孩子睡起觉来总爱踢开被子……”旖萱听见一阵碎碎之声,知道弘历又痛痒起来,便问道:“皇上,可是在挠痒?”   弘历支吾道:“并没有!就是觉着有飞虫从脖子上爬过,就伸手抓抓。”   旖萱驳斥道:“都什么时月了,哪里来的飞虫?皇上要是不听医嘱,臣妾只好搬到卧房去,与皇上同榻而眠,这才能看出皇上。”   弘历担心旖萱的身子被过了病,忙说道:“好好,你不必搬过来,朕不抓就是了。只是这一时睡不着,就不免骚痒起来,反倒是越抓越痒。”   旖萱心想也是如此,弘历并无睡意,躺下身子自会压碰那毒疙瘩而犯起痛痒,不如说些事情分散些精力也好。   旖萱说道:“昨日下午,和惠又到坤宁宫找臣妾。”   弘历道:“噢?你可曾问她,是否对傅恒有心意?”   旖萱笑着说:“臣妾并没有问,只是说要给傅恒寻个福晋她便毛遂自荐了。”   弘历笑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旖萱把昨日下午与和惠的谈话说给弘历听,弘历笑道:“当真?只这么一激,和惠就撑不住了?”   旖萱说道:“就是。看来和惠对傅恒的喜欢还不止一点点呢。”   弘历也是喃喃道:“想不到和惠竟中意于傅恒……只是傅恒对和惠可曾有意?”   旖萱道:“那日在盛京,自傅恒将和惠从地上扶起那刻,我就从他眼神中看出,和惠与傅恒恐怕以后再也分不开了。”   弘历道:“既然如此,那就择个良辰吉日,朕指婚给她二人岂不皆大欢喜。”   旖萱道:“不急,先容我回李府中禀报阿玛一声。”旖萱心中对双亲生出阵阵思念,喃喃道,“也是许久没有回李府省亲了……”   弘历说道:“你想省亲还不简单,和皇额娘说一声,出宫也就是了。”   旖萱道:“等你的病痊愈的时候,我再搬离养心殿。”   旖萱在养心殿一如既往的照顾弘历,将自己在内殿的卧榻边上,增设了书案并放置了许多诗书。弘历批阅奏折时,她就在一旁或沏茶研墨或阅辞读书并不打扰;待弘历处理朝政身子乏了时,旖萱又过来与他一同品茶赏画,谈笑风生。   皇后娘娘搬到养心殿中,可乐坏了这里的宫人们。弘历得病之初,因痛痒难耐又不得抓挠,性情难免变得烦躁,连李福全这般熟识皇上心性的老人都经常挨骂,就别说其他那些年轻的宫女太监了,众人不免都暗自叫苦,终日战战兢兢小心侍奉。可如今,皇后娘娘事必躬亲的精心侍候,皇上的病情得意好转不说,连脾性也是柔和了许多。对养心殿的宫人们而言,这苦日子竟然有了转机,皇后娘娘当真是救他们于苦难的活菩萨!弘历也感慨道,有旖萱侍奉相陪,处理这些纷杂烦心的朝政倒变得轻松惬意起来,许是劳逸结合、性情相投的缘故吧。   如此这般一日两次的换衣敷药,痛痒之症也只是微微减轻,但太医说了,治愈这病切不可操之过急,只有耐心静养,除此别无它法,弘历也只是苦叹这顽症着实是折磨人,何时才算完结?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想要直接露出手来已是不大可能,但凡要在屋外,无论喘息或是说话都会口吐着白气,仿佛个个都成了吞云吐雾的神仙。紫禁城里,宫人们都换上了带有毛领口和毛袖口的冬袄。   刚敷过药,旖萱拿着一只像荷包似的东西来到养心殿,弘历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旖萱道:“是燧囊。皇上瞧瞧好不好看?”   弘历道:“拿给朕看看。”   旖萱将燧囊递给弘历,弘历细细看来,发现这个燧囊并不像内务府那些秀娘们秀得那般精致奢华,内外装饰很是简单,甚至是有些粗陋,等把燧囊翻过来一看,竟用粗线缝制了‘旖萱’两字,弘历说道:“是你做的?”   旖萱笑道:“是臣妾亲手做的。这燧囊是用鹿绒搓揉成线,再用几块碎鹿皮缝制而成。记得皇上在东北盛宫时曾对臣妾说,祖上初创帝业之时,念物力维艰,所用衣织缝线都是以兽绒搓揉而成,臣妾这才仿了老祖宗的法子,缝了这个燧囊。以后皇上再出宫东巡或是北上木兰秋围,都可以将它带在身边。只是臣妾未曾缝过皮子,缝的不好还请皇上见谅。”   弘历打开那燧囊,便闻到阵阵幽香,原来旖萱已用香草,将这燧囊熏制过了,才透出这阵阵香气。弘历发现燧囊内有一斑红色,问道:“这是什么?”   旖萱接过一看,说道:“这鹿皮有些厚重,缝制的力道大了些,刀子划破了手指,才染得这血污,是臣妾一时大意,还是臣妾再为皇上缝制一个吧。”   弘历将旖萱的双手抬起,见左手食指有一处刀痕已然结痂,心疼的问道:“为何这般不小心……”弘历用手抚着那鹿皮燧囊,欣慰着说道:“你不要这么说。这燧囊虽缝制的有些简易,但这份念祖秉德、勤俭持家的心意才是最为难能可贵,朕十分的喜欢!”   弘历随即将鹿皮燧囊攥在手中,旖萱劝着弘历说道:“这个燧囊样式确实有些粗陋,还请皇上不要带在身上了。”弘历道:“不!朕就是喜欢这份朴实无华,将它放到养心殿内的龙案之上,时时提醒着朕,不要忘记祖宗们传下的传统美德,更不要忘记大清万里江山的来之不易。”弘历接着对旖萱说道:“朕要去乾清宫临朝了,昨日军机奏报说有事要议,等朕忙完就回来看你。”   旖萱回道:“臣妾知道了,若皇上来不及赶回来,臣妾派宫人将敷药送到乾清宫去,还请皇上务必坚持换药。”   弘历道:“好。”说罢便迈着大步朝乾清宫去了。   旖萱回到内殿的屏风之内,在书案上拿起这些日所读的诗集读了起来,:“……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待读尽了这页,随手轻轻一翻,不免吃惊,只见一枚火红的枫叶恰如一团火焰般赫然跃在纸上,被那米白的书纸映着,显得更加的血红。旖萱猜想,这红叶定是弘历所赠,想是自己在盛宫时对枫叶的异常喜爱令他铭记于心,旖萱不禁为之感动,顿时涌出股股暖流荡漾在心间,将这初冬的寒意驱散的无影无形。    ☆、朝堂之辩   乾清宫中,鄂尔泰、张廷玉等军机大臣见弘历从内殿走出,皆列班而跪,说道:“恭迎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坐定在宝座之上,说道:“众卿平身。”   众人说道:“谢皇上”。   案下,军机首辅张廷玉启奏道:“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弘历道:“讲。”   张廷玉道:“启禀皇上,在皇上东巡期间,京畿一带八旗贵族又开始私下跑马圈地设为牧场,且地方官员对圈地之事匿情不报,应对民怨处置得又简单粗暴,以致直隶山东交界一带,民怨沸腾,千民书、万民伞屡见不鲜。臣于前日方才知晓。好在京畿一带为我八旗军师重地,怨民忌有重兵把守,未生出什么祸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弘历道:“跑马圈地始自顺治朝,当时世祖年幼,此弊政为睿王多尔衮为赏赐满洲八旗贵族所制,至圣祖初年方才罢黜。圣祖痛批此政,下令若再私下圈地,定当严惩。自康熙、雍正两朝严行此律法,未曾有圈地出现,百姓才能安心劳作生息繁衍,而今这等弊政居然又出现在本朝?当真是枉为至极!”   鄂尔泰说道:“启禀皇上,据臣了解,此圈地之事并非如张廷玉所言,那些地多是些荒山野地,终日闲置,被些游民开垦,才变成了耕田,那些游民只是想逃缴官府的农税,这才到那些偏远的山林之中去耕种田地,地方官员只是对那些耕地进行编号造册,以备日后缴纳农税所需。”鄂尔泰将头微微转向张廷玉,变了口气,讥笑得说道:“至于匿情不报,也容易理解,这等小事何以呈报军机,若事无巨细的都加以呈报,那军机处还不成了县衙门了?”   张廷玉质问道:“这种收编与圈地无异!依鄂大人所言,何事才能呈报军机?但凡治国理政,防必重于治,若能提前预防,凡事皆可准备、皆有余地那便是最好,若等到不得不治之时,又要花费多少周折,朝廷又要倾注多少精力!然而即使如此,能挽回多少局面,谁心中又有定数?”   鄂尔泰淡然微笑道:“张大人言之过重了。那就是些游民开垦了荒地,能生出什么事端?”   张廷玉回驳道:“言之过重?那些用鲜血而写成的千民书、万民伞就在军机处的库房里放着,鄂大人可曾看过一眼?那些游民若是能交得起农税,何至于去山林开垦荒地?他们已经是处于生活落魄的边缘,这才跑到偏远的山林之中,去开垦那些不需缴纳农税却又十分贫瘠的土地,此时若再将他们仅有的耕地强行圈占,游民就成了流民,会去要饭!”张廷玉斜眼看了鄂尔泰哼了一声,嘲讽着说道:“若是有一天,饭都要不成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起锄头来造反?”   张廷玉转身对弘历字句铿锵的说道:“启禀皇上,臣以为,要立即停止任何跑马圈地的行径。正是这些游民不畏艰苦,到偏远的山林之中务农,不知为朝廷将多少荒地开垦为耕田。若此般恶行不加以严惩,以后谁人还敢再开垦荒地?耕地不拓,粟米何加?此事绝非如鄂尔泰所言那般简单,应是窥一斑而见全豹,想必全国各地皆有类似的圈地之事发生。虽无圈地之名,却有圈地之实!如今怨民已经将血书送至京城呈报军机,若不加严惩,各地均会仿效,一旦弊政成风,将难以收拾,此事关乎社稷稳定,还请皇上三思而明鉴。”   鄂尔泰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此事应再行细细调查,那些官员也是出于土地被无偿征用,出于保护国产,挽回税收,才这般处置游民,虽有言行不当之处,但初心还是忠于朝廷的呀,请皇上三思!”   弘历对于张廷玉和鄂尔泰在朝堂之上的争斗已经司空见惯,甚至有的时候还加以冷观默许。弘历认为只有这般看似并无君臣之礼的争吵辩论,才能令朝臣按心中所想来畅所欲言,更有利于自己听到更多有重要价值的信息来明辨事理。   弘历道:“两位爱卿各执一词,皆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是立即停止此圈地行为,以熄民怨。再者,命驻防直隶山东的满汉八旗军师加强戒备,密切关注游民动向,以防被别有野心之人蛊惑滋事,进而反抗朝廷。此事是对是错,尚无定论,需待详查方可水落石出,但官府粗暴待民,有损地方父母官之形象,断不可行!必施惩戒。此事择日再议,退朝!”   张廷玉和鄂尔泰听了弘历的训谕,一同收了争执,齐声道:“皇上圣明,臣恭送皇上!”众人说罢,双手拂袖,双膝跪地跪送弘历。   弘历从乾清宫乘舆而出,在路上思索起方才的争论来,他陷入沉思,竟不曾觉察周围事物,待再回神观看四周时,发现已经回到了养心殿了。   旖萱正在榻上读书,闻得弘历回来了,她放下手中书卷,迎面施礼道:“皇上回来了。”   弘历顾着心中思绪,只随口轻说了一句:“嗯。”旖萱见弘历若有心事,便命其它宫人都下去,自己沏了盏茶递到弘历手心。   旖萱与弘历在侧榻之上对桌而坐,旖萱问道:“皇上方才临朝可是有烦心之事?”   弘历道:“直隶山东一带有八旗贵族圈占游民百姓的耕地,官府又处置不当,导致民怨沸腾,张廷玉建言要严惩圈地之行径,以儆效尤。鄂尔泰则认为圈地之事并无过错,只是处置不当而已,双方各持己见,一时僵持不下。”   旖萱悠悠说道:“皇上以为该处置?”   弘历道:“朕已经命阿贵去将此事调查清楚。原来,鄂尔泰奉命留守驻京期间,为拉拢满洲贵族,培植势力,竟将那些游民所开垦的并不在户部造册的耕田强占,并以补交农税之名,对那些游民强征重税,这才导致民怨沸腾,少数之地甚至发生小规模的冲突,闹出人命来。朕以为,张廷玉所言极是,此事是个泛例,全国各地不知会有多少类似的事情发生,要激起多少民怨。正好借此案例,做出个标范出来也好,令各地禁止任何形式的圈地,并减免游民的农税以此鼓励垦荒。只有垦荒,那些游民方能有所食、有所居,才能安居乐业。但棘手的是,这些官员却将自己的行径冠以保护朝廷土地、为官府追缴税收为名而召布于众,此事若处置不当,就会消损那些真正忠君勤政的朝臣们的心境。”   旖萱道:“皇上所言甚是。确实应当好好像个的法子。”弘历见她若有所思,便问道:“旖萱你有何见解?说来朕听听?”   旖萱沉思片刻,忽然明眸一转道:“臣妾所言若有愚钝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弘历道:“不碍事。你但说无妨。”   旖萱道:“跑马圈地之事,臣妾也有所闻,细细琢磨起来,这其中也别有意味。所圈之地多数用来私盖府邸或放牧牛羊,将许多良田变为牧场,实为可惜。臣妾以为,这归根结底是满人心中对农耕的不够重视,子曰:‘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我满洲虽从马上而得天下但不能以马上而治天下。农耕对于朝廷的粮资储备而言要远胜过游牧。我满洲贵族当中,不乏这些仍崇尚游猎而藐视农耕的劣行,这更使汉人对我们满人有所歧视,正如他们认为满人不懂诗书不尚孔儒一样,认为满人不重视农耕更不懂农务,实乃关外胡夷,只是碍于屠刀之下,难以开口罢了。由此看来,号召满人务农耕田,以此来填补满汉之间的嫌隙,在汉人心中重塑朝廷崇儒尚农之形象,以就变得至为重要。”   听完旖萱一番言语之后,弘历良久不语,觉得旖萱所言极有见地。正如旖萱所说,这绝不是跑马圈地那么简单,而正是满人对土地尤其是耕地,有着不同于汉人的认识。汉人视天为父、视地为母,而满人觉得除了狩猎居住,这土地还有何用?他看着旖萱,不禁叹道:“你分明是上苍赐给朕的谋士!”弘历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应对?”   旖萱道:“鄂尔泰为了培植势力而纵容满族官员圈地,但臣妾以为鄂尔泰并非为自己培植党羽,而是想提升满族官员在朝廷中相比汉族官员的势力,以此团聚满人免得被汉人压制,皇上为何不效仿鄂尔泰以此来笼络人心,安抚朝臣?”   弘历道:“言之有理。”但究竟如何笼络,如何安抚,弘历还要好好思索一番。    ☆、昭雪睿王      究竟如何安抚这满汉朝臣,令弘历破费了些心思。他反复思量,觉得现今边陲稳定,国泰民安,朝野内外并无大患。雍正朝曾有不少汉臣因文字狱而被议罪,但都是些文人口孽,并无反动之实。这里不乏有些士林学子玩那文字游戏,含沙射影的辱骂时政,也有被别居野心之人以此来高举义旗反抗朝廷,但更多的都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其中的冤案错案更是数不胜数,紫月的父亲查嗣庭不就是个例子么。   康熙末年发生的九子夺嫡,令许多朝臣仍心有余悸。雍正登基后,对参与争储的宗亲和朝臣给予严酷无情的打击,所罗织的罪名虽五花八门,但终究是难服人心。朝野上下、文武百官之中这种怨愤的情绪在雍正薨逝后就愈发的强烈。由鄂尔泰暗地里放纵幕僚圈地,以此来收买人心,就能看出怨气已然成风。但安抚这些满臣不似文字狱处理起来那般容易,他们不仅是朝臣,而且但更多的都是些皇室宗亲,若让满臣觉得皇帝这是有意拉拢,反倒助长满臣们的气焰,抬高了他们的身价,那日后岂不更是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起来。所以,必须得找个合适的由头才行。   在东巡往来的车程之中,弘历处理朝政之余便翻阅史稿,品读起大清近一百年所经历的滚滚风云,□□的勇武刚毅、太宗的睿智谋略、世祖的盛德怀仁、圣祖的经文纬武、雍正的勤政廉洁,还有那些勇猛无畏、战功彪炳的祖辈们,无不让弘历胸中的热血澎湃沸腾、激荡不已,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弘历更是觉得无比的尊荣与自豪。   在这漫漫的清史长卷中,曾有一人在弘历心中的印象特别深刻。此人生前为大清问鼎中原立下盖世之功,曾被追谥为成宗义皇帝,但辞世之后,却以谋逆之罪冠上反贼的恶名,被削爵戳尸,撤享太庙,此人便是□□皇帝的十四子,爱新觉罗--多尔衮。人前身后境遇的反差竟如此巨大,不由得让人深思。   史书当中对多尔衮临朝摄政是赞赏有加,世祖皇帝对其褒奖之言也是可圈可点,但凡对其功绩的描述均以明文记录并未消陨避讳,对于一个有着篡权夺位的权臣而言,能在史书中受得这番礼遇,这从历代朝廷修史的过程来看,都是极为罕见。若为多尔衮等一众前朝‘罪臣’昭雪复爵,他们的后人必是感激涕零。让满汉群臣们知道,这爵位是皇上能赐得的,更是皇上能削得的,如此一来,即平复了满洲旧臣中的怨气,也给予文武百官以极大的警示,实为一箭双雕。   弘历将礼部司案以上的官员全部召集在养心殿中,礼部尚书、左右侍郎、各司案都列班在殿,众官员一起拜见过弘历之后,便垂手而立,聆听弘历训示。弘历令众官员平身之后,却也不曾言语,众官员不知晓皇帝予以何为,心中都在盘算,却又不敢作声,一时间养心殿内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喘息声。   弘历先是低头翻阅了一阵放在龙案之上的清史,然后抬头说道:“朕前些日东巡盛京祭祖,途经山海关、萨尔浒等地,想起先祖当年无不誓死血战,方有这大清基业。然有些功臣并非得以善终,甚是被削爵罢官,不免令朕心伤。朕在返京的途中常在车辇中翻阅史稿,觉得这史书之中,尚有道理不通之处。”   众人心中似乎明了皇上心意,原来是要琢磨研读清史。礼部尚书答道:“不知皇上所指为何?还请皇上明示”   弘历道:“以多尔衮为例,史书当中明文记载了他摄政期间率领八旗将士入关,直捣中原,为我大清定国开基,成一统之业立下了不世之功,但死后却因谋逆而治罪被削爵戳尸、挫骨扬灰。反差竟如此之大。”   礼部尚书回道:“回禀皇上,罪臣多尔衮摄政初期,却为大清逐鹿中原立有旷世奇功,但多尔衮摄政后期曾藐视君王、擅权自专、甚至在府中私制龙袍、已怀异心,被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人联名举报,这才被治罪,削爵戳尸、撤享太庙。”   弘历道:“当年多尔衮兵吏大权在握,文武百官近半数皆出自睿王门第,若真存异心,欲逼宫篡位又有何难?大可直接起兵造反就是了,为何还要私制龙袍,而惹人诟病?”   礼部左侍郎道:“启禀皇上,多尔衮已然心急于称帝,进而先行私制龙袍,正是那些受多尔衮提携的官员以示拥戴主子,这才将龙袍提前制好,以此献媚于多尔衮。”   弘历道:“史书记载,当年礼烈亲王代善的一子硕托、一孙阿答礼,曾私下劝多尔衮称帝。正白旗、镶白旗部将也是齐聚睿王府劝进多尔衮,大有前明燕王朱棣之势。而多尔衮竟将硕托、阿答礼公然问罪处斩,以示对朝廷绝无二心,并跪请世祖降罪于己。试问,有此鉴在先,何人还敢劝进?更不要说贡献龙袍了!可见所传不实。”   弘历如此一说,案下礼部众官员便低头相互递换眼色,皇上今日这番言语,绝非只是研读历史那么简单,细细品来,颇有为为先朝罪臣说情的意味,莫非要为多尔衮昭雪翻案?议罪多尔衮可是世祖皇帝亲定,难不成皇上连世祖的旨意也要违背。   礼部右侍郎说道:“启禀皇上,降罪于多尔衮,曾是世祖亲下的诏书,多尔衮的有谋逆之举早已盖棺定论,不知皇上……呃……不知皇上……还请皇上明示。”   这时候吴展豪出声说道:“启禀皇上,臣启奏。”   弘历见是吴展豪,说道:“准。”   吴展豪道:“谢皇上。微臣以为,皇上所言甚是。多尔衮病逝时,世祖年纪尚处冲龄,并无掌断朝纲之能力,多尔衮死后,济尔哈朗等权臣当道,世祖难免受到多尔衮摄政期间被打压的势力所蒙蔽。正如皇上所言,睿王指挥八旗,分遣诸王,一生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心存一统之志,胸怀雄韬伟略,怎会城府好似女子一般深浅,而心急于试穿那一两件衣服?”吴展豪这话引得礼部左右侍郎们大怒,呵斥道:“大胆!御殿之上,竟敢对前朝罪臣心存偏袒、冠以美名!?”   弘历劝阻道:“哎?但讲无妨。”   礼部尚书已经品出弘历心中所想,拱手施礼说道:“启禀皇上,正如右侍郎所说,议罪多尔衮是世祖皇帝亲拟的诏旨,并颁布于天下。皇上若真有为多尔衮昭雪之意,臣不得不为皇上的声名天威考虑。臣冒死觐见,若皇上执意为多尔衮翻案……” 说着他双手将自己头上的官帽摘下,放在自己身前,双膝而跪叩首道“……只怕是要违背了祖宗。”   此语一出,其他官员们皆为一惊,不成想尚书竟会说出这般犀利的话语,众官员均觉得弘历必会大怒,于是众官员都惊惧得跪在殿中,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弘历并未发怒,只是和声说道:“养心殿内从不治罪于为国为君而以死觐见的朝臣,爱卿请起。”   礼部尚书道:“谢皇上。”   吴展豪道:“启禀皇上,臣启奏。”   礼部的官员们便一起斜眼看向吴展豪,心想这小子今天倒是话多的很,这又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吴展豪道:“臣以为,世祖当年对多尔衮,心中似乎也有尊崇之意。正如皇上所说,从史书中就可看出,文中对多尔衮的功绩是以明文记载,并未因几个人的欲加之罪而有丝毫的磨灭,若不是受到世祖应允,这史书是万万不敢这般用笔的。圣祖当年同样是冲龄即位,时值权臣鳌拜掌权,以圣祖之名颁布了许多诏旨,圣祖在清除鳌党之后,曾广下罪己诏,向朝野上下澄清那些伪诏实为权臣所为,而非出自上意,并撤改先前颁发的诏旨,重发上谕。这足以证明,虽说君无戏言,但也要适情而定。臣以为,切不可因此而失了明辨忠奸的为君之德。有世祖、圣祖为范,皇上又有何不能为?”   吴展豪的话令礼部尚书、左右侍郎均是一阵语塞,却甚得弘历心意。弘历这才道出自己心思:“朕以为,虽说多尔衮有借越之处,但绝无异心,罪不至此。前朝诸王当中似这般被诬陷者不在少数,若贤臣皆被枉受冤屈,试问谁人还敢誓死效力于大清?朕决心为其平反,礼部拟旨来看。”   礼部尚书跪地说道:“臣,领旨!”   待众人退去,弘历从龙案中站起身来,在养心殿内踱步而走,忽然对李福全说道:“李福全。”   李福全道:“嗻”   弘历道:“传吴展豪。”   吴展豪跪在养心殿中,弘历说道:“方才你所言,甚合朕心。”   吴展豪道:“皇上过奖了。是吾皇睿智,明辨是非,臣也是顺着皇上的提点训示,有感而言罢了。”   弘历道:“朕还有一事,想听听你有何谏言。”   吴展豪叩首道:“恭请皇上示下!”   弘历说道:“前段时间,直隶山东一带又起跑马圈地之事,惹得民怨沸腾、流言四起。究其原因,是旗人不重视农耕田务。如何教化满人务农,你可有想法?”   吴展豪思索片刻道:“启禀皇上,那些跑马圈地之人多为满洲贵族,位高权重。若以明文禁止,怕是只能管住人,并未束住心。禁止圈地已经历顺治、康熙两朝,而今又死灰复燃,就说明‘治人不及治心’的道理。”   弘历听罢微微点头,继续听吴展豪述说。   吴展豪道:“其实,对这些权贵教而化之也并非难事。《汉书*三教》中所讲:‘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正所谓上行下效,若能有比这些权贵更为尊贵之人,来以身率行,想必这些人不仅会严于律己,更会竞相仿效。”   弘历道:“依你之见,何人可堪当此任?”   吴展豪拱手施礼道:“非皇族龙裔、九五之尊不可”   弘历道:“你是说朕?”   吴展豪道:“皇上圣明。只有皇上这世间最为尊贵之人以身示教,才能令那些权臣贵族口服心服。”   弘历道:“那又如何示教?”   吴展豪道:“回禀皇上,我泱泱华夏,数千年来以礼仪之邦自居,自满洲皇族入主江山以来,也是敬重礼典、尊崇圣儒。微臣觉得治心应以治礼为先,尚礼应以皇上为始。我朝视农耕为重的礼仪,以‘耕籍礼’为最。这耕籍礼是朝廷每年于清明前后,在宫苑之中举行的一种礼仪。历朝历代均由帝王亲自主持,并亲自操演农耕之法。大清入关以来,只有圣祖亲执过耕种礼且仅为一次,其余全部由天子遣派户部官员行之。若皇上亲往而执此礼,满洲权贵必将争相效法,此举定是事半功倍。”   弘历说道:“言之有理。朕亲执耕籍礼的相关事宜就由你操持,拟好折子来看。”   吴展豪道:“臣领旨。”   召见完吴展豪,弘历倒是有些倦了,李福全端了杯热茶来,说道:“启禀皇上,天色已是不早,该用晚膳了,奴才现在就传膳?”   弘历心情大好,笑着道:“不必了。去坤宁宫,朕要看看,皇后那里都备下了什么吃食。”   李福全道:“摆驾坤宁宫!”    ☆、国之重礼      坤宁宫内,宫人们正在撤去桌上的菜肴,弘历与旖萱刚一齐用过晚膳,正对坐在榻上炕桌的两侧品茶聊天。   弘历喝了口茶,说道:“朕想起借为多尔衮平反为由,以此安抚那些满臣,礼部的大臣们竟没有会意,只有吴展豪站了出来,说出了朕的心思。”   旖萱道:“吴展豪年纪尚轻,思虑起事来自然不像老臣们那般墨守成规。他深得皇上赏识提拔,凡事当然要为皇上考虑。但此番直言,怕是要得罪礼部的其他官员了。”   弘历道:“吴展豪殿上所言句句在理,并非刻意的阿谀奉承。朕已经当着礼部众官员的面赞同他的观点,那些官员自是不会难为吴展豪。不过,吴展豪今日在殿上所言:‘治心应以治礼为先,尚礼应以皇上为始’,倒令朕对他刮目相看。朕本以为吴展豪只是一个史官,会记录搜集些典仪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说起教化民众来,也是颇具言路。吴展豪曾劝言,要朕亲执耕籍礼,旖萱以为如何?”   旖萱道:“臣妾以为,皇上亲执耕继礼却为可行。在我大清之前,历朝历代的耕籍礼皆是由天子亲自主持,只是在元朝得以间断而至荒废。自明朝兴起时,此礼再次被写入皇家典仪。皇上乃真龙天子,若亲执此礼,实乃位符名归。”   旖萱回味着喃喃道:“治心应以治礼为先,尚礼应以皇上为始……吴展豪所言甚有见地,臣妾觉得,臣妾自己也可以助皇上一臂之力。”   弘历道:“噢?旖萱又有何妙思?”   旖萱道:“臣妾起初掌管六宫之事时,便谨记皇额娘以礼教人、以律束人、以德育人的教诲。于是经常翻阅礼部关于各项礼仪的典籍,曾无意中发现,附在那耕籍礼之后,还有一种礼仪与之并重,那便是亲蚕礼,亲蚕礼与耕继礼相同,均被视为国礼,由历代皇后亲执,只是我大清自建国伊始至今还未曾有之。”   弘历道:“亲蚕礼?朕却不知其为何物,你可详细说给朕听?”   旖萱解释道:“亲蚕礼,实为祭祀蚕神嫘祖的一种礼仪。”   弘历道:“嫘祖,朕曾知晓。民间在江浙福建一带广为流传。蚕神又称嫘祖姓西陵氏,是上古黄帝元妃。西陵氏创造了养蚕取丝、织布罗绸之术,这才使得百姓摆脱以兽皮遮体的蛮荒时代,进而以织布为衣,渐入文明。”   旖萱道:“皇上所言正是。后人为了祭奠嫘祖,这才在嫘祖的诞辰三月初三来行礼祭奠,以此祈求蚕丝丰收,用以示教女子要精于蚕桑、勤于布织。被后世载为礼仪,称之为‘亲蚕礼’。所为:‘天子亲耕以供粢盛,皇后亲蚕以供祭服’,亲蚕礼自古以来就与耕籍礼并重,而受皇室尊崇。 ”   弘历道:“你若亲执此礼,足见我朝对蚕桑之事的重视。以此教化民众最为合适不过,与朕亲执耕继礼有异曲同工之妙!”   养心殿内,礼部众官员被复召在养心殿内,弘历正在审视礼部尚书递上的奏折,对昭雪多尔衮案的因由、依据甚为满意。弘历欣悦的说道:“好!此言甚合朕心。”   礼部尚书道:“臣一并启奏,不知皇上将何等爵位授予多尔衮?”   弘历道:“多尔衮死后,曾被追封为成宗义皇帝。但时年世祖已经登基近十年,朝中岂能有二圣并尊?若至于世祖之前,太宗并未传位于多尔衮;若至于世祖之后,侄禅叔继之说更是亘古未有。这追封皇帝一事,实为谬谈。但多尔衮立有盖世之功却为定数,他生前曾被封为和硕睿亲王。那便复其爵位,赐谥号曰:‘忠’吧”   礼部尚书道:“臣领旨!”   弘历说道:“朕昨日翻阅礼部典籍,发现仍有一宫礼被我朝废弃,这便是亲蚕礼。朕晚间与皇后商议,不想皇后竟熟知此礼,前些阵子,朕闻臣子劝言道:‘治心应以治礼为先,尚礼应以皇上为始’,觉得此法颇有道理,皇后与朕心意相同,于是商议着亲执此礼,以祈农桑。”   礼部尚书说道:“亲蚕礼虽历朝历代也曾由皇后在宫中所执,但我大清自建国以来,尚未有皇后为之。”   弘历道:“所以,朕决定让皇后创大清执亲蚕礼之先,以此昭示我朝重视蚕桑。”   吴展豪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皇后娘娘若亲往执礼,那行祭蚕神嫘祖之地,不应设在宫苑,而应在皇宫之外、皇城之中另择一处吉地。”   弘历道:“这是为何?”   吴展豪道:“亲蚕礼,一则是为了祭祀嫘祖、供奉神明,以此祈求蚕丝丰收。二则是教化百姓,重桑务农。此礼设在宫苑内,便无法示以百姓。”   汉族侍郎说道:“启禀皇上,臣不赞同吴展豪所言。皇后娘娘亲往执礼未尝不可,只是在众多百姓面前操演蚕桑之术,有些不合规矩礼仪。”   那满族侍郎道:“有何不可?还请大人直言。”   汉族侍郎道:“连贫民百姓家的女子都曾知晓闭门含羞,不轻易见得外人,更何况皇后娘娘身为国后,岂能在市井百姓面前展露凤颜?”   满族左侍郎说道:“我满洲女子可不像汉族女子那般小家碧玉,不可将容颜示人。况且这普天之下,均为皇上、皇后娘娘的子民,又有何难处而不见世人?”   吴展豪道:“微臣附议。皇后娘娘在民众面前亲自操演蚕桑之术,对民众教化至深,以皇后娘娘之端庄貌美,不但不会损伤皇家威仪,反而更可彰显我皇族的人杰德行。”   礼部尚书觉得吴展豪所言很是在理,附和说道:“臣附议。”   弘历道:“就依照吴展豪所言。三月初三,在宫外另选吉地来执礼,具体事宜由礼部吴展豪逐一操办。”   弘历对旖萱说:“吴展豪建议祭祀亲蚕礼的地点不在宫中举行。”   旖萱道:“噢?那在哪里?”   弘历道:“在宫外另择一处吉地。朕已准奏,恐怕要辛苦你了。”   旖萱道:“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何来辛苦之说”   弘历道:“正如吴展豪所说,你身为皇后若能亲往执礼。对百姓的教化之功,将是难以估量。”   旖萱笑道:“不怕皇上见笑,臣妾虽明蚕桑之礼,却不懂蚕桑之术,看来臣妾要抓紧研习了。”   弘历笑道:“不止是你,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储秀宫内,怡妃在给弘历敬茶,口中刻意问道:“皇上今日怎的来得储秀宫中?”   弘历知其心意,笑着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诞。朕怎能不过来看你?”   怡妃听罢,不觉欣悦一笑,她眼中已是湿润,悠悠说道:“臣妾以为皇上不曾记得。”   弘历道:“你们的生诞朕都记得。”说罢弘历命李福全捧进一只细长的樟木锦盒交给怡妃。   怡妃笑道:“这是什么?”   弘历道:“你打开瞧瞧。”   怡妃小心打开锦盒,见得里面放有一只翡翠做的簪子,这簪子雕琢的十分精致,又配以黄金镶边,更显得它光彩夺目。   怡妃喜道:“谢皇上赏赐。臣妾好生喜欢”   弘历笑着说道:“不只这些,锦盒之中还有。”   怡妃迟疑的问道:“嗯?”她又拿起盒子,才发现这只锦盒分为上下两层,将上层的格子轻轻挪开,见下面的格子里另摆着一对翡翠坠子。   弘历道:“这是皇后所赠,她也一样记得你的生诞。”弘历说道:“今日皇后还曾问朕,可曾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朕说是怡妃的生日,皇后夸赞朕记性好,并顺手将这翡翠坠子托朕带给你。”弘历喃喃道:“恰巧送的又都是翡翠。”   怡妃听罢又是一阵感动,心中感激旖萱如此挂念着自己。但感念之余,心中难免生出惆怅。皇后与皇上这般心意相通,同为深爱着弘历的女人,她心中怎能不生得些许酸楚。怡妃不似景妃那般醋意凌人,只是略带幽怨的说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心有灵犀,臣妾羡慕不已。”   弘历只是笑看着怡妃,却不曾言语。   怡妃缓缓将簪子和玉坠收在盒中,她从侧榻起身,走到弘历面前双膝而跪,弘历忙上前去扶她,惊诧得问道:“你这是为何?”   怡妃将弘历的手臂从身前挪开,鼓起胆气诚恳的问道:“皇上可曾真心喜欢过臣妾?”怡妃问的突然,弘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怡妃说道:“臣妾自知,论貌美、身世、心智都比不过景姐姐、惠姐姐她们,也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夫妻情深,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及。但臣妾只想知道,皇上是否真的喜欢过臣妾,哪怕只有那一丝一毫,臣妾也感激不尽,不负平生了。”怡妃说着已是渐生抽噎。   这个问题自从进宫之日起,就日夜在她脑中盘旋,怡妃饱受煎熬,难思其解。此语一出,怡妃觉得自己的言行十分唐突,甚至是有些越礼,她一个妃子有什么资格去逼问皇上喜欢不喜欢自己?若弘历答‘是’,她这般问岂不容易令二人之间的感情生出嫌隙?若弘历答‘不是’,那今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深爱的人却又丝毫不爱自己这残酷的事实?她也是一个平常女子,对于自己的爱情有着心灵上的渴望,但丈夫是当朝天子,注定要妻妾成群,怡妃不奢求弘历能专情于她,但自己在弘历心中能否占有一席之地,倒是她最最在意的。怡妃清瘦的身子跪在地上,眸中含泪,目不转睛的望着弘历,心中已经祈祷千次万次,希望弘历能够在口中说出她心里渴望的那个答案。   弘历毫不犹豫的柔声答道:“朕当然喜欢你。”   怡妃悠悠说道:“皇上不是在敷衍臣妾?”   弘历微笑着说:“君无戏言!”说罢弘历再次去扶怡妃,怡妃这次并没有拒绝,而是顺势而起,弘历将她扶到榻上坐了下来。   弘历打量着怡妃,见她已是泣不作声,以泪洗面了。她心中似有很多委屈,然而这些委屈的由来,无非是因她那颗深爱着自己的心所致,怡妃心中所想,心思敏锐的弘历怎能不知。   弘历心念怡妃对自己如此情深,又见她这般坦诚真挚,便将暗藏在心中的话语悉数说来:“起初是因太后苦苦相劝,为了拉拢朝臣、安稳政局,为了皇子龙裔、后继之君,这才使得你们三人入宫做了妃子。朕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胁迫一般才与你们结为夫妻,心中难免有所不愿,生出抵触。但后来旖萱用心良苦、百般劝慰,竭力将朕与你们撮合。朕才发现,原来你们都各有芬芳,独具特色,令朕好生喜欢。朕曾自叹,竟有你们这些贤妻美妾。景妃妩媚多娇,惠妃恬静直爽,而你温柔文莞。切不要妄自菲薄的贬低自己,你与景妃、惠妃同居妃位,是朕登基以来首封的妃子,尊贵之处自是不比寻常。朕心中当然有你,而且在你三人之中,以你汉族女子这般温而不弱、柔而不嗔的性格,朕更是喜欢。”   弘历此番话说得怡妃大为感动,她这才知道弘历是深深的喜欢自己,如若不是,怎会将心底的隐讳之事合盘说出。此刻让自己欣慰之余,更多的是为自己方才的无礼而深深自责。   怡妃道:“那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   弘历说道:“你说旖萱?”他起身说道:“旖萱与你们三人自是不同。我与她是结发夫妻。她的美貌、贤惠、令朕深爱不已,早已经超越了夫妻之间的那份情。她就像朕的影子一样亲密,时时刻刻也不能与朕分离。她知书达理,心性豁达。身居后位,却能恭谦勤俭,然而她的贤惠不止如此,她为了使后宫雨露均沾,而数次拒朕与坤宁宫外;为了朝廷不与山民再起干戈,她不顾安危,力劝墨尔根索伦归降朝廷;为了便于照顾朕养病,她在养心殿中似宫女一般,贴身照拂朕近百日……如此贤德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怡妃说道:“臣妾明白了,皇后娘娘不只是贤良淑德,她与皇上心神相通、心心相印,即使我先皇后娘娘与皇上相遇,也自是无法比拟。”她破涕为笑说道:“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都是臣妾不是,竟这般逼问皇上”   弘历道:“朕何尝怪罪于你,这番心事在朕心底也是积压了许久,今日对你说出,心中倒是畅快了许多。”   弘历用手轻轻擦了擦怡妃脸上的泪,柔声说道:“为朕唱首曲子吧,朕喜欢你的声音。”   怡妃来了兴致,笑着问道:“皇上喜欢哪一段?”   弘历说:“你为朕选来就好。”   怡妃道:“听闻过些时日,皇后娘娘要亲带我们姐妹执‘亲蚕采桑’之礼,那臣妾就为皇上唱首采桑辞吧”   “春来南雁归,日去西蚕远。妾思纷何极,客游殊未返   晓陌携笼去,桑林路隔淮。何如斗百草,赌取凤凰钗。   鸟鸣桑叶间,绿条复柔柔。攀看去手近,放下长长钩。   黄花盖野田,白马少年游。所念岂回顾,良人在高楼”    ☆、亲蚕盛典      春光明媚,杨柳拂岸。三月初三的北海,已是一片幡罗仪仗,彩旗翻飞。亲蚕大典的礼场就设在这里,礼场四周侍卫环立,正中设有神坛,北侧设有御座屏风,南侧设有观桑台,观桑台北则种有一片桑畦;礼场内,众多亲王、郡王、贝勒及福晋们身着朝服按照各自爵位品级高地,在皇帝御座下的两侧依次列班而坐,礼官们早以各就各位,等待着皇帝和皇后御驾的到来;礼场外,早已人头攒动,挤满了观礼的人群。   三日前,京城的百姓就听说紫禁城里的皇后娘娘要于今日亲临北海执‘亲蚕礼’,与前些时日皇帝亲执的耕籍礼不同,大清自入关近一百年,从未有过皇后操执国礼,更不要说在众多百姓面前临场亲执了。士林学子、市井商贩都奔走相告,百姓们富至商贾贫至布衣均是争相而来,将这北海礼场围个水泄不通。听闻皇后娘娘美若天仙,众人翘首以盼,欲一睹皇后娘娘凤颜,人们都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期待着这典礼的开始。   只听礼场入口处,三声爆竹声响,礼场内顿时鼓乐齐鸣,场外的人流骚动暗涌了起来。众人瞪睛望去,只见一队皇家仪仗随着马队赫赫扬扬、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远远望去一片金甲红缨。   礼官大声喊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跪!------”场内场外除了禁军侍卫,无论是福晋命妇,还是官员百姓,全部跪地接驾。旖萱和弘历的轿辇行至礼场北侧的御座而停,太后、太妃、景、惠、怡三妃、和惠等其它一众妃嫔的的轿舆随后。待弘历和旖萱二人双双下轿,场下众王爷福晋等人便齐声说道:“恭迎皇上。给皇请安,皇上吉祥!”旖萱率其余众妃嫔侍奉着太后,依次坐在弘历左右,待皇室宫眷坐好后,弘历道:“平身”。   礼部官员吴展豪走到弘历和旖萱身前,双膝跪地道:“启禀皇上,执礼事项已全部筹备完毕,恭请皇上圣旨。”   弘历道:“执礼!”   吴展豪道:“臣领旨!”   旖萱缓步走下凤座,来到弘历面前降身施礼,弘历微笑着向她点头,以示应允。旖萱起身面向神坛缓步而行,景、惠、怡三妃领衔场下一众福晋纷纷起身,分列随行在旖萱身后两侧。场外百姓这才看清楚身着朝服的皇后和一众妃嫔的惊世容颜,被这一派天家气象震撼得叹声连连。   旖萱双手叩腹行至场中,她步态端庄、神情自若,微微扬起头高声说道:“请蚕神!”   吴展豪在一旁高声复述道:“请--蚕--神!”话音刚落,礼场偏殿内的八名侍卫,抬着一只巨大的檀木香案,向神坛缓步而来,香案上设有用红顶盖头蒙覆的蚕神嫘祖--西陵氏的神位。   待侍卫们将蚕神神位奉于神坛之上时,   旖萱道:“祭蚕神!”   吴展豪复述道:“祭---蚕---神---!”   礼官们鱼贯着入场登坛,将果品祭食一一摆在香案之上、神位之前。旖萱从女官手中接过用丝绸做好的白色蚕花,恭恭敬敬用双手捧献到神位之前,高声说道:“拜蚕神。”   吴展豪复述道:“拜--蚕--神-----!”   坛下所有妃嫔公主、福晋命妇,随旖萱一齐向蚕神神位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   拜完蚕神,旖萱道:“躬桑。”   吴展豪复述道:“躬-----桑-----!”   内侍们手扬彩旗,锤鸣金鼓,女官们则环立神坛四周,背对蚕神神位口唱桑辞,一片喜气吉祥。旖萱踏着采桑歌辞,接过女官递上的箩筐和铁钩,率领福晋与命妇们,行至桑畦北面正中,依北至南沿着东西两侧各采三次桑叶,并将所采桑叶悉数放入箩筐之中。采完桑叶,旖萱将铁钩和装有桑叶的箩筐交予礼官,自己登上桑畦北侧的观桑台,观看妃嫔福晋命妇们采桑。景妃、惠妃、怡妃排在最前,按照妃嫔公主东西五采、王爷福晋七采、诰命夫人九采的礼制,依次行采桑叶。众人将采摘好的桑叶,一同交给在旁跪接的蚕妇们,至此躬桑礼毕。   旖萱再率众人从桑畦回到蚕神坛前,说道:“躬织。”   吴展豪复述道:“躬-----织-----!”   这时另有四名内侍从偏殿内抬出一只织机,置于场内正中、蚕神坛下。旖萱命众人分立在织机两侧,自己缓步走到织机前坐下,双手熟练的操演起来,随着织梭左右穿游,机抒上下起伏,在织机另一侧,金黄色的丝线便依织法汇聚在一起,渐露经纬之形。   在场的妃嫔公主、福晋命妇,无不叹服皇后娘娘操演起织术竟如织娘般娴熟,百姓在礼场之外无不雀跃欢呼,拍手喝彩。   如此反复操作百次,已织出小半寸的布条。吴展豪将旖萱所织好的布,从织布机摘下,双手举过头顶向弘历双膝跪地道:“礼成!”   至此,亲蚕礼毕。   历经百余日,弘历的病终于得以痊愈,旖萱也可以安心的搬离养心殿了。李府上也有喜事一件,那就是旖萱要回府省亲了。   李荣保夫妇在得知旖萱要回府省亲,变得异常兴奋。急命管家阿德召集仆人,将府上各处打扫的干干净净,李夫人也是备足了旖萱和永琏喜爱的吃食。对李府的下人而言,自家的小姐现今是大清的国后,他们出府接人待物,都觉得高别府人一头。如今小姐衣锦归来,做为李府的下人是何等的荣耀?家仆们面带笑容,不知疲倦的忙碌起手中的事物。一时间,李府上下竟热闹喜庆得如同过年一般。   旖萱乘着凤舆由宫人侍卫们伴着,一路浩浩荡荡的朝李府而来。已是许久没有探望阿玛额娘了,心中那份激动与期盼自是难以言表,只求车马的脚步再快些,自己心中的那份期盼煎熬便再少一些。   皇后的仪仗到达李府,李荣保、李夫人早已率全体家奴跪迎在李府门前。自旖萱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李府也被修缮一新,门庭比起以往自然是阔气不少。旖萱下了轿辇,李荣保跪在地上高声说道:“臣李荣保恭迎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说罢便是叩首在地。   旖萱赶忙上前搀扶,说道:“阿玛额娘,你们快快请起。何必行如此大礼?”   李夫人道:“回禀皇后娘娘,这君臣之礼可是万万错不得的。”   李荣保道:“臣身为皇后娘娘的宗亲,更应该严于礼数,免得被世人耻笑”   在一众家奴和宫人的簇拥下,三人进了李府来到正厅。待坐定后,旖萱说道:“阿玛额娘,近些时日身体可好?”李荣保回道:“回禀皇后娘娘,臣身体并无病恙,劳娘娘挂心。”   旖萱见李荣保夫妇仍是束于君臣之礼,难言亲情之语,便遣开了宫人和家奴,对李荣保说道:“现在这里就我们三人,还请阿玛额娘不要再碍于礼节,就直呼女儿名字吧。”   李荣保忙推辞道:“此事万万不可,臣怎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讳,还请皇后娘娘……”话未说完,就被李夫人打断道:“哎呦老爷,现在又没有外人,旖萱有多些时日没有回府省亲了,就不要这般见外了吧。”   旖萱道:“额娘说的正是,这动不动就启禀、回禀的,还哪里说得了家里话?阿玛干脆给女儿上折子好了。我命芳雯回宫取凤印来。”旖萱话语一出,李夫人拿起手帕捂嘴笑了,李荣保也觉得若坚持如此,确是尴尬,既然女儿都这么说了,自己又何必这么呆板?   李荣保道:“那好,臣……不不…….阿玛,阿玛还是叫你旖萱好了。”   旖萱笑着说道:“本该如此。”旖萱见他心结已然打开,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又问起李夫人:“额娘最近身体可好?”   李夫人道:“我呀,身子倒是好的很。就是想你,想永琏。要是能让这孩子能多回府里看看,该有多好。”   李荣保道:“永琏是阿哥,现在整日在阿哥所里,由太傅们教授功课,怎能总回府探望你我?真是糊涂。”   旖萱道:“现今永琏在阿哥所的功课确实紧的很,皇上对永琏又极为严格,经常要亲自检查学业。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也只能在晚间才能看见永琏。”   李夫人担忧的说道:“永琏那么小,可别累坏了他的身子,你还需要好生照看着啊”   李荣宝道:“不此般早早学知,将来如何成才?永琏是中宫嫡子,将来也是要给其他的阿哥们做个榜样的。”   旖萱道:“皇上在永琏这个年龄,早就在阿哥所苦读了,此般对待永琏已经算是溺爱了。”   李荣保道:“阿玛听说,你在随皇上东巡盛京时曾受了箭伤,现在伤势恢复的怎样?”   李夫人道:“就是就是,这好端端的,哪里又跑出来的刺客,有那么多禁军护卫怎么又能伤到你呢?”   旖萱道:“箭伤已经痊愈,只是留下一道轻疤,并无大碍。”旖萱解释着说道:“那日,惠妃的父亲蒙古斡南部苏合尔泰王爷,在朝见皇上之后欲率部西归,惠妃见亲众返乡,心中难免悲伤,皇上和我想了法子,邀惠妃一同去观赏盛京城外的枫叶,想以此散心,纾解忧愁。皇上为了不惊扰百姓,就乘坐了奉天将军的车马简装出行。这才惹了灾祸。皇上倒是无恙,只是我瘦了这箭伤。”李夫人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刺皇上?”   李荣保道:“哎呦夫人,这不该问的你我就不要问了吧,现在我已经身无公务、赋闲在家,再打听这些朝中的事,就失了规矩了。”   旖萱心想,傅恒知道此事的经过,竟守口如瓶没有向父母透露分毫,足见傅恒行事原则分明,谨守身为朝官的本分,心中不免为他赞许。   旖萱道:“本来,女儿是打算在东巡回来后就回府省亲看望阿玛额娘的,只是皇上患了缠腰火龙,女儿便住在养心殿内照拂了皇上百日,直至皇上前日病愈,才抽了身来回家省亲。”   李夫人道:“难怪你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你要侍奉太后、照顾永琏,还要处理宫务,你也要好好调养,要不身子怎么能吃得消?”   旖萱道:“额娘放心,女儿会的。”   李荣保道:“傅恒这些时日在忙些什么,最近也不怎么回得府中。”   旖萱道:“听说受兵部指派,到山西一带巡查整顿八旗军务去了。”李荣保说起傅恒,倒是提醒了旖萱,她这次回李府省亲,也是专程为了提起傅恒的婚事的。   旖萱说道:“傅恒现今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成婚娶妻,不知阿玛额娘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李荣保道:“这还要看傅恒的心意如何?”   李夫人道:“傅恒要么整日待在兵部,要么就出差在外,和你一样,与我们总是聚少离多,竟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旖萱说道:“女儿眼下倒为傅恒寻了枚亲事,不知额娘答允不答允?”   李荣保和夫人一起诧异起来,说道:“那女子是何许人?”   旖萱道:“她就是皇上的妹妹,和惠格格。”   李家夫妇都是一惊到:“啊!?”   李夫人问李荣保道:“可是那个容貌娇好,素日里喜穿男装,又爱打抱不平的和惠格格?”   旖萱点头道:“正是。”   但李荣保思来想去,觉得这庄亲事来得突然,错愕得支吾起来:“这……这……这是从何谈起啊?”   旖萱便将傅恒如何阻止和惠鞭打墨尔根索伦,和惠最近又如何缠着旖萱询问傅恒,近些日又如何向旖萱推荐自己要做傅恒的妻子,一起说给李荣保夫妇听。   李荣保听罢,这才恍然长叹了一声:“竟会是这样……那傅恒的心意?”   旖萱道:“我已经与傅恒通过书信,他回信说道,只要阿玛额娘不曾反对,他没有异议,这就是默认了。女儿看得出来,傅恒对和惠心中也是中意的很呢。”   李荣保道:“我先前只是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皇上执意指婚,和惠格格却未寻到爱己之人,岂不委屈了她?既然如此,我和你额娘还有什么可异议的,傅恒能取得和惠格格当真是他的福分。”   旖萱道:“既然阿玛已经同意,那我回去禀明皇上,求皇上为他们二人赐婚也就是了。”   李夫人喜道:“好!好!还请皇上为傅恒、和惠他们请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赐他们完婚。”   李荣保接着叹道:“夫人哪,这下可好了。傅恒也要完婚了,我们就等着抱孙子喽。明日,不……今日,今日你我就赶快罗列清单,筹备婚事,和惠不只是位格格,而且还是太后的掌上明珠、皇上的妹妹,这可是马虎不得的……”   李夫人道:“哎呦老爷,这日子还没定下呢,明日再操持也是不迟;再者女儿今日这才回府省亲,如何撇下女儿去筹备傅恒的婚礼?”   李夫人的话倒是提醒李荣保,李荣保这才回神道:“正是正是。是我心太急了。女儿还在家呢”   旖萱笑道:“阿玛果然偏心,女儿难得回家一次,竟要为了筹备傅恒的婚事,将女儿撇在一边么?竟这般重男轻女!”   李荣保赔笑道:“哎呦女儿啊,阿玛这也是高兴的过了头。我李家还要靠傅恒去接续香火,阿玛怎能不心急。”   旖萱体谅的说道:“女儿知道。早些准备也好,等皇上下旨赐婚以后,离他们完婚的时日也就不远了。正如阿玛所说,和惠是太后的女儿,皇上的妹妹,咱们李家的聘礼也是不能马虎寒酸的,请阿玛额娘放心,凡事皆有女儿呢,女儿定不会让我李家逊于别人就是了。”   李荣保夫妇听得旖萱的话,后心中倒是宽慰不少。旖萱又说道:“女儿知道阿玛喜欢瓷器。前些时日,内务府向宫中进献几组精美的珐琅瓷器,用以影载耕籍、亲蚕大礼。眼下,内务府造办处内有位叫梧济礼的捏陶人,制陶手艺十分精湛,女儿已经为阿玛打过招呼,父亲可自带画样命他烧制。也正好备下些精致的珐琅瓷器以作傅恒婚用。”   旖萱与李荣保夫妇一阵闲聊,又在府中用了午膳,午膳过后,又喝了些热茶,旖萱拜别双亲,又回宫去了。   李荣保,心中甚是欣慰,心想傅恒的婚事也总算有了着落。如今女儿已经嫁人作了皇后,儿子又要迎娶公主成为额驸,当真是风光无限。只是他也不在意这些虚名浮华,只盼着能早些抱上孙子以承天伦之乐了。   慈宁宫内,和惠正将亲蚕礼的盛况讲给太后听。   和惠说得是绘声绘色,太后听得也如身临其境。待和惠道完,太后笑道:“想不到旖萱对织术竟这般熟识,远胜过哀家了。”   旖萱在一旁笑道:“皇额娘盛赞,臣妾也是先行寻的织娘仿效,这才在典仪上没有失仪。”   和惠道:“皇额娘有所不知,皇嫂在执礼中所用的织机和所织出的布样,被皇兄赏赐给了场外百姓。百姓们说,这是皇后娘娘所御用过的吉物,自是带着福气和喜气,于是京中的富甲商贾们均竞价争买呢!”   太后身边的姑姑谨仪道:“启禀太后,还不止这些。继皇帝亲执耕继籍礼、皇后亲执亲蚕礼后,满州权贵和民间百姓所受的教化至深。奴婢听得,经此番执礼后,重桑务农已经深植人心,京城许多王爷均在府中开辟了耕田,福晋们也是以自己亲手织绣的物件送人为风尚。”   太后笑着对旖萱说:“好好好!这样很好,你身为皇后以上率下,处处帮衬着皇帝,为皇帝着想,哀家很是欣慰。”   旖萱道:“都是皇额娘的教诲,若无皇额娘的指点,臣媳也不会通晓为后为妻所应具备的这份贤德。”   太后看向谨仪笑道:“瞧她这嘴,多会说些招人听的话。”   谨仪笑道:“皇后娘娘蕙质兰心,对太后您是极尽孝顺这不把太后您给逗笑了?”   和惠说道:“谨仪姑姑偏心,和惠何尝不是孝顺,姑姑为何不说?”   太后说道:“旖萱是哀家的儿媳,孝顺起哀家宛如自己的女儿,你虽是哀家的女儿,但终有一天是要嫁出宫去,做别人家的儿媳,将来是要孝敬公婆的。”   太后说得和惠一阵语塞,竟娇羞的跑了出去。   太后与旖萱会心一笑,说道:“和惠和傅恒的婚事筹备的怎么样了?”   旖萱道:“臣媳阿玛府中,诸事已经准备齐当了,就等着皇上下旨完婚呢。”   太后道:“天子之妹出嫁,皇后之弟娶亲,这等亲上加亲的美事,哀家都要等不及了。你择机催促皇帝,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他们二人尽快完婚,哀家还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呢。”   旖萱笑道:“臣媳领旨。”    ☆、订制珐琅   对李荣保而言,当下最要紧的事莫过于筹备傅恒的婚事,真要是等到皇上指婚,恐怕准备的时间就有些仓促了。李荣保为官清廉,家中除了靠俸禄积攒下的家资并无其它,如今辞官在家,每月也就是领着朝廷的赡养银。自旖萱成为皇后以后,他行事更是低调,谨言善行,平日里也只是以文交友,以画会友,从不沾染铜臭之气。在旖萱走后,李荣保赶忙叫来管家,和夫人一起张罗着该如何筹备傅恒的婚礼。一番商议后,终于将诸多婚用列了份清。李荣保讲,这些事项许是预想的不齐,但凡发现缺漏再行弥补也就是了。   忙活了一个上午,李荣保感觉有些倦了,与夫人坐在侧榻之上喝茶歇息。李夫人道:“老爷,记得旖萱回府省亲的时候说,现今内务府造办处的掐丝珐琅彩做的很是漂亮,既然旖萱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老爷不如就早些去订制吧。”   李荣保听后,说道:“哎呦,看我这脑袋,忙的竟然忘记这等事,夫人提醒的甚是,那掐丝珐琅可是皇宫御用的精品,细细做起来当真需要些时日,还是及早去的好。”李荣保深喝了一口茶,对门口的丫鬟彩月说道:“告诉阿德,准备车马去内务府。”   李夫人道:“哎?老爷,这都忙碌了一个上午了,明日去也不迟啊?”   李荣保顾不得疲倦,笑着说道:“我呀,一点也不觉得累!”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荣保倒觉得自己精力充沛的很,他现在心情急迫,仿佛傅恒的婚期就在明日似得,恨不得将所有婚用之物在顷刻间准备齐当。   李府距离内务府并不是十分遥远,但李荣保仍觉得车马行得慢,一再催促车夫要快些脚力。车夫嘴里答应的紧,心中却是无奈的很,总不能给马插上翅膀飞到造办处去,老爷一向沉稳,今日为何这么沉不住气?李荣保虽心中焦急,但心情还是着实很欢快的,想起自己和夫人端坐在高堂之上,傅恒夫妇身着婚服双双拜见的那一刻,心中已是无限的欣喜了。   内务府造办处终于是到了。李荣保下了马车,整理了衣襟就进了府。府中许多官员见了李荣保纷纷施礼问安,当朝国丈到府,岂同儿戏?连造办处的章京也是出来相迎。一番寒暄之后,李荣保说明了来意,造办处的那位掌京说道:“容下官为国丈去安排。”   李荣保道:“掌京还要处理公务,就不牢亲往了,老夫独去就好。”那章京执意要去,却被李荣保拒了回来,他知道李荣保为人谦谨的性格,只好说道:“那国丈请自便,但凡有需要下官的地方,您吩咐就是,怕您不认得路,由下官的文案给您引路。”   李荣保道:“多谢。”   那文案引着李荣保一路寻到造办处的制陶司,刚进得这坊内,就觉得热浪扑鼻,让人窒息。李荣保走在偌大的陶坊之中,透过回廊望见对面坐落着烧制瓷器用的陶炉,有的正敞着炉膛,露出膛内炙热的炭火,宛如一只口中衔着火、耳中冒着烟的龙头。陶坊中所有的匠人们都赤着膊,有的在往炉中添加炭火,有的在往炉膛之中推送泥坯,有的在用刻刀修改模具,胸膛脊背上时不时的滚落一串汗水。虽然屋外仍是寒冷,但这屋中仿佛是盛夏一般酷热难耐,热气腾腾。   文案说道:“还请国丈快些脚步,这里又热又潮,免得您身子出了汗,到了外面怕是要着了风寒。”   李荣保回道:“好。”   出了这屋子,顿时感觉凉爽了许多,就连呼吸也变得顺畅了,李荣保这才深深吸了口气,以缓方才热气积郁在胸口的压抑,他问道:“请问梧济礼可在造办处?”   文案道:“卑职这就引国丈去寻梧济礼。”   绕过几个回廊,又走了一阵,文案对李荣保说:“国丈,到了。”那文案正欲进屋通传是国丈大人到了,要屋中的人出来相迎,被李荣保拦住,李荣保说道:“还请文案暂行离去吧,老夫也是喜欢瓷器之人,今日来得造办处,就容老夫与这位梧师傅多些讨教,你若这般通传,他必是束之以礼,怕是求教不得了。”李荣保虽身份尊贵,但对待文人墨客却极为尊敬,能工巧匠自然也不是例外,那文案笑道:“请国丈自便,卑职先行告辞了。”   李荣保掀开门上的棉帘进了屋,扬手撩帘之间,只见屋中生出一片金彩珠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细细看去,木架上所摆放的都是名贵的掐丝珐琅彩。望着这精美的瓷器,李荣保竟忘了自己的来意而驻足欣赏起来。正瞧得出神,就听见里面有人说道:“外面何人?为何进来却不作声?”   李荣保这才恍然回神,心想自己好生失礼,竟忘了先拜访那位制陶匠人。他走出架子,看见角落里有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中,双手摆弄着放在面前桌案上的一只瓷瓶,想必这就是那位善于制作掐丝珐琅的梧济礼了。   李荣保双手抱拳施礼道:“请问阁下可是梧济礼先生?”   那老者转过头来,应声答道:“鄙人正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荣道:“我只是皇族远亲,因慕名而来,希望能求得几件先生烧制的瓷器,以作犬子成婚所用。”   梧济礼起身施礼道:“既是皇族远亲,在下这厢有礼了。”   李荣保马上回礼道:“不敢不敢,虽为远亲,但为朝廷并未立得些许功劳,只是侥幸生在族中,担当个宗室的名分罢了。”   梧济礼受李荣保这番礼遇,竟受宠若惊道:“言之过重了,阁下是我所见到的宗室当中,最有礼数之人。这些皇亲贵胄都当我们是下九流,根本就瞧不起这些制陶匠人,至于对这珐琅彩的精妙更是丝毫不知,无非是做个摆设,放在家中用来炫耀权势财富罢了。”   李荣保道:“在下倒是十分敬仰像梧先生这样的匠人,方才这般礼敬,实出自内心而并无敷衍。”   梧济礼笑道:“您过奖了,不知您今日来求瓷器,可曾带有画样?”   李荣保道:“出门走得急,也没带上什么画样。这瓷器只是用作小儿婚用,准备放在卧房陈设。做一对净瓶,两只瓷壶,上面烧有‘福囍’、‘送子’的吉祥字也就可以了。”   梧济礼道:“在下明白了。实不相瞒,近几日手中订瓷器颇多。可容在下些时日?”   李荣保道:“敢问先生,需要多少时日?”   梧济礼说道:“十日,十日后大人来取就是。”   李荣保道:“那来得及。”   梧济礼道:“老夫只是一个制陶匠人,却能受到阁下的这般礼遇,您所订制的瓷器,在下定当用心制作,还请大人放心。”   李荣保道:“本来在下是想和梧先生对烧瓷的技艺要讨教一二的,既然先生忙碌,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李荣保施礼欲走,被梧济礼叫住:“阁下请留步。”   李荣保回身道:“先生还有何事?”   梧济礼道:“容我写一张凭条交予大人,十日后大人凭此字据来取就是。”   李荣道:“好,那劳烦先生。”   梧济礼问道:“敢问阁下贵姓?”   李荣保为了避嫌,谎说道:“在下姓佟。”   梧济礼回到案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张凭据交给李荣保,李荣保收好凭条后,再次拜别了梧济礼就回府去了。   李荣保回得府中,李夫人见了问道:“老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珐琅彩可曾订好了么?”   李荣保道:“订好了。只是那匠人手中订制颇多,须过些时日才能去取。”   李夫人道:“怎么?老爷没有提起旖萱,他们不知道你是国丈?”   李荣保道:“既然时间来得及,我也没有向那匠人道出身份,只说自己是一个皇族远亲而已。”李夫人熟知李荣保的性格,便也不再多说。李荣保将那张凭据交给夫人道:“将这张凭据收好,过些日子凭此字据才好去取得那珐琅瓷。”李夫人接过字据,见上面写道:   凭 据   今依佟大人所订,预做净瓶一对、茶壶两只,十日后可取,特此为据。   乾隆四年二月十六   李夫人喃喃道:“想不成一个制陶匠,字写得竟这般耐看。”   李荣保疑道:“噢?”   方才在造办处,李荣保只是接过字据收在怀中,并未细看,待他从李夫人手中接过字据时细细看来时,只见这字笔锋遒劲、雄浑宽博,李荣保道:“好字,确实是好字。”李荣保看着看着,面上的悦心之色逐渐僵凝,转而堆出一片惊愕,人好似被掠过头顶的闪电击中一般,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李夫人见他呆立那里问道:“老爷?老爷?”   李荣保颤抖着双手说道:“快!快将柜中那个锦盒拿来!”   李夫人道:“啊?”   李荣保道:“哎呦,就是装有恩公借据的那只锦盒!”   李夫人赶忙从柜子中取出那只锦盒交给李荣保,李荣保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拿出那张发黄的借据与手中的这张凭据逐字比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李夫人皱起眉头,满脸惊疑的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李荣保道:“夫人你看,你看这字迹!”   李夫人顺着李荣保所圈指的几个字也不禁叹道:“为何会这般相像!?”李夫人突然手捂住嘴小声说道:“依老爷的意思,难不成那梧济礼就是我李家的那位恩公!?”   李荣保摇摇头说道:“未曾可知,方才他有事在身,也未与他多聊上几句,更没细细端详他的面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有些面熟。”李荣保心中暗想:‘那梧济礼会是恩公?一晃都二十多年了,难道会在这京城与他重逢?若真是恩公,这二十年来,恩公是如何度过的,这其中又有多少坎坷与周折是自己所不曾知道的……    ☆、重往陶坊      二十年前的往事如洪水一般,顷刻之间便汹涌着灌满了李荣保的脑海。即将与恩公重逢的那份激动,令他心中的风浪久久不能平息。若真是恩公,当年他为躲得仇杀居然抛下亲生女儿,隐姓埋名至今,这究竟是因多大的冤仇才能至此?我若冒然相认,会不会无辜卷入那冤仇的漩涡当中,兴奋之余竟产生了一丝恐惧。这复杂的心绪令李荣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决定择机要再去内务府造办处,一探究竟。   李荣保通过私下打探得知,梧济礼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在内务府造办处当差了,因烧制的珐琅彩形制精美,这几年渐渐得了名声。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又很少交得朋友,平日里只喜欢待在制陶坊而不闻世事,对烧制掐丝珐琅渐进痴迷。李荣保思索着既然这般,决定在造办处行假之日时前去拜访。   造办处在每月的日子中是逢九则休。三日后,恰逢本月十九,李荣保准备去在此探访梧济礼,就算他不是恩公,能交的这个通晓瓷艺的同年知己也算不枉此行;若真是恩公,他必将倾尽所有,以报他当年的恩德。   李荣保进了造办处府门,走过制陶房,来到了梧济礼所居住的那间屋子。轻轻叩门道:“敢问,梧济礼先生可在?”就听里面说道:“恕我无礼,鄙人正在修整瓷器,还请来客自行开门进来吧。”   李荣保推门而入,顺手将门关好反扣。进得屋中一看,那梧济礼扎系着围裙坐在矮凳之上,正用工笔和刻刀在泥坯上描画。梧济礼见是李荣保,忙将一双泥手在围裙上胡乱揩了两下,起身施礼道:“是佟大人哪,在下正在试做烧制珐琅彩所用的瓷胎,如此狼狈且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李荣保见他正忙,心中抱有歉意说道:“在下想今日是内务府行假之日,特来拜访先生,不曾想先生这仍忙于制瓷,打扰之处实在是惭愧。”   梧济礼道:“在下无儿无女,即使行假也无处可去,就只好留下,想这时光荒废了也是可惜,倒不如烧制些瓷胎以留后用。大人所订制的瓷器,还请大人如期来取就是。”   李荣保道:“在下今日来此并不是催促取瓷,只是闲来无聊,来找先生说话来着。”   梧济礼平时不愿与其他人交友,皆因来此之人多为骄横跋扈之辈,并不像李荣保这般知礼,梧济礼对李荣保不但不加排斥,反倒客气的请他坐下,并为他沏茶斟水。   李荣保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身旁的桌上,好奇的说道:“听梧先生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倒像是两湖之人。”   梧济礼听后笑着说道:“在下却为京城籍贯,只是年幼时曾随爹娘到湖北待了些年月,这口音就难免有些混杂了。”   李荣保道:“这临近四月,各省参加京中庭试的莘莘学子,恐怕又要告别亲里,远上京城来考试了。”   梧济礼道:“大人所言正是,再过两月,就是朝廷的庭试之期,等到昭发榜文之时,又要有多少学子可以出人头地、鱼跃龙门,不负那寒窗苦读了。”   李荣保道:“听闻湖北襄樊一带,每年欲北上京城参加庭试的考生,多被蒙骗,可有此事?”   梧济礼道:“可不是。外乡人怎会识破这骗子的嘴脸?被骗的当真不少,好多人都是全家举债才凑得的盘缠,十年寒窗啊,就这样被枉费了,有的都含恨寻了短见,年纪轻轻的,着实可惜。”   李荣保见他说的很是知情,接着问道:“我看先生的笔法遒劲,莫非先生对书画也曾有研究?”梧济礼对他这般问来问去有些不大耐烦,短短的答道:“略通一二!”   李荣保道:“先生说你无儿无女,但我从先生面相上看,这命中定是有的妻室的。”   梧济礼冷冷说道:“有又怎样?没又怎样?”   李荣保道:“想必夫人还是位绘画高手,是与不是?” 梧济礼停了手中的事物,缓缓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李荣保,沉默不语。   李荣保也并不再问,只是细细的打量起梧济礼,这片刻的寂静就如一阵无形的风,吹得人袖管脊背发凉。   梧济礼狠狠的说道:“恐怕大人来此,不只是来找老夫闲聊吧!你究竟是何人?予以何为!?”他厌烦至极,不想再与李荣保多待些时分,他接着说道:“若无其他,还请离开这屋子,老夫要专心制陶了!”梧济礼突然变得愤怒异常,而李荣保从梧济礼的神态言语中,对他的身份已是明了。   李荣保缓缓走上前去,将怀中所藏的那张二十年多前的借据,用颤抖的双手递给了梧济礼,梧济礼接过一看,便如五雷轰顶,他反复细致的打量着眼前的李荣保,说道:“是你!?”李荣保这般近身的接触梧济礼方才看清,眼前这个人就是二十年前救他于水火的恩公!李荣保不觉已是泪涌眼眶,他忙跪在地上磕头,梧济礼赶忙一同跪下施礼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荣保激动的哭诉道:“恩公在上,受荣保一拜!若不是当年恩公慷慨相救,荣保何至于有今日?二十多年了,荣保日夜思念恩公,欲报答恩公的大恩大德。只是用尽了办法,也是苦寻不到。”   梧济礼也是老泪纵横道:“想不到你竟这般心诚,当年我并非有取回借银之意,只是碍于你坚持,这才写下了这字据。却不成想,竟因为它,你我又在今日得以重逢。”   李荣保道:“这张借据荣保当做身家性命一样,在身边保存了近三十年,正是上天念我心诚,才安排我与恩公重逢的啊。”   梧济礼将李荣保扶起,二人在茶桌前坐了下来。这两位老人擦干眼角的泪水,李荣保道:“恩公,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若有什么苦楚尽可以告知于我,荣保也好为你排忧解难啊?”   梧济礼道:“茫茫人海能与你再次重逢,实属上天的安排,荣保你一片赤诚,我也如实相告。我原为云贵人事,父辈因故得罪了朝廷,以至于朝廷派人追杀,我与夫人还有两个家奴从云南一路侨装北逃,至湖北襄樊才得以落脚,便假装务农,并以卖画为生。正巧那日在河边作画,遇见你寻短见,这才将你从树上救下来……将你送走后,过了三个月,想不到朝廷的官差又寻到了我们,我与夫人便又逃离了襄樊。”   李荣保道:“难怪我回去的时候没有找到恩公!”   梧济礼惊愕道:“你又到过襄樊!?何时回去的?”   李荣保道:“就在你我相遇的第二年”   梧济礼几近疯狂的扑了上来追问道:“可曾见过一个女婴!?”   李荣保知道,他所说的女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旖萱。若是大清皇后的生父是一名朝廷通缉的要犯,那岂不是要出天大的荒唐,旖萱将以什么颜面在宫中立足?他李家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将被满门抄斩?断然不能将实情告知于他!李荣保脑中转的飞快,断然答道:“未曾见过什么女婴,恩公所指为何人?”   梧济礼听后失望的瘫坐回在椅子上,失落的说道:“她是我的女儿。”说罢两行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梧济礼道“为了不使孩子跟着我们颠沛流离,逃难受苦,我夫人分娩后不到半月,便将她留给了那两个家奴,欲等风平浪静后,择机再回来相认。我夫人她,因月子没有做足,身体极为虚弱;再加上一路颠簸,心中对仍在襁褓之中的孩儿日夜思念,由此身心俱损,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我埋了夫人,再回襄樊去寻那孩子,但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得,想她是凶多吉少,许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李荣保听罢也是心伤落泪,问道:“那恩公又何以到这京城之中?”   梧济礼道:“我寻不到家奴和孩子,又继续北逃,心想如此下下去不行,官差一路从云南追到湖北,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我藏身之所了。我思量着,北京城或许是最最安全的地方,那些官差们想也想不到我能藏在天子脚下。便不曾耽搁,一路逃至北京,这些年到画馆里做过伙计,又到官窑做过差役。没成想这居然奏效,官差真的以为我死在了逃跑的路上,变得无影无踪,我倒安稳的活到了现在,就盼着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儿一面,这才没寻我那夫人而去,苟活到今日。”   梧济礼问道:“这些年你又是如何过的?”李荣保便将自己如何考取榜甲,如何入朝为官,如何告假探亲,又如何到湖北寻他未果,一股脑的告诉梧济礼。   李荣保道:“日后恩公有什么需要,荣保任凭吩咐。恩公的身世我定当守口如瓶,如有违誓,天地不容,还请恩公安心。”说罢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银票双手递到梧济礼手中,梧济礼百般拒绝,又被李荣保强行塞到手中,他坚持不过,只好收下。    ☆、冰释前嫌      时近四月,北风转成了东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一场细雨过后,树枝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宫苑里枯黄的草坪也泛起了绿色。湖边柔风拂柳,梁上燕衔春泥,宫阙红墙沁在雾气当中显得一片氤氲迷蒙。打开窗子,泥土中久违的芬芳便侵润着清风扑鼻而来,生机盎然的初春就这样消无声息的来临了。   太后的心情变得大好,不仅是这漫漫长冬总算是熬了过去,更令她欣喜的是,储秀宫和钟萃宫来人报知,景妃和惠妃均有了身孕,这真是莫大的喜事。太后是笃佛之人,日夜诵经礼佛,盼得就是江山永固、求得就是子孙满堂,她深信是自己这番虔诚才感动了神佛,如今得偿所愿,焚香还愿自是少不了的。   旖萱在太医院为景妃和惠妃亲指了两位太医,专职照顾二人养胎,并将两宫的掌事太监叫来训话,以后景妃和惠妃所有的衣食穿用,都要极尽精细并由她过目,起居侍候更是要加倍小心,凡事以龙嗣为重。   远在蒙古的苏合尔泰王爷,得知爱女怀有身孕,不远千里派人送来了各种名贵的安胎补药。惠妃将那些补药一分为二,送了一份到钟粹宫。景妃却满心不屑,将那些补药悉数赏给了下人。   旖萱来慈宁宫中向太后请安,太后忙放下手中的纸笔招呼旖萱在侧塌旁坐下。旖萱问道:“皇额娘在写什么?”   太后道:“我在抄写《妙法莲华经》。祈求观音大士保佑,盼得皇孙们能够平平安安的降世临凡。”   旖萱道:“皇额娘不必这番辛苦,臣媳知道额娘是礼佛之人,这但劳神伤眼的事就交给臣媳就好,又何必您亲自抄写?”   太后笑道:“这是哀家的心意,岂能由别人代劳?只要皇孙们平安无事的,再多的辛苦哀家也可受得。”   旖萱道:“臣媳已经请得实胜寺的高僧大德,在三日后入宫诵经祈福,以求景妃、惠妃母子平安。”   太后欣慰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有佛家师傅们亲自操劳,这是最好不过了。”   旖萱接着说道:“景妹妹和惠妹妹双双有孕,这等喜事当真要好好庆贺一番。自打出了正月,宫里也是许久没有热闹热闹了,不如请些京中有名的戏班入宫唱戏,皇额娘觉得如何?”   太后道:“如此甚好。京城的冬季如此漫长,哀家整日被憋闷在宫里,也是无趣极了。如今天气转暖,可安排在畅音阁听戏。那就将所有的妃嫔格格们一同叫来,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一番也好。”   旖萱道:“启禀皇额娘,不知皇额娘所说,可曾包含太妃太嫔?”这倒是给太后问得一愣,后宫中雍正朝的妃嫔就只有齐太妃和几位未曾生育过子嗣的太嫔了。这些年太后与齐太妃因生有芥蒂而极少来往,但终归是当年一起在雍王府共侍过的,虽有些恩恩怨怨,然而那些令人忧心的往事,早都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风轻云淡,如今太后渐进花甲,觉得若能和同龄之人说说家常,聊聊过去,却是惬意的很。似乎人老了,剩下的就只有回忆了。   太后释然的说道:“还是请齐太妃一同听戏吧。这些年里,虽说吃穿用度都未曾委屈与她,但她只身一人,身边又没有儿孙,未免有些凄凉。若先帝神灵得知,怕是要悲伤的,这岂不是哀家的罪过。”   旖萱道:“皇额娘的心意臣媳知晓了,臣媳谨遵皇额娘懿旨。”   晴朗的星空之下,紫禁城畅音阁内花灯高悬。妃嫔和宫人们换下了臃肿厚重的棉服,都换上了轻薄柔软的春装,夜风拂过,感觉甚是清松舒爽。观戏的桌案上摆满了水果点心,旖萱和一众妃嫔正在等候太后的銮驾到来。戏班的艺人们已经在后台梳妆完毕,等待前台的主子们来点戏。   不过多时,就听孙长海喊道:“太后驾到!”太后的仪仗便从回廊转角的尽头簇拥而来,旖萱率一众妃嫔起身施礼道:“恭迎太后,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太后含笑道:“你们都起来吧。”   旖萱忙上前与谨仪一起搀扶着太后走向正座。   太后问旖萱道:“皇帝怎么没有来?”旖萱道:“启禀太后,皇上忙于在养心段与军机大臣商议政务,曾叮嘱臣媳要好生照顾皇额娘,劝我们先听戏,不必等他。”   谨仪赞许得对太后道:“皇上对太后是极尽孝顺。   ”太后也欣慰的笑了笑说:“皇帝操劳国事,就由他去吧。咱们就先看咱们的。”太后在正座坐下,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一把椅子是空着的,不免问了一句:“那空着的位子是留给何人?”   旖萱说道:“回皇额娘,是齐太妃。”   太后听罢,面容略显失意之色,轻吐了口气道:“点戏吧。”   旖萱随即拿来一本戏目,双手捧给太后,太后翻开戏目看了看说道:“就听《新云记》吧”。说罢孙长海在一旁高声和道:“《新云记》!---”话音刚落,只听堂鼓一阵紧敲,一名身着青衣的老旦,踩着细碎的步子从畅音阁里走了出来 。   台上的老旦正说唱着戏文,台下的妃嫔宫女们看着也是兴起。   太后眼里赏着戏,心中却有丝许遗憾和莫名的失落:齐妃心中还曾记恨着彼此的恩怨而无法释怀,这才不愿相见。   谨仪站在一旁看出了太后的心思,她低身附耳说道:“启禀太后,用不用奴才再去请齐太妃?”   太后淡然说道:“不必了,既然她不愿意见哀家,又何必强人所难,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她一个清静也好。”   正看着戏,就见宫角回廊里出现了几个人影,正朝观台这边缓缓移动。等走得离灯近了些再看,可不是齐太妃?   谨仪提醒道:“太后,齐太妃到了。”   太后兴奋的问道:“是真的?”她顺着回廊望去,只见齐太妃正由宫女搀扶着向这里缓行。齐太妃身形消瘦,腿脚也不是很灵便,惟独精神却好,一双眼睛很是明亮有神。太后命宫人将齐太妃的座位挪到自己身旁,齐太妃缓步走到太后身前,躬身施礼道:“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齐妃腿疾复发因故来迟,还请太后见谅。”太后本以为齐太妃心怀恨意,却不想齐太妃也如她一样,对往事的恩怨给予释怀,心中欣喜过望,她赶忙从座上起身将齐太妃扶起,将拉到身旁坐下,柔声说道:“你我姐妹一场,齐姐姐有病在身,不必这般拘礼。”   齐妃道:“容太后照拂,齐妃怎能失了礼数。”   太后道:“如今这后宫之中,论起当年雍王府的故人,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什么太后不太后的,都是说给这些孩子们听的,以后齐姐姐再见妹妹,可不必行礼。还请齐姐姐闲来无事多到妹妹宫中走走,也好说说闲话消解烦闷。”说着,太后把那本戏单放到齐太妃手中,说道:“下场戏,由姐姐点好了。”   齐妃拒绝道:“这怎么好,还请太后点戏才是,齐妃不敢越礼。”   太后道:“你是姐姐,又比我先入得王府,理应由你先点才是。”   齐太妃心生感动,道:“谢太后不计前嫌,齐妃自知没有太后这般福气。当年做事多有得罪,自先帝驾崩以来,齐妃日夜在宫中忏悔当初。”   太后道:“都是过去的事,姐姐就不要再提了。这些年来,妹妹也是疏于对齐姐姐的照顾,若有不是,也是妹妹的不是,一切恩怨都已经随风而散了。如今你我都这般年纪,能好好安度晚年才是最要紧的。齐姐姐说是与不是?”   齐妃说道:“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道:“以后姐姐但凡有什么需求,尽管和妹妹说就是了。”   齐妃微微低头道:“谢太后”   岁月的流逝,可以消磨一切。当初身怀仇怨的两人,此刻已冰释前嫌,像亲姐妹般坐在一起赏戏,就刚好印证了这个道理。正如太后所说,什么富贵权力,什么恩怨情仇,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当年的争强好胜,只不过是自己因贪图名利虚荣而做出的不智之举,人生就如眼前的戏剧一般,都有着起伏跌宕、千回百转,但无论是悲是喜,是聚是离,终归是要谢幕的。    ☆、补药风波      景妃和惠妃因为怀有身孕,只听了一会就要起身离席了,太后叮嘱两宫的掌事太监,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的主子,便又与齐妃看起戏来。   景妃乘坐轿辇回到钟粹宫中歇息,刚进殿内坐下,还未喝上半盏茶,就听门外当值的宫女来报:“启禀娘娘,不好了。”   景妃身边的侍女碧荷说道:“什么不好了?竟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真是没规矩!”   景妃将茶盏放在桌上,不耐烦的抚了抚鬓角,冷冷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宫女跪在地上惊惧的说道:“启禀娘娘,巧云于今个上午当值完毕回房中休息,突然开始头晕呕吐,休息了整一个下午也没见好。这到了晚上,下身突然见了红,现在开始流血不止,奴婢这才赶忙来禀报娘娘。”   景妃怒斥道:“混账东西,为何不早早来报?”   那宫女道:“起初奴婢和巧云均以为是春季里肝火旺盛,许是伤食所至,奴才知道娘娘方才正在畅音阁听戏,不敢扰了娘娘的兴致,并不曾想巧云她下身忽然出了好多的血啊。”   景妃一脸惊疑的问道:“巧云可是来了月信?”   宫女道:“奴婢也是这样问巧云,她说七日前才来过,而且她月信一向准时,断不是那个。”   景妃喃喃说道:“那是怎么回事,可曾找内务府的医官来瞧?”   宫女道:“还没,这才特来请示娘娘。”   景妃怒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内务府去请医官。”   宫女道:“是!”说着她急忙起身出宫奔太医院去了,还未等她走出门,景妃叫住她道:“回来,去请医官还哪来得及,快去把秦嬷嬷叫来。”刚才那宫女的话倒是提醒了景妃,畅音阁内太后与皇后们正在看戏,许是皇上此刻也到了,若是在夜里到内务府寻医官,以巧云这病势,保不齐内务府要按规矩上报皇后,到时候因为钟粹宫的宫人有事而扰了皇上和太后赏戏的兴致,是多么不合时宜。   秦嬷嬷是与碧荷一起从鄂府随景妃入宫的陪嫁奴婢,秦嬷嬷平日里既不侍奉景妃,也不做些杂务,钟粹宫的宫人们都十分好奇,这位秦嬷嬷究竟是什么来头,景妃娘娘会如此待她。其实秦嬷嬷并不是什么嬷嬷,而是鄂尔泰府中的一位姓秦的女郎中,此人精通医术药理,在京城内也小有名声。在鄂府时,还曾有些达官显贵专程求得鄂尔泰来请这位秦氏瞧病。鄂尔泰就景妃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为保女儿平安,竟也将秦氏作为陪嫁奴婢一起送到宫中。为了让秦氏能安心在宫中照拂景妃,鄂尔泰将秦氏的儿子在京城的府衙里安插个小官,这秦氏见儿子有了前程,便心甘情愿在宫中服侍景妃,景妃对她也是格外优待,并不让她做任何杂务,只是照看好她的身子罢了。   那宫女说道:“奴婢这就去请秦嬷嬷。”说完转身就离去了。   景妃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今个上午人还好端端的,怎么过了一个下午,就病得这般不堪?”   过了些时辰,碧荷将一名宫女和秦嬷嬷一齐领进宫内。   碧荷对景妃说道:“启禀娘娘,奴婢将秦嬷嬷请来了,顺便也将与巧云一起当值的兰喜带来了。”   景妃问那兰喜道:“你今日上午一起与巧云当值?”   那宫女道:“回禀娘娘,奴婢上午曾与巧云一起当值,至巧云患病卧床,未与她分开半步。”   景妃说道:“巧云为何生出这般症状,你可曾知晓?”   那宫女说道:“巧云里平日里身体好的很,极少得病。这突然之间患了病症,奴婢倒也想不出是何原因。”   景妃问秦嬷嬷道:“嬷嬷你可曾看过巧云?”   秦嬷嬷道:“回禀娘娘,奴婢方才已对巧云进行救治,从她下身渗出的血色来看,是因体内至寒导致经血不调所致。”   兰喜道:“应该不会,巧云的月信一向准时。况且,前些阵子娘娘赏赐的调理经血的药,巧云也一直在服用,觉得身子比以前更加受用了,不该是经血不调啊。”   秦嬷嬷喃喃道:“病从口入……可曾是另吃了些什么?”   兰喜道:“都是正常的吃食,并无异常。奴婢与巧云一同进食,奴婢自己也并未有什么事啊。”   碧荷道:“或许是那永和宫的补药---葵灵丸出了差错?”   兰喜道:“应该不会。那葵灵丸奴婢也曾在吃,却不见有什么病恙”   景妃犯了疑道:“这究竟是为何?……”   众人也想不出个因果,便都陷入了沉思。   兰喜突然说道:“启禀娘娘。奴才想起来了,昨日下午,我与巧云当值完毕,正要回到房中休息,见花园宫墙边的野草上生了些红色的果子,巧云识得那果子,说那是灯笼果,便摘下了许多拿回到屋中。她给奴婢尝了一颗,奴婢觉得那东西又苦又涩,难吃的很,巧云却说,初春里肝火旺盛,多吃些那东西可以清热去火,免得口舌生疮,就吃了许多果子。不成想,刚吃过晚饭巧云就开始呕吐,然后下身就开始流血了。”   景妃道:“竟有这等事,那是什么果子?灯笼果?”   宫女道:“是。”   景妃吩咐道:“去,你现在就把那灯笼果拿来;碧荷,你去把那葵灵丸也取来,一起交由秦嬷嬷查验。”   秦嬷嬷端来一碗水,将惠妃送来的丸药取出一粒放在水中,用勺子碾化,再用勺子盛了少许药汤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这其中的药性来。   景妃手中拿着灯笼果,见它圆圆的形状,火红的颜色,正看得出奇,嘴中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果子?”   苏嬷嬷道:“启禀娘娘,这果子名为灯笼果,有红黄两种。黄色的味道酸酸甜甜,有清肺润喉的功用;红色的又苦又涩,可以用来去毒清火。奴婢方才尝过,这丸药当中有两味药材,分别叫做‘鬼臼、藏茜草’,是西藏雪域高寒之地特有的名贵药材,对调经养血甚是有效。只是药中也有这相生相克的,若这红苦的灯笼果与鬼臼与一同食用,便犯了药理中的‘十八反’、若这红苦的灯笼果与藏茜草同食用就犯了药理当中的‘十九畏’。如此一来,本是驱寒生热、调经补血的良药,反倒是逆势成了伤身的□□了,这才害得巧云这般腹痛流血。幸好娘娘没有服食这些东西。否则,龙嗣难保。”   景妃惊道:“竟有这般厉害?”   秦嬷嬷道:“奴婢断无半句谎言。”   景妃说道:“那为何惠妃将此药交予本宫时未曾提起此事?”   秦嬷嬷道:“这灯笼果喜阴湿之地,但凡在树下墙边皆有这东西生长,如此俗贱之物怎能入了娘娘的慧眼?再者这如此名贵的‘葵灵丸’,平常百姓别说吃用,就是见也极少能见到。这至贱至贵之物能凑到一起,实为不易,所以这相生相克的药理少为人知,只是在药书上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而已。”   景妃看着那火红的灯笼果,惊悸之余,眼前倒是闪过一道雪亮,她笑着喃喃道:“这么说,惠妃他肯定也不知道这药理了?若无此事,本宫也不知道这丸药遇到灯笼果会有这番忌讳,若是不好生利用,倒是枉费巧云的这番受苦了。”   惠妃在钟粹宫中赏花,听得太监入宫来报:“启禀娘娘,钟萃宫景妃娘娘托太监韩宁泉送来了点心,说是要给娘娘您尝尝呢。”   惠妃道:“快请。”   韩宁泉双手捧着一只盒子,跪地施礼道:“拜见惠妃娘娘,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惠妃道:“韩公公起来吧。”   韩宁泉道:“谢娘娘。”   惠妃接着问道:“你家主子吃了本宫送去的葵灵丸,身子调理的可好?”   韩宁泉略加思索的回答:“回娘娘的话,我家主子气色愈发的好了,胎相也是十分的安稳,这临来前还特意嘱咐奴才,要谢过娘娘呢。”   惠妃说道:“既然景姐姐吃着受用,我就再让阿爸多从宫外送来些便是。”   韩宁泉道:“启禀娘娘,我家主子托奴才给娘娘送来些满族风味的点心,这点心里放了些莲子和杏仁,虽说味道有些苦,但吃起来也别有滋味,还请娘娘尝尝。我们娘娘说了,点心中放些莲子,这初春里容易肝火旺盛,吃些莲子可以去火的,二来也是祝愿惠妃娘娘能早日生得皇子。”   惠妃笑着说道:“景姐姐有心了。中原有句话说道:‘良药苦口’,这个本宫知道。等你回去以后要替本宫谢过你家娘娘。”   韩宁泉道:“奴才知道了。”   韩宁泉回到钟翠宫中,景妃问道:“东西可送过去了?”   韩宁泉回道:“惠娘娘收下了。”   景妃问碧荷道:“巧云的事可曾安排妥当?”   碧荷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安排兰喜送巧云回鄂府去了。”景妃微笑着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悠悠的说道:“孩子,额娘这可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呀……”   夜里,旖萱将永琏哄睡后,自己也要宽衣躺下,就听见门外有人急促着喊道:“小姐,小姐。”旖萱一听是芳雯的声音,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芳雯说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她语无伦次,说的不清不楚。   旖萱急得说道:“你这说得不清不白的,惠妃倒底怎么了?”   芳雯说道:“惠娘娘她现在腹痛不止,听来报的宫女说,惠娘娘下身流了血了!”   旖萱一惊:“啊!?怎么会这样?”   惠妃宫中,进进出出的宫女们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照顾惠妃身子的太医几乎与旖萱一时到得宫里。弘历闻讯也是披星戴月的赶到永和宫。他刚进屋内,见一名宫女拿着一团占有血污的白布,正匆匆忙忙的从惠妃房中走出。弘历正要进屋探望惠妃,却被旖萱拦住:“皇上,血房之中恐有不祥,皇上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弘历问道:“这好端端的,惠妃怎么会这个样子?这究竟是害了什么病症?”   旖萱道:“听永和宫的宫人说,惠妃是今个晚上才害得的这症状,太医已经在房中诊治了,皇上在这里安心等候就好。”   弘历和旖萱在外殿侧榻上焦急的等待,屋内时不时的传来惠妃疼痛的叫声。   过了些时辰,太医擦拭这额头上的汗,从屋内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见到弘历后。忙跪地拜倒:“微臣贺秉晨拜见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问道:“惠妃现在怎么样了?”   太医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微臣已经给娘娘用了药,娘娘下身的流血已经见少了。幸好施救的及时,若是再晚了些,怕是腹中的皇子也要不保啊!”   弘历问道:“竟有这般凶险!既然血止住了,为何惠妃仍这般疼痛?”   太医道:“止血倒是容易,只是这去痛就需要些时辰了。”   旖萱道:“惠妃的体质一向康健,胎相也是稳定,怎会突然下身流血呢?”   太医答道:“这个微臣也尚未知晓,还容微臣细细查清,定会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旖萱对弘历说道:“现在已经过了三更天了,既然惠妹妹已无大碍,就请皇上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临朝听政。这里就交给臣妾好了。”   弘历迟疑了片刻,又朝屋内望了又望,轻叹了口气道:“那就辛苦你了。告诉惠妃好生养着身体,明日下了早朝,朕就过来看她。”弘历说罢便起身回养心殿去了。   旖萱对贺秉晨说道:“操劳这大半天,贺太医辛苦了。惠妃的病因,还劳你尽快查个明白。”   太医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娘娘保重,微臣先告辞了。”旖萱为了照拂惠妃方便,当夜就宿在了永和宫中。    ☆、疑团重重   第二天清晨,惠妃渐渐醒了过来,只是觉得小腹隐隐发痛,浑身发软,口渴难耐,她欲喊宫女,却不成想,话到了唇边却吐不出口,她现在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惠妃正急得发愁,就见旖萱身穿内袍,长发垂散于肩,缓步走了过来。   旖萱见到惠妃醒来,兴奋的说道:“惠妹妹你可好些了?”旖萱见她说不出话,嘴唇惨白干裂没有丝毫血色,忙问道:“可是想喝些水”惠妃点了点头,旖萱赶忙倒上一碗水,将她扶靠在自己怀中喂她喝水。   水润咽喉,惠妃感觉有了些力气,弱声说道:“娘娘可是在永和宫待了一夜?”   旖萱道:“心中放不下你,住在你这里心里才得踏实,照拂起来也是方便。”   惠妃道:“辛苦娘娘了,我何德何能劳烦娘娘这般费心。”   旖萱道:“我在盛京受得箭伤时,你何尝不是在我身旁照拂了一夜?你我情同姐妹,就不必这番客气了,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惠妃道:“臣妾现在感觉浑身无力,只能这么躺着。”   旖萱道:“你昨个夜里□□流了好多血,现在身子肯定是虚弱的很。但万幸的是,腹中的孩子得以保住了。”   惠妃道:“真是长生天保佑。若无皇后娘娘照拂,我和这孩子的母子缘分怕是也要尽了,臣妾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在这里谢过皇后娘娘了。”惠妃说着便要起身施礼,奈何身子虚弱,只是能将脖颈抬起,身子却丝毫动弹不得。   旖萱赶忙劝慰道:“你快不要再说话了,好好生调养身子,皇上昨个也曾来永和宫探望,得知你平安无事方才离开,离宫的时候还说待今日上完早朝,再来看你。”   惠妃感念道:“皇上政务缠身,日理万机,既然我已无事,就请皇上不要挂念臣妾了。”   旖萱道:“皇上真心待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心中怎能不挂念?不要再言语了,好生躺着就好,我还要去太后那里请安,就不陪你了。”惠妃不再作声,只是微微点头,目送旖萱走出卧房了。   坤宁宫,旖萱坐于殿中正座。太医贺秉晨和惠妃身边的宫女香平正在殿内垂手而立。   贺太医道:“启禀皇后娘娘,微臣回到太医院将惠妃娘娘近期所服用的药案逐条比对,并无差错。臣又在永和宫细细查问了娘娘最近的起居饮食,发现了一些端倪,便把侍奉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女香平一起请了过来。”   旖萱问道:“结果如何,你详细说来。”   贺太医道:“回禀皇后娘娘。微臣通过与宫人们了解,得知惠娘娘近些时日在服用一种产自雪域高原上的补药---葵灵丸,这药对养气安胎却有奇效,在宫中也未曾见过。”   香平道:“启禀皇后娘娘,葵灵丸是苏合尔泰王爷从草原上带给惠妃娘娘的。”   旖萱道:“这药为何宫中没有,还需草原供奉?”   贺太医道:“这药产自西藏十分名贵,均把持在西疆权贵手中,只因我朝与西疆尚且不睦,故市面上未得流通。这一无西疆供奉,二无市面流通,以至于此药在宫中无以保存。微臣还发现,惠娘娘昨日服用了一种点心,这点心当中,放了些莲子和红色的灯笼果,这灯笼果遇到这药中的那两味‘鬼臼、藏茜草’之后,就会违背药性,损伤药理。这才导致惠娘娘出了这般事故。”   旖萱问道:“是什么点心?这点心是从何而来?”   香平道:“这点心是昨日钟翠宫的掌事太监韩宁泉送来的。说是春季里容易火大伤身,景妃娘娘给送我们主子的。”   旖萱道:“景妃送来的?”   香平道:“是。这葵灵丸是苏合尔泰王爷从宫外送来的,说是对安胎有奇效,我们娘娘将这药送给景妃娘娘一些,景妃娘娘便回送了一些自己宫中烘烤的点心。”   难不成是景妃知晓这药理故意而为?旖萱心中暗问自己,但又一想,这葵灵丸若是吃得,再配食这点心,景妃怕也是早已害病,为何没有听钟粹宫来人报知,可见未曾出事。既然这事是因为这点心而起,景妃自是逃不离这嫌疑。   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孙长海快步走了进来,见殿中有贺太医和香平,便附耳到旖萱身边,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今一早到内务府交了娘娘的符令时得知,惠妃娘娘害病那日,钟粹宫的宫女巧云和兰喜奉景妃娘娘之命,出宫回鄂府办事。内务府的宫人们见巧云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以为她害了时疫,便将她扣留在内务府以作观察,若真得了时疫,就要通秉六宫以做防备。不成想巧云她并非得了时疫,医官见她□□流血,腹痛不止,症状竟与惠妃娘娘一样。”   旖萱听后说道:“竟有这么巧的事?” 孙长海点头一应。旖萱道:“现在人在何处?”   孙长海道:“还在内务府。”   旖萱道:“传本宫懿旨,把巧云和碧荷二人带到坤宁宫来。”   不多时,孙长海就把巧云和兰喜带进坤宁宫中。旖萱见巧云踉踉跄跄的被兰喜扶着,精神萎颓,面色甚是惨白,便免了她们施礼。旖萱对贺太医说道:“贺太医,你为巧云瞧瞧是害了什么症状。”贺太医道:“臣领旨。”   旖萱问道:“你就是兰喜了?”   兰喜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正是兰喜。”   旖萱道:“好,本宫问你,巧云这是因何病成这样?”   兰喜道:“启禀皇后娘娘,听钟粹宫的秦嬷嬷说,是因为巧云食用过葵灵丸,又不小心误食了那灯笼果才害得这病症。”   旖萱问道:“巧云她一个宫女,怎能吃得这么名贵的葵灵丸?”   兰喜道:“那葵灵丸是惠娘娘送给我们主子的,只是主子并未食用,悉数赏赐给我们几个近身的宫女了。”   旖萱问道:“苏嬷嬷又是谁?”   兰喜道:“听闻是随景妃娘娘陪嫁到宫中的。当夜巧云患病时,并没有到内务府请医官,而是请的苏嬷嬷瞧的,想必苏嬷嬷应懂得些医术。”   旖萱问道:“这么说,景妃是知道这葵灵丸的药性了?”   碧荷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个奴才不知。”   旖萱道:“你们为何出宫?”   碧荷道:“巧云害这症状第二日,景妃娘娘便命我和巧云回鄂府,说是有要紧的东西让奴婢回府去取,顺便再将巧云带回府中休养。”   旖萱道:“那究竟有何东西要取?”   碧荷道:“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个奴才也不曾知晓。”   旖萱思索了片刻道:“你下去吧,好生照顾巧云。”   碧荷道:“是。”   过了一阵,贺太医走出内殿,对旖萱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方才微臣为巧云姑娘查验过了,巧的是,巧云所害的症状和病因,皆与惠妃娘娘无异。”   旖萱道:“贺太医怎以见得?”   贺太医道:“经过微臣一番查问,得知巧云也是食得了那葵灵丸和灯笼果。起初微臣还有些不信,心想巧云她一个丫鬟怎能吃得这等名贵的葵灵丸,便泡碗清菊茶给她喝,待她喝过后,再看茶盏,青色的茶汤已经变成淡红色,才确新巧云服用了葵灵丸无疑。”   旖萱道:“为何那茶汤会变成红色?”   贺太医道:“启禀娘娘,这葵灵丸当中的那味‘鬼臼’药性甚强,一旦服用数日,鬼臼便会完全浸散在血气□□当中,要经十余日才能散去。那清菊茶乃清凉阴寒之物,遇到含有鬼臼的唾液就会变红,因此可以断定巧云确实服用了那葵灵丸。”   旖萱道:“本宫知道了。麻烦贺太医再去永和宫一趟,去看看惠妃的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   贺太医道:“微臣遵旨。”   待众人都离开坤宁宫后,旖萱开始沉思起来。诸多线索在她心中开始盘旋:巧云害症在先,景妃送点心在后,紧接着惠妃就得了与巧云相同的病症;与此同时,惠妃急命巧云和兰喜离宫回府;韩宁泉到永和宫送点心时曾对惠妃说过,那葵灵丸景妃用的甚是舒心,方才为何兰喜说景妃并未服用这些葵灵丸,而是悉数将它们赏给宫女了呢?究竟谁在撒谎?又为何撒谎?似乎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等将景妃请到坤宁宫中,当面问个清楚了。   钟萃宫中,景妃和碧荷正在瓷缸旁边赏玩金鱼,景妃一边往鱼缸里洒喂鱼食,一边问碧荷道:“昨个永和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碧荷道:“永和宫那边的动静可是大得不得了,惠娘娘一更天的时候开始呕吐,二更天时便是腹痛难耐,下身开始流血了。宫人们是乱作一团……”   景妃并不在意碧荷所说的,直接问道:“惠妃腹中的孩子可曾保住了?”   碧荷支吾着道:“回禀娘娘,永和宫的人都在全力侍候惠娘娘,昨夜里皇后娘娘又在永和宫宿了一夜,如今宫人们口风紧的很,奴婢倒也打探不到什么。”   景妃将手中剩下的鱼食狠狠得扔到鱼缸里,惊得缸内的金鱼四散逃到缸底的石草当中,不再出来。她斥责的对碧荷说道:“说那些废话又有什么用!”   碧荷忙说道:“启禀娘娘,奴才马上再去一趟永和宫,务必打探出惠娘娘现在的状况来。”   景妃写着眼催促道:“还不快去!”   还未等碧荷出门,就见韩宁泉进屋来报:“启禀娘娘,坤宁宫掌事太监孙长海在宫外传话,说皇后娘娘请您即刻到坤宁宫走一趟,有要事商议。”   景妃皱眉问道:“皇后?她找本宫做什么?”   韩宁泉说道:“这个……奴才不知。”   景妃不屑的喃喃道:“会有什么要事。”但她面色转而一惊,自语道:“莫非是她发现了什么?”   韩宁泉道:“娘娘不可不防,还是事先做准备的好。”    ☆、水落石出   坤宁宫中,旖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正透过窗棂望着在柳枝间穿飞嬉戏的春燕,心中暗想:但愿此番是徒劳。正望得出神,就听殿外孙长海报道:“景妃娘娘到!--”   旖萱只见宫帘一挑,景妃由碧荷搀扶着手臂,缓步走了进来。她虽有孕在身,但不像寻常孕妇那般将自己吃的丰腴圆润,身形却是极尽的苗条,面上妆粉依旧,仍是她一贯的妖娆模样。   景妃见了旖萱,满脸欢笑的说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说罢便要降身施礼,旖萱赶忙上前拦住,笑着说道:“你现在怀有身孕,就不必这般施礼了。快过来坐。”   旖萱拉着景妃的手到侧榻坐下,芳雯忙给旖萱和景妃端上茶来,旖萱说道:“这些日子忙的很,也没有常去你宫中探望,最近身子感觉可好?”   景妃道:“多谢皇后娘娘细心照拂,臣妾母子才得以平安。自从有了身孕以后,身子也是愈发的慵懒,不能再为皇后娘娘分理宫务了。”   旖萱道:“你现在怀有龙嗣,身子自是要紧。它日诞下皇子,就是大功一件。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照看好腹中的孩子。这些繁杂的宫务,就先放在一边吧。”   景妃笑道:“那臣妾就只好在宫中偷闲了。”   旖萱道:“看你最近气色很好。可见这太医院的差使办得很是不错呢。”   景妃道:“惠妹妹近些时日送给臣妾一些上好的葵灵丸,听说是惠妹妹的阿玛苏合尔泰王爷得知惠妹妹怀有身孕,特从草原上托人带来的,臣妾吃了那葵灵丸以后受用的很,如今睡觉也比以前睡得安稳多了。”   旖萱道:“依本宫之见,那葵灵丸也是因人而异。不见得对谁都有补身的功用。”   景妃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旖萱道:“昨日惠妹妹宫里出了些状况,本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才把你请来商议,有妨妹妹养胎,还请妹妹见谅。”   景妃道:“为皇后娘娘分忧本来就是臣妾该做的。再说惠妹妹有事,臣妾也应出分力才是。”   旖萱道:“景妹妹这么说,我心中倒是宽慰不少。昨个夜里,许是惠妹妹吃错了什么东西,竟有了中毒的迹象。”   惠妃一脸担心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可请太医了么?”   旖萱道:“请过了,太医说惠妹妹了吃了些伤食倒胃口的,又是寒凉之物,导致腹部疼痛,下体流血不止。”景妃紧张的心情变得一阵轻松,心想这些宫中的太医也真是无能,医术远不及鄂府的苏嬷嬷那般精湛,竟没发现是我私下放的灯笼果所致。但面色上仍是一阵惊诧道:“竟有这么严重!”景妃急于从旖萱口中听到惠妃的境况,不觉紧张的用力攥紧手中的丝帕,问道:“惠妹妹母子现在怎么样了?”   旖萱道:“惠妹妹腹中的胎儿倒是保住了,只是身子受了大亏,需要好好调理段时日。”   景妃听闻惠妃腹中的孩子无恙,面色露出发僵的笑容,很不自在的说道:“母子平安,真是神佛保佑啊。”景妃此刻,愤怒与悔恨在心中相互撕缠,她愤怒天违人愿,惠妃居然保住了自己的孩子!她悔恨自己为何没有将那灯笼果的分量加足,可是若加得过多,味道如此苦的点心还会有人吃么?   景妃强忍住心中的不悦,接着说道:“惠妹妹对臣妾倒是很好,如今她病了,臣妾若不是怀有身孕,当真是要守在她的身边好生照拂呢。”   旖萱道:“还有一事,本宫要告知妹妹。”   景妃道:“请皇后娘娘示下。”   旖萱道:“昨日钟翠宫的宫女巧云为了出宫办事而去内务府签领通条,内务府的当值见她身体极度虚弱,几近昏厥,便以为她是害了时疫,将她扣留了下来。提起这事,本宫就不得不说你几句,巧云病得这么严重,妹妹不让她好生养病,还遣派出宫办差?若是出了人命,你我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景妃一阵惊愕,巧云的事怎么被皇后知道了,真是晦气,她忙解释道:“皇后每日打理六宫事宜已经很是辛苦了,这等小事臣妾又怎敢劳烦皇后娘娘操心?”   旖萱道:“皇上平日里勤于理政,丝毫不曾懈怠,本宫又敢有何推诿?”   旖萱接着说道:“本宫见那巧云病的很是严重,命太医给她诊治,经太医查问得知,她所得病症竟与惠妹妹相同。巧云也是吃了那葵灵丸而又配食了灯笼果,才中毒害了病症。景妹妹可曾知道?”   景妃额头上冒出了丝丝凉汗,解释道:“这个臣妾倒是不知,臣妾只是命她和兰喜一起回臣妾娘家,取些臣妾额娘为臣妾缝制的衣物来,是臣妾大意了。”   旖萱道:“她病的这般严重,难道下人们也不曾告知于你?若是巧云丢了性命,试问你宫里的那些下人谁能担待的起?你绝不会不知情。起初本宫还好奇,巧云病重,你为何不请内务府的医官前去诊治,原来你宫中的秦嬷嬷竟通晓医理,想必你对这药性也是知晓一二了。你明知食用那葵灵丸再配食灯笼果就会导致腹痛出血,为何还要做那点心送给惠妃?”   景妃说道:“皇后娘娘为何要这般说,那葵灵丸和灯笼果臣妾也曾服用,未见得此病症,许是惠妹妹她身子有的别的病恙也不好说啊?”   旖萱道:“你从未食用过什么葵灵丸,为何要说谎?”   景妃道:“难道臣妾还要欺瞒皇后不成?”   旖萱看着景妃的茶盏说道:“若是服用葵灵丸数日,那药性便会深入肌理,溶入体液。你方才所喝的是用菊花泡过的清菊茶。若食用葵灵丸,唾液之中的药性就会使这茶汤变为淡红色,而面前的这盏茶仍为青色,你作何解释?”   景妃道:“皇后娘娘说得这些,可有何证据?”   旖萱命丫鬟拿出一盒葵灵丸放到桌前,她拨开封在丸药上的白蜡,取出一粒托在手上,对景妃说:“你瞧,这就是那葵灵丸。本宫试给你看。”她用手指将药丸掰开一点,放入自己的清茶当中,只见随着那药末在水中融化,茶汤便渐渐显出了红色。   景妃不知这葵灵丸遇到清菊茶会发生这般变化,仍辩解道:“即使这样,那又何以证明本宫就未服用这葵灵丸?若真是若此,至少也得再找个食用过那葵灵丸之人试过这茶水,臣妾才能信服。”   旖萱道:“好,就依你!把人带上来。”只见芳雯走到屏风之后,搀扶着一人走了进来。景妃定睛一看,这人不正是巧云?景妃心中猛的一惊,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心问:巧云此刻不是应该在鄂府么?她怎么会在这里!?她额头脊背上,不知不觉已渗出凉汗。   巧云在芳雯的搀扶下,踉跄着向旖萱和景妃施礼,旖萱递过眼色,芳雯将景妃喝过那盏菊茶递给巧云,巧云浅浅喝了一口,芳雯再将那茶盏放到茶几之上,景妃低头再看那茶盏已是哑口无言,那茶汤果然变成了红色,只是颜色较旖萱的那盏淡了些。   景妃见巧云人都已经在坤宁宫里,这才明白为何旖萱连秦嬷嬷的存在都曾知晓,想必巧云已经让旖萱知道了一切,既然如此,再做无谓的争辩也是徒劳了。   旖萱道:“将巧云带出去,让她好生养病。” 芳雯应声将巧云搀扶下去了。旖萱转头对着景妃说道:“景妹妹还有什么可说的?”   景妃无言以对,只是拿起手中丝帕擦拭起额头的汗水。   旖萱继续说道:“本宫告诉你,幸好是惠妃母子无事,若是惠妃腹中胎儿有个三长两短,此事想查个水落石出也绝非难事,到时候怕是要为她母子偿命也说不定呢!”   景妃听后由不得惊惧,竟将丝帕抖落到地上,旖萱起身捡起那条丝帕,重新交还到她手中,说道:“既然惠妃母子已然平安,本宫也就不再追究了,本宫自不会将巧云的事告诉皇上,还请妹妹好生养胎就是了。”   景妃颤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旖萱并不看她,柔声说道:“佛语讲凡事皆有因果,善恶终有回报。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希望妹妹今后做事要多发善念,不为别人,就当为自己腹中的孩子积福了。”   惠妃经过半月多的调养,身子已是大有起色,旖萱并未将景妃投毒一事讲给惠妃听,只是嘱咐道,日后但凡有任何药用,都必须经由太医尝试叮嘱过才能食用。景妃受了旖萱训诫之后,在钟粹宫里日夜诵经礼佛,虔诚悔过。   惠妃中毒一事虽已平息,但太后仍心有余悸,她把旖萱叫到慈宁宫中。旖萱道:“既然惠妹妹无事,臣媳也不想再追究,就当为惠妃母子祈福了。再者,景妹妹也怀有身孕,若因此降罪,将来她的孩子也会因母妃获罪而无辜受人诟病,臣妾于心不忍。好在景妹妹她有悔过之心。”   太后道:“皇帝那边可曾知晓?”   旖萱说道:“臣妾并无打算将真相告知于皇上,免得伤了皇上与景妃母子的感情。”   太后道:“你竟这般宽厚仁慈,弘历果然没有看错你。”太后回味着追忆起往事道:“当年弘历兴高采烈的跑到哀家宫中,哀家还以为他得到了什么宝贝,却不成想,弘历一进门便诚恳的跪在地上,一脸兴奋的恳求哀家,要先帝将你指婚于他,哀家从未见过弘历有那般渴求的眼神,起初哀家还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般痴迷,直到那日你为送龙华的绣样而来到哀家宫中,哀家亲眼见过你,才知道弘历的决定是对的。”   旖萱被太后这番盛赞,竟难为情起来,口中悠悠道:“皇额娘过誉了。”   太后笑道:“你又何必自谦,连先皇都时常夸起你,说察哈尔的李荣保有个温婉贤淑的女儿,你六岁时写给先帝的字,至今还留在先帝的遗物当中。”   旖萱得知弘历当年竟这番苦求太后,由不得捂嘴笑了起来,太后见旖萱有些害羞,转而说道:“像景妃这种戕害皇子龙裔的事,历朝历代都曾屡见不鲜,哀家年轻时倒也经历不少,回想起来真是腥风血雨,一团污秽。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皇帝那把龙椅?为争夺权力与富贵,竟泯灭了人性与良知。哀家如今做了太后,才体会到孝恭仁皇后当时的苦楚。如今这番厄运,似魔咒一般又要无一例外的降临到弘历身上了。”   旖萱心想,就算景妃就此收手,那以后呢?这后宫之中从不缺乏新人,谁能保证此事再也不会发生?   太后道:“可怜的是,那些无辜的孩子都是哀家的皇孙。”   旖萱说道:“臣媳倒是想为解开这魔咒试上一试。”   太后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坤宁宫中,旖萱正坐于殿中主位,景妃、惠妃、怡妃列坐于下,一番茶饮后,旖萱说道:“今日把诸位妹妹们都请来,是有事要晓谕大家。”   众妃齐声道:“恭听皇后娘娘训诫。”   旖萱道:“如今你们三人均有孕在身,养好龙胎、诞育皇嗣是摆在你们面前头等的大事,切不要为思虑别的事而伤了自己的心神。损人利己的事若做得多了,必会损寿折福于孩子,究竟是得是失,你们心中清楚。本宫知道,追名逐利不只是男人们的专职,这紫禁城的女人们又何尝不是?为了能使自己的孩子成为皇上,为了能使自己当上太后,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有一点你们要清楚,对宫中的每一位皇子而言,本宫都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他们既是皇上的孩儿,也是本宫的孩儿。昨个本宫与太后商议,从今以后,若是哪位妃子再做出些戕损龙嗣之事,她便要被打入冷宫,自己的孩子也要过继给其她妃嫔而无权抚养;若是哪位妃嫔的皇子殁了,经她自己向太后建言,便任由她从其她妃嫔选得皇子过继。皇子的生母是谁并不重要,由谁抚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子们是否有好的德行,他们可都是皇上的子嗣!若真想在百年之后与本宫并尊为太后的话,莫要在那些旁门左道上苦下功夫,还是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将来如何做一名仁圣的君王,以此贤明之身来博得皇上圣眷,这才配得上那把龙椅,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你们可曾听懂了?”   众人答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齐妃做寿      三年后。   李荣保在傅恒与和惠完婚之后,时常到造办处去探望梧济礼,梧济礼也是邀他喝酒下棋,描瓷赏画。每逢佳节,李荣保将无亲无故的梧济礼请入李府团聚,以享人伦之乐。下人们都知道李荣保喜好交些文墨朋友,既然老爷如此喜爱珐琅瓷器,交得像梧济礼这样的瓷器匠人为友,也自在情理之中。梧济礼到李府之上,自是被李家夫妇奉为上宾,管家阿德对梧济礼也是以梧爷相称,梧、李二人情趣相投,竟彼此成了要好的知己。   吴展豪自亲蚕礼后,名声大噪,备受弘历赏识。为了纪念旖萱作为皇后亲执亲蚕礼这一盛事,他并亲自描绘了图样,交予内务府造办处,命梧济礼烧制一套印有该图样珐琅瓷组。弘历和旖萱见那组瓷甚为精美,很是喜欢,又将造办处宫瓷司交予吴展豪掌管。吴展豪也算是官运恒通,扶摇直上。   旖萱到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旖萱道:“臣媳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   太后用手迎着旖萱道:“快起来吧,过来坐。”   旖萱道:“谢皇额娘。”旖萱在侧榻上坐下,道:“皇额娘最近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呢。”   太后道:“许是天气的缘故吧,盛夏里实在是太熬人了,出起汗来又弄得皮肤痒痒的,浑身都不自在。此时最是清清爽爽,舒服的很。”   旖萱道:“夏末便是如此,只是当下里,早晚愈发的凉了,皇额娘可要注意身子,免得受了寒。”   太后笑着道:“好,哀家知道了。哀家看见随你而行的宫人们,似乎是在搬挪什么东西。”   旖萱道:“回禀皇额娘,这是造办处新制的珐琅彩瓷器,是以皇额娘上个月做寿为样景而烧制,作为贺寿尾礼进献给皇额娘的。”说着旖萱便吩咐身旁的芳雯,招呼着殿外的宫人将一组珐琅瓷器搬了进来。   只见这瓶子的形制十分特别,是由五只稍小的瓶子环抱着一只大一些的瓶子,奇的是,这六只瓷瓶竟是不可分割、连为一体。   太后看着正奇,旖萱道:“启禀皇额娘,此瓶名为‘六连瓶’,在这五只小瓶子上各绘有一只蝙蝠,寓意五蝠捧寿,每只蝙蝠下面又分别绘有‘百龟迎寿图’、‘八仙庆寿图’、‘童子祝寿图’、 ‘千凤朝寿图’、‘四星拜寿图’。难得的是,这瓷器看似是六只瓶子,实为用同一块胎泥连体烧制而成。”   太后一边低头把玩着瓷器,一边听着旖萱的释读,口中叹道:“这心思倒是巧了,哀家还未见过造型如此新奇的瓷器。”   旖萱道:“这是内务府造办处一位名叫梧济礼的匠人所制。”   太后抬头问道:“可是制作‘亲蚕礼’组瓷的那个梧济礼?”   旖萱道:“回禀皇额娘,正是此人。”   太后道:“这位匠人造瓷的技艺很是精湛,可以命他再烧些来,命内务府多加赏赐就是。”   旖萱道:“臣媳定会吩咐内务府去办。”   太后稍加思索了一会,说道:“下个月初四是齐太妃的六十寿辰,她年至花甲,又恰逢整寿,哀家有心给她好好操办一下,具体的事宜就劳你来打理吧。”   旖萱道:“那是自然。只是,皇上下月初二要在木兰围场与蒙古王公一同行猎至初六,惠妃也要随皇上同往,齐太妃的寿辰怕是要缺席了。”   太后道:“无妨,既然皇帝不能参加,就命所有的妃嫔还有阿哥主公们都到寿康宫吧,有永琏、永基这群小孩子,更是显得喜庆热闹。”   旖萱道:“臣媳谨遵皇额娘懿旨。”   寿康宫是太妃宫寝,因此,宫人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且均是年纪偏大,其实这些前朝太妃太嫔所居住的宫宇无异于冷宫,只是在吃穿用度上与当朝妃嫔相同,但在人情往来上便是少得可怜了。平日里上到主子、下到宫人,都是闲来无事、不束礼节,大家在一起就是为了做个伴,终日青灯黄卷、诵经礼佛的,除了吃喝之外,便只是呆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罢了。   齐太妃过六十整寿,太后、皇后还有一众妃嫔,都要来寿康宫贺寿,设宴招待自是马虎不得的,既要操演宫规礼节,又要忙着打扫庭院陈设,倒是忙坏了这些闲人,后宫之中,太妃整寿过得此般隆重的,也实属罕见。   太后、和旖萱领着景妃、怡妃,还有永琏、永基,一同来到寿康宫中为齐妃贺寿。宫人们忙将瓜果点心、汤羹菜肴摆好,待众人坐定,太后问道:“和惠与永嘉怎么没来?”   旖萱道:“启禀皇额娘,和惠于前日随皇上到围场行猎去了。”   怡妃在一旁补道:“启禀太后,永嘉许是身子弱,前几日子受了风寒,哭闹个不停,这才服了药睡下,臣妾怕把她抱来扰了太妃的寿宴。”   太后道:“你身子向来就是柔弱,永嘉怕是在娘胎里体质就有所亏欠。以后更要好生照顾永嘉才是。”   怡妃道:“是。”   太后接着说道:“这个和惠,每每行猎出游这样的事,都是少不得她。”太后将酒杯举起正言说道:“今日是齐太妃六十寿诞,哀家特设此宴,为齐姐姐贺寿。哀家恭祝齐姐姐,身体康健、福寿延绵。”齐太妃举杯相迎,答道:“谢太后。”旖萱和众妃也是一同提起酒杯道:“祝齐太妃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永琏左手拉着永基,两人一同走到殿中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跪下,齐声道:“永琏、永基齐祝太妃娘娘身体康健、福寿延绵。”说罢兄弟两人便一同跪地施礼。   太后和齐太妃乐得说道:“哎呦,看着这几个孩子懂事的,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永琏说道:“谢太妃娘娘。”   齐妃开心得眼中渐生湿润,道:“本宫也是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这寿康宫里平时就冷清,今天蒙太后盛情,竟有这么些人为我这老太婆祝寿,真是死而无憾了。”   太后道:“哎?大好的日子里,齐姐姐切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我姐妹相称,她们也是你的孩儿。如此孝顺自是应该的。”   旖萱道:“皇额娘所言极是。臣媳再敬太妃一杯,祝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妃道:“皇后为何这般施礼,这让本宫越礼了。”说罢便要起身还礼,太后忙用手按住齐妃的手劝道:“齐姐姐不必客气,今日既是寿宴也是家宴,旖萱虽为皇后,但也是你的晚辈,执此之礼也并无借越之处。”   旖萱道:“皇额娘所言正是。”   景妃道:“启禀太妃,我和怡妹妹一同敬太妃一杯,祝太妃,福寿双至,如意吉祥。”   齐妃举杯迎道:“好。”说罢便举杯共饮。   太后道:“今日闲来无事,大家多饮几杯无妨。”   旖萱和众妃应道:“是。”   如此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永琏和永基吃得饱了,在椅子上愈发的坐不住了,太妃吩咐身边的太监道:“你们带几位小阿哥到院子里去玩吧。”   那太监回道:“嗻。”说着便低头走到永琏身边说道:“启禀阿哥,奴才房中备下了几只蝴蝶纸鸢,还是由奴才陪两位阿哥到院中去放纸鸢吧。”永琏与永基一听,心中便乐开了花,赶忙一起拉扯着那太监的手,奔出殿外去了。   旖萱和景妃忙叮嘱道:“永琏你们慢着点,别只顾着看纸鸢,却脚下乱跑,当下别摔着了。” 那小太监回身对旖萱施礼道:“皇后娘娘放心,奴才定会好生照顾两位小阿哥的。”说罢那太监领着永琏和永基出了宫门。   众人在寿康宫中闲聊了一阵,又是几巡祝酒之后,齐太妃似乎有些身子不适,她用手轻抚着额头,双目微闭着吩咐旁边的宫女道:“云竹,把长乐香点上,本宫的头有些痛。”   太后劝道:“齐姐姐身体不适,不如这就散了如何?姐姐也好休养身体。”   齐妃道:“我这头疼的病害了有几年了,许是昨晚风大,吹的门窗发响没有睡好的缘故,不碍事的,难得今日这么热闹。”   云竹走到香炉之前,将一包橘红色的粉末倒入炉膛,随即用火镰轻打几下,炉内的粉末燃了起来,云竹赶忙将炉盖扣紧,那熏香便从铜兽的口中如烟雾般蒸腾弥散出来。云竹回身到齐太妃身边说道:“启禀太妃,怕是您头痛的毛病又犯了,还是由奴婢伺候太妃先用些药吧。”   齐太妃轻抚着额头道:“好,拿来吧。”   云竹从内屋沏好一碗温热的汤药捧给齐太妃,齐太妃接过一饮而尽,云竹接过空碗拜别了众人出殿去了。   齐太妃又微笑着吩咐周围的宫人道:“你们也都下去吧,本宫和太后还有几位娘娘有话要说。不经吩咐,你们可不许进来,免得扰了我们的兴致。”   众位宫人应道:“是。”宫人们说罢便向众人施礼,鱼贯着退出殿外了。   齐太妃举杯道:“齐妃敬太后一杯。”太后举杯回应,二人隔空而祝,双双把酒饮净。   太后放下酒杯说道:“这到了下午,屋中竟有些闷热,你们谁去将门窗打开一些,进些风来。”   景妃忙答道:“臣妾这就去。”说罢景妃便要起身去开窗,却不成想一番用力竟无法站起,面上露出尴尬之色,笑着说道:“让太后、太妃见笑了,臣妾这酒力不济,竟有些醉了。”   旁边的怡妃圆场道:“臣妾去开就是。”怡妃刚一起身,也是踉跄着坐回在椅子中,未得站起身来,她也感到头重脚轻,忙谢罪道:“臣妾酒力更是堪微,此刻却醉成这般,失了规矩可如何是好,还请太后恕罪。”   还未等太后释然,齐妃见状便质问怡妃道:“这难道不是本宫的寿宴么?还用她来恕个什么罪!?”旖萱与众妃听罢皆是一惊,心想太后与齐太妃以姐妹相称,称谓上虽有借越,但也绝不应该直呼太后名讳为‘她’。太后并无不悦之色,猜想许是齐太妃贪杯醉酒,言语间失了分寸,便也没有在意。   怡妃被齐太妃这般看似无礼的质问,倒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是无论她怎么回答,只要她答了,都是默认了齐太妃直呼太后为‘她’这件大不敬事的事,一时间是进退两难,支支吾吾僵持在那里。   旖萱看出其中尴尬,说道:“许是怡妹妹近些时日照顾永嘉的缘故,身子竟有些倦了,臣妾去就是。”旖萱勉强的站起身来,但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双腿无力的坠倒在椅子中。   齐太妃扫视着屋中,淡然的说道:“哀家怎么就没感到这屋中有些闷热?倒是清凉的很呢!”   齐妃这番言语一出,众人皆是惊愕!‘哀家’只能用于太后自称,齐妃不是前朝嫡后,只是个普通妃子罢了,连个贵妃都未曾封得,竟然越礼至此而自称‘哀家’,那岂不是成了皇帝的生母?这回就不只是直呼名讳那么简单,而是有了谋逆之嫌!   众人见太后面如青石,心中不免泛起一阵幽凉。旖萱正言劝道:“还请齐太妃以礼制为重,不要失了太妃的身份。既然大家都喝醉了,臣妾斗胆奏请皇额娘,太妃的六十整寿就宴开至此吧?”   太后附声说道:“今日的酒却是饮的多了,以至于迷了神志,就此散了吧。”太后含沙射影的暗指齐妃无礼,便要起身离席,却也是毫无例外的像是被粘到在椅子上一般动弹不得,她口中冲着宫门口喊道:“来人!”话音虽是传了过去,但未曾听闻有人回应。   齐妃却冷冷说道:“不必喊了,哀家已经将他们都遣走了。”齐妃仍自称‘哀家,’却也不看太后,只独自顾着斟酒、饮酒。三杯过后,齐太妃说道:“切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你们都已经迷了这长乐香,腿脚自是动弹不得,愈是挣扎,体力消耗的就愈快。”   众人听罢,才明白这其中关窍,心想就算大家不堪酒力,但碍于宫规礼仪,定不会逞强饮酒而导致酒醉出丑,此番酸软无力的瘫倒在椅上,竟是中了那迷香所致!    ☆、前仇旧怨      众人均是动弹不得,宫人又都被遣开,此刻这寿康宫中与那牢笼又有何不同?一种未知的恐惧在众人心中悄然滋生,透过皮肤衣衫化成冷汗,渐渐弥漫膨胀到到空中。   只见齐太妃轻松的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殿中,步伐甚是矫健,她哪里有什么腿疾?   太后问道:“你为何没事?难道你没有中得那迷香?”   齐妃转过身来对她说道:“解药方才我已经服过了!”   太后略加思索道:“是云竹?”   齐太妃笑道:“熹妃啊熹妃,即使上了年纪,你还是这么聪明!”她快步走到太后面前,用手狠狠的托起太后的下巴,怒瞪着说道:“哀家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份聪明!”   太后本能的想伸手拽开齐太妃,但无奈自己的手竟酸软无力已是无法抬起,只好任由她这般妄为,旖萱和众妃在一旁也是惊呼:“不得对太后无礼!”   齐妃猛的转头对众人恶狠狠的喊道:“你们都闭嘴!这里没你们的事!否则别怪哀家不客气!”竟她一番恐吓,众人皆是不语。   太后向众妃劝道:“你们都不要作声!齐妃,你有什么手段就冲我来。”齐太妃缓步走到太后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头俯身至太后耳旁,柔声说道:“不急,这些年你我之间的旧账,今日就要有个了断。”   齐太妃又缓步走到她身前说道:“我苟活至今,盼着此刻的场景不知有多少回了!如今得偿所愿,真是痛快!今日哀家就要和你对质个明白!论样貌、论才智哀家怎就比不上你?为何先帝要专宠于你这许多年?弘时又哪一点比不上弘历,若不是弘时出言惹怒先帝,害得他被逐出宗室,永无即位之可能!岂能容你做了太后?这太后之位本该就是哀家的!”   太后不屑劝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你我终将化作尘土,长眠于地下,再去计较这些,又是何苦?”   齐妃咆哮道:“不行!今日你定要说个清楚!否则哀家死不瞑目!”   太后喃喃道:“这些年来,你并未将那些恩怨放下,反倒是任由它在心中滋长,终于成了心魔。”太后轻吐了口气,正言说道:“那好!你想听个清楚,本宫今日就跟你说个清楚!先帝对他的任何一位妃嫔都存有真情,而并未专宠与哪一位。先帝虽贵为天子,但他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只是先帝需要的不仅是女人的身子,更是心神上的相通与慰藉,那种心灵的孤寂是他先帝所不能忍受的。你满心盘算着让弘时当上太子,让自己当上太后,整日的勾心斗角、满腹抱怨,这般性情,先帝怎会宠幸与你?面对于你简直是呼若虚空!正是由于你的这番心思,而大大影响了弘时在先帝心中的份量,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是你自作自受。”太后此刻虽如俎上鱼肉一般,但仍敢厉言相辩,不失性情本色。   齐妃怒道:“你胡说!若不是你使了狐媚手段,迷惑了先帝,先帝怎会暗立遗诏,将本来属于弘时的皇位误传给了弘历!”   太后道:“弘时生性就淡泊朝政,平日里只专攻于琴棋书画,你又何尝不知?先帝早就看了出来,曾私下对我说:弘时样样皆是人才,惟独不擅理政。试问,先帝怎会把大清的万里河山交给一个只迷恋于田园风景之人?”   齐妃道:“弘时天资聪颖,为人秉直宽厚,若不是他受人教唆,出言惹怒了先帝,害得他被逐出宗室,永无继位的可能,怎会丢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太后道:“先帝传位遗诏是写于雍正三年,而弘时出事是在雍正五年,这前后相隔两年之久,何来唾手可得之说?就算弘时不曾出言惹怒先帝,先帝也无心传位于他!” 太后接着说道:“说弘时出言顶撞先帝,那只是掩人耳目的托词罢了!弘时竟敢觊觎先帝的妃嫔,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你可曾知晓?”众人听罢皆是倒吸口凉气,心想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旖萱心中也是暗叹:皇额娘竟然知道弘时与何怡笙的情事?   齐妃用手指着太后道:“那就是你教唆的!何嫔是从你宫里出来的妃嫔。你为了让弘历当上太子,先命她魅惑了皇上,又来勾引我的弘时,居心真是歹毒!”   太后辩驳道:“这是何道理?何怡笙成了先帝的妃嫔,是因为她父亲何世基托人在敬事房使了手段,令她侍寝于先帝。当年,何嫔从我宫中挑走,被选为养心殿的陪侍宫女时,我都曾看出弘时钟情于何怡笙,是你这做额娘的,一心为弘时增羽添翼、落子布局,只顾寻着与朝中权贵结亲而蒙了双眼,反倒误了弘时的大好姻缘。你若早早替弘时提亲,求皇上赐婚,何怡笙又怎会成了先帝的何嫔?现在竟要算到我的头上!?”   齐太妃被说到痛处,一时无言以对,口中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诡言善变!”   太后见她词穷,接着说道:“弘时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天子的妃嫔,可是你别忘记了,天子也是他的皇阿玛,这对于伦理纲纪而言都是万死而不赦的。如果你是先帝,你会怎么做?弘时这般执拗妄为,先帝却留他一条性命,难道这还不够仁慈? ”   齐妃落泪自语道:“一个皇子被贬为庶民,弘时从小便养尊处优,怎能受得了百姓布衣的辛苦,耐得住雨雪霜风的打吹?每想到他流落街头,没个遮风避寒的地方,我的心都如刀绞一般。”齐妃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太后见她说到伤心之处,心中不免为之动容。   齐太妃说道:“你可知道?我的弘时于上个月在山西病死了,身边竟没有一个亲人,也未曾给我留下半点血脉。”众人心惊,原来她们二人所讨论的那个弘时已经离世了?太后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弘时死了?”   齐妃坦然道:“是!哀家的弘时死了。”她转而狠狠的说道:“如今哀家是无儿无孙,而你却是子孙满堂!可有天理?我苟活到今日,就是想看着弘历的这些妃嫔们如何相互争斗,如何戕害皇子龙孙;看你身为太后,是如何忍受煎熬这残酷的一切!”   齐妃转身用手指向旖萱,失望的说道:“没想到!却被她就这么给轻松的化解了?” 齐妃又喃喃说道:“若不是你教唆何嫔,我的弘时定会满意哀家将旖萱作为他的福晋!旖萱这么好的儿媳岂会落入你们母子的手中?”   旖萱心中明晓弘时与何怡笙之间的往事,她欲张口告知齐太妃,弘时与何怡笙是如何相识、相知、相许、相恋,并非是太后蓄意教唆,但碍于此事为儿女私情难以开口;再者,就算自己挺身力辩,齐太妃神志已然迷惘,渐近疯癫,如何信我所言?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来。   齐太妃踱步行至殿中站定,缓缓转过身来,众人见她面如冷冰,眼若寒渊,齐太妃冷冷的说道:“今日,哀家就让你尝尝失去亲人是何等的痛心!你这一生欠下我的,今日哀家让你还个干净!”众人还不知她所说为何意,只见她从袖管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惊得众人都是‘啊’惊呼一声。齐妃握着匕首指着太后道:“让我看看,谁才是你最在意的?”齐妃手握着匕首,在殿中沿着两侧的桌案依次踱步起来,她像活阎王一般,仿佛随时就能要了任何人的性命,惊得众人惊叫连连。   这时永琏和永基手里拿着风筝从宫外跑了进来,见到屋里这般情况,竟也看不出什么凶险,永琏说道:“启禀皇额娘,陪我们放纸鸢的太监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口鼻出血,趟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旖萱忙大声喊道:“永琏!你们快逃!快逃啊!”永琏被旖萱喊的一脸惊诧,不觉倒退了几步,只是齐太妃趁着旖萱说话之际,早已经房门重新掩好,她走上前来,似恶鹰扑兔一般,将身形最小的永基抓住,冷冷的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景妃吓的心已经提到了喉咙,应道:“这是我的孩儿。”   齐妃道:“好!”她转身冲着太后狠狠的说道:“先让你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就从最小的开始!”   景妃失声哭诉道“太妃切不要伤害永基,你要杀要剐就冲我来,千万不要伤及我的儿子!”   太后怒斥道:“齐妃,你当真是要将伤天害理的事做尽?它日你有何颜面,见先帝于地下?”   齐太妃道:“我如今和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先帝本就不愿见我,如今我的儿子弘时都死了,要那颜面还有何用!”   太后道:“齐妃!你有什么怨恨和冤仇就冲着我来,不要伤了我的皇孙!”   齐妃道:“怎么?你害怕了?熹妃,你也会伤心?”   永琏这时看明白情势,好无畏惧的质问齐太妃道:“为何要伤我弟弟性命?”   齐太妃道:“你是永琏?”   永琏答道:“正是!你放开永基,要想寻仇就从我开始,不要伤了永基!” 齐妃心中惊到:想不到他一个小小孩童,竟有这等勇气。   齐妃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死么?”永琏一脸稚气的说道:“不怕!保护弟弟是我这个当兄长的责任!我皇额娘常教导我:‘兄弟情深好似手足,兄良才能弟恭’。我们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休要伤我弟弟,放开永基!”   齐妃斥责道:“臭小子你莫急!”她左手持挟着永基,右手拿刀指点着永琏道:“一会就让你们兄弟俩一起奔赴黄泉给我的儿子陪葬!”说罢她拿刀便要捅向永基,永琏赶忙扑上去拽住齐太妃持刀的右臂,竟与她撕扯起来,永琏口中喊道:“你放开我的弟弟!你放开我的弟弟!”   旖萱和太后在一旁惊呼:“永琏你小心!”永琏毕竟还是孩子,气力远不及齐妃,他见奈何不得齐妃,便朝她的手臂狠狠咬上一口,竟将齐妃的手腕咬出血来,齐妃痛的将永基顺势向旁边用力一甩,腾出左手来制服永琏,她左手把持住永琏,右手持匕首,口中怒骂道:“你个小混账!既然你这么急着死,那哀家就先送你走!”说罢,朝着永琏的胸口猛的就是一刀!   众人皆是惊呼道:“永琏!”只听永琏痛的‘啊’的一声便昏了过去,那匕首已是插入他的胸口,一股鲜血顺着刀刃,浸透了衣襟流了出来,旖萱用尽气力嘶吼道:“永琏!永琏!”太后见状也是惊呆,瞪着双眼,口中自语道:“永琏……”   齐太妃,看着永基道:“永琏替你先挨了这一刀,现在该你还他的时候了!”说罢便将刀拔出,再刺向永基,永基此刻已经吓的瘫坐一团,口中哭嚎道:“不要杀我!不好杀我!额娘!额娘!……”永基边求饶,边挪移的身子向后退,齐妃恶狠狠的举刀便刺,还未等匕首落下,就听宫门猛然间‘嘭’的打开,只见门口站有一人大声喝道:“住手!”众人顺门望去,见此人正是和惠!   原来和惠随傅恒于本月初一,一同侍奉着弘历与惠妃前往木兰围场。和惠原本以为此次行围,既有夫君相伴,又可以外出打猎,倒是乐趣无限。但围猎只是维持了两日就结束了,弘历要在围场点阅满蒙八旗,惠妃喜与苏合尔泰王爷团聚,傅恒要忙着操练军士,一时间倒是没人相陪,她便无趣了起来。和惠听说本月初四,宫里面太后和皇后要为齐太妃过六十整寿,那定是热闹的很,于是辞了弘历,提前赶回京来。她刚一进宫还未来得及脱下戎装软甲就去坤宁宫寻旖萱,从芳雯那里得知,旖萱率一众妃嫔此刻正陪着太后在寿康宫给太妃做寿呢,和惠便一路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到了寿康宫外,见宫门紧闭,无论如何呼喊,里面都没有人回应,她掏出软鞭朝门檐突角一甩,那软鞭便缠系在上面,她借着软鞭爬过矮墙,跳到寿康宫内院。进得院中,见四下无人,心中称奇;再往里走,见殿外一名太监口鼻出血躺在地上,上前用手指一探,已然没了气息,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惊恐,赶忙奔向殿门,她用力将殿门踹开,看见齐飞把刀从永琏的身体里拔出,正要恶狠狠的刺向永基,便大喝了一声:“住手!”   齐妃见了是和惠,却不理她,只顾着拿匕首向永基猛刺,和惠迅疾将手中软鞭朝齐妃用力挥去,那软鞭便缠死在齐飞的手腕,痛得齐妃啊的一声惨叫,和惠将软鞭往回猛拽,齐飞的匕首抖落在地上,紧接着和惠挥鞭朝齐太妃的面门猛的又是一鞭,竟把她打得昏死过去。   和惠赶忙跑到殿内,蹲下身子将永琏扶起,见永琏仍有气息,忙哭着说道:“永琏!永琏!姑姑来晚了,你醒醒,看看姑姑!”旖萱此刻已经哭成泪人,嘴里不停的呼唤着永琏,但渐渐了哭竭了气力,晕了过去。   太后道:“和惠!我们都中了迷香动弹不得!你快去请太医给永琏救治性命要紧!”    ☆、丧子之痛      永琏□□着上身躺在旖萱的榻上仍是昏迷,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俨然是失血过多、脱水气亏所致。太医正忙着给永琏包扎胸前的刀伤,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经渗透了纱布将被褥染红了一片。   旖萱坐在床边,正两眼含泪的望着永琏,几近崩溃。那把匕首不仅是伤在永琏胸口,更是插到了旖萱的心头,她双眼已经哭得红肿,眼中的泪水就不曾断过,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躺在床上,气息渐渐微弱,而自己却使不上任何法子,一时间期盼、绝望、悲伤、无助混杂在心间,她能做的只能是求满天神佛能够护佑永琏得以保存性命,她愿意以自己的阳寿换取孩子的生年。   待太医给永琏包扎完毕,太后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太医递了眼色,暗地里招呼他到外殿说话。二人出了内殿,太后小心着回头向里面望了一望,转身问太医道:“永琏伤势如何?”   太医抬起袖襟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慌张得答道:“微臣已经将伤口包扎好,又敷好了止血的药剂,阿哥现在不得进食,只可以喝些糖水……”   太后见他答非所问,不禁皱眉怒斥道:“竟说这些不沾边的作什么!哀家问你,永琏的伤势怎样了?”   太医见太后发怒,忙拂袖跪在地上求饶:“启禀太后,那匕首虽未伤及心房,但刀伤极深,阿哥此时流血过多,脉象已极其虚弱,怕是……怕是……”太医惊惧得有些支吾,太后怒道:“怕是什么?快说!”太医将头叩在地上说道:“怕是凶多吉少啊!微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啦。”   太后绝望的瘫坐到椅子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为了不惊到旖萱,她竟默默的哭噎,口中喃喃道:“真是冤孽啊,前朝的冤仇为何要报复到后人?何况还是个无辜的孩子?永琏生得这般聪颖懂事,他还这么小,难不成老天就要将他从我身边夺走,让我这白发人去送黑发人吗?”   和惠也相跟着出来,听到了太医的说辞,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懊悔的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我干嘛不快些回来!若路上再少耽搁些时辰,也许永琏就不会挨这一刀,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没用啊!”和惠悔恨的竟也无声抽泣起来。   昏迷中的永琏似乎有了知觉,嘴中呓语道:“皇额娘,皇额娘……”旖萱好似在黑暗之中窥到了曙光,惊喜得赶忙俯身到永琏身前,问道:“皇额娘在这,永琏!皇额娘在这!”   永琏渐渐的睁开了眼睛,锁眉说道:“皇额娘……好疼……胸口好疼……”旖萱擦干已经被泪水迷蒙了的双眼,安慰道:“没事的,永琏,皇额娘就在你身边,有皇额娘呢,你别怕,太医已经诊治过了,一会就不疼了。”   永琏道:“皇阿玛呢?我想见皇阿玛。”   旖萱道:“皇阿玛知道你受了伤,正火速往宫里赶,就快回宫了。”   和惠和太后听见屋内有说话的声音,想是永琏醒了,便快步进屋来看,和惠对旖萱说道:“已经派人去请皇兄了,想必皇兄此刻也正快马加鞭的赶在回宫的路上。”和惠的话刚说完,永琏脖颈忽然向右一歪,又昏了过去,旖萱惊得一阵呼喊,感觉自己又陷入那绝望无底的深渊。   弘历身穿金丝铠甲,脖系黑色斗篷,骑着枣红高马,从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门一直驰奔到坤宁宫。弘历在京北木兰围场得知永琏受了刀伤,此刻已是生命垂危,便把军政要务悉数交给张廷玉和傅恒打理。弘历心急如焚,为了节省时间,他弃乘车辇,反而亲骑御马,只带了一百镶黄旗轻骑火速回宫,这一路扬鞭跃马,马腿上落鞭之处竟被抽打出血迹来。   弘历驰马飞奔至坤宁宫外,他猛的一勒马缰,那枣红马惊得前蹄向空中高高悬起,口中阵阵嘶鸣。弘历翻身下马,径直扑到旖萱卧房。当见太后、旖萱还有一众妃嫔都绕在卧榻旁,仍怀疑受伤的不会是永琏,直到看见永琏气息微弱的躺在榻上时,才相信这噩耗确是真的。   弘历将鹰盔摘下,步履沉重的走向卧榻,看见永琏胸背裹敷着已经被血水渗透了的纱布,心头仿佛被插上一把尖刀,令他心痛的几近窒息。弘历双膝跪伏在榻前,用手轻抚起永琏的面颊,呼唤起昏迷中的永琏:“永琏!永琏?我是皇阿玛呀,朕回来了,皇阿玛回来看你了,永琏!永琏 ……”   永琏似乎听到了弘历的声声呼唤,他微微睁开双眼,举起自己的小手伸向弘历,弘历接过他的手将它捂在脸颊一侧,永琏望着弘历湿红的眼圈关心得问道:“皇阿玛你怎么哭了?”   弘历强忍住泪水道:“皇阿玛是看见你高兴。”   永琏微笑着道:“儿臣今日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只是永琏还来不及长大,竟没有制服那恶人。”   弘历的眼泪已是夺眶而出,点头笑着说道:“永琏最是勇敢,你快快好起来,等你伤好了,皇阿玛带你去骑马。”   永琏气息微弱的笑道:“好,皇阿玛不仅要教儿臣骑马,还要教儿臣射箭……好黑……好黑啊……皇阿玛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弘历紧握着永琏的手,惊疑的问道:“皇阿玛没有走,永琏?”弘历看着永琏,见永琏眼中已经失了神色,永琏气息微弱的呢喃道:“儿臣觉得好冷……好冷……额娘……额娘……”待口中吐完最后一个字,永琏渐渐闭合了双眼,随他深呼出一口气后,胸口便再没了起伏。弘历感到永琏的手已是僵硬冰凉,不禁大喊道:“永琏!永琏!”旖萱此刻伏在永琏胸口,推晃个不停,口中哭喊着:“孩子!孩子!不要抛下额娘,永琏!……”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像洪水一般向她袭来,和惠此时已是依偎在太后怀中,泣不成声。   永琏离世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坤宁宫的宫人们,都佩戴上了孝纱麻布,因为永琏尚满十岁,所以第二天便由旖萱亲自为他入殓了。弘历衣衫未解,彻夜不眠,呆坐在坤宁宫内,太后在一旁劝慰弘历哭诉道:“永琏这孩子提了这口气就是为了等着见你。他是为了救永基才惹怒了齐妃,被她用匕首伤到的。都怪哀家,终日与齐妃在一起,竟没看出她的蛇蝎心肠,若不是哀家主张给她做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永琏也不会丧命,都是哀家的错!都是哀家的错啊!”   弘历劝慰道:“皇额娘一片善心,对齐氏又是一片至诚。是她被仇恨蒙了心。”弘历冷冷问周德胜道:“那个罪魁祸首此刻何在?”   周德胜道:“回禀皇上,侍卫们擒住她时,她已然中毒,经侍卫们审问得知,她所服用的克解长乐香的汤药,本身也是含有剧毒,现今齐氏已经殁了。”   太后道:“看来,她就是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弘历道:“这个丧心病狂的恶妇!真是便宜她了!”   太后道:“人死不能复生,想必是你们父子的情分已然尽了,皇帝当下最要紧的是要安抚好旖萱,永琏突然这么走了,此刻谁人心中也不及她苦,皇帝还是多多照看皇后吧。”   弘历流泪回道:“皇额娘说的是,儿子知道了。”   转眼间永琏丧期已过,坤宁宫的宫人们虽是卸下了身上的丧服,但心中的阴霾仍难以消散,旖萱为永琏服丧这段时间,极少进食,身子愈发的消瘦。一向勤于理政的弘历,竟也伤心的有五日不曾临朝听政,除了亲往永琏灵前执礼祭酒外,便在坤宁宫里陪护着旖萱。   坤宁宫中,弘历与旖萱相依而坐,弘历道:“永琏的丧礼已经执完。他是那么勇敢无畏,不愧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朕的好儿子,是你为朕抚育了一位这么优秀的孩儿。”   旖萱坐在那里,缓缓说道:“永琏这孩子,甚是聪慧,他三岁便能写字,四岁就可吟诗,为何上天就这般无情,他还未娶妻生子,还未品尝多少人间的欢乐,就这么去了……”   弘历劝道:“你不要伤心了,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旖萱道:“旖萱有一事请求。”   弘历说:“你说,朕都答应。”   旖萱道:“臣妾想回李府呆上一段时日,不知皇上可否答允?”   弘历道:“你是说回李府省亲?”   旖萱点头。   弘历道:“也好,免得这些日你在坤宁宫内处景伤情,有双亲陪在身边,心境自会好上许多。你在李府可多待些日子,待朕有空就去看你。”   旖萱道:“谢皇上。皇上在这里已陪我多日,还是请皇上快回养心殿理政去吧。”   弘历道:“朕不走,朕不放心你。”   旖萱道:“臣妾无事,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若皇上执意如此,岂不成了臣妾的罪过?”   弘历道:“那好,朕就先去养心殿,晚上再回来看你。”   旖萱道:“好。”   送走弘历,旖萱感到有些倦了,便用手撑住额头,闭起双目伏在桌上养神。   过了一会,听见门口有人缓步进得屋中,她睁眼望去,见来人正是和惠。旖萱道:“和惠你来了,快过来坐。”   和惠双眼含泪,缓步行至旖萱身前,竟跪了下来说道:“请皇嫂饶恕和惠吧。”   旖萱将她扶起来说道:“你这是为何?”   和惠道:“这些时日,我日夜忏悔反思,若不是我贪玩随皇兄去行围打猎,而是随你们一同在寿康宫中,我定会制服那齐氏,永琏也不会……”   旖萱安慰她道:“这怎么能怪你?你若与我们同在寿康宫中,怕也是要一同中了那迷香而动弹不得,任由齐氏妄为罢了。恰巧是你不在,虽伤了永琏却救下了永基,我们剩余的人才得以活命,以齐氏当时的情形,若无你阻拦,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活下来的。”   和惠哽噎道:“可是皇嫂,永琏他……”   旖萱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心意。永琏已经去了,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天意难为啊。”旖萱道:“过几日我想回李府休养,我不在宫中这段时日,你要常去太后那里替我请安尽孝。”   和惠道:“那我搬到李府去陪你可好?”旖萱道:“不用了,我只想在那里一个人清净清净。”   和惠道:“那好,我常去看你就是。”   李荣保夫妇得知永琏离世的消息,竟难以置信,在确认无误后,李夫人放声大哭起来,这外孙长的活泼可爱,压根就没在他们身边带上许多时日,怎么就会突然被齐太妃给夺了性命呢,齐太妃好端端的为何又要伤了永琏,局外之人难以弄清事情的原委,但永琏离世的噩耗已然铁一般的摆在眼前,无论怎么祈求期盼,永琏也再不可能回到李府叫他们一声外公外婆了。   接到宫中旨意,说是旖萱要回府休养,李家夫妇自是欣慰,为了不让旖萱伤心,他二人先各自收了伤心。李荣保搜集了许多的书籍诗画供旖萱翻阅,李夫人则天天做些旖萱喜爱的吃食,旖萱此时又像闺阁女儿一般,受到父母双亲的疼爱,心中得到少许慰藉,身子渐渐有了恢复,只是心神仍是低落,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有什么痛楚能够胜过丧子之痛?随着永琏的离世,旖萱的世界里便缺失了一抹最亮丽的颜色,其实回到李府,也不只是为了怕睹物思人而伤了心境,她知道自己难以承受内心巨大的痛苦,又怕自己的伤心无助,让弘历和太后瞧见了,令他们更加伤心,这才故意躲了出来。   李荣保夫妇见她终日以泪洗面,心中别提有多么痛心难过,李夫人也是背着旖萱而默默哭泣,心中哀叹,旖萱身世本就坎坷,为何成婚生子后仍遭此番厄运,上天真是不公,然而自己又无法替她受苦,不求能够抚平她的心伤,只盼着痛楚能快些过去。    ☆、重识故人      梧济礼在造瓷处,已是快一月没有见过李荣保了,少了这位友人相陪,梧济礼心中难免心生孤寂,便向往常串门一样,只身来到李府,管家阿德见了是梧济礼,忙吩咐下人沏茶侍奉,自己相迎着把梧济礼引到书房,道:“是梧爷来了。我家老爷现正在前厅会客,还请梧爷在此稍作休息,待老爷会客完毕,我马上就去通禀。”   梧济礼道:“那有劳管家了。”   梧济礼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盏茶快喝尽了,也没见阿德前来回话。一时觉着无趣,他起身走出房门,在庭院里随便散步起来。梧济礼无意间走进后花园,见有女子坐在水池的青石上,侧着身子正一脸忧愁的望着水中的莲蓬。梧济礼心想李府我也来过多次,这府上佣人甚少,且我都曾见得,此人面生又一副主子模样,究竟是何人?好奇心趋势着梧济礼离近再看,却惊得他如晴天听闻一声霹雳,见那女子长的竟是如此像自己的妻子若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旖萱。   梧济礼以为是因思念爱妻而看花了眼睛,待他拭眼再去望时,由不得‘啊’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口中不禁唤道:“是若兰,真的是若兰?……”但他定下心神一想,若兰已经离世多年,此刻怎能起死回生,这人定不是若兰,但为何这世间竟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难不成是魂魄?……但梧济礼马上就否决了自己荒诞的想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魂!   梧济礼正胡乱猜想,就见管家阿德走到身边,道:“梧爷,您怎么不在房中休息,让阿德好找。”   梧济礼忙收了面上的惊诧,笑道:“在屋中独坐,不免觉得烦闷,这才出来走走。”   管家阿德道:“我还未来得及通禀,老爷便送客出门了,说是要晚些才能回来,我这才过来招呼梧爷,若您有急事,我追出府去就是。”   梧济礼道:“不碍的,我闲来无事,既然荣保有事要应酬,就随他去好了。”   梧济礼好奇的道:“敢问管家,对面水榭青石上所坐何人?鄙人来李府多次却未曾见过。”   管家道:“此人是老爷的长女--旖萱。也就是当朝的皇后娘娘。”   梧济礼惊到:“啊?”他心中掀起一阵波澜,想不到这与妻子长得相似之人竟是当朝的皇后,那李荣保岂不是当朝的国丈?   阿德说道:“梧爷不必吃惊,阿德怎能对您说谎。哎!我家小姐命苦,自己的儿子---阿哥永琏,前些时日被齐太妃给害死了。小姐才这般憔悴,从宫中回李府休养。因为怕扰了小姐清净,老爷这已是闭门谢客多日,今日所见之客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公公周德胜,周德胜奉皇上之命来探访小姐近况,老爷才不得不出府相送。若不是梧爷与老爷私交甚好,阿德也不敢冒然相告,还请梧爷保守秘密。”   梧济礼道:“那是自然。既然荣保不在,我就不在此地讨饶了。择日再来找你家老爷叙旧。”   阿德道:“容我恭送梧爷出府。”   梧济礼回到造瓷处,心想李荣保竟是当朝国丈,这是他始料未及,素来听说李荣保为人低调,许是他怕我知晓,而心有顾忌罢了。梧济礼怎会知道,李荣保曾特意吩咐造办处的人要替自己隐瞒身份,梧济礼素日里与旁人交往很少,怎会知晓李荣保就是国丈。   前些日子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齐妃案,竟发生在李家的女儿身上,梧济礼不禁为旖萱感慨痛惜。但想起旖萱来,他心中更是称奇!梧济礼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此人长得竟和若兰这般相像,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梧济礼思索咀嚼着李荣保与他相认时曾有的一番话语,心底似乎隐隐约约的已显露出答案,但仍依稀着难以辨清,忽然之间一个念头窜上心头:莫非旖萱就是我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女儿!?若不是,又何以解释旖萱与若兰长得如此相像?不仅面容神态极为相似,年纪也能对的上,那旖萱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若真是我的女儿,李荣保为何又要隐瞒至今?想起旖萱有可能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日夜挂念的的孩儿,梧济礼竟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抑,夜里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第二日天一亮,他便托人在造办处告了假,径直奔了李府。   到了李府门前,见府门紧闭,原来是自己来得太早了,下人们还未起身打开府门呢。   梧济礼只身等在李府门前,焦急的徘徊起来。心中想到:若旖萱真的是自己的女儿,那旖萱又是如何嫁给了弘历,成了这大清的皇后,这一些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他梧济礼就是想破了脑子也思索不出答案,除非李荣保能将真相告知于他。正想得出神,就听大门吱呀呀的打开了,一个仆人睡眼惺忪,正打着哈欠,搬挪着门闩,梧济礼一时心急顾不得打招呼就冲了进去,惹得那仆人一阵呼喊。   待梧济礼回身时,那仆人看出是梧济礼便问候道:“原来是梧爷啊,这么早您这是……?” 梧济礼觉得自己方才显得有些失礼,解释道:“噢,这位府人,我今日到贵府来,是为了求见你家老爷,不知他可在府上?”那仆人道:“老爷昨日回来的晚了些,现在府上,还未曾出门。” 梧济礼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寻你家老爷。”说罢他转身便快步朝后院走去。   李荣保与夫人刚刚起床,才洗漱完毕,就听门外下人来报:“启禀老爷,梧爷想求见老爷。”李荣保一时竟不知下人所说何人,于是问道:“哪位梧爷?”   下人道:“就是常来府上的梧济礼--梧爷!”   李荣保自语道:“恩公?怎么会是恩公?”   李夫人道:“是不是你许久没有去他那里,今日恩公特来看望啊,但怎么会这么早?”   下人道:“梧爷看起来十分的着急,不知为了何事。”   李荣保对下人说道:“既然如此,快把梧爷请到前厅,我随后就到。”李荣保回身叮嘱夫人道:“夫人,你先去瞧瞧旖萱,昨夜可曾安睡。”   李夫人道:“好。”   李荣保进得前厅,见梧济礼在房中来回踱步,便上前施礼问候道:“恩公多日不见,今日有何急事,竟这么早就到府中。”   梧济礼正言问道:“荣保,这些年来,你我私交如何”   李荣保不解的问道:“恩公为何有此一问?”   梧济礼道:“你如实回答便是。”   李荣保如实说道:“这几年,你我即是挚友,又亲似兄弟。”   梧济礼接着问道:“那当年我梧家夫妇待你又如何?”   李荣保不知梧济礼为何要这般相问,只见他一脸的严肃认真,便动情答道:“恩公待我恩重如山,若无恩公相救,二十多年前我早已命丧黄泉;若无恩公资助,我李荣保更无今日之荣华富贵。恩公大恩大德,荣保就算折尽此生也无以回报。”   梧济礼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事相问,你要如实回答。”   李荣保道:“恩公请讲。荣保定当如实相告。”   梧济礼已是眼中含泪,他双手扶住李荣保的双臂,几近祈求的问道:“当年你返乡途径襄樊,到底有没有见过我的女儿?”   李荣保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梧济礼会问起这事来,错愕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梧济礼又接着催问道:“旖萱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李荣保被梧济礼接连的发问而震惊,李荣保转过身去,问道:“你见过旖萱了?”   梧济礼追到他面前问道:“究竟是还是不是?”   李荣保仍是不语,梧济礼噗通一声竟向李荣保跪了下来,哀求道:“荣保兄,看在我夫妇当年救你一命的情分上,求你实话告诉我,旖萱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   李荣保见他双膝跪地,赶忙上前扶起说道:“恩公快快请起,你这是何苦?这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嘛!”   梧济礼哭诉道:“你不告诉我实情,我就跪死在这里!若旖萱不是我的女儿,为何她长得和我的夫人若兰竟这般相像!?”   李荣保此刻晓得梧济礼已见过旖萱,且发现了其中端倪,觉着再是隐瞒下去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李荣保长叹了口气,对梧济礼说道:“恩公请起,荣保如实说来便是。”李荣保将梧济礼扶到椅子上坐下,李荣保和声说道:“旖萱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梧济礼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追问道:“旖萱真的事我的女儿!?”   李荣保点头不语。   梧济礼道:“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我乃是朝廷追杀的命犯,自己的女儿却做了大清的皇后?你满得我好苦啊,为何不早告诉我!?”   李荣保道:“正是在你我重逢那日,你告知我你是朝廷命犯,我才不能告诉你,旖萱就是你的女儿。就算我告诉你旖萱她是你的女儿,你又能怎样?要与她相认?”   梧济礼惊愕道:“我……我……”   李荣保道:“她已经是当朝的皇后,先不说她能接受你与否,就算她认下了你,那然后呢?生身父亲是朝廷命犯,你让她有何颜面在宫中立足?还有何威信统御六宫?后宫之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有多少在觊觎中宫之位,若她被废而打入冷宫,倒不如死了一般。再者,旖萱是从我李府嫁得皇家,她即是命犯的后人,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让皇家蒙羞?若以大不敬治罪牵连起来,旖萱还有我李家还能安身于天地,满门抄斩那是必然的了,你与她相认又有何意义?”   梧济礼听李荣保一番诠释,只得无奈的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日日夜夜都在思量着女儿身在何方,究竟是死是活……那你当年又是如何见到旖萱的?”   李荣保便将当前的事情原委,尽数讲给梧济礼听。梧济礼听罢,擦拭起眼泪叹道:“这真是天意,这真是天意啊!……我听说旖萱的孩子竟被被宫中的太妃给害死了,可是真的?”   李荣保闭起眼睛,伤心的说道:“却有此事。”   梧济礼哭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宫中那么多侍卫,怎么连个皇子竟也保护不了?难道上天对我梧家的惩罚还不够吗”   李荣保此刻说起永琏的离世也是心伤至极,不禁落下泪来。   二人沉默许久,梧济礼说道:“荣保,请受济礼一拜。”他说罢便跪在地上向李荣保叩头,李荣保欲将他扶起,但被梧济礼婉拒道:“这一拜是谢你为我梧家留住血脉,养育照顾我的女儿至今。正如你所说,与旖萱相认定会给她招来灾祸,还会牵连与你,自打她出生,我这个做爹爹的便未尽丝毫职责,心中已是愧疚万分,如今岂会再来害她?罢了!我不与旖萱相认就是!但有一事,我仍想求与你,不知可否答允?”   李荣保说:“恩公吩咐就是。”   梧济礼道:“我可否时常来得府上看望旖萱?”李荣保面上略有迟疑之色,梧济礼看出李荣保仍有心悸,便解释道:“荣保放心,她是皇后,我这身份自是无法与她说话,只是能远远的看着她就好。待她日后回宫去了,再想瞧上一眼怕是要难了。”   李荣保道:“那好,只有一点,恩公且不可与她相认,此刻她已经受不住更多的刺激了。”   梧济礼道:“好,我答应。”   养心殿中,弘历遣走了所有宫人,正单独召见一位臣下。这人名为邢棘,是血滴子的头领,他身形消瘦,但目光却是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的精明干练。   弘历道:“自打朕登基,还是第一次召见粘竿处的人。”   邢棘道:“奴才还以为,皇上将粘竿处的人都给忘记了呢” 邢棘虽自称奴才,但言语之中对弘历却是颇有埋怨,竟是如此的大胆。   弘历道:“先帝亲手创建的专司,我怎会忘记。今日把你叫来,也是由不得已。”   邢棘单膝跪地道:“血滴子愿为皇上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邢棘恭请皇上吩咐!”   弘历道:“前些阵子,永琏阿哥在寿康宫蒙难。当日齐太妃做寿,寿康宫中的宫人们有的是服毒被杀,有的则是下落不明。想她齐氏年已花甲,若想独自完成此举,绝非易事,定是有许多人在旁帮扶,或者有幕后之人蛊惑也说不定,朕命你密查此案,务必要查个明白。”   邢棘抬起头,自信的说道:“查案拿人是粘竿处的看家本事,请皇上放心,奴才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再遇知音      弘历来到李府看望旖萱,事前并未通知。李荣保得知皇上已经到府,心中十分惊诧,梧济礼也恰巧在李府,他比李荣保更是紧张。   李荣保到府门接驾,说道:“臣李荣保叩见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赶忙道:“国丈请起。”   此时旖萱正在院子中赏荷花,听得阿德来报:“启禀小姐,皇上已经到了府门,老爷和夫人正在门口前跪接呢。”   旖萱说道:“好,这就过去。”正要往前走,见弘历正已经进了花园。旖萱走上前去说道:“皇上吉祥。”   弘历道:“快平身,让朕好好瞧瞧。”弘历说着上前双手将旖萱扶起,见此情景,李荣保和李福全各自招呼着宫人和家奴们都散去了。   弘历说道“朕有些日子没来看你了,瞧你还是有些清瘦,不过与出宫时相比,倒是好了很多。”   旖萱道:“多谢皇上挂念,皇额娘身体可好?”   弘历道:“皇额娘身体倒是无恙,只是精神上有些颓萎,大不如前了。朕出宫之前曾去慈宁宫请安,皇额娘托朕传话给你,她对你很是想念,盼你早些回宫呢。”   旖萱道:“臣妾不孝,让皇额娘惦念。只是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清净些时日。”   弘历道:“不碍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旖萱道:“宫里的事务就只好有劳几位妹妹了。”   弘历道:“宫里的事你放心,还有皇额娘照应着呢。在这府上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尽可以差人交给内务府去办,切不要委屈了自己。   旖萱道:“臣妾在这里吃穿住行都好,好似又回到了闺阁女儿时的模样。”二人边说边沿着石路在花园散起步来。   梧济礼方才也是和李荣保在客厅聊天,在得知皇上到府后,便急忙辞别李荣保,来到后花园以此躲开圣驾。正要走后花园旁溜出去,恰巧瞧见了旖萱与弘历,梧济礼见旖萱与这男子甚是亲昵,想必此人就是当今圣上了,梧济礼忙躲到假山之后,透过石缝远远的望去,见弘历生的英俊挺拔,风姿翩翩,不觉心中生叹:想不到我梧济礼的女婿竟是这当今圣上,心中的五味杂陈又混在一起,待弘历和旖萱走过,梧济礼赶忙绕出假山,快步向李府正门去了。   梧济礼边走边小心着回头,待走到后花园转角处时,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梧济礼险些被撞到,而那人却文丝未动,他抬头一看,此人身形消瘦,一双鹰眼嵌在浓眉之下,此人正是刑棘。   梧济礼见刑棘一副官差模样,赶忙躬身赔礼道:“老朽一时大意,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刑棘仔细端详着梧济礼道:“敢问尊下何人?”   梧济礼答道:“启禀大人,小人乃内务府造办处匠人梧济礼。”   刑荆棘道:“原来在造办处任职,为何到这李府来?”刑棘许是犯了本行的毛病,遇上生人都想问上个一二。   李荣保战战兢兢的答道:“小人是受李大人之托,到府上来取瓷器的画样。”   刑棘道:“那,画样可是取着了?”   梧济礼答道:“回禀大人,取着了。   刑棘道:“可否借我一看?”   梧济礼道:“还请大人过目。” 梧济礼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绘有青竹纹样的小纸,双手递给刑棘,刑棘只是微看了那画样一眼,目光仍是停留在梧济礼的脸上,说:“得罪了。”   梧济礼道:“既然大人无事,小人就先回造办处了。”   刑棘点头应道:“好。”   梧济礼接过画样,赶忙从园门出府去了。刑棘则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梧济礼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傍晚时分,弘历在养心殿才用过晚膳,坐在龙案前正准备批阅折子,就听李福全进来报知:“启禀皇上,刑棘求见。”   弘历自语道:“莫非是齐妃案有了眉目?”他转而对李福全说:“传!”   李福全道:“嗻!”   刑棘快步走进殿来,单膝跪地道:“奴才刑棘拜见皇上,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弘历问道:“可是齐妃的案子查清楚了?”   刑棘道:“回禀皇上,正是。”   弘历心急的问道:“你快说说看。”   刑棘道:“回禀皇上。当日在寿康宫里,齐妃早就备下了长乐香也就是迷香,她以头痛为由,命贴身宫女云竹将长乐香点燃,自己又喝下迷香的解药,命寿康宫内除了云竹外的有所宫人都以喝寿酒为名,喝下了另一种毒药,以至于和惠公主闯进寿康宫时,所有的宫人竟都口鼻出血,气绝身亡。”   弘历道:“可有同伙或者幕后之人?”   刑棘答道:“只有云竹一人相助齐妃,并无幕后之人。不过……”   弘历道:“不过什么?”   刑棘道:“奴才觉得,这迷香还有毒药,都是因口服食用所至,于是将当日寿康宫内,所有的吃食也都顺便的检查一番,在皇上御用的杯中竟发现了‘钩吻’。这是一种毒药,且毒性极强,误食此药,人就会腹痛腹泻,起初人都以为是伤食所致,而忽视治疗,但如此今日下去,肠胃就会浸染毒素,导致脏器衰竭而死。此药应是用熏蒸之法,在烧制瓷器时,将毒药浸瓷器胎理,若有酒倒入空杯之中,酒中就会溶有钩吻,一般验膳太监只会验证酒壶中的酒是否有毒,怎会想到毒隐藏在杯中,可见此人心计颇深。”   弘历道:“这么说,只有是懂得造瓷之人才能行此之法了?”   刑棘道:“皇上圣明!”   弘历道:“那瓷器现在何处?为何人所制?”   刑棘道:“酒杯现已经被奴才收押好以作证据。造瓷之人也以查验完毕,是内务府造办处的梧济礼。”   弘历道:“梧济礼朕知道此人,皇后的亲蚕礼组瓷还有为太后贺寿的六连瓶皆是出自他手。难不成是梧济礼要害朕?还是受人指使?”   刑棘道:“至于梧济礼此番是何动机,幕后可有指使,奴才尚未查明。但日后,皇上和太后的饮食当中,定要多加小心,严加查验,免得被恶人得手。”   弘历道:“朕知道了。”   刑棘道:“臣还有一事禀奏。”   弘历道:“讲。”   刑棘从怀中掏出一份旧得发黄的卷宗,双手交给弘历。   弘历问道:“这是什么?”   刑棘道:“回皇上,这是康熙四十三年刑部案件的密宗。里面尽是朝廷钦点的要犯,其背景身世皆写在其中,依奴才之见,此人应是梧济礼本人。”   弘历道:“你的意思是,梧济礼是朝廷的要犯?那为何又在内务府造办处做了御用的瓷匠?”   刑棘叹道:“奴才也在好奇,当年臣派人一路追杀至湖北襄樊,只是由于当时起了风雪,下人们迷了路,才失去了他们的线索。这些年来,一直苦于寻找,以为此人病死了,没成想他竟躲到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奴才险些铸成大错,若皇上有什么闪失,奴才有何颜面再见先帝。还请皇上降罪!”   弘历道:“臣不会怪罪于你。你起来吧。”   刑棘道:“谢皇上。”   弘历道:“竟为何人,要这般害朕?”他翻开那本卷宗,从头至尾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失色道:“竟有这般事?!?!”   刑棘道:“回禀皇上,正是。此卷宗的朱笔批示,正是康熙爷御笔所书----‘杀无赦’。巧的是,此人正是梧济礼。”   弘历道:“你怎么知道的?”   刑棘道:“皇上请看卷宗的最后一页,那便是他夫妇的画像。臣对这画像是再熟悉不过,前日随皇上一起到李府中,竟遇到梧济礼,奴才经过仔细辨认,发现梧济礼就是此人!奴才启奏,现在可否拿人?”   弘历道:“不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他已浮出水面,便不再危险,危险的是他幕后是否有人指使,你派人盯住梧济礼,切不可打草惊蛇,一定要查出他身后是否还有同党!”   刑棘道:“奴才遵旨。”   刑棘的一番询问,已将心思深重的梧济礼吓成惊弓之鸟,梧济礼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近期到李府的次数过于频繁,而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觉得为了保存自己,也为了保全旖萱,这段时日还是少去李府为妙。   弘历来的突然,梧济礼也未来得及在李府吃得晚饭,便在回去的路上随便买了些酒食,待梧济礼回到内务府造办处时,已是入暮时分。今个是月里十五,除了几个看守当值外,造办处的人员均在告假,梧济礼将手中的吃食分了一些给看守,拎着剩余的酒食,往自己的住处走。正要打开自己的房门,却看见着回廊的尽头,竟有灯火还亮着。   这造瓷处每逢行假之日,便只有他一人独在,今日竟是何人?难不成是同僚临走的时候忘记了吹灭灯盏,这要是走了水该如何是好,梧济礼径直走过去,准备瞧个究竟。   待走近门口,梧济礼发现门竟是半掩着,他试探着推门进去,看见里面坐有一人正在灯下读书。那人听见有人进来,便是回头一看,梧济礼映着烛火看去,此人正是吴展豪。   梧济礼忙施礼道:“是吴大人哪,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府休息?”   吴展豪道:“梧伯有所不知,我至今尚未婚娶仍是单身一人,平日里也住在礼部衙门。但远不如这里清静,夜里闲来无事。只好再此读书来消遣时光。”   吴展豪见梧济礼拿了些酒食,问道:“吴伯这是?” 梧济礼道:“我也是孤身一人,每逢告假之日,就自买些吃食。”   吴展豪性情豪爽,说道:“正好这晚间乏味,梧伯不如留下,与我共饮几杯。”   梧济礼倒是不愿与人饮酒,这些年来除了李荣保,他还未曾与人把酒言欢,于是推辞道:“老朽这又不是什么名酒,怕脏了了大人的舌头,还是不再这里献丑了吧。”   吴展豪道:“哎?梧伯此言差矣,这偌大的造办处除了看府的兵丁,就剩下你我了,那些当值的兵丁是不能饮酒的,我能与谁饮去?还请梧伯赏脸。”   吴展豪倒是满心的热情,梧济礼推辞不过,只好留下。吴展豪拿出自藏的好酒,将吃食摊摆在桌案之上,便与梧济礼推杯换盏起来。吴展豪性情豪爽,几番推杯换盏后,梧济礼心中的戒备也稍有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梧济礼为吴展豪斟满了一杯酒,问道:“不知大人为何这般年龄还未曾娶妻?”   吴展豪虽性情豪放,但酒量似乎有限,有些微醉,说道:“我心中有夙愿未了,若心有牵挂而分散心神,怕是要难以如愿。”   梧济礼道:“大人现在风华正茂,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如今又深受皇上器重,将来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只是这百善孝为先,大人不娶妻生子,怕是对家中高堂无法交代吧。”   吴展豪道:“实不相瞒,我是遗孤,由我的叔父抚养长大,至今仍未见过双亲。”吴展豪面色淡然,梧济礼道:“请大人恕罪,老朽实在不知。”   吴展豪道:“无妨。梧伯,我敬你一杯。”待酒杯放下,吴展豪望着跳动的烛火喃喃自语道:“恐怕我如愿之日,便是我吴展豪丧命之时。为了不拖累他人,我宁可单身一人。”   梧济礼听他这般言语,不知吴展豪所说何事,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不作声。   吴展豪反问道:“那吴伯你又为何孤身一人?”   梧济礼喝下一杯酒长叹道:“我原有妻室孩儿,只是因为家中遭遇变故,与孩子失散,妻子也随我颠沛流离,忧郁而死。”   吴展豪心中一惊,想不到梧济礼的命运也是如此坎坷,便问道:“那梧伯为何不再行婚娶?”   梧济礼接着说道:“我与妻子感情至深,心中又挂念失散的孩儿,几十年来苟活至此,就是祈求上天开恩,盼着能与孩子重逢团聚。”   吴展好苦笑道:“想不到你我竟是一双苦命的人!来,吴伯我再敬你一杯!”   梧济礼端起酒杯与吴展豪一饮而尽。不知不觉间,吴展豪觉得浑身瘙痒难耐,开始抓痒起来,梧济礼见他这痒似乎是抓个没完,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吴展豪道:“梧伯有所不知,我前些时日竟害了风疹,于是求了医官诊治,许是没有好的利索,今日又误饮了酒,怕是要复发了,一时瘙痒起来。”   梧济礼道:“哎呦,这都怪我,大人为何不早说,我也曾得过风疹,确实不能饮酒。不知大人这里可有什么药物?”   吴展豪道:“所贴的膏药倒是还剩下一些,但请梧伯为我涂抹才好。”   梧济礼道:“那是自然。”   吴展豪从木柜之中取出药瓶交给梧济礼,吴展豪脱下长褂,裸露出肩膀,梧济礼衬着烛光,用木柄剜出少许药膏,在吴展豪背上的患处涂抹开来。   吴展豪道:“梧伯这番为我敷药,倒让我想起我的叔父来,幼时自己顽皮,每当自己在外受伤时,叔父也是这样为我敷药。自从到礼部任职以后,差事是愈发的忙了,倒是许久没有探望叔父了。”   梧济礼道:“大人现在忙于公务,对叔父少于孝顺,想必他也有所体谅……没事的,这风疹就是没有好的利索,待养足了时日,随大人怎么喝酒都无妨了。只是现在确实痛痒……”   还未等吴展豪话说完,梧济礼便是一阵惊诧,吴展豪臂膀上的一处伤疤,令他吃惊不已,梧济礼映着烛光细细瞧去,不禁啊的一声惊叹,惊得他将手中的药瓶抖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梧济礼忙走到门口,将头探出门外,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周围确实没人,他将房门紧紧关好,吴展豪惊讶道:“吴伯,你这是怎么了?”   梧济礼转身问道:“你的叔父可是叫吴有三?”   吴展豪道:“正是!”   梧济礼接着问道:“他左脸上可有一道过鼻的伤疤?”   吴展豪道:“没错!莫非吴伯识得我叔父?怎未曾听叔父提起。”   梧济礼已是老泪纵横,他颤抖得用手扶住吴展豪的双臂,激动得说道:“孩子,我的孩子,爹爹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啊!”    ☆、石破天惊      吴展豪听罢万分惊愕,他推开梧济礼道:“梧伯,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会是你的孩儿?”   梧济礼道:“难道吴有三没有对你说过,你臂膀上的,这并不是胎记,而是一道烫疤?”   吴展豪道:“叔父讲过,我从小的时候就带有这个伤疤。”   梧济礼道:“这是你娘亲手烫上去的。天哪!怎么会让我这里与你重逢。你都长的这么大了,我竟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说着梧济礼又是一阵痛哭。   吴展豪这时已经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梧济礼挽起自己的袖管说道:“孩子,你看看吧。”吴展豪顺着他的手臂看去,见上面有一个兰花模样的烫疤,竟和自己臂膀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吴展豪问道:“你为何有这伤疤!?”   梧济礼道:“这也是你娘亲手烫上去的。” 吴有三曾对吴展豪说过,他父母双亲手臂上也有同样的烫疤,若将来有缘与双亲重逢,这相同的伤疤就是凭证。此时吴展豪已是双眼含泪,惊喜得说道:“你真的爹爹!你真的是我的爹爹?”梧济礼点头应着,吴展豪一下拥进梧济礼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这父子二人相拥而泣良久。   梧济礼从柜子中取出一只步摇交予吴展豪,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赠予你娘亲的那只步摇,你身上的烫疤也是出自于它。”   吴展豪接过步摇一看,见那步摇上的兰花形状与自己身上的烫疤竟是一模一样。   吴展豪问道:“爹爹,这些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娘亲呢?你们为何不曾来寻我?”   梧济礼道:“看来吴有三没有和你说起过往的事情。”   吴展豪道:“叔父未说,孩儿也不曾知晓。”   梧济礼道:“其实吴有三并非你的叔父,而是我身边的一名贴身侍卫,当年官府因罪将我家满门抄斩,而当时我与你娘亲未在府,而是出游在外,这才免于杀身之祸,与吴有三夫妇一同北逃至湖北襄樊。你娘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身子已是极为不便于奔波。许是官兵疲于追杀,稍有懈怠,一时间倒是平静了下来,我与吴有三夫妇商议,不如就在襄樊城郊落脚,等你娘亲生产完后,再谋别处,你娘亲在十月初六生下的你兄妹二人。”   吴展豪惊到:“我有个妹妹?”   梧济礼道:“不错,你还有一个同胞的妹妹。”   梧济礼接着说道:“不幸的是,刚生下你们不足一月,官兵不知从哪里寻了踪迹又追杀上来,我和你娘抱着你们兄妹,与吴有三夫妇一同逃进了山林。当时官兵追杀我们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我们也是好奇,那些官差为何总是能识得我们,后来吴有三在夜间伏击了一名追杀我们的官兵,从他身上搜出了我和你娘亲的画像。我们这才得知,我和你娘亲的画像,官差已是人手一张,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他们都会辨识我们,心中几近绝望。但我转而又想,既然官差只有我和你娘亲的画像,却不曾知晓吴有三夫妇还有你兄妹二人的画像,那他们差自是无法追踪查询你们四人的。我当时决定,将你兄妹二人交予吴有三,既然官兵追杀的是我们,或许由此一举,能够保全你兄妹二人的性命。你娘舍不得你们,被我一番劝说,终于赞同我的决定。为便于日后相认,你娘从包裹中取出她最喜爱的兰花步摇放入炉火之中烧红,在你兄妹二人的臂膀之上都烫下了兰花形状的烙印,又在自己还有我的臂膀上烙有此印,作为日后相认时的凭证。我和你娘亲随即把你兄妹交予吴有三夫妇,就此含泪告别,逃命去了。你娘体质本就孱弱,再加上生下双生子还未做足月份,就开始颠沛流离,不免得了病症,再加上心中思念你兄妹二人,忧郁过度,没过多久便过世了。”   吴展豪哭着问道:“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梧济礼点头应道,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吴展豪痛苦道:“我竟连自己的娘亲都未曾见上一面!”他一时愤怒激动的,双手摇晃着梧济礼的肩膀问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告诉孩儿,官军为何追杀我梧家,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梧济礼擦拭着脸颊的泪水说道:“孩子,爹爹并非姓梧,而是与你一样,也姓吴。这些年为了逃脱官军的追杀,才隐姓埋名。为父名为吴士礼,你爷爷叫做吴世藩。你的高祖便是那位顺治年间叛明降清,又在康熙年间叛清复明的平西王吴三桂!”   吴展豪惊讶道:“啊!?”   梧济礼道:“正是。你的爷爷吴世藩就是吴三桂的孙子,是吴周的第二位皇帝,年号‘洪化’。”吴展豪听罢便瘫软在椅子上,已经没有了一点气力。   梧济礼接着说道:“其实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你的爷爷吴世藩,他的父亲吴应熊因高祖起兵,被康熙在京杀死,吴世藩被吴军中的将领接到衡州当了这吴周的二世皇帝,当年吴三桂起兵反清之时,你的爷爷吴世藩在衡州称帝,虽生在战乱之年,但心中并无兵戈之事,他一心只是钻于丹青墨画,无心打理军务。随着战事发展,吴周渐渐失去民心,吴军偏居一隅,而清廷是以全国之力来绞杀吴军,吴军已见颓势,吴世藩预料吴周无法与清廷抗衡,便提前做了安排,将我和你的母亲,送出王府。待吴军兵败,清军破府那日,吴世藩便自刎而死了,只是你那可怜的母亲,自嫁给我后,未得一日安宁,就与我一起流亡四方了……清廷为了将我吴家斩草除根,派了官军一路追杀。若不是你祖父提前安排,我也将惨死在屠刀之下,也就无今日之重逢了。”   吴展豪道:“原来如此。那我的妹妹呢?她现在身处何方,爹爹可曾知晓”   梧济礼道:“你的妹妹便是当朝的中宫皇后。”   吴展豪惊倒:“旖萱!?”吴展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亲生妹妹竟是他曾经相识的旖萱!   梧济礼淡淡的礼道:“没错,就是旖萱。她和你娘亲长得是一模一样。”   梧济礼便将他当年救得李荣保,李荣保又是如何抚养旖萱,尽数讲给吴展豪听,吴展豪听罢口中喃喃道:“竟有这么荒唐的事!反贼吴三桂的后人竟做了大清的皇后!?”   梧济礼道:“确实是荒唐极了,这究竟是生了何般造化……”   吴展豪道:“那爹爹可曾与小妹相认?”   梧济礼道:“李荣保曾劝我不要与旖萱相认,若此事被皇上得知,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李荣保养育了旖萱二十多年,当年我救助于他,至今对我怀有香火之情。我怎能害李荣保被灭九族?这不仅是为了保全李家,更是为了保全旖萱。”   吴展豪道:“那爹爹可曾告知李荣保你是吴家的后人?”   梧济礼道:“没有,我只说,是因文字狱而获了罪才被朝廷追杀的。”   话音刚落,就听窗外铛的一声,好似有瓦片从房顶滑落,吴展豪低吼一声:“不好,房上有人!”   吴展豪旋即奔出屋去,回头向房上一看,果然有个黑影低伏着身子,正朝着府门方向快速的逃窜,吴展豪从袖管中抽出两只袖箭,朝那黑影猛的掷去,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那黑影便应声栽倒,从房顶滚落到地上。吴展豪迅疾跑上前去,用脚死死踩住那黑衣人的胸口,喝道:“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那人只顾着一个劲的挣扎,却不言语,吴展豪用力踩下去,那人痛的发出一阵惨叫,吴展豪摘下他的蒙头巾怒斥道:“不想死的就快说!”那人冷冷的说:“休想!”只见那人将牙关一要,眼神忽然僵直了起来,随即嘴角流出鲜血竟暴毙而死。   此时梧济礼也赶了过来问道:“展豪!出了什么事?”   吴展豪道:“有人在房上偷听,想必我们方才的谈话都被此人都听到了。好在是发现的及时,并未留下活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不知此人来者为何?”吴展豪开始搜索起这黑衣人的身体,并未发现有任何信物腰牌,只在手腕处发现了一处血滴状的红色刺青。   梧济礼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血滴子的人,当年被吴有三杀死的那个官差,身上也曾有这个纹身。”   吴展豪马上用手示意梧济礼不要在院中说话,眼睛朝下瞄了几眼那黑衣人,暗语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将这尸体处理掉!”   梧济礼点头会意,父子二人不再言语,一起将那黑衣人抬至存放模具的库房墙角,用锄头撅了坑,快速的将那黑衣人掩埋了。   待二人回到屋中,梧济礼道:“难不成朝廷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   吴展豪道:“不见得,朝廷若知道爹爹的身份,大可名正言顺的前来拿人,却为何做此行径?”   梧济礼疑道:“那为何那黑衣人突然来造瓷处?”   吴展豪思索了一阵,似乎想到了答案,便向梧济礼跪下道:“爹爹,是我害了你。”   梧济礼一阵惊愕,将他扶起道:“展豪,你这是做什么?”   吴展豪道:“方才与爹爹饮酒之时,我曾说有夙愿未了,爹爹可知孩儿的夙愿是什么?”   梧济礼道:“可想要加官进爵?”   吴展豪道:“不!是要杀了满清的皇帝!”   梧济礼惊道:“杀乾隆!?”   吴展豪道:“叔父自小就告诉展豪,父母双亲是受清室追杀,孩儿被害得家破人亡、半生凄苦,心中便盟誓要杀死清朝的皇帝!如今雍正死了,那孩儿就要杀那乾隆!”   梧济礼道:“他是皇上,深居皇宫之中,身边又有那么多禁军侍卫,你怎能杀得了他?”   吴展豪道:“爹爹有所不知,先前内务府曾订制了一批掐丝珐琅的酒杯以贡御用,待内务府造好后,我便借机在御用的酒杯底,用透明的食胶封化了一些‘钩吻’,又放了一些融在做瓷杯的泥胎当中,即使太监用银尺来验毒,也只会去查验御酒和酒壶,是不会想到御杯的,等东窗事发,官差查验出御杯中的秘密时,我早已经逃出宫去了。本以为齐太妃做寿时,弘历若用此杯的话,定会中毒而死,却不成想,他竟到木兰围场行猎,而躲过了此劫,这御杯也没派上用处,我投毒之事也就成了秘密。”   梧济礼道:“这就难怪了,那御杯是我亲手所做。官差定是已经怀疑我了。想必他们以为是我下的毒?”   吴展豪道:“没错,既然已经发现你就是吴家的后人,那么谋杀皇上来复仇泄愤,再自然不过。是我害了爹爹,竟不知那组瓷器是出自爹爹之手。”   梧济礼释然说道:“我都已经这把年纪,如今能知晓你兄妹的下落,今日又与你重逢,此生已经无憾。若不是日夜挂念你兄妹二人,我早就该随你娘亲而到地下了。若是官差前来问罪,我定将把罪责全部揽到身上就是。只是有一点,不可再伤害乾隆了。你要忘记这过往的仇恨。”   吴展豪道:“为何要忘记?难不成满清害得我家破人亡,就能这么轻易忘记?我吴家与满清这五世冤仇,就这么白白忘记了?清廷可从未曾忘记!”   梧济礼道:“展豪!为父盼的就是你和旖萱能够安好,如今你已经在朝中为官,你妹妹又做了大清的皇后,这般富贵,还想怎样,我去自首认罪,为得还不是保全你?你若在这么执迷不悟,去寻仇弑君,便枉费了吴有三对你的一番养育,我也岂不是枉死了?你高祖当年叛明降清在先是为不仁,而后又叛清复明,是为不义,且为了他一己私欲,枉死了多少百姓又涂炭了多少生灵。如今江山已定,百姓安乐,还去寻仇个什么,弘历是个明君,大清被他治理的也是国运日渐昌隆,若将他杀死,必将会掀起一番新的争储风波,弘历不仅是皇上,还是旖萱的丈夫!就算你杀了弘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何处?难道要像为父一样,终生隐姓埋名,过着流亡的生活?”   吴展豪痛苦的叹口气到:“那娘亲的仇就不要报了?我吴家的世仇就不要报了?”   梧济礼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和你娘亲,就盼你与旖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你不要荒废了这大好光阴,而去寻个什么仇怨!正如你所说,你复仇成功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你若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吴展豪无奈的坐在椅子上,狠狠将手摔在扶手之上,长叹了一声,梧济礼见他不应声,便猛得摔碎了酒瓶,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紧紧的抵住自己的喉咙,隐约之间,已见有血渍从皮肤之中渗了出来,吴展豪见他绝非儿戏,只好答应了下来。   梧济礼又说道:“今日你我不便于多言,就此散了吧。为确保你日后相安无事,你我还是少做联系。他日若有人抓我,你也不要救我,今日能与你重逢,为父此生心愿已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你们兄妹,以弥补这些年对你们的亏欠。唉,奈何你们要生到吴家…….”   梧济礼朝吴展豪挥手道:“快走吧!”   吴展豪扑到梧济礼膝前哭诉道:“爹爹!”   梧济礼用手亲昵的抚着吴展豪的头道:“不要哭了。”他抬起吴展豪的头,用手擦干他面颊上的泪痕道:“为父已经心满意足了!要记住爹爹的话!快走吧!”   吴展豪口中喃喃道:“爹爹!……”吴展豪起身依依不舍的离去了。   夜深之时,梧济礼仍在房中踱步难以入睡,他万万没有想到,能在有生之年,还能有此缘分亲眼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梦寐以求的终于如愿,在他心中更多的是欣慰与喜悦,   吴展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生身父亲的出现让他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深仇大恨,而旖萱竟是自己的亲生妹妹,这更让他格外吃惊。待心中激荡的思绪得以平复下来,他不禁发问:为何血滴子的人会追查到造办处,真像他所想的那样?真的会是在怀疑弘历御用的酒杯里有毒,而派血滴子来造瓷处寻查?那为何不直接拿人?吴展豪一时间难以想出其中的缘由,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这事绝不会这么简单,似乎一场雷滚九天的风波就要降临了。    ☆、梧伯入狱      刑棘在居所内正在盘算着梧济礼。追杀了近三十年的朝廷要犯,此刻竟会在京城出现,当真枉费自己这些年大江南北的布哨打探,想不到要犯居然躲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刑棘细细查来,梧济礼竟在造办处供职已有十多年之久,如今又出现在国丈府,这其中究竟是因何缘故,不禁让他冥思苦想,暗暗称奇。   刑棘将自己比作梧济礼,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起来:梧济礼与朝廷有着深仇大恨,这仇这恨绝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轻易消除,他潜伏到皇宫内院,为的不是报仇雪恨还会是什么!既然如此,以朝廷和他吴家的这几世恩怨,他要是梧济礼,那最想杀的人肯定就是当今圣上了。只是梧济礼这把年纪,又是一个不会功夫的瓷器匠人,能有什么法子去杀高手环侍的皇帝呢?   梧济礼是瓷器匠人,难道这御用的瓷器中里会暗藏什么玄机?刑棘任职许久,与生俱来的敏锐与多年办案积攒下经验,让他多疑多思,刑棘决定从梧济礼制作的瓷器入手,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玄机。果然,经过他一番探寻,发现在那组御用的酒杯杯底,用食胶封有钩吻这一□□,他正为此而心悦得意,就听门外下属张离来报:“启禀大人。李云于前日夜里去造瓷处探访,至今未归!怕是出了什么差错!”   刑棘道:“沿途可曾查过,可有回程的痕迹?   张离道:“属下查过,只有去时的痕迹,而并没有回时的。”血滴子派出的密探,身上需携带红黄黑三色粉笔,黑色用于记录,红黄两色用于标绘符号,以此标记往返路线,去程用红色,回程为黄色。此举一来可以掌握出行路线,二来万一出事,则可查明出事地点。   刑棘问道:“那去程标记的最后一点是在什么地方?”   张离答道:“就在造办处。”   刑棘惊愕的复说道:“造办处?”他忽然面色惊愕道:“不好,要坏事!”他迅疾戴上官帽,朝门外疾走,边走边吩咐下属道:“你马上带人去造办处,将梧济礼捉拿归案!”   张离紧跟在后面说道:“捉拿梧济礼又何劳大人亲往?这等事,让属下去就是了。”   刑棘道:“不!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要去养心殿请示皇上,你先去拿人,我随后就到!”   张离道:“属下遵命。”   梧济礼正在造瓷处揉拌着一团陶土,就听见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顺着门廊的墙壁窜进屋来。梧济礼口中喃喃说道:“该来的,迟早还是要来的。” 他毫无惊惧之色,仍顾着搓揉着面前的陶土。   只听‘砰’的一声,一群穿红色锦服的侍卫破门而入,他们手持短刀,恶狠狠的朝向梧济礼。梧济礼并不瞧那些侍卫,而是收了平时的谦卑温和,正言厉声的呵斥道:“放肆!你们是何人,居然敢擅闯造办处?”   门外有人说道:“何必这么大火气呢!”紧接着走进一人,正是张离,他忙命侍卫们收了兵器,温文尔雅的笑着说道:“梧先生,打扰了。”张离环视着屋中的陈设说道:“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想不到你竟藏到这里。”   梧济礼道:“何来委屈之说?这里比那林中乔木,山间野石要强得多了,好歹也算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张离笑道:“你从小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可是天生就不是当主子的料,真是少爷的身子,奴才的命啊。”   梧济礼道:“不错,我是投错了胎,身为族中之后,未曾受得任何祖上的恩惠,反倒是因为姓了这个‘吴’字,害的我家破人亡,一生凄苦!”   张离道:“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你认命了吧。”   梧济礼怒斥道:“我何罪之有?”   那下属道:“你祖上不感念皇恩,居然起兵造反,你身为反贼之后,岂能无罪?”   梧济礼道:“老夫只会捏陶描瓷,终日为皇家御用供奉烧制瓷器,你可见我招兵买马,攻城略地了?”   张离道:“休要妄言,你心肠恶毒,算尽心机,那御用酒杯中所下的□□,刑大人已经查明,你还敢狡辩?”   梧济礼心中一阵窃喜,他们果然以为那□□是我藏下的,只要我认下这桩罪事,那展豪岂不就安全了?梧济礼假装丧气的说道:“我如此布置,竟被你发现了。”   张离道:“区区小计,怎能逃了刑大人的法眼,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你落入法网,也实属天意。”   梧济礼道:“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刮随你就是了。”   张离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将他带下去!”   众侍卫道:“是!”   吴展豪心中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当得知梧济礼被抓的消息,他坐立难安、心急如焚。吴展豪深知梧济礼为了将他保全,定会将弑君之罪认个彻彻底底,自打出生就与父亲分别,二十多年来,父子俩可谓是九死一生,如今刚刚得以团圆,难道又要面临生离死别不成?吴展豪舍不得,更不甘心,他不能坐以待毙,任由血滴子伤害梧济礼,但情急之中,又不知该向何人求助,急得他在屋中来回踱步,擦拳跺脚。吴展豪猛然间想到旖萱,此时除了求助于自己的妹妹,还能去寻别人?   李荣保在府中得知梧济礼被抓,心中同样焦急。恩公的身世想必已经被官府知晓,这些时日梧济礼经常在李府出入,若细细查起来,恐怕自己也是脱不掉干系。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李荣保已是年过花甲之人,还有什么可记挂的,李荣保早就与夫人商议,若有一日梧济礼因家世被官府缉拿,他定要拼死相救。李夫人也讲,她自是夫唱妇随,不管有什么祸事降临,她与李荣保一同承担也就是了,只是心里惦念着旖萱和傅恒。李荣保并不知是何人抓的梧济礼,猜想许是刑部的人做的,他准备去到刑部打探打探,待弄清楚情况再想营救之法。李荣保夜里换上了一身轻装准备出府,出了屋子刚要回身把房门关好,却被人用匕首从喉咙处抵住,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要想活命就不要作声。”李荣保还哪敢言语,只得默默点头罢了。   自打永琏离世以后,旖萱便经常在房中发呆,李荣保为她找的那些书籍她无心去看,只是终日的作画,画中内容也不是旁的,竟都是永琏的模样,有的在读书颂诗,有的在射箭骑马,有的竟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迎娶新娘。她画的有些累了,将一幅幅永琏的画像拼连了起来。看着看着,旖萱竟陷入痴幻,随着每一张画幅的更迭,笔下的永琏竟竟渐渐长大成人,成了一个少年。她心中思念永琏,盼着他能长大成人,盼着他能娶妻生子,盼着他能君临天下,然而随着永琏的离世,眼下的一切皆是不能了。   门外传来阵阵敲门的声音,旖萱问道:“是芳雯吧?快把宵夜拿下去,我此刻却一点也不饿。” 旖萱仍整理着桌案上的画卷,却未听见门外有人回答。只是那人仍在不住的敲门,旖萱有些不耐烦,便走到门去,说道:“不是说了,宵夜不吃了么!”当她拨开门闩,将门打开一瞧,竟是李荣保,旖萱见他一脸僵直的站在自己面前,惊奇的问道:“是阿玛?这么晚了,阿玛可是有事?”   荣保却不应答,只见他猛的向前一个踉跄迈进门内,似乎被人从身后大力的推了一把,旖萱惊得向门侧一闪,看见他身后有一个黑衣人,手中正持着雪亮的匕首,她刚要惊叫求助,却被那黑衣人用手捂住了嘴,旖萱被惊吓的浑身酸软,那黑衣人见她不再出声,便低声说道:“不要害怕,是我。”说罢那人缓缓的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巾,旖萱顺光看去,此人正是吴展豪!   旖萱惊倒:“吴展豪?怎么会是你!?”吴展豪将她轻推入门,再回身将门从里侧插好。旖萱叹道,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吴展豪,此刻怎会拿着匕首威胁起自己的阿玛,但此般情景下,她也没那心思去想,而是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挟持我阿玛!?”   李荣保道:“吴展豪,你深夜到我李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展豪道:“皇后娘娘,李大人,恕在下得罪了!若非万不得已,我也决不会出此下策。深夜到此,是为了恳请二位救人!”   李荣保道:“噢?所救何人?老朽赋闲在家多年,此刻已无权在身,如何能帮得了你?”   吴展豪道:“是梧济礼!”   李荣保一惊,问道:“你与他什么关系,为何要去救他?”   旖萱也问道:“可是造办处的那个瓷器匠人?为何需要阿玛去救?”   吴展豪情急道:“不只是李大人,还需旖萱你鼎力相助!”   旖萱听得一头雾水,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心想这都是些什么风马牛不相干的事,她怒斥道:“放肆!你居然敢直呼本宫名讳?”说罢又要推门而出,吴展豪赶忙抢上前去拦住旖萱,厉声说道:“不要叫喊,且先听我详细说来,你再喊也不迟!我今日既然敢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若出去了,我就敢要了李大人的性命。”旖萱满眼愤怒的望着吴展豪,吴展豪见她将信将疑,决然道:“我说到做到!”旖萱听他这般威胁,心中顾忌李荣保性命,便不得不委曲求全,不再作声了。   吴展豪走向李荣保,双膝跪倒在地,哀求道:“启禀大人,我是梧济礼的儿子!还请世伯念在爹爹当年在襄樊救你一命的情分上,救救我爹爹!”   李荣保听罢如当头棒喝,问道:“你是梧济礼的儿子?”他心想,恩公未尝与我说过他曾有个儿子啊,但若此人不是恩公的儿子,那些往事可是关系到梧济礼的身家性命,怎会轻易告知他人?再细细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眉眼之间,竟真与梧济礼有几分相似!李荣保忙上前扶起吴展豪道:“你真是恩公的儿子?”   吴展豪点头道:“正是,世伯!”吴展豪已是双目含泪的望着李荣保,眼中充满了绝望与哀求。   旖萱哪里知晓这其中的缘故,她不解的问道:“阿玛,你所说的恩公是谁?”   李荣保看着满脸迷惑的旖萱,再瞧了一眼满心期待的吴展豪,由不得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罢了!旖萱,你听阿玛细细向你说来。”李荣保便将自己与梧济礼的往事,尽数说给旖萱听,旖萱听后惊呆得如石像一般,僵矗在椅子中良久不语。李荣保含着泪说道:“我不是你生身阿玛,梧济礼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旖萱几近疯癫,她哭泣着追问道:“这不是真的!阿玛你告诉女儿这不是真的?”   李荣保道:“孩子,阿玛所说句句属实,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啊!”   吴展豪道:“旖萱,你是我的妹妹……”还未等他说完,旖萱便打断他怒斥道:“住口!你威胁我阿玛,编出这些个荒唐的故事来骗我,究竟是何居心?”   吴展豪道:“我今日是有些唐突,对待李大人也确实失礼,但一切都是因为情急无奈,我并未想威胁他,只求他将真想讲述与你!”   旖萱道:“荒唐!真是荒唐!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吴展豪道:“你若不信,可看看自己的左臂,是不是有个兰花一样的印记?”   旖萱听后心中一阵惊诧,吴展豪怎么会知道我臂膀上的印记,除了至亲至近之人再无人知晓,而他们更不会将此事告诉于吴展豪,旖萱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吴展豪道:“当年,娘亲将你我交给吴有三,为了能在日后重逢便于相认,是娘亲手用兰花步摇烙上去的。”他将自己的袖管撕扯开来,旖萱清楚的看见,在他臂膀之上,果然有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烙印,吴展豪望着自己身上的烙印说道:“这烙印你又做何解释?我何时见过你臂膀之上有这烙印,而这烙印又是如何能仿效的来?”   吴展豪从怀中拿出梧济礼的那支步摇,走到旖萱身前,他拉起旖萱的手,将步摇交到她的手心,柔声说道:“你自己看吧。”   旖萱接过那支陈旧的有些褪色的金质步摇,细细的端详起来,见那簪柄很是陈旧,有的地方已经有了开裂的纹理,步摇顶端,一朵金质的兰花绽放于顶,其形状与吴展豪臂上的烙印竟一模一样,与自己的肩膀上的烙印也是全然相同。这步摇如此破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显然是年代久远的很,种种迹象表明,吴展好所说不假,莫非自己真的是那梧济礼的女儿?   吴展豪对旖萱说道:“如今爹爹受得血滴子的追杀,现在已被关入牢中,生命垂危,你定要想想办法营救爹爹,就算见上一面也好。”   李荣保道:“恩公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会惹上了血滴子?”   吴展豪道:“我的高祖便是那个被满汉皆称为千古罪人的吴三桂,我们都是吴家的后人!……”   李荣保和旖萱全是惊呆目瞪口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荣保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吴展豪道:“我的爹爹梧济礼亲口相告。”吴展豪便将自己与梧济礼在造办处重逢的事说给旖萱和李荣保听。   真相如惊涛骇浪一般砸向旖萱,在她心中激起万丈波澜难以平复。李荣保的话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但他是自己至亲的阿玛,他的话怎会有假?吴展豪这个最多算作朋友的人,虽执一面之词,但他所陈述的证据,竟是如此的确凿可信!他一人只身前来,不顾自己性命而劫持国丈、威胁皇后,除了如他所说是为了救自己的生父,还会为了什么呢?旖萱绞尽脑汁也是想不出来,难不成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将他两人的说辞合二为一,那就很明朗了,她自己就是梧济礼的失散多年的女儿,同样,也就是那个吴三桂的后人。    ☆、拜别至亲      血滴子的人将梧济礼从造办处直接提走,同僚皆是惊诧万分,众人七嘴八舌暗自私语起来:“梧济礼朋友不多,平日里很是勤恳老实,此刻怎会被官差给抓走?”有人答道:“是不是制瓷时哪里出了差错,这才惹了官司?”另一人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许是做下了什么枉法的事也说不定。”   梧济礼被红衣侍卫押解到造办处的府门时,刑棘正巧赶了过来,他见了梧济礼冷冷的笑道:“吴士林,三十年了,我们又见面了,刑棘这厢有礼了。”梧济礼见刑棘同样穿着红色的锦衣服侍,所有的红衣侍卫都向他施礼,便知道了此人是这群侍卫的头领,梧济礼说道:“竟然是你?”   刑棘道:“正是!”他转身对押解梧济礼的侍卫到:“带下去!”刑棘接着说道:“敢动我血滴子的人,胆子不小哇,给我封锁府门,只许进不许出,挨个房间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李云给我找出来。”   刑棘在造办处派人四处搜查李云留下的记号,血滴子的人在梧济礼住所的窗檐上发现了红色的标记,见那里少了几块瓦片,其余的砖瓦也不似其它的那般码放整齐,刑棘猜测李云应是听到了什么,不巧被人发现,他急忙转身逃走,脚下使了力道,便弄乱了这些房瓦。   顺着房上那串被脚蹬踹得不平整的印迹寻去,见得向府门不远处,房顶上又缺失了几块瓦片,刑棘道:“想必是他俯身在窗檐偷听,一时大意蹬落了瓦片,被人发现后向外奔逃,从房上掉落了下来,这才丢了性命。”刑棘拿起手帕擦了擦,喃喃道:“蠢货,竟如此大意,真是死有余辜。”他心中不禁惊叹:“以李云的身手,这人能将他在房上制服,若不是功夫极好,就是使用了什么暗器,否则不至于如此,但在房上并未见到第二人的足印,那人应是在房下使用招数,不论怎样,此人功夫不俗,若要缉拿此人,定要多派人手。” 刑棘忽然提高声音道:“给我查,李云一定就在这院子当中。”   不过多时,有人来报刑棘道:“启禀大人,那边库房转角的土像是被新翻过的。”   刑棘道:“走,去看看。” 那红衣侍卫引着刑棘来到库房边,见那墙根处的土色俨然和周围不同,刑棘道:“来人,将这里挖开。”一时间,这里围过来许多侍卫,大家找锄头开挖,用不多时,便挖到了一只手,侍卫惊呼道:“大人你看!”   刑棘看过后,说道:“快,继续挖。”不过多时,李云的尸体就被挖了出来,尸体已经渐渐发腐,透出了阵阵异味。侍卫们七手八脚一起将李云的尸体抬了上来,刑荆拿出手帕捂在鼻前,俯身检验了一番李云的尸体,发现李云的背部有两处箭伤,胸口同样有处淤青,手臂、膝盖等处被擦伤。而面色青紫,口中有血,应是被俘后,用力咬破了藏在牙关处的□□,自尽而死的。   刑棘细细的端详起李云的尸首,他在李云的脖颈处来回摸了起来,又看看了鼻孔,然后又查验了下他的耳孔,没想到在李云的左耳孔里发现了什么,刑棘侧头看去,竟是一个细细的对折的纸卷!   刑棘将纸卷从耳孔中拿出,打开瞧去,见上面用黑色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虽小却多,很是工整有序,他仔细阅读起上面的内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刑棘目瞪口呆的望着李云的尸首,能够想象的出,当时李云记录这些时是何等惊愕的心情。下属见他久久不语,便关心的凑过来问道:“大人!大人?” 刑棘恍然回神道:“备马!我这就去养心殿面禀皇上!”   刑部的天牢之中,潮气湿重,灯火昏暗。这牢房虽名为天牢,但实则与地府无异,迈进这牢门,就如同迈进了鬼门关,再无求生的可能。但凡关押在这里的囚犯,都是精神萎靡,惊恐万分,令牢差们吃惊的是,梧济礼显得一片淡然,精神却好的很。   此刻,梧济礼身穿囚服,手脚被铐上了铁链,正坐在牢房内的炕褥上陷入沉思。梧济礼心中明白,此时此地,自己的生命许是要走到尽头,等待他的无非就是一旨赐死的诏书。与三十年前惨死在清廷屠刀之下的族人们相比,他能苟活至今是多么的幸运,如今又得知自己与爱妻若兰的一双儿女,均在人世安好,心中更是欣慰无比,还有什么可以奢望的?是时候追随夫人到地下黄泉了,正好也可以当面告知若兰,我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夫人泉下有知,也会万分欣慰。梧济礼心中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心情。   梧济礼又自语起来:“不,我还可以再多做一些,若能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儿女的永世幸福安宁,那又有何乐而不为。只要我将在御用的酒杯中下毒的罪名认下来,豪儿就彻底的安全无事了。”他心中不禁自问道:“不知展豪此刻怎样了?” 梧济礼又想,既然展豪是这批御用瓷器的经办者,若说下毒,他也可以算作一个环节,被血滴子怀疑上也是极有可能的,或许他们此刻也正在抓捕展豪……不行,我要赶快招认,或许展豪还能少吃些苦头。梧济礼决心要马上招认罪状,以求刑部快些治罪,好为吴展豪排除嫌疑。   梧济礼走到牢门前,举起被沉重的镣铐缠住的双手,说道:“官爷!官爷?”   牢门外的两个牢差走了过来,应声回到:“嚷什么!嚷什么?”   梧济礼道:“官爷,鄙人要写请罪书招供,还请官爷通融,不知可否为鄙人寻些纸笔来。”   牢门外的两个牢差对视了一眼,说道:“梧济礼,你能自己招认那是最好,也省的我兄弟二人在这鬼地方陪你受苦。你稍等会,我这就去给你寻纸笔。”   梧济礼道:“劳烦官爷了!”   那名牢差转身,走上了台阶,欲出门去寻纸笔,还未等到门口,就听见台阶尽头的牢门哗啦啦的被打开了。牢差仰头望去,见牢长引着几个高官阶的人从上面走了下来,他便退回到台阶下,躬身施礼道:“见过牢长!”   牢长吩咐道:“把牢门打开!”   牢差道:“属下遵命!”他与另一名牢差相互配合着,一齐将沉重的牢门拉开,牢长说道:“几位刑部的大人要专审这个梧济礼,你们随我上去,在外面守着。”   那牢差道:“启禀牢长,这有些不合乎规矩,梧济礼乃是朝廷要犯,若是他对几位大人行凶,出了差错,你我都是担待不起啊。”   牢长指了指其中一位道:“几位大人自是带了侍卫,你不必操心,随我出去就是了。”   那牢差这才放心说道:“卑职知道了,还请牢长恕罪,卑职遵命。”他说完便跟随着牢长一同走上台阶出去了。   来的便是李荣保和傅恒,他们各自带着侍卫,与他父子一齐进了牢门。   梧济礼抬头一看,惊道:“荣保?怎么会是你们?”   一名侍卫抢上前去,不禁哭诉道:“爹爹!都是孩儿把您害了!都是孩儿的过错!我被逼无奈,只好去寻李荣保大人求助,孩儿已经将自家身份悉数讲给李世伯听了。”   梧济礼看出这是吴展豪,心中更是惊诧,说道:“展豪你怎么也来了?……罢了,终究是要知道的。”他笑着安慰道:“爹爹命里注定有此劫数,怎么会是你害的?反倒是爹爹害了你,你若不生在吴家,怎么会有这番遭遇。”他转身对李荣保道:“我竟有这般身世,还真是牵连你了呀荣保。”   李荣保道:“恩公休要这么说,我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无你当年救助,我怎有今日,傅恒身为额驸,有和惠公主在,他自是无事,大不了我随恩公同死就是了。只是让你在这里受苦,请恕荣保无能。”   梧济礼道:“荣保你说的哪里话,这里是天牢,若没有皇上的谕旨,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济于事。我又何尝怪你?”   傅恒在一旁躬身施礼道:“见过吴世伯。”   梧济礼望了一眼傅恒,由衷的赞道:“傅将军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荣保有此成器的儿子,真是好福气啊。”   傅恒道:“吴世伯过奖了。”   吴展豪道:“爹爹,还有一人今日也随我们一同来了。”   梧济礼一脸迟疑,顺着吴展豪的手向门外望去,见那人将罩在头上的斗篷缓缓摘下,梧济礼细细看去,那不是别人,正是旖萱。   梧济礼忙跪在地上说道:“恭迎皇后娘娘。”   旖萱道:“你起来吧。”   梧济礼道:“遵旨。”   直到亲耳听闻梧济礼与李荣保的这番对话,旖萱才相信,这面前的梧济礼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无疑,原来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旖萱微侧着头慢慢的走进梧济礼,细细的端详起他来。旖萱轻声问道:“你真的是我爹爹?”   梧济礼低着头,含泪不语,李荣保在一旁说道:“旖萱,这就是你的亲生父亲,还不叫声爹爹?”   旖萱望着梧济礼瘦弱的身体,和那一副饱经沧桑磨难的脸,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她用手扶住梧济礼的胳膊,轻声唤道:“爹爹……”   梧济礼则激动的将她的手攥住,哭诉道:“孩子,孩子……爹爹对不住你!爹爹对不住你啊!自打你们出生至今,爹爹便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为了让你兄妹活命,我和你的娘亲不得不将还在襁褓之中的你们,交给吴有三,可是面对那些永无止境的追兵绞杀,爹爹也是无可奈何呀……我和你娘亲日夜思念你们,你娘亲也是因此忧郁过度才离世的……”他说着已是情绪激动,泣不成声。   旖萱道:“爹爹不要再说了,女儿没有怪你。”   梧济礼道:“若不是荣保收留你做女儿,就没有我父女今日重逢之日,真是苍天有眼,天不绝我吴氏。”   梧济礼感叹之余猛人想起,一旦此事若抖落出去,不仅自己一双儿女的性命难保,就是李荣保一家人的性命也是堪忧。梧济礼正言问道:“今日你们来这天牢,究竟是为何?”   吴展豪道:“我们打算先来见爹爹一面,再准备营救爹爹出去!”   梧济礼摇头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他继续说道:“今日你们这番前来,已经是步险棋,这营救天牢人犯,谈何容易!展豪,你不是答应爹爹要好生活下去,更不要再去牵连你李世伯一家!我能与你兄妹重逢,此生还有何求?若执迷不悟,我和你那苦命的娘亲当真要枉死了!”   吴展豪道:“爹爹!可是……”未等吴展豪说完,梧济礼便狠狠的打了吴展豪一个耳光说道:“混账!糊涂啊!我若不死,血滴子岂能善罢甘休?我都这把年纪,还能受得起多少颠簸之苦,就算你不顾忌自己姓名,难道你也不顾及你妹妹的将来吗?能与你们团聚,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见你们好好在这世间生活,我死可瞑目!若你们落个不好的下场,我生不如死!更不要去牵连李世伯,我吴家欠下的就够多的了,来世作牛作马怕也是偿还不清了。只有我一死才能永远平息此事。”   李荣保道:“恩公,我们可以……”   梧济礼抢言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说了,还是快些走吧。”   梧济礼说的在理,当下也只有他认下所有罪责,一切的恩怨情仇也就随着梧济礼一同被葬入黄土,别人也就无曾知晓,这的确是个万全之策,只是需要梧济礼付出自己的性命,众人皆是明白其中道理,皆是站在牢房内,伤心不语。   梧济礼决然说道:“走吧,你们都走吧。展豪、旖萱,爹爹与你们的情分此生怕是要尽了,为父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牺牲自己,保全你们。旖萱你要记住爹爹的话,好生孝敬李世伯一家。忘记自己姓吴,忘记自己是吴家的后人,好好的活下去。”说罢转过身去,闭眼说道:“走吧,都走吧!老夫不送了。”他说罢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   旖萱和吴展豪知道,这是爹爹在赠予临终遗言,在和自己做最后的诀别,他兄妹二人含着眼泪,双双跪在梧济礼身后,向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便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去了。   养心殿中,刑棘跪在案下,弘历正在查阅着李云临死前留下的那张纸条,他惊诧万分,手竟不住的颤抖起来,支吾的说道:“这……这可是真的?”   刑棘道:“回禀皇上,李云冒死记下的东西,断不会错,而且,他记下的与他听到的相比,只能是少而不会多。”   弘历问道:“梧济礼人在何处?”   刑棘道:“回皇上,此人已被押入天牢。”   弘历吩咐道:“马上抓捕吴展豪!”   刑棘道:“那皇后娘娘?……”弘历轻声说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朕自有安排。”   刑棘道:“请皇上恕臣直言,臣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若她认贼为亲、反骨未清,对皇上再行伤害,那便如何是好?”   弘历道:“你跪安吧!”   刑棘道:“皇上,皇上万万不可留有恻隐之心!还请……”   弘历用手猛的一拍龙案,怒斥道:“朕命你下去!”   刑棘道:“微臣遵旨。”说罢刑棘弓着身子,倒行着退出了养心殿。   弘历坐在龙椅上长叹一声,此时他心如乱麻。弘历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李云纸上所记录的一切:吴展豪和旖萱竟会是梧济礼的孩儿!而梧济礼竟是吴三桂的后人!吴展豪这些年处心积虑的迎合讨好自己,竟是为了谋害自己。如此至亲挚友,竟一同出了这等变故,令他感慨万端。数十年来,朝廷倾力绞杀的吴家后人,竟被自己娶做妻子,封为了皇后!弘历不禁感叹,这世间竟会有如此荒诞之事,但旖萱是弘历此生至爱,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她的性命。   弘历迅即决定,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消息,切不可让皇额娘知道此事,以皇额娘的性格,旖萱恐怕性命难保。如何能保全旖萱,如何能保全旖萱?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只有快速将吴家父子治罪处死,才能彻底封锁消息。弘历心中祈盼,最好他们都未曾与旖萱相认,最好旖萱仍被蒙在鼓里,若旖萱此刻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都是未知。    ☆、世仇相遇      梧济礼在牢中将伏罪供词写完,交与牢长。牢长兴奋的拿起供词,口中居然赞道:“想不到你的笔墨竟用得这般好。” 牢长将供词卷起收好,亲自送到刑部衙门那里去了。   梧济礼心中琢磨,既然招认了弑君之罪,死是在所难免,但如此重罪,按律要判处凌迟那样的酷刑,死前遭受一番羞辱折磨也说不定。自己多活一日,展豪和旖萱便多一分危险先不说,倘若他们真要做出劫持天牢的傻事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还留着这将死之身何用?   他整理了衣装,躺在炕褥之上,准备咬舌自尽。如今他心愿已了,早已视死如归,虽然即将辞世,心中倒是一片坦然安详,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妻子若兰的面容,此刻他对死亡竟有种由衷的期盼,不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是与爱妻阴阳两隔数十载,那种即将重逢时的喜悦与欣慰……   梧济礼浮想联翩,竟渐入梦境,梦中尽是自己青年秀发时与娇妻若兰的柔情蜜意,呢喃之中竟深情的呼唤起妻子的名字:“若兰……若兰……”幻境之中,妻子正含笑离他远去,他使劲浑身气力也是无法追上,不禁大声喊道:“若兰!”话音刚落,自己也被梦话惊醒,梧济礼坐起身来,发现原是梦幻一场,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口中喃喃道:“想必是夫人感念到我的心意,这才特意迎我来了”。梧济礼正襟危坐,两目紧闭,将舌头置于双齿之间,正欲咬舌自尽,忽然听到门外牢差喊道:“提审梧济礼!”   梧济礼心中犯疑,既然已经亲笔写了罪书供词,不知为何还要提审自己,难道还要为此翻案不成。犹疑之间,牢差已是开门而入,站在身前了。还未等梧济礼开口相问,两个牢差便用布条勒系在他口中,再套上一只黑色的头罩,押着他出牢去了。   梧济礼被蒙上头罩,外面的事情浑然不知,只听得一阵车马声过,又一阵徒步行程,他像货物一样几经转手,最后被人带进一间空旷的大屋。先是吱呀呀一阵门响,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便被关闭起来,那声音在这屋中盘旋回荡,令梧济礼惊魂难定。   黑暗之中有人将梧济礼的头套摘下,又将口中的棉布取走,他微微睁开双眼,被面前的烛光晃的有些眩晕,待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金碧辉煌,珠围玉绕间,见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青年,坐在龙案之后正直眼望着自己。梧济礼细细瞧去,此人正是那日在李荣保府邸,与旖萱并肩而行的弘历!   梧济礼惊恐的赶忙俯身而跪,情急之中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弘历将手一挥,太监李福全便去了侍殿,梧济礼听得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只见御前侍卫从侍殿中带出一个头戴布罩、手戴铁枷的囚犯。侍卫将那囚犯按跪在地,再将他头罩摘去,梧济礼惊呼道:“展豪!?怎么会是你?”   那人见了梧济礼竟也唤道:“爹爹!”   梧济礼见吴展豪嘴角流有血渍,面色多有淤青,便知道他被抓时应是拒捕而极度反抗,才吃了这不少苦头。   吴展豪道:“爹爹,他们可曾伤到你?”梧济礼满心疑惑,摇头说道:“我一切安好,你怎么会在这里?……竟是如何被人知道的?”   刑棘此时从侧殿走出,他先向弘历躬身施礼,然后背着手走到吴家父子身前,悠然的笑着说道:“吴士林,李云虽然被你父子杀死,但他却把你们谈话的内容记录在在薄纸之上。”刑棘用手指轻叩自己的耳朵,冷笑了一声说道:“就藏在他的耳孔里,你们却未曾想到吧?”吴展豪接过那张狭长的纸条,看过之后又将它递给梧济礼,梧济礼看罢,便清楚皇上此刻已经知晓了所有底细,由不得绝望的瘫坐在地上。   吴展豪见梧济礼险些晕倒,口中紧忙呼唤道:“爹爹!爹爹!”吴展豪转身对弘历吼道:“快放了我爹爹!”   刑棘在一旁怒斥道:“大胆!竟敢御前失礼!”说罢便要伸出手来教训吴展豪,弘历淡淡说道:“住手。”刑棘赶忙将悬在空中的厉掌收回。   弘历接着吩咐道:“你们全下去吧。”   刑棘道:“嗻”。   吴展豪丝毫没有惊惧之色,厉声说道:“要杀要刮就冲我来,不要伤我爹爹!”   梧济礼渐渐清醒过来,弱声说道:“豪儿,不得对皇上无礼。” 梧济礼坐起身来,朝向弘历恭恭敬敬的叩首,说道:“吾皇在上,罪臣吴士林拜见皇上。”   吴展豪惊道:“爹爹!你……你这是为何……?你我虽未成事,但可杀不可辱,又何必向世仇行此大礼?”   梧济礼将头微侧,厉声说道:“你休要胡言!”梧济礼转身对弘历说道:“犬儿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道:“吴士林,你可知朝廷为何追杀于你吴家后人?”   梧济礼道:“我吴三桂,曾深沐清室隆恩,却不知感念,竟利欲熏心、受人蛊惑进而起兵谋反,按大清律我吴家理应满门抄斩不留余孽,是罪臣贪生怕死,不甘伏法,这才四处流窜苟活至今。”   弘历又问道:“吴展豪,在朕登基前就与你相识,自朕登基之后对你屡屡提携,待你甚为不薄,先是命你搜集编制盛京旧典,再而命你操持耕籍、亲蚕等国礼,身为礼部官员,你也算是深受重用,平步青云,为何不感念皇恩,却要加害于朕?”   吴展豪哼了一声,坦然说道:“我与你初识,见你谈吐儒雅、风度翩翩,聊起话来又极是投缘,确把你当做挚友相待。奈何这天意弄人,你竟做了大清的皇上,成为我此生的宿敌!而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竟嫁于你,做了亲王福晋,被你封为皇后!……我吴家与你爱新觉罗氏,累积这几世仇怨,是你皇家害的吴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身为吴家,我岂能善罢甘休?”   梧济礼在一旁摇头苦苦说道:“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曾苦苦相劝,命你忘却仇恨,好生过活,你可曾听进耳中!?若不是你执意妄为,何至有今日啊!你娘亲当真是要枉死了!”   吴展豪辩驳道:“爹爹!吴家是忘记仇恨了,可是朝廷忘记吴家了吗?你和娘亲倒是一辈子屈从,可娘亲还不是客死异乡,你此刻还不是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梧济礼被气得已是语塞,他用颤抖着的手指向吴展豪,口吃着说道:“你!……你你!……”   吴展豪坚毅的说道:“这是我吴家人的宿命!从我高祖起兵反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吴氏一族的悲惨命运!”吴展豪言语之中也饱含对命运的无奈和厌恶,他转而愤恨的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徒手一搏!就算为那些枉死的族人讨个公道也好!”   梧济礼道:“你真是痴心妄想!”   弘历皱眉说道:“这些年你心中装满了仇恨,竟做出弑君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为友你对友不义,为臣你对君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朕岂能容你?”   吴展豪仰天笑道:“弘历,你不要怪我,事已至此,我早将生死之事置为身外之物,我无所谓了!”   弘历猛的站起身来,将手拍在龙案之上,怒吼道:“那旖萱呢!?”弘历逼问道:“朕问你,那旖萱呢!?”   吴展豪此刻竟被问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弘历走出龙案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你那无辜的族人讨回公道,其实是为了自己泄愤!朕如今尚未谋立太子,你若弑君得逞,势必有人要争夺皇位,到时候外有强敌压境,内有流兵四起,要有多少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又有多少军士要枉死异乡,那他们的公道又由谁去讨?”吴展豪默不作声,弘历接着说道:“旖萱又何辜?她的公道又由谁去讨?若不是你被仇恨蒙了双眼,执意谋害朕,怎会牵扯出这许多事端!如今闹到这步田地,旖萱该如何立身,你可曾想过?她是不是也应与你那族人一样,沦为这几世冤仇的祭品,随你父子了此一生?”   弘历一席话,似一盆冷水泼到吴展豪的头顶,他渐渐明白,自己确实被仇恨迷了心智。正如弘历所说,一旦皇帝驾崩,朝中群龙无首,势必要有人出来争储,而那些邻国知道大清有此变数绝不会放弃这天赐良机,出兵蚕食边疆、□□百姓也是必然的事,最为重要的是,闹成现在这个局面,旖萱该如何进退?   弘历走到吴展豪身前,双手提起他的衣襟,咬着牙狠狠的说道:“朕恨你!朕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以为她是你的妹妹,就理应遭受这身为罪臣遗孤的一切,但你别忘了,她是朕的皇后,是朕此生最爱的女人!你的无所谓险些夺走了朕的挚爱!”说罢他狠狠的将吴展豪推搡在地上。   梧济礼在一旁哭诉道:“冤孽啊,冤孽啊!吴三桂!你当初为何要起兵谋反!为何要起兵谋反啊!冤孽啊!吴家要何时才能走出这劫难的轮回……”梧济礼陷入极度的悲痛,竟抽泣的倒伏在地上,昏死过去。   吴展豪凑过身去呼喊道:“爹爹!”吴展豪回身对弘历苦苦哀求道:“弘历!不……皇上!求皇上救救我爹爹!弑君谋逆之事,确是我一人所为,爹爹他从未参与,还请皇上念在他是旖萱生身父亲的情面上,救救他吧”   弘历说道:“吴展豪,你还算持念亲情,你爹爹为了救你,甘愿去冒领这弑君的死罪!……罢了…….李福全!”他随口吩咐李福全,李福全在殿外应道:“奴才在!”弘历道:“将梧济礼带出去,命太医救治!”“嗻”李福全唤了两名太监,将梧济礼抬出了养心殿。   吴展豪对弘历叩首说道:“谢皇上救命之恩!”   弘历见李福全三人已经出去,便低声问吴展豪道:“你可曾告诉旖萱,她的真正身世?”   吴展豪懊悔的低下了头,默默点头应了。   弘历怒道:“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作为兄长,你可曾为自己的妹妹做过些许善事将此事告知旖萱又有何用,她才刚刚丧子,怎能经受住这番变故?心中背负如此深重的包袱,她该如何安度自己的人生?”   吴展豪解释道:“我当时心急救我爹爹,将此事告知旖萱也是被逼无奈!我从小被家奴抚养长大,这期间遭受多少凄苦你可曾知晓,我满心复仇,以为自己的双亲早已亡故,更不知自己还曾有个妹妹,等我与爹爹相认得知一切时,弑君大错早已铸下!我若知晓爹爹与妹妹都曾安好,怎会去寻仇!都是天意啊!天意啊!……”   弘历此刻也是万般沮丧,他最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旖萱当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若被痛苦与仇恨已经占据了心神,她还能一如既往的深爱自己吗?   弘历仍想尽力挽回局面,问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吴展豪答道:“只有李荣保一家得知。”   弘历叹道:“还好,他们自会守口如瓶,万万不可将此事再做声张!只有封锁消息才能救得旖萱!”   吴展豪道:“此话怎讲?”   弘历道:“若是我皇额娘若知晓此事,是绝对不会饶过旖萱的。”   吴展豪不解道:“太后?怎么会!太后老佛爷对旖萱喜爱尤佳,这是宫里宫外人人皆知的事,她怎么会不放过旖萱?”   弘历道:“此事关乎政局稳定,关乎社稷安危,皇额娘怎会轻饶!以她老人家的性情,旖萱怕是凶多吉少!”   吴展豪似乎明白了这其中原委,忏悔的说道:“皇上,罪臣吴展豪如今大错铸成,已是罪无可恕。但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求皇上念我爹爹一生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丝毫未尝人间福乐,如今气血已衰,须发皆白,放他一条生路吧,吴展豪甘愿以死谢罪!还请皇上开恩!”   弘历释然道:“朕方才已经遣人救他,又何尝想要他性命?”   吴展豪目中含泪,欣慰道:“皇上实乃仁君,是展豪无眼……有皇上金口玉言,爹爹与旖萱自是无事,能与爹爹妹妹团聚,展豪心中再无遗憾。说来也是荒唐,为报家仇,我曾一心想杀皇上,如今却在此诚心跪求皇上饶恕我的家人。”   二人一站一跪,在养心殿内良久不语,皆叹这世事弄人……   吴展豪踉跄着站起身来,猛的撞向殿中的柱子,只听砰的一声,吴展豪便跪伏在地,面额上流出一股鲜血,已然气绝!   弘历闭眼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太后懿旨      养心殿的侍房之内,梧济礼正躺在李福全的卧榻之上,渐渐恢复了知觉。他睁开双眼,见李福全候在身边,颤声问道:“公公,我这是在哪里?”   李福全道:“你现在是在养心殿的侍房,方才你在殿内昏了过去,是皇上命我请的太医诊治与你,现在已无大碍了。”   梧济礼道:“敢问公公,我儿吴展豪他?……”   李福全叹了口气,摇头道:“吴展豪他…….他已经撞梁自尽了。”   梧济礼听罢悲痛万分,自与吴展豪相认,父子之间连话都未说上几许,如今竟是阴阳两隔了,心中怎不悲凉痛楚!梧济礼不禁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皇宫之外,梧济礼和吴展豪被带进养心殿的消息早已经传入了李府之中,李荣保与家人正聚在前厅商议对策。   李荣保犯疑的说道:“这究竟是什么环节走漏了消息。”   李夫人道:“是不是恩公在天牢耐不住刑罚,才将展豪的事招认了出来?”   李荣保道:“断然不会。为保全展豪和旖萱,恩公决然一死,怎会自行招供!”   傅恒道:“阿玛,前些日刑棘的人把造办处围个水泄不通,他们撤离的时候竟抬出一具尸首,许是在那里查出了什么?”   李荣保道:“事已如此,他父子二人既然被传入皇宫,想必是事情已经暴露,是死是活只好听天由命了。”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嘈杂。众人好奇,这入夜时分,府上是何人这般无礼。傅恒推门望去,发现院中竟站满了手持火把、身跨腰刀的旗兵,管家阿德满身灰土的从远处跑来,仿佛是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般。   阿德诉苦说道:“启禀少爷,这些军差强行入府,根本就不容我来通禀!”   傅恒对那军官拱手施礼道:“敢问大人深夜到我李府,有何赐教?”   那军官说道:“启禀将军,在下是皇宫的禁军侍卫统领张思翰,受太后之命,请皇后娘娘即刻回宫。”   李荣保望着这满院的兵士问道:“即是太后之命,为何使得这般阵仗,张大人可透露一二?”   张思翰对李荣保回了一礼,道:“启禀国丈,这个在下不曾知晓。但深夜惊扰国丈,也实属无奈。”张思翰忽然提高了声调,从衣襟中掏出太后的手谕,正言说道:“李荣保跪接太后懿旨!”   李荣保和傅恒忙跪地听旨,张思翰念到:“太后懿旨,宣皇后旖萱即刻入宫,李荣保傅恒等皆禁足府中。没有旨意,不得出府半步!”   李荣保心中一惊,口中答道:“臣领旨!”   张思翰道:“启禀国丈,在下已将太后口谕宣毕,还是快请皇后娘娘吧,我也好赶快回宫复命,免得去的迟了,太后降罪下来,我可是担待不起。”   李荣保道:“荣大人稍等片刻,我即刻就去。”   李夫人与和惠拉住旖萱的手臂,心中充满了惊恐与不舍。旖萱倒是没有丝毫惊惧,她望着院子中林立的火把悠悠说道:“该来的迟早会来的。”李荣保和傅恒起身走回内屋,说明了张思翰和这一众兵士的来意,旖萱缓缓走到李荣保夫妇身前,跪在地上向他二人叩首,李夫人上前欲扶起旖萱说道:“旖萱你这是做什么?”   旖萱执意不起,口中说道:“阿玛、额娘,旖萱此去怕是凶多吉少,特在此拜别父母双亲。自被阿玛额娘收养,女儿未曾尽孝多时,恐怕双亲还要因女儿身世而遭受牵连。这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许是要来世再报了。”   李夫人含泪说道:“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抚摸着旖萱的头说道:“傻孩子,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和你阿玛的好女儿!我们岂会因你的身世而与你撇清关系!”   李荣保道:“你额娘所言极是!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将你抛之不管,弃之不理!至于这牵连不牵连的,都是命中注定,阿玛和你额娘早已看开,你更不必耿怀在心。”   旖萱转身对傅恒说道:“傅恒,万一我有不测,你要多在阿玛额娘身边照拂,替我尽孝才是。”   傅恒安慰旖萱说道:“长姐放心,傅恒必将孝养阿玛额娘。只是舍不得长姐……”他言语之中竟渐生哽噎。   和惠擦干眼角的泪水说道:“阿玛额娘放心,太后说您二老和傅恒要禁足于府上,可未说明是否限制于我。我虽然是李家的媳妇,但我还是皇家的格格。我随皇嫂同去,若遇不测,拼力保全皇嫂就是。”   傅恒对李荣保说道:“这或许可行。”   张思翰在屋外催促道:“启禀国丈,皇后娘娘可曾请到?”   和惠闻声走到屋外说道:“本公主要进宫去见我皇额娘!你们赶快放行!”   张思翰躬身施礼道:“是和惠格格?这……”   和惠道:“怎么,难道我也要禁足于李府不成?”   张思翰道:“这个……太后倒是未曾吩咐。”   和惠道:“既然太后未曾吩咐,你可以替太后做主将我留在李府啊?”   张思翰忙推辞道:“格格说笑了,在下怎敢做太后的主?既然格格想回宫,还请格格与在下同往就是,这夜冷风寒的也好有个照应。”   旖萱从屋内走了出来,和声说道:“张将军,可以启程了。”   张思翰跪地施礼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旖萱道:“将军免礼。还请前面带路吧。”   张思翰道:“奴才遵命。皇后娘娘请!”   和惠搀挽着旖萱臂膀,一同向门外走去。李夫人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的靠在李荣保肩头,泣不成声。   张思翰所带领的侍卫们,对旖萱与和惠而言,与其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押解,侍卫们全副武装的护在周围,身上的铠甲映着火光折出道道寒影,瞧得人不寒而栗。   旖萱与和惠到了坤宁宫外,见这里早已经站满了侍卫和内监,正要入宫门,一名太监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后有旨:坤宁宫内,外人不得踏进半步。”   和惠听出这话显然是冲着她来,怒斥道:“皇额娘何时下过这等旨意!真是莫名其妙!”   那内监说道:“回禀公主,奴才不敢撒谎,还请公主遵旨行事。”   和惠问道:“本公主若是不依,又如何?”内监身旁的侍卫冷冷说道:“奴才谨遵太后懿旨,违者不赦!”他这番言语充满警示与威胁,让和惠与旖萱心中一惊。   旖萱在旁劝道:“既然是皇额娘的意思,你遵照旨意就是了,切不可莽撞。”   和惠道:“可是皇嫂!……”   旖萱道:“你的心意我怎不明了?但如今,你已不是单身一人,若执意而行,你出了事傅恒该怎么办?”   和惠转而说道:“那我去找皇兄!皇兄肯定有办法。”和惠说着便赶忙转身奔向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内,弘历已是焦急万分,如今吴展豪已死,弑君之案就算有个了解;梧济礼老迈至此,不能多活些时日,更谈不上寻仇谋反了。如何能将旖萱与吴家的关系割裂开来,是弘历此刻最伤脑筋的,倘若被皇额娘知道旖萱身份,以她的性情,旖萱性命怕是堪忧。弘历正在殿中苦苦思索解救旖萱的郎策,就听殿外李福全喊道:“太后驾到!”弘历心中掀起一阵波澜,自语道:“这么晚了,皇额娘来这里做什么?”他惊疑之余,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弘历向太后施礼道:“给皇额娘请安!不知皇额娘深夜至此,是为何事?”   太后道:“大事!天大的大事!”弘历心中一紧,太后直言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吴士林父子?”   弘历惊诧道:“太后何以知晓?”   此时刑棘从太后身后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叩首说道:“是奴才告知太后的,请皇上降罪!”   弘历怒不可遏道:“混账!你居然敢将朕的私事随便禀于他人?”   太后质问道:“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说是私事?再者哀家可是他人?哀家是你的额娘!”   弘历不语,刑棘道:“回禀皇上,臣自被先帝在雍王府选为血滴子时,便盟誓要誓死效忠先帝。多年来蒙先帝隆恩,微臣才得以有今日,为求帝业稳固、社稷永宁,臣情愿肝脑涂地。臣自知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但是非曲直不能苟且!身为中宫皇后,怎能允许有反贼的血统!若不铲除,则后患无穷!为使皇上不因儿女情长而做出错举,臣才将此事禀告太后!”   弘历怒斥道:“朕不听你这巧辩之词!来人!将他拿下!”弘历话音刚落,殿外便进来四位持刀的侍卫,太后忙说道:“住手!你们都给我退下!”   弘历道:“皇额娘……!”   太后问道:“怎么?连皇额娘的话也不要听了?”弘历只好顺从道:“退下!”   刑棘和那四位侍卫都躬身而退,这养心殿中只剩下了这对母子。   太后坐在椅子上道:“吴士林、吴展豪父子何在?”   弘历道:“回皇额娘,吴士林在侍殿养伤,吴展豪方才已经撞梁自尽了。”   太后惊诧道:“自尽了?吴士林为何在侍殿养伤?皇帝爱屋及乌,但别忘了,他是罪臣之后!吴士林获此礼遇,就因为他是皇后的生父?”   弘历沉默不语。   太后道:“就旖萱而言,皇帝是如何打算?”   弘历道:“这……”   太后道:“皇帝直言无妨!”   弘历道:“儿臣打算将旖萱从吴氏宗谱中剔除,再将此事隐瞒,不做声张,只将吴家父子按罪处置,昭告天下。”   太后道:“皇帝执意如此?”   弘历跪下道:“皇额娘,旖萱实属无辜,她是您的儿媳,是我的发妻!儿臣舍不得她!”   太后道:“皇帝舍不得她,哀家就舍得她?这么好的一个儿媳,竟是吴三桂的后人!我怎不叹息?……吴氏父子可与旖萱相认?”   弘历低下头道:“已然相认。”   太后摇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和声问道:“皇帝可听过前明朱三太子案?”   弘历答道:“儿臣当然听过。我大清入关初始,有许多人打着前明朱三太子朱慈焕的旗号,反抗朝廷。”   太后道:“朱三太子生于天聪六年,死于康熙四十七年,八十年间,以其名起兵作乱者不计其数,甚至当年吴三桂起兵谋反,都曾说是受了朱三太子的遗托,以此来蛊惑民心,拉拢前明旧臣,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绞杀真假朱三太子,朝廷不知花费了多少周折;平定三番之乱,大清更是举全国之力!哀家可曾说错?”   弘历道:“皇额娘所言极是。”   太后接着说道:“如今吴氏反贼的血脉已然重现,居然还做了大清的皇后和朝廷的命官。可谓荒唐?”   弘历不语。   太后道:“旖萱身为吴家后人,这份血海深仇,她能轻易忘记?若她念及旧仇,反骨未清……”   弘历抢着说道:“旖萱虽是吴士林所生,但她从襁褓之中便被李荣保抱去抚养,受得是儒学礼教,心中一直以大清为国之正朔,从未有过反清之举啊!”   太后道:“就算她没有复仇之心,那别人呢?当年平定三番之乱,吴三桂病死,吴应熊、吴世璠被杀,‘吴周’虽如昙花一现,但吴三桂已然建国称帝,嗣帝就是旖萱的祖父吴世璠,旖萱体内流的是异姓皇族的血脉!只要她肯,招兵纳将自不是难事!吴军起兵之初,对抗我八旗铁骑能势如破竹,不只是因为其战力惊人,南方百姓在明里暗里相助吴军也是众人皆知,说明在汉人心中,仍视我满清为关外胡夷,国之正主的身份仍得不到认同,反清余孽更是难以肃清。”   弘历道:“如今天下清宁,虽有流贼,但难成气候,怎会有人痴心妄想而图求霸业?”   太后道:“对于有野心的来说,逐鹿天下永久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们也要冒险一试。历经康熙、雍正两朝,大清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至今已初现盛世之景。倘若被有心之人造谣生事,加以利用,以拥戴吴氏后人为名,再行起兵生出祸端,该如何是好?这岂不和当年的朱三太子案不尽相同?旖萱她身为皇后,有朝一日再生下皇子龙裔,那孩子岂不是有了吴家的血脉?爱新觉罗的皇室血统既被玷污,我大清岂不要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弘历道:“大不了儿臣不让旖萱怀有子嗣就是。”   太后道:“皇帝说的容易,不让旖萱怀有子嗣,说明你心中对她已经存有戒心!她身为中宫皇后,若无子嗣,将来以何颜面领驭六宫、母仪天下?迟早要被其她育有皇子的妃嫔所取代,晚景必然凄凉。人都是这世间的凡物,一旦心生芥蒂,你与旖萱之间就会永远形成一道看不见的隔膜,你们在彼此面前再也不会清澈透明。从此以后,她的内心总有一处是你不曾看清,触及不到的。你若是旖萱,还能与皇帝举案齐眉,重续夫妻之情?”太后不禁伤神的叹气说道:“你和旖萱已经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弘历否决道:“不会的,我与旖萱感情至深,绝不会出现皇额娘所说的那种情境。无论如何,孩儿都不会失去旖萱,我要让她活着!”弘历苦苦祈求道:“皇额娘!儿子请求皇额娘,可有破解之法?”   太后决然道:“为今之计,只能让她随吴氏先祖而去,永绝后患!”   弘历失望的说道:“这就是皇额娘的破解之法?”   太后默不作声,弘历冷言道:“儿子断然不会让你伤害旖萱!”   太后含泪道:“你以为哀家愿意这么做?旖萱这么贤良淑德,我自是喜欢的不得了,奈何这造化弄人,她竟是反贼之后,这其中利害你不是不晓得!就算皇额娘能容下她,试问这满朝的皇室宗亲能容得下她”   弘历说道:“可是我是皇上!”   太后道:“你是皇上!但前提是,你是大清的皇上!不能因一时心慈手软,而存有恻隐之心。身为皇帝,不允许有任何动摇江山社稷的毒瘤滋生!作为皇帝,杀伐决断是你必须要面对的!” 她指着宫墙上历代皇帝的画像说道:“祖宗费尽千辛万苦才打下来的万里河山绝不能断送在你的手里!”   弘历沮丧的说道:“连自己至亲的人都保护不得,做这个皇帝还有何用?”   太后吃惊的问道:“怎么,哀家可是听错了?为了旖萱,你连这江山社稷都不想要了?”太后眼中含泪,问道“你所说的至亲的人,可曾包括我?你是不是打算连皇额娘都不要了?”弘历道:“皇额娘恕罪,儿臣不敢!”   太后道:“你不敢?你执意留下旖萱,那就是再敢不过了!   弘历哀求道:“求皇额娘放过旖萱,儿子求您了!”   正在此时,殿外李福全隔门来报:“启禀皇上太后,景妃、惠妃、怡妃三位娘娘,还有和惠格格此刻已经候在门外,说有要事求见皇上!”   原来,和惠方才在坤宁宫前被内监侍卫所拦,便径直来养心殿找弘历求助,等到了殿门外才得知,太后和刑棘刚刚进入殿内,她只好在外等候。不过多时,见侍卫和刑棘一同退离养心殿,她便越墙而入,倚窗而听。未曾料到,太后言语之中对如何处置旖萱竟这般决绝,皇兄已然招架不住,她急忙去寻景妃、惠妃、怡妃来相助。三位妃子听和惠述说旖萱的身世皆是一惊,但仍将信将疑,直至和惠将养心殿内,太后与弘历的谈话悉数讲给她三人听,她们才相信和惠所说为实,便一同来向太后求情。   太后道:“她们来养心殿做什么?不见!”还未等太后说完,和惠已经推门而入,景、惠、怡三位妃子也相跟着进来,四人入殿一齐跪在地上,拜见太后与弘历。   太后问道:“未曾传召,你们为何擅自闯宫?这般失礼!”   惠妃说道:“启禀皇额娘,皇后娘娘的身世,和惠妹妹都已经向我三人说明了。我们姐妹四人,来此恳求皇额娘特赦皇后。”   和惠道:“启禀皇额娘,都是和惠的错,是我去通禀几位皇嫂的!和惠相信旖萱为人,若日后得意保身,自不会做出反清弑君之举,求皇额娘开恩哪!”   怡妃道:“回皇额娘,我与两位姐姐来此,实属无奈!只是想求皇额娘手下留情,格外开恩!饶了皇后娘娘吧!”怡妃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服侍太后,承欢朝夕、纯孝性成。宫闱中的繁杂事务,均处置精详,轻重得体。自我等妃嫔以至宫人,无不奉法感恩,心悦诚服。还请太后念及皇后德行,开恩特赦吧!”   惠妃道:“启禀太后,臣妾自入宫以来,深受太后和皇后照拂,皇后对待臣妾更亲似姐妹,臣妾相信,以皇后的性情,绝不会做出有损大清的事,还请皇额娘三思啊!”   景妃跪在地上,重重的给太后磕了三个响头后,哭泣的哀求道:“皇额娘!求皇额娘开恩!饶了皇后娘娘吧!臣妾先前曾对皇后娘娘和其她几位姐妹,多有不敬之处,但皇后娘娘都曾开恩赦免臣妾,不予追究。若不是为救永基,永琏何至丧命!臣妾甘愿一死,以谢皇后娘娘母子的恩德!”众人说罢,便一字排开,纷纷叩首在地。   太后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要与哀家对峙?好啊,你们这番为旖萱求情,好似我就是这般无情,我倒成了这不通情理的恶人!”   众人答道:“臣妾(和惠)不敢!”   太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竟也哭诉起来:“你们以为我就愿意如此?得知旖萱是吴家后人的消息,当真如五雷轰顶!我万万不肯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刑棘将一项项铁一般的证据展示在哀家面前,我才确信,这厄运真的降临在皇家!我自是舍不得旖萱这媳妇,只是哀家不仅是她的婆婆,更是皇帝的母亲,是这大清的太后!不能出于一己之见而做出有损于大清的事!她是罪臣吴三桂的后人!不是哀家容不得她,是大清容不得她,是这皇权王道容不得她!”说罢太后倒在椅中,已是老泪纵横起来。    ☆、霂兰花开      旖萱被独自困在坤宁宫中,她并没有畏惧与恐慌,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宫灯,庭院中充满阴郁,不见丝毫月色,似乎这浓密的黑暗之中,有种不祥的气息。   既然梧济礼和吴展豪被带进养心殿,说明太后与弘历已然知道了这一切。弘历得知自己的身世,定是伤心至极。旖萱静下心来,将当前的局势,自己的处境,全盘的分析斟量一番,竟也得出了与太后一样的结论。以旖萱的聪慧,怎会想不出养心殿内那番激烈争执的结果。至于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只是在等那一纸诏书罢了。   四更天时,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旖萱落下支起额头的手臂,抬头望去,见那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谨仪。   谨仪进门后,降身施礼道:“皇后娘娘。”   旖萱道:“是谨仪姑姑来了。快快请坐”   谨仪道:“谢皇后娘娘,奴婢还是站着的好。”   旖萱道:“吴士林父子,现在怎么样了?”   谨仪低头不语,旖萱有所察觉,问道:“难道都已经……?”   谨仪点头默认,旖萱伤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想必谨仪姑姑此次前来,是来告知我何时上路的吧?”   谨仪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旖萱,问道:“皇后何以得知?”   旖萱淡然笑道:“太后懿旨,坤宁宫中外人不得踏进半步,若是太后撤旨,允许别人进得这坤宁宫,那皇上与惠必是最先赶来,如今只是姑姑前往,想必他们要么是未曾解禁,要么就是难以启齿,既然吴士林父子已死,同为吴氏罪人,我还有何理由活下去?”   谨仪心惊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冰雪聪明之人,奈何这上天竟要……”谨仪悲声说道:“皇上曾力劝太后,求太后饶恕皇后,连景妃、惠妃、怡妃与和惠格格都曾一同到养心殿跪请太后,求太后饶恕皇后娘娘。但……”   旖萱惊诧得问道:“什么?她们也曾去向太后求情?”   谨仪道:“正是。景妃娘娘还说愿以命相抵,来保全皇后娘娘,以谢皇后娘娘母子对她和永基的恩德。”   旖萱眼中闪出泪花,接着问道:“皇上现在怎样?”   谨仪道:“皇上悲伤欲绝,为保全娘娘,曾威胁太后,要弃江山于不顾。为防止皇帝执拗,太后已将此事告知诸位王爷,王爷们此刻已经齐聚养心殿,均上表奏请,附议太后懿旨。”   旖萱:“弘历这又何苦?……”   谨仪道:“其实太后此刻心中的悲伤难过不亚于皇上,她得知皇后娘娘的身世,曾哀叹这世事弄人,竟痛哭流涕几近昏厥,是奴婢费劲力气才把她唤醒过来,她心中明明想极力保全娘娘,但碍于祖宗家法,皇权王道,才不得不行这万难之事。”谨仪说罢已然流泪。   旖萱两串泪珠也是夺眶而出,口中悠悠说道:“我不曾怪皇额娘,她的心意我都知晓。”旖萱擦了泪水说道:“如今我的父兄和琏儿已死,只留我一人在这世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别无他求,只想瞻仰祖上的遗物已了心愿。这些东西,想必刑部该有存档,还请姑姑转禀太后以作安排。”   谨仪答道:“奴婢自当转禀。皇后可想见见皇上?”   旖萱淡淡说道:“还是不见为好。事已至此,如论怎样挽回都是徒劳,只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我一心期盼他能做位明君,怎会害他再因我而失了威名。”   谨仪道:“奴婢知道了。”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偌大的紫禁城正沉睡在黎明之前,它丝毫体会不到这一夜所发生的惊心动魄和即将面临的生死别离。   还未等五更的梆鼓敲响,旖萱已经换上一身白色的素衣,披着一条白色的斗篷,在一名太监的引领下出了坤宁宫门。与寻常不同,旖萱并没有乘坐宫辇,而是步行。她要去的是血滴子在宫中存放旧档的库房,那里面留存着一些当年在吴世藩府邸查抄出的遗物。   不知不觉中,空中竟下起迷蒙的小雨,雨滴细如发丝,轻柔如羽。一阵春风拂过,下落的雨阵便被吹得四处乱飞,扑在脸上凉凉痒痒的。   旖萱走在长长的甬路之上,朱红色的宫墙在两侧眼角逐一闪过,耳边只听见嗒嗒的脚步声在甬道间回荡,她不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宫时的情景,走的也是这样的甬路,那是为了给熹妃绘得龙华的画样。初入宫闱,心中竟是何等忐忑难安。望着高高矗立的宫墙,还曾暗自发问,是什么人竟会如此无趣,甘心住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之中,换做是她,情愿去做一只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想起这些,她不禁对这深宫中的人们心生怜悯与同情。然而世事弄人,她遇到了弘历,一个承载了她所有幸福欢乐的男子。而自己也深深的恋上了弘历,连同自己的一生,一并嫁给了他。随着弘历登基做了皇帝,她也从亲王福晋成了大清的皇后,竟做了这紫禁城的女主人。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在这紫禁城中已经生活了近十年,十年间的往事不堪回首却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不像皇宫中这般勾心斗角、枯燥无聊,长春仙馆依山傍水,清幽怡然,是她与弘历新婚后所居住的地方,那里凝藏着她与弘历初为夫妻时的甜蜜与恩爱;他们可爱的永琏也是出生在那里,永琏的欢声笑语至今还盘回在那宫宇当中;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夕阳余晖之下,与忙碌整日的弘历,能相互依偎站在鸣玉桥上,望着这满园的湖光山色,尽情的享受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温馨时光……此生最幸福惬意的岁月,都应消受在圆明园的长春仙馆了,那里盛装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走在前面的太监说了声:“启禀娘娘,案房到了。”旖萱眼前那五彩缤纷的景象便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呈现入眼的是扇包着铁皮的青黑色木门,门环间挂着一只生锈的铜锁。太监拿出把钥匙,吃力的打开铜锁,双手用力一推,那门便噔噔作响,生硬的缓缓而开。   太监说了声:“娘娘请自便,奴才告辞了。”太监说着就只身退下了。   旖萱缓步走进房中,环视周围,见屋中满是灰尘蛛网,几只大小各异的木箱零零散散的置在墙角。墙壁前安放一张桌案,案上设有纸墨笔砚,另有书册卷轴罗放在桌案一头。她走到桌前,用手掸落覆在书册上的蛛网,轻轻吹散书角上厚厚的灰尘,一列黑字便展露出来:“《查抄吴府收缴赃物账》”旖萱悠悠念到。她打开账书看去,见里面记录的都是些金银首饰,书画瓷器、家具陈设、锦缎皮货,数目巨大,种类繁多,旖萱心想这就应该就是当年从吴府查抄出的家资财产吧,她抬起头来,望着满屋的陈旧摆设,心中竟生出些许亲切。   旖萱放下那本账目,再拿起另外一本书册,见书角写着:《叛贼吴氏缉捕录》。她好奇着翻开首页,一幅面挂浓髯的男子肖像便映入眼中,画像之下附有文字:‘吴三桂,卒于康熙十七年四月十七’,且‘吴三桂’三字皆被红笔勾注。她细细端望这画像,心想这就是自己的高祖?就是此人为得一己私欲,种下这万千祸根,害得吴氏后人都陷入这仇怨的轮回,不得善终!   旖萱心中对他满是怨恨,再也不愿看他,随即翻过了那页。她逐张翻阅,发现书中先后记录了吴家所有族人的生年卒月,且均用红笔依次勾住。她渐渐明白,这是一本血滴子用来记录追杀吴氏一族的罪人谱。所有族人都配有肖像,便于血滴子辨认,但凡遭到诛杀,都在其名字上用朱笔勾销。待翻到书尾,旖萱赫然见到父亲吴士林的画像,画中的吴士林还是青年光景,面目清秀俊朗,一副书生模样。旖萱此刻犯疑,为何名谱中没有娘亲的画像?她曾抱有遗憾,一心只想知道,自己的娘亲究竟是何模样。沮丧之余,再看案头还放有一轴书画,旖萱拆开卷绳将画卷展开,发现里面所画的是一张美女图,画上之人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画侧写有注语:‘特绘此画以祝爱妻若兰十六生辰,康熙十六年九月初八’,落款的印章上用篆体写着:‘吴士林之宝’。   旖萱自语道:“这是爹爹为了祝贺娘亲寿辰而绘的画像,母亲的诞辰是在九月初八,我这不孝的女儿直到今日才知晓母亲的生辰!”   旖萱细细看去,母亲生的端庄秀美,身姿窈窕,俨然是个绝色美女,她发髻之中插着一只金色的兰花步摇甚是抢眼。旖萱见那步摇甚为熟悉,便从袖管中取出吴展豪交给她的那支步摇,将它拿到手中与画像对比,发现步摇头上的兰花形制,竟全然相同!那我臂膀上的兰花形烫疤,也是缘自这兰花步摇了?   旖萱颤抖着双手轻抚起若兰的画像,念起母亲一生凄苦流离,眼中不禁流出悲伤的泪水,她哀叹今生与娘亲初见,竟会是在此时此地,而她却只能对着画像,穿透茫茫时空来问候已经离世的娘亲。   不知什么时候,李福全已站在了门口。旖萱见他用木盘端着一只身形素雅的酒壶,身僵如铁,面如死灰,已猜到了他的来意,旖萱轻声问他:“李公公可是来为我送行的。”   李福全跪伏在地上,将托盘放在身前,低着头竟抽泣起来,他哭诉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才也是逼不得已啊!……”   旖萱淡淡说道:“我不怪你,你也是奉命行事。身为叛臣之女,命中本该如此。”   李福全擦拭着眼泪,动情说道:“不论娘娘身世如何,但以娘娘的贤良淑惠、德操品行,永远是我们这些宫人们最最尊崇的中宫娘娘!”   旖萱道:“日后我不在皇上身旁,你要替我好生照顾皇上!”   李福全颤声道:“奴才……遵旨!”   旖萱和声说道:“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李福全起身将那壶毒酒放在桌案上,他清楚这是与旖萱最后的诀别,便正了衣冠,双手拂袖,再次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旖萱叩了三个头,起身离去了。   旖萱提起酒壶,将毒酒倒入砚台一些,随着她用手轻轻的研磨,那墨石便随着酒水渐渐化成浓黑的墨汁,充溢在砚池之中。望着眼前的宗谱,她萌生出由衷的虔诚与亲切。如今吴家只剩下她一人,究竟是贼是臣,已经不再重要。既然身上流着吴家的血脉,她不得不认祖归宗。旖萱提起笔来,在墨砚上蘸了蘸,只寥寥数笔就在那宗谱的尾页上,勾画出吴展豪与自己的画像,她感叹身为罪臣之女的自己竟亲笔凑齐这本缉捕录。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这罪人谱上,就当是落叶归根了。   合上‘族谱’,她重新提笔,含泪写下了一纸书信,泪水不住的从眼眶滑落,晕开在纸上。   弘历亲启   人生如梦,梦浮人生。世间的恩怨对错,终不过是影落无声、水过无痕。随着我的离去,皇室与吴家的恩怨便永远遁匿在这世间。至于身后的是非功过,只能任由人评。生命将逝,自问此生最最难忘之事,就是七夕那夜,玉石店旁,你手撩红线与我四目相对之时。此缘因霂兰而起,又因霂兰而尽,对于旖萱而言究竟是缘是劫,自说不清。若有轮回,来世我愿化为一支兰花,你可愿作那只梦蝶?   别了,我与琏儿在天国等你。   旖萱绝笔   尘缘已尽,所有恩怨情仇都将随这一壶毒酒而就此了结。她放下笔,双眼微闭,将剩下的毒酒全部饮下,然后伏在桌上等待着上天的召唤。旖萱右手攥着那支破旧的兰花步摇,感慨自己的命运竟被这支步摇左右。迷蒙中想起那位驻云前辈白梅菱的话来:“兰花逢雨便开,尤以小雨最盛,因此也被称作‘霂兰’。”在生命即将逝去的那一刻,她眼中竟闪出一丝欣喜的泪花,口中呢喃道:“霂兰开了……”    ☆、尾声      众妃嫔在得知旖萱离世的消息,无不痛苦流涕,太后跪坐在佛堂的拜垫之上,久久不起,谨仪在一旁看见,两行泪痕已是垂在她的脸颊。   弘历在养心殿看到李福全回来,已是心如死灰,弘历知道旖萱此刻已经香魂销陨,自是泣不成声。李福全凑进弘历道:“皇上,这是娘娘临走前,一直攥在手中的。”弘历接过那支步摇,似乎上面还留存着旖萱的余温。将它按在胸口,就像是再把旖萱拥入怀中,然而这一简单的想法已然成了奢望,自今日起,他们便是阴阳两隔。如今她就这么走了,自己竟也不能送上一程。   弘历不理会礼部,径直降旨意定旖萱的谥号为‘孝贤’。命礼部为旖萱修书立传,撰写本纪,将旖萱的孝行、德操、坚贞、智慧写入史书之中,并着重写明,自己与旖萱自结发以来,恩爱交融、荣辱与共、同甘共苦,以此昭告天下,传于四海,彰显孝贤惠皇后的贤良淑德。   又过了三年。   一日,李福全来报:“启禀皇上,内务府来报,前年皇上东巡盛京时,曾命罪臣吴展豪收集盛京旧典,新上任的奉天府尹在御库当中整理出了些□□太宗时期的遗物,特遣使押运回京,供皇上御览。”   弘历道:“拿进来,朕瞧瞧。”   李福全道:“嗻。”他随即命宫人们搬进了几个箱子,弘历示意把箱子打开,将其中的物品悉数摆在桌案之上。待宫人们将东西摆好,弘历命他们下去,自己则走在桌案旁边逐个把玩起来。这些物品当中,有太祖太宗御用的腰刀、强弓,燧囊、手套、指环、鹰骨、匕首等。一只造型别致的盒子引起弘历的注意,这盒子显得格外陈旧且被封漆紧封,弘历拿起一旁的箭簇,将封漆划开,见里面叠放几张纸,打开一看,竟是一封书信,上面写着:   □□哈赤亲启:   你我有缘相识,奈何天违人愿,母亲自是以生命相逼,我若不依,母亲自当以死谢罪,去抵媒妁之亲。你赠我的霂兰步摇我已收下,那是我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你我做不成夫妻,我们的后人也要做得夫妻,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后人就会持着这步摇去寻那段过往的情份。   原来,当年□□哈赤在少年之时,因为父兄被敌人害死,□□哈赤就以父亲的十三副遗甲起兵,虽后来成了白山黑水间的霸主,但这期间也是饱经磨难。少年时的□□哈赤爱上了一位满洲贵族的少女,只是那少女的双亲并未有瞧得上□□哈赤地位如此低微的人,而将她许配给一位身家显赫的满洲贵族,那少女无奈之下便在新婚前夜手书一封,交予□□哈赤,而那兰花步摇是□□哈赤托人所制,为了留念□□哈赤自是将那张绘样留存了下来。   弘历又打开信封后的一张纸,那纸乃是□□哈尔交给玉石匠人的一张图样,上面的兴致就是兰花,竟和旖萱的所持的兰花步摇相同形制,弘历不禁自问,莫非旖萱的娘亲,就是这女子的后人?世间竟有如此奇事,若真如那预言所说,而这般不幸,偏偏又只寻在他这一代?   又过了两月,恰逢春桃初开,弘历想起与旖萱曾共登碧云山去拜访过驻云禅师,于是遣傅恒安排,再次到碧云山造访。   行至碧云山下,弘历沿着盘山的石阶路,一直向上走去,又来到了碧云山麓的腹地。与上次不同的是,那山间没有了小和尚设卡,更没有那老和尚下棋。转过山角,还是一片开阔明朗;顺坡而下,仍是处处的桃红柳绿。   过了旱桥,越过竹栅,弘历来到了那三间屋舍。进得屋中,见那些摆设仍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未见些许灰尘,想必是碧云寺的僧人们经常来打扫的缘故吧。抬头看去,见碧云禅师的画像旁,已然多了一幅画像,细细看去,岂不是白梅菱?想来她已经如约作古,与驻训禅师重逢于天国了。遥想十年前曾与旖萱在这里共同度过的时光,心中不禁生出对旖萱的无尽哀思,他走到案前,提笔画画。   弘历独自轻轻研磨,在桌案上画起了旖萱的画像,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那雨滴随风飘入,落在画像之上,晕湿开来,弘历赶忙用手遮挡,但遮由不及,绵绵细雨还是浸染在了画卷之上,不但没有湿毁纸面,经水一润反倒是添色了不少,画上的旖萱像似有了红润之色,仿佛是活了一般。弘历正看得出奇,忽闻窗外传来阵阵笛声,他心中称奇,竟没料到这里除了他之外竟还有别人,他起身向窗外望去,不禁大吃一惊,手中的毛笔已是失了控制,从桌案上落下。   十旬攸以临,服制众云易。予怀未觉遥,有如一日隔。偕老欢莫追,叹逝愁奚益。   因悟宇宙间,率为形神役。别后已杳杳,忆前尤历历。惟其无显名,是矣贻芳迹。   嗟哉长春宫,遗像空悬壁。欢去悲以归,每念增忧惕。兰湘陈豆核,椒浆泛爵双。   三奠尽一心,一心纷百析。倾爵酒频酹,拭巾泪尤滴。滴泪不能干,平生恩爱积。   齐物惭未能,难学庄盆击。独旦不能眠,欹枕怀百端。魄渊促代谢,朱明形欲阑。   凉秋率感人,况逢形影单。未闻蛩杵声,已觉寝簟寒。寒宵那更同,梧月虚膧胧。   (全书完)    ☆、后记   后 记   终于将整个《霂兰劫》写完了,感觉算是完成了一个在心中积压很久的任务般如释重负,但细细想来,其实是完成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为这段在家养病的时间做出一个交代,免得时间都虚度了,就算作一个纪念吧。   连书都没有看过几本的我,此刻却写完了一本,我自是很多的感慨,为何要写‘孝贤皇后’,自己也是记不大清了,许是缘自一次读书,心中对乾隆与富察氏皇后的真挚感情所感动,再加上平时手机里读的东西多了,脑袋里也就多了许多奇怪的想法,它们不经意的碰撞,竟产生了火花,我也就鼓起来勇气来写这三十万字。   我不喜欢写古言,却硬是咬着牙将心中的故事用古风古言的文体写了出来,现在读起来还是不伦不类的,觉得自己都有些好笑,干嘛要像老夫子似的,去写那些需要竖着去读的文字?   我心中的孝贤皇后,是真善美的,容不得有半点瑕疵的,若是有别的读者喜欢满腹心机的孝贤,还请手下留情不要黑‘她’才好。   如果以后再开坑写文的话,我会写现代的言情,那才是我最喜欢的,也有更多古灵精怪的想法。   这本书写的还是有些急,就像是最后的一章--【尾声】还有这篇【后记】,都是想到哪就写到哪,我最多就是有时间去简单的校验下文字,没时间再去重新构思和润笔了,就要上班了。喜欢交流的朋友可以到我的微博【满洲三让】去拍砖,我已经买好了保险。   我要留几天时间去享受新年,提前预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鸡年行大运,也祝愿《霂兰劫》能被广大的读友喜欢,感谢你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17年1月23日 上午十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